文/祁河
長安城中十分炎熱,幾個好友約了到商南金絲峽納涼。從栗園入口進順水而下,走了三個鐘頭約十公里,剛出景區(qū)突降大雨。為躲雨進了一農家菜館,點了幾個菜和油潑面,都彈嫌不好吃,回程中就有了故事。
我說當年總感覺吃不飽,一頓定量兩個杠子饃,菜為白菜蘿卜或土豆粉條沒有啥油水,半月才能見到一星肉。盛稀飯的大鐵鍋放在地下,我個子小怕掉進鍋里不敢往前,撈不上稠的。每周六下午返校,母親心疼讓帶一個饃,有白面也有黑面的,我總挑黑的。母親問為何不拿白的,我答黑的比白的大能耐些饑。
同行的年輕人似聽天書,他們沒有經過挨餓的日子。崔兄感嘆:你城里娃還有杠子饃吃,俺農村娃可憐上學背的是苞谷面饃,講起年饉時更為凄涼的往事。崔哥老家在長安縣,父親有木匠手藝,割了木箱子油漆好,老父一扁擔挑四個、他挑兩個,走七八里到秦鎮(zhèn)叫賣。走時給帶個黑面饃或兩個紅薯,不到地方他就咥完了。箱子賣掉還好,會給買碗涼皮或油糕,如果賣不了,還要饑腸轆轆將木箱子挑回去,實在餓了老爹只給買個蘿卜,吃得他辣口燒心。幾十年后,村里老年人還記得這個段子:“看娃恓惶的,再給買個蘿卜!”
上中學時,崔哥每周背的饃不夠吃,一到周六晌午,他的饃口袋早就空空如也了。與他一個學校的二弟要省一個苞谷面饃給他。早上吃了中午只有喝水,直到下午放學回家。一次餓得實在挺不住,路上掰了生產隊幾穗青玉米,被人逮住打了個烏眼青滿嘴流血。父親認為是壞了門風,為教訓將他吊起來猛捶了一頓。
于是我也想起院子幾個半大孩子,跑到省委大灶偷炊事員曬的紅蘿卜干充饑,被人追攆,逃之夭夭的情節(jié)。幸虧人家沒告家長,要不然一頓打也是少不了的。不過那頑頑地嚼頭與甜絲絲的味道,至今還留在味蕾的記憶中。還有一次在十一道巷看人拉架子車運整麻包炒熟的花生,那誘人的香味刺激著一幫小伙伴不停地咽下涎水,佯裝幫著推車,從麻袋窟窿眼里摳幾顆花生出來解饞,警覺的拉車人故意喊一嗓“干啥呢!”唬得哥幾個作鳥獸散,跑回大院的墻角清點戰(zhàn)果后分而食之。有時在和平路,大人剛給你買了個燒餅或油條,還沒來得及啃第二口,冷不丁會竄出一個人影,像老鷹兇猛地一把將你手中吃食叼走,兩三下便塞入口中。小娃連嚇帶氣委屈地哭起來,大人只好再買一個將娃哄住。只能哀嘆這年景搶人的也是餓急了,也不去追究。
崔哥說你們見過俺農村咋過的?那陣子生產隊分的口糧不夠吃,父親經常帶他到高陵縣偷偷地買糧食。這我知道,參加工作后廠里的許多“一頭沉”師傅,騎自行車到高陵買黑市糧,也經常見長安人馱兩口袋,走街串巷換大米。
你見過這兒,沒見過俺買了往回走,十來歲個娃比自行車高不了多少,來回上百里路又餓又渴,情急之下抓一把苞谷豆就吃起來。三年自然災害時,村上真餓死過人!還有,你沒見過俺扛把镢頭,地里滿世界找老鼠洞挖糧食。時間長有了經驗,幾乎沒空過手,多的能挖出一二十斤,少的也有個四五斤。拿回家俺婆高興的,但怕傳染上出血熱,就將鼠洞挖出的麥?;虬榷梗粤藭?、曬了淘,反復幾遍晾干,然后炒了給家人吃。
真是聞所未聞?,F(xiàn)在的年輕人很難設想,有天府之國美譽的長安,在那個時代竟然養(yǎng)活不了它的主人,會發(fā)生人鼠爭食的事情。古語曰:民以食為天。但愿我們和后輩今后不再有饑饉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