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
早年,城里不興燒柴,家家戶戶燒煤球。那時候,多是筒子樓,走廊里,每家的門前都放著一個煤爐子。人們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打開爐門,急火炒菜,慢火燉湯。
當(dāng)然,也經(jīng)常有人彎著腰,半閉著眼,打著蒲扇生爐子。筒子樓不通風(fēng),煤爐常常被“請”到外面的空地上。滾滾的濃煙四下亂撲,一直彌漫到整條巷子。這樣的情景,已經(jīng)定格為一個時代的影像。
那個年代,買碎煤是一個家庭一年中的大事。每當(dāng)秋風(fēng)漸緊時,家里的男主人就開始張羅著買煤了。哪種煤易燃,哪種煤無煙,哪家煤便宜,已了如指掌。價講好了,就用架子車把煤拉回來,堆在自家的門前??吹竭@些碎煤,女主人的心里,也會有踏實的感覺。
接下來是打煤球。挑一個晴朗的周末,男主人換上緊身的衣服,拿出鐵锨、水桶、篩子等工具。先是把煤篩一下,堆成一堆兒。再去弄點兒黏性較好的紅土或者黃土,壓碎,用篩子篩一下,倒進(jìn)煤里,用鐵锨翻攪均勻。這里需要一個恰當(dāng)?shù)呐浔?,黏土多了,煤球火焰小,容易啞火;少了,黏度不夠,煤球不易凝固成型?/p>
打煤球是個體力活兒。兩個小時下來,即便是強(qiáng)壯的男人,也常累得腰酸背痛,汗透衣衫。這時候,千萬別松勁,一定要咬牙堅持。因為你一旦坐下休息,就再也不想站起來了。何況周圍到處都是“哐嘁咵噠”的打煤球的聲音,這聲音就像催征的戰(zhàn)鼓,會讓你的全身再次充滿力量。
煤球打完后,一般要晾曬兩三天,直到煤球的顏色變得有點發(fā)白。一摞一摞地碼在雜物間,就算大功告成。
我剛大學(xué)畢業(yè)時,還不會打煤球,曾虛心請教過一位鄰居。這位鄰居壯得像牛一樣,他的煤球打得又快又好,在我們單位是出了名的。他是個熱心腸,干活不惜力,一遍一遍地給我做示范,直到我學(xué)會為止。臨走時,他用力拍拍我的肩膀,算是鼓勵。
在我的記憶里,煤爐子是一個圓柱形的鐵皮桶,上面有一塊生鐵鑄成的圓形空心爐蓋。腹中是耐火泥內(nèi)膽,擱在三四根粗鐵絲上,最下端是方形小爐口,帶著爐門,外桶壁上有一個提手。一般爐子的爐膛里,可用火鉗塞進(jìn)三個煤球兒,一塊燃得快要盡了,一塊燃得正旺,一塊剛剛躥起藍(lán)色的火苗。這三個煤球兒的孔眼,上下都要對齊。一個煤球,最長可以燃燒兩個小時,燃燒充分后能整塊取出,不散渣。
做飯的時候,最是熱鬧。筒子樓的走廊里往往擠滿了人,走路要斜著身子互相讓道。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誰家吃什么、煮什么,全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一目了然。
我覺得,在煤爐上燉湯燉菜,是非常適合的。尤其是冬天,小火煨著,鍋里的白菜豆腐咕嘟咕嘟地翻著跟頭,雞蛋軟軟的,濃濃的骨香隨著蒸汽在屋子里繚繞。這種緩慢的溫暖,會讓人盡情享受著生活的醇厚與綿長。
煤爐不用時,要封火。睡覺前,要在爐子內(nèi)加滿煤球,把爐子下方的封口小心地堵上,只留下一點縫隙,讓爐子處于休眠狀態(tài)。然后,在爐子上放一壺冷水。第二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爐門打開。這時,水壺里的水是溫?zé)岬?,可用來洗臉?biāo)⒀?。如果頭天晚上封火不當(dāng),漏了風(fēng),爐火就熄滅了,這時得重新生爐子。通常的做法是,等別人家把飯做好了,再從人家的爐子里,搛出一只燒紅的煤球,引火。
20世紀(jì)90年代以后,隨著科技的發(fā)展,人們的生活方式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幾乎家家都有燃?xì)庠?。下班回到家,“嘭”的一聲打著火,飯菜很快就做好了,干凈、簡便、快捷。既沒有了煤氣中毒的憂慮,也沒有了爐灰騰起的困擾,大家充分享受著科技進(jìn)步帶來的紅利。
雖然煤球、煤爐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但它曾經(jīng)給予人們的那份美好記憶,永遠(yuǎn)也不會消失。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發(fā)黃的老蒲扇,那瘦長的火鉗,那憨厚的煤球,那騰著藍(lán)色火焰的煤爐,都會來到我的夢里,給我送上一種久違的親切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