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東南大學中文系主任、教授,著名詩評家):梁老師好!非常感謝您接受采訪。我在做關于詩歌的一個全球性的訪談調查,以便給后代和研究者留下一些音像資料。梁老師是老朋友,1980年代主編《城市文學》發(fā)過我的詩,尤其是發(fā)表了包括《城市天橋》在內的組詩,對我是重要的一首,顯示了梁老師作為編輯的眼光。1991年我們在甘肅嘉峪關中國散文詩研究會年會上第一次見面,2014年和2017年又在重慶西南大學新詩研究所主辦的華文詩學名家國際論壇相聚。這些年我們堅持了文人的藝術操守。下面請談談您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以及哪些重要事件對您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過影響。
梁志宏(太原市文聯(lián)原副主席、文學創(chuàng)作一級,著名詩人):王珂老師是著名詩評家、學者,學養(yǎng)深厚。我們認識三十多年了,您給過我很大幫助,1980年代起對我的城市詩、敘事長詩《愛魂》寫過多篇評論;新世紀我出版五卷本《梁志宏文集》后,又寫了長篇評論。我非常感謝!
現(xiàn)在回答第一個問題。我的創(chuàng)作起步在20世紀60年代,考入山西大學后寫詩投稿,《延河》1964年5月號發(fā)表了兩首處女作,同年《人民日報》又發(fā)了一首,給我以激勵。我真正走上詩壇是在改革開放新時期,其標志是《檢察長的眼睛》在《詩刊》1982年9月號頭條發(fā)表,第二年獲得《詩刊》優(yōu)秀作品獎。這是時代的賜予,應該是改革開放歷史轉折對我詩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的重大影響。而對我創(chuàng)作產(chǎn)生深刻影響的,是1985年10月從太原市委宣傳部文藝處調到市文聯(lián)任職,出任《城市文學》主編,連續(xù)舉辦了三屆“中國城市詩展”,“身在江湖”促進我的詩歌觀念發(fā)生嬗變,對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更為直接的影響。具體而言,舉辦城市詩展期間,我拜訪了詩壇泰斗艾青、《詩刊》主編張志民及王燕生等,有幸當面聆聽教誨,并應邀走訪上海詩界,接受現(xiàn)代風吹拂;還得到諸多名家題詞指教,比如公劉先生題詞“現(xiàn)代意識是城市詩的靈魂”……這些都對我打開固有思維、接受現(xiàn)代理念多有幫助。我受到艾青先生詩學及《太陽》等詩作影響,連續(xù)創(chuàng)作出版了“太陽系列”三部抒情詩集,對“太陽意象”的蘊含打開了,拂去了那個年代蒙上的宗教愚昧色彩,而成為光明正義和追求崇高信仰的人的象征。葉延濱先生在為我的第三本詩集《魂系太陽》所作序中對此給予肯定,指出:“梁詩為從事中國當代詩歌研究的專家提供了一個課題:太陽意象的嬗變與中國新詩的人性復歸?!?/p>
1990年代,我的創(chuàng)作重心從抒情詩向長詩轉移。一是繼《愛魂》后相繼創(chuàng)作《山碑》《河頌》,完成了敘事長詩時代三部曲。二是從1991到1994年創(chuàng)構神話史詩《華夏創(chuàng)世神歌》,包括《愛神女媧》《龍神黃帝》《神羿射日》和《大禹治水》四卷,共一萬行,山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正式出版,并與太原市文聯(lián)主辦,邀請北京和省城專家召開了研討會。著名作家孟偉哉出席并撰寫評論,著名詩人牛漢寫來長信熱情肯定,著名評論家吳思敬在其學術專著和綜述文章中將這部神話長詩列為華夏民族文化心理構建的重要作品進行評述,使我深感心血沒有白費。
1990年代后期到新世紀前十年,由于主客觀原因,我對詩歌有所疏離,與友人策劃與創(chuàng)作地域歷史題材中長篇小說;先后“觸電”,合作撰稿大型電視專題片《晉魂》《晉頌》,合作編劇的《礦山人家》和《紅軍東征》兩部電視連續(xù)劇均在央視播出。2010年重又回歸詩歌,緣于市委宣傳部退下來的老部長約我一起出任太原詩詞學會會長。這些年大家努力把一個老干部為主的舊體詩詞組織,改造成為新詩與舊體詩雙軌發(fā)展、且水平大幅提升的4A級社團;特別是與趙少琳、吳小蟲策劃舉辦了兩屆立足山西、面向全國的詩歌獎,以邀請韓作榮、吳思敬、商震、謝克強等高級別的評委,以獲獎的公正性和高水準產(chǎn)生了全國性影響。
我十分認同呂進先生1990年代中期提出的詩歌精神、詩歌形式和傳播方式三大重建,最近他又強調新詩在第二個百年主要任務是“立”,進一步提升自由詩,逐步構建成型的格律體新詩。這些論述對我具有指導意義。我提倡詩人要關注時代與民生,創(chuàng)作離時代比較近。我提倡“詩歌在融匯中前行”,這些年既寫自由詩,也寫十二行半格律新詩,出版了十二行詩集《雪映金銀木》,多詩體精選集《行走的向日葵》和新近作品集《俯首人間》。王珂老師長期以來對新詩的詩體建設有深入研究,對我關注時代和創(chuàng)新詩體有過評論,我深受激勵和啟發(fā)。我的半個世紀的創(chuàng)作歷程和近期的嘗試,大體就是這么一個脈絡,請王老師批評指導。
王珂:梁老師年逾古稀思維清晰,您這一代人非常敬業(yè),做了很多工作,對詩歌文學事業(yè)有貢獻。我這次到太原采訪,調查對象為詩人、理論家,還有編輯。編輯很重要,編輯倡導什么,如自由詩呀、口語詩呀,哪種形式就會受到創(chuàng)作界的重視。您有詩人和詩歌編輯雙重身份,還是詩歌活動組織者,把太原詩詞學會改造成為新詩和舊體詩兼融的有影響的詩歌團體。您談到創(chuàng)作離時代比較近。當然詩歌也需要時代的贊歌,如上海詩人桂興華寫了不少政治抒情詩。請問您的創(chuàng)作,是大寫還是小寫?寫個人抒情詩多不多?
梁志宏:前期創(chuàng)作寫時代,大寫多一些。認為詩人是時代的代言人,所以寫“大我”多一些,面向時代,實際上是迎合時代。在20世紀80年代發(fā)生了轉機,由于接受新詩潮朦朧詩的影響,認識到詩歌要回歸本真,回歸個人。堅持文藝“兩為”方向,但不再是直接為政治和政策服務。我的創(chuàng)作逐漸向寫“大我”與“小我”結合,向個人情感表達過渡。尤其我到了《城市文學》編輯部后,身在詩壇,接觸現(xiàn)代詩潮多了,無形中加快了這種轉化。
進入新世紀,我既寫時代的宏大題材,也寫個人日常生活與情感,后者起碼占到一半,包括寫汾河風情,寫個人情感體驗,寫親情、友情等。一個是對向日葵意象的轉變與升華,從仰面向陽到俯首土地,秋天的向日葵頭顱俯向土地,顯然成熟了。一個是對金銀木意象的發(fā)現(xiàn)和表達。汾河岸邊有幾片金銀木,細碎的花椒粒大小的果實秋天轉紅,冬天紅果不落,下雪后雪映紅果很美。金銀木細小平凡,但穿越秋冬象征生命力的頑強。我寫了十多首有關金銀木的詩,還有大批量的寫草木人間、草木之心等日常生活的詩。青年詩人吳小蟲給我寫過一篇題為《從向日葵到金銀木》,指出我對時代旋律和日常生活個人情感的兩極書寫現(xiàn)象,他表示,寫日常生活的詩是更“迷人”的部分;同時對我書寫時代、抨擊不正之風給予肯定,也給出某種警示。今后我仍要堅持這種兩極或稱雙軌寫作。有時代重大題材激發(fā),我還是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