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澤憲

午夜寧靜，窗戶外，隱約聽到有人唱歌：“分不清是淚是雨，淚和雨憶起了你……”

我的睡眠障礙已有多年，常常一覺醒來，再難入睡。這夜半的歌聲，斷斷續(xù)續(xù)，如泣如訴，更讓人無法安寧。我打開手機，進入全民K歌，搜索附近。一位網(wǎng)名“小雨”的女性跳入眼框，這首鄧麗君《淚的小雨》正是她所唱。聲音清晰柔和，蘊含著幾多深情，又似乎力不從心。 我照例點贊、送花。很快，她反饋過來：謝謝！也給我送了花。我倆成了歌友。

在我居住的這棟樓房一層，是沿街門面房，各家各戶忙著做生意?？繓|邊是一間棋牌室，妻子每天在那兒打麻將，我上下樓梯也從窗戶旁經(jīng)過。

有天，妻子打來電話，單位催她拿體檢表，要我去墊幾牌。我坐上麻將桌，剛打兩牌，忽然發(fā)現(xiàn)，房間空閑的麻將桌后，坐著一位青年婦女，怔怔地看著我。棋牌室光線不好，節(jié)能燈照在麻將桌，周圍就暗了許多，而那雙烏黑眸子射出來的光，是那么明亮、幽深。這眼神哪里見過？心里不由一動，一只牌脫手而出，點了“雙響炮”，等到妻子回來，我面前籌碼已經(jīng)全部輸光。

晚上，特地進K歌看了“小雨”頭像，確認和那位婦女是一個人;她大概也認出了我。以后，我從棋牌室窗戶旁經(jīng)過，會有意無意朝里面看一眼，卻總見不到她的身影。有一天，我從外地旅游回來，已經(jīng)是半夜，棋牌室依然亮著燈，這才看到她正打掃衛(wèi)生。原來她是棋牌室的主人。

現(xiàn)代生活節(jié)奏快，住在同一棟樓，見面并不多，偶爾遇見，她總是嫣然一笑，打個招呼，又匆匆而去。我自認為是資深愛好者，知道氣息對唱歌的重要性，想給她提一點建議，卻總是來不及張口，只有輕輕的一聲“你好”，回響在自己的腦際。

于是，我發(fā)私信告訴她，要加強練習，吸氣一定要深，要用丹田氣，等等。而她，仍然是兩個字“謝謝”。見她更新，發(fā)了《往事只能回味》，聽后，依然未改觀，我心里尋思，找機會當面交流。

那天，我出門辦事，瞅見棋牌室前圍了許多人，麻將機也出現(xiàn)在馬路邊，莫非她要搬家？我上前想看個究竟。屋子里也有許多人，一個年輕的女孩，臂纏黑紗，坐在門口呆呆發(fā)怔，臉頰上掛滿淚水。

我心里一沉，不祥的感覺襲來，又不敢相信，忙問隔壁的大老黑：“這家誰不在了？”“小史哎?！薄八哦啻螅趺淳汀薄八緛砭陀胁?。”

回到家，妻子對我說：“樓下棋牌室的二史死了?？蓱z人！丈夫死了沒幾年，丟下一個女兒，才上大二;自己有哮喘病，每日做手工活兒，還要到她姐姐店里幫忙打工。”妻子一番講述，我終于曉得了鄰居家的故事：難怪她整天忙碌，半夜才錄歌，聲音又那么弱。

一陣傷感和莫名的惆悵涌上我的心頭。這幾年，死亡帶給心底的傷痛，無論親人或者同學，最后，都讓我領悟到生命脆弱，是那么不堪一擊。而這次，是歌友，更讓人為之惋惜的是，她還很年輕……無常的人生就是如此，正當夏花絢爛之時，肩負生活重擔，生命卻戛然而止。

夜已深，我無法入睡，聆聽“小雨”錄的最后一首歌：“我是一片云，天空是我家。身隨魂夢飛，來去無牽掛?！崩w細的聲線，彌漫著空靈的氣息，我仿佛看到“小雨”，用生命最后的能量，高呼對生活的渴望。我依舊點贊，獻花，心里知道，再也等不到她的反饋了……

史小云在和鄧麗君一樣的年齡，同樣因哮喘病發(fā)作而突然去世，身旁沒有任何親人。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