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剃頭匠

呂傳彬

從前無論做什么生意的，開得起店鋪的都很少。剃頭師傅照例也是沒有店，需要擔著剃頭挑子走街串巷攬生意，就等于是把整個理發(fā)店挑在肩上走了。剃頭師傅和剃頭挑子這形影不離的一對，游蕩在街頭巷尾。

剃頭這一行屬于下九流，在過去的年代，被人稱為“剃頭匠”。人們對于服務(wù)行業(yè)存在一種歧視心理，認為是伺候人的，很多人都不愿意干。記憶中，不單我們村，連我們周圍幾個村都沒有剃頭師傅。豫劇《好隊長》里有個唱段《馬二牛學(xué)剃頭》說道：“誰人不識我馬二牛，十三歲上學(xué)剃頭，舊社會剃頭難糊口，挑起擔子我到處游，往西去過老河口，往南走過信陽州，俺大伯、俺二叔、俺姑姑、俺舅舅，都說咱輩輩都是那種地戶，你不該學(xué)那個下九流，我走到誰家誰不留”，說的就是那個年代剃頭師傅的遭遇，倒是把剃頭師傅的游蕩生活描繪的活靈活現(xiàn)。

我老家是個大村，千把號人，再加上周圍三里五村的，剃頭師傅的生意還是很多的。轉(zhuǎn)到我們村，就在十字街停下來，剃頭挑子一放，爐子燒起來，凳子一擺，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剃頭布往客人身上一圍，師傅就開始開工干活了。

剃頭是用剃刀刮，這和后來的“理發(fā)”有明顯的區(qū)別。舊時農(nóng)村也有一些窮苦人家掏不出那點剃頭錢，自己用割草刈麥的鐮刀解決問題的，不過，多數(shù)人剃頭，還是請?zhí)觐^師傅解決。剃頭師傅工具全，也得心應(yīng)手，解決這每月一次的問題，自然比用鐮刀安全快捷舒服多了。

早年的剃頭挑子里面內(nèi)容非常多。所謂的剃頭挑子一頭熱，說的就是剃頭師傅的這個挑子，因為這個挑子一頭是帶三個抽屜的小柜子，上面一個是放錢的，下面兩個抽屜分別放置圍布、刀、剪之類剃頭所用的工具，有生意時，這個柜子還當做凳子用;另外一頭則是一個小小的爐火，上面有一個大沿兒的黃銅臉盆，燒著一盆熱水，用來剃頭、刮胡子用。雖然簡陋，倒是一應(yīng)齊全了。

小時候的我們并不喜歡剃頭，冰涼、生硬、鋒利的剃刀在脖頸上反復(fù)來去，讓它呵得怪癢癢的，還得安安穩(wěn)穩(wěn)坐上很久，讓剃頭師傅摁著腦袋撥弄來撥弄去，反正男孩們多半會覺得剃頭是很受罪的，見到這剃頭挑子，絕不像我們見了玩把戲的、吹糖人的那樣興奮，剃頭師傅是我們盡量要躲著點兒的。

給我留下記憶最深的要數(shù)剃刀和洗臉毛巾了。洗臉的毛巾是千人共用的，擦臉時，有一股難聞的氣味鉆進鼻孔，就像家里陳年抹布的味道，至于那造型別致、寒光懾人的剃刀在臉前晃來晃去，讓年幼的我，一落座就心里直發(fā)怵，面如死灰。

那時，曾經(jīng)聽過一則有關(guān)剃頭的笑話，至今記憶猶新：“有一個徒弟學(xué)剃頭，師傅教他先用剃刀在冬瓜上刮，練習浮勁，師娘叫他去干活，他‘哦地應(yīng)了一聲，將剃刀插在冬瓜上，轉(zhuǎn)身去干活了，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習慣，學(xué)習期滿，徒弟正式給人剃頭，這時，師娘又叫他干活了，他又‘哦的一聲，將剃刀插在人的頭上”，這當然只是笑話，但也說明剃頭時候身處的“險境”。后來長大了，看的書多了，在一本書中，好像是松本清張的作品吧，有一篇《醇厚的殺人犯》寫的不就是一個剃頭匠剃頭時候殺死顧客的故事嗎？

剃頭師傅確實不把頭當人頭，剃著頭，會突然用兩個手掌把你的頭左右搓一下，上下扳一下，而且事前不用打招呼，搓了扳了之后還叫你在那兒一動不能動，最要命的是剃耳朵邊上的頭發(fā)，剃頭刀就貼著耳朵飛快地刷一下、刷一下地跳躍，剃頭師傅這時還與旁邊的閑人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讓你提心吊膽的。

但是剃頭師傅們有自己的說法，他們說，上至皇帝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甭管貴賤，都得被我摸著腦袋說話！玩笑歸玩笑，但透露著他們對自己這份職業(yè)被人瞧不起的反抗。

來客如果是孩子，剃頭師傅估計也就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把頭發(fā)剃好了，如此打發(fā)顧客，真是拿豆包不當干糧啊！孩子剃完后一身頭發(fā)茬，自己回家去，讓奶奶燒一盆熱水，自己清洗了事。那時小孩的發(fā)型基本都是茶壺蓋，就是邊上剃了，只在頭頂留下一小片那種，已經(jīng)多年沒見有人再剃這種頭了，快被遺忘時，忽然，北朝鮮領(lǐng)導(dǎo)人以這種漸漸消失的發(fā)型在全世界人民面前亮相，感覺頗好玩。

老年人剃頭待遇自然不同了，除了剃頭，還要刮臉，剃頭師傅似乎很樂意做這些麻煩事，刮臉的時候，會先將毛巾用熱水浸透，熱氣騰騰地在臉上敷上幾分鐘，待毛孔張開，再用蘸了肥皂沫的刷子在臉上除眼睛、鼻子和嘴唇的部位外細細地涂抹一遍，然后從上衣口袋取出牛角柄的剃刀，老道地在那條油光的蕩刀布上唰唰地正反蕩幾下，使剃刀更加鋒利，剃頭師傅這時候就沒那么多閑話了，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剃刀，在人的下巴上揮動翻騰，嘴唇、下巴、鬢角、臉頰、脖頸，一一仔細刮到，連上眼皮也輕輕帶過。刮幾下后，還會用手掌在客人臉上撫摸幾下試一試，看看有沒有沒刮到的地方。

被刮者仰頭閉目，昏昏欲睡，怡然自得，仿佛在愜意地享受人生中這一個多月一次的快樂。

白駒過隙，世事滄桑，那個剃頭師傅挑著剃頭挑子在我們眼前游蕩的年代已經(jīng)永遠回不來了，現(xiàn)在的發(fā)廊、美發(fā)廳一個個時髦靚麗，不知何故，我卻經(jīng)常懷念起那些剃頭匠、理發(fā)師為人打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