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印

(河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河南新鄉(xiāng) 453007)

蠶桑公社是清末光宣時期士農工商等社會階層在探索實業(yè)救國過程中，為挽回蠶絲利權而自發(fā)組織的利益共同體。國家的制度供給，紳商的投資襄助，桑農蠶戶的利益訴求和農桑生徒的知識支撐，是其產生的重要前提。長沙蠶桑公社作為近代中國第一個蠶桑業(yè)聯合生產體，就是在這種社會經濟背景下“破繭”而出的。它從誕生、發(fā)展到困頓、移交，前后歷時13年之久，整體上反映了近代中國蠶桑業(yè)由家庭生產向聯合經營轉變的曲折歷程和基本特征。通過對有關文獻資料的梳理，探討長沙蠶桑公社創(chuàng)辦的緣由、發(fā)展的概況、遭遇的問題及其最后的結局，對于認識清末中國蠶桑絲織業(yè)生產方式的變化，不無裨益。

1 長沙蠶桑公社的創(chuàng)辦

長沙蠶桑公社創(chuàng)辦于1898年，由紳商楊鞏、朱恩紱等集股而成，它是近代中國第一個蠶桑業(yè)聯合生產體。其之所以建在長沙北關馬場，與馬場面臨的經營權歸宿問題直接相關。馬場原為湖南公有牧馬之地，獲悉西人欲租該地以辟碼頭，時任湖南巡撫的俞廉三以交涉事大，招集城紳妥議對付之策。進士楊鞏、朱恩紱等遂定議,以歲租銀一百八十兩永遠租借該地，假實業(yè)之名創(chuàng)辦蠶桑公社，計劃種桑二十萬株?！吧缫怨?，以示全省人民公有地，不容租借外人之意，此蠶桑公社之所由來也”[1]。

2 長沙蠶桑公社的發(fā)展

長沙蠶桑公社成立的當年，樹桑十五萬株，建造大廠三楹，一為男工廠，一為女工廠，一為繅絲廠，并向浙江湖州延請男女工各二人，專教飼養(yǎng)之法[2]。且小試其端，頗稱得法，“所產之絲，甲于湘省，其桑田內種雜糧，如煙棉豆麥，值三千余金”[3]。同時基于省內向無山蠶而樗櫟槲椽等山蠶飼育資源豐富之特征，積極尋求山蠶蠶種和山繭取絲之法。當得悉豫省南陽一帶向產山蠶，其繭無須飼養(yǎng)，但放于樗櫟槲椽各項樹上，即能自食而成繭，與桑蠶無異，且工省效速，較之桑蠶尤形便利之消息后，“特派人前往南陽一帶調取蠶種及一切取繭繅絲成法，以拓利源”[4]。這種做法，既有利于發(fā)揮湘省的自然資源優(yōu)勢，又有利于擴大湘省的蠶絲生產規(guī)模；既為湘人所樂意，也為世人所關注。對此有媒體評論曰：“該公社年來養(yǎng)育蠶桑，逐加進步，獲利已厚，今又添得山蠶一種，將來蠶業(yè)之發(fā)達，尤可預計云”[4]5。

此外，為了推廣蠶業(yè)教育，培育專業(yè)人才，蠶桑公社還“附設經綸學堂一所，專以普及蠶業(yè)，講求獨立生活為宗旨”[5]，招收年齡自十五歲至三十歲止，身體強健能耐勞苦者入堂學習。1909年開始招生。每期定額三十六名，六個月畢業(yè)。學生每月收膳費二元，于入社前交齊。由此可見，長沙蠶桑公社在資源開發(fā)利用、蠶桑種植、蠶種引進、繅絲生產和人才培養(yǎng)等方面，都是有一定作為和成就的。

3 長沙蠶桑公社的困頓

隨著時勢的變化和公社經辦者的易人，蠶桑公社的經營日漸慘淡，直至桑樹被伐，生產萎縮，虧損嚴重，被迫移交。1912年傅藎猷“上譚都督收回蠶桑公社所租馬場書”，對上述情況進行了比較客觀的陳述和分析。

一是楊鞏等人抽身蠶桑公社另組農務總會。蠶桑公社成立后，楊鞏等人稟請撫院立案，創(chuàng)辦農務總會，由岳州米厘外每串抽取十文作為農會經費。但是，久積款多，毫無建樹，遂于公社附近另種桑萬余株，以為報銷地步。也就是說，農務總會的活動績效不佳，但是積攢了大量的會費，為了遮人耳目，楊鞏等人將耗去的會費假借種桑之名作為報銷的憑據，并掩飾自己的不端行為。因為楊鞏作為當時長沙的“四紳”之一和蒙捐后選道，與孔憲教、葉德輝、王先謙過往甚密，互相黨援，既有社會地位，又有經濟實力，依仗與官府的通絡，投資實業(yè)，干預政務，專營私利，廣置廠房，且“品行卑下，為正紳所不齒”[6]。因此作為官商他不會也不可能把全部精力與資本投入到蠶桑公社中來。

二是蠶桑公社股票發(fā)行引發(fā)騷亂導致資金籌措陷入窘境。為了招攬社會閑散資本，彌補資金周轉缺口，蠶桑公社還發(fā)行有通行市面的“二百文石印小票”[7]的股票。歷年出有小票十余萬張，累計達百余萬串之多。這種以發(fā)行股票招攬資金的方式在當時頗為新奇，吸引很多長沙居民爭相認購。但由于金融市場的波動，股票下跌，銅元升值，認購者為了減少損失蜂擁至錢莊擠兌，一時間引發(fā)了社會秩序的騷亂。資料顯示，“經省垣綢布油鹽各業(yè)以此項票紙價值甚低，合銅元每串須貼水至八九十文之多，一經收用未免暗受虧折，紛紛向太平街千大錢號索兌，一時擁擠不堪。經該公社稟請地方官派人彈壓，并由綢布各業(yè)稟請大憲諭令，首府兩縣出示曉諭，……所有各分司店鋪發(fā)出紙幣一律照兌銅元”[8]。同時為了緩解股民怨憤，解除兌票之人距省城太遠的恒苦不便，蠶桑公社“遂就北城附近構造房屋數間，以為發(fā)兌票錢之地”[9]。在官府的出面干預下，蠶桑公社暫時化解了這場“金融危機”，但是并沒有從根本上解除資金匱乏之虞，反而依然存在著資金鏈再次斷裂而陷入破產的潛在危機。后來的事實確證如此。

三是蠶桑公社的經辦權落入不懂蠶桑業(yè)務者手中。原因是楊鞏等人久染官宦氣息，視蠶桑為婦孺之事，躬身蒞辦，恐失官體，把蠶桑公社的一切事宜全權委托給夙無蠶桑學識的張運珍。張運珍既不懂蠶務，也無心經營，致使開辦兩年，虧失鉅萬。加之蠶絲價格走低，張運珍遂以蠶業(yè)為不可獲利之名，“招田斫桑，墾田收租。而佃與居民，見桑園無人守護，又率從而竊取為薪?！溟g桑園強半斫去，惟樹兜僅存；有斫斬已盡，樹兜亦復拔去”[1]5。至此，蠶桑公社的桑地被開墾為耕地，桑樹由原來的二十萬株銳減為五萬余株，除歲收租四百余石外，別無所獲，日漸衰落。

4 長沙蠶桑公社的結局

1911年，楊鞏與所托委之張運珍先后病故。楊鞏的兒子懼怕受到連累，遂將農務總會之桑交歸實業(yè)司。其后，蠶桑公社以股東無人任事為由，把經辦權轉交給張運珍的侄子張翰，而張翰又將桑林地皮轉交給財政司。至此，長沙蠶桑公社宣告破產，其性質也由紳商集資合辦轉為官府承攬接管。由此可見，地方政府在出讓公有土地經營權過程中，既要嚴格審查承接人的資質條件和生產預案，保證土地的合理利用與增質增效，又要加強對承接人生產經營行為的監(jiān)督與管控，以便未雨綢繆，杜絕不良經營行為，規(guī)范經濟運行秩序，實現盤活土地資源和刺激經濟振興的雙重目的。

綜上所述，長沙蠶桑公社從興隆到衰敗，主要原因在于籌辦者無意精心管理，經辦者不懂蠶務敷衍應付，參與者中飽私囊任其腐敗，監(jiān)管者熟視無睹與玩忽職守。按照當時蠶桑絲織生產技術水平和蠶桑公社種植經營規(guī)模，輔之以規(guī)范嚴格的科學管理，蠶桑公社絕不至于斫桑租地，虧本破產。對此，欲承租公社桑園擴大種植生產規(guī)模而遭楊鞏等拒絕的留日農學蠶桑科畢業(yè)生傅藎猷，在實地考察蠶桑公社的生產經營管理狀況后，依據當時的情形和自己的推斷，作出了蠶桑公社應當盈利的統(tǒng)計測算。根據傅藎猷的計算，除去各項開支，一萬株桑每年實得益金二千三百四十九兩六錢七厘，若以蠶桑公社二十萬株推之，每年春季應得純利四萬六千九百九十三兩四錢，合夏秋兩季，其利又增兩倍。而馬場地界，可種桑百數十萬株，歲尚贏利五六十萬。有鑒于此，傅藎猷上書湖南都督譚延闿，要求收回蠶桑公社所租馬場之地。雖然未見到譚都督對此事作出回應的記載，但是，蠶桑公社后期經營管理混亂的狀況及其虧損破產最終被政府接管的事實，卻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