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川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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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川銀雪》是第三屆青銅葵花兒童小說獎之“銅葵花”獲獎作品，聶震寧、王泉根、林文寶、徐坤、李洱等權(quán)威專家聯(lián)袂推薦。小說講述了六歲的“我”因病回到外公家“童家大院”，外公是一位德正藝精的花鼓戲藝人，在半個多世紀間外公經(jīng)歷坎坷但始終沒有放棄對花鼓戲的熱愛和堅守?！拔摇睙o意中聽到了家族的秘密，更加加深了對外公的崇拜和欽佩。小說結(jié)尾，外公去世了，“我”也開始學習花鼓戲，決心把外公的精神和花鼓戲的精髓傳承下去……

作者：唐池子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天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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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水上的蘭花豆

那年秋天，媽媽送我去金谷灣的童家大院。

我五歲那年生了怪病，夏天時花灣天上流火，我的頭上長癩疾，冒出兩個膿腫的大包，痛癢難忍。奶奶責備媽媽沒照顧好我，一怒之下把我抱回家，每天燒銀雪河的河水，不厭其煩地給我清洗，再涂上她調(diào)制的各種草藥、油液，等過半個時辰，又一絲不茍地清洗干凈，接著再涂。經(jīng)過數(shù)月精心護理，入冬的時候，我的癩疾居然奇跡般痊愈，但一頭長發(fā)沒能保住，被剃得精光，成了一個光腦殼。奶奶安慰我，很快，新頭發(fā)會像青草在春天發(fā)芽。

第二年春天，我的頭發(fā)果真長出來，不過稀稀拉拉、顏色黃澀，和之前的完全不同。我的體格又瘦又小，精神也沒轉(zhuǎn)好，目光無神，奶奶使出渾身解數(shù)悉心照顧，仍不見好。爸媽對著我暗暗垂淚，我上學的事剛開了個頭，全耽擱了。那時剛剛分田到戶，鄉(xiāng)村形勢有了起色，但要家里拿出一大筆錢送我去城里的醫(yī)院治透毛病，是絕不可能的。父母靠兩雙手養(yǎng)活三個孩子，家里還欠著一堆舊債。

于是奶奶找了鄉(xiāng)下巫醫(yī)來看，說我犯“走家”，要“破”。“走家”就是我的魂魄已經(jīng)悄悄移入哪個孕婦肚子里，等那個嬰兒出生，我可能就翹辮子死掉了。

怎么“破”？第一種“破法”是剪下我的七片手指甲、七片腳指甲和一縷毛發(fā)，燒盡后把灰混合在一起，用紅布包扎緊，趁天蒙蒙亮沒人看見的時候，三叩九拜倒進銀雪河，銀雪河的水龍王會幫我還回魂魄。第二種“破法”是用銀針扎我右手五個手指頭，擠出一種白色的濃汁。我被扎了五個手指，卻只在大拇指上擠出兩滴白色濃汁，其他四個手指則擠出鮮血，我頓時感覺被白白扎了四個手指，又無法忍受一陣奇痛，哇哇大哭了半天。

兩種“破法”都用過后，我的精神居然明顯有了好轉(zhuǎn)，目光漸漸有了神采，不過仍然又瘦又小，頭發(fā)疏黃，不肯說話。那時鄉(xiāng)村小學離家遠，要翻山越嶺走七八里路，父母實在不忍心讓我返回學校，又擔心不去上學影響我的前程，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外公托人捎話來，要媽媽送我去童家大院養(yǎng)一段時間。奶奶點頭同意，說鄉(xiāng)下有外祖祖屋能庇佑后人的說法。于是，六歲那個秋天，也就是一九八二年的秋天，忙好秋收后，媽媽送我去童家大院。

我們先在羅漢莊搭老渡公的桐油渡船。老渡公的臉皮像他的桐油渡船一樣黧黑，干瘦的身體像冬天的禿枝，兩條腿子上凸出精瘦的小土豆狀的肌肉，夏布褂衫里透出一股子河腥味。他牢牢扁著嘴，像條魚，一句話也沒有，細細的脖子隨著長篙伸長，很像一只老鸕鶿。他憨憨地朝我們一笑，邊伸著他的長脖子撐船，邊騰出一根手指，指指藍花印布簾子——那里有一個高高的藍花白瓷壺。媽媽會意，馬上走過去倒茶，藍花小口碗，釅釅的茶色。我接過抿一口，清淡的茉莉花香潤進鼻腔肺腑，好喝得很。我又要了一口。老渡公瞇著老鸕鶿的眼，仍憨憨地笑。

船開始靜靜地逆水往上行駛。媽媽背對我，蜷著身子，在干什么秘事。我偷瞄一眼，看見她神情敬虔，又黑又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雙手端著那個藍花茶碗，碗里倒映著天上的一朵白云。她的嘴巴在動，分明在對著一河瑩瑩綠水說著什么。我立即像警覺的刺猬，尖尖地豎起了兩只耳朵，聽媽媽的喃喃低語，每個字都沒放過：“銀雪河的水龍王，小女子童德雪向您祈求，保佑童家大院家宅興旺，保佑我家木丹健康平安，這孩子是我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我把她托付在您手里，求您照應(yīng)！”媽媽一口氣說完，把一碗茉莉花茶合掌傾倒進河里，又轉(zhuǎn)身倒了一碗，讓我喝一口。

老渡公只是靜靜推槳，媽媽也沒什么話問他，仿佛水龍王這回悄悄應(yīng)了她的告禱。她安了心，抱起我，坐在船舷上開始看沿岸景色。她邊抿茉莉茶，邊對著我的耳朵說悄悄話：“如果船向下走，走不遠就能看見兩根長鐵棍子的鐵軌，還能看見運著煤、裝著人的火車，撲嘀嘀撲嘀嘀，長龍一樣開進城里。再往下走，就到了湘江，湘江大得不得了，江里同時開著一百條船吶。如果船向上走吶，那就大不一樣啰?！痹趺磦€不一樣，她卻停下來，不說下去，任眼睛望著河堤，像被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