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捷
(浙江水利水電學院 浙江水文化研究所,杭州310018)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推進,城市人口的不斷集聚,加上制造業(yè)的發(fā)展使消費品被大量消耗,特別是電商和外賣的流行,以及垃圾回收人工成本的上升,中國城市生活垃圾產生量呈現(xiàn)出逐年遞增的趨勢。 以清運量計,從1990 年的0.68 億噸增至2018 年的2.28 億噸,年均增長8.4%?!袄鴩恰币殉蔀橹袊s三分之二的大中城市典型的“城市病”問題。 但截至2016 年底,中國城市生活垃圾仍以單一的填埋與焚燒等末端處理方式為主,已然不能解決日益凸顯的“鄰避效應”、占用大量土地等問題。 有關統(tǒng)計顯示,中國城市生活垃圾堆存侵占土地面積累計已達35 億立方米[1],而據(jù)世界銀行預測,中國在2004 年成為世界最大的垃圾生產國之后,城市生活垃圾產生量將于2030 年突破3 億噸。 面對城市環(huán)境管理的巨大壓力和城市公共財政預算分配的嚴峻挑戰(zhàn),減量化與資源化被認為是解決“垃圾圍城”問題的根本出路,而垃圾源頭分類則是實現(xiàn)減量化與資源化的主要途徑。 為此,早在2000 年,國家建設部將北京、上海、廣州、南京、深圳、杭州、廈門、桂林這8 個城市確定為“生活垃圾分類收集試點城市”,要求社區(qū)居民按標準進行垃圾分類投放。 遺憾的是,有資料顯示,在2000 年至2010年期間,8 個試點城市所開展的生活垃圾分類工作的成效均不甚理想[2],居民對垃圾分類行為缺乏集體采納是其主要原因。 2016 年12 月,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央財經(jīng)領導小組會議,強調普遍推行垃圾分類制度,加快建立垃圾分類處理系統(tǒng)。 之后,國家發(fā)展與改革委員會、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聯(lián)合發(fā)布《生活垃圾分類制度實施方案》,要求從2019 年起全國地級及以上城市全面啟動垃圾分類工作,到2020 年底46 個先行實施垃圾強制分類的重點城市基本建成垃圾分類處理系統(tǒng),2025 年底前全國地級及以上城市基本建成垃圾分類處理系統(tǒng)。 盡管如此,對許多城市而言,由于居民垃圾分類意識薄弱、積習難改,推行垃圾源頭分類舉步維艱,無法形成長效的管理機制,甚至陷入了名存實亡的境地,垃圾減量化并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如何助推城市居民養(yǎng)成垃圾分類的良好生活習慣,進而提升城市居民垃圾分類參與率,顯然是目前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
城市居民是垃圾分類的微觀行為主體,垃圾源頭分類的推行效果被認為是城市廣大居民行為選擇的結果。 城市生活垃圾管理又是典型的主客體多方參與的復雜系統(tǒng)[3],居民行為的培養(yǎng)與監(jiān)管,教育的深度和持久性等都會對垃圾處理效果產生重要的作用[4]。 因此,至今為止國內外學者大多運用計劃行為理論、TPB 理論、A-B-C 理論等,從個體特征和外部情境兩個方面對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的影響因素展開了集中探討。
在個體特征方面,Nyborg 等(2006)、Hage 等(2009)、曲英(2009)等人分析了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在多大程度上和什么條件下受到道德規(guī)范、社會責任與壓力等因素的影響[5][6]。 許多學者一致認為,道德規(guī)范[7]、環(huán)保意識[8]、參與態(tài)度[9]等是影響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的主要因素。 至于年齡、性別、收入、教育水平等因素與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之間的關系并不明確[10]。Do Valle 等(2004)與Vicente 和Reis(2008)認為,掌握分類標準與投放地點的相關信息對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也具有重要的作用[11][12]。
在外部情境方面,許多學者發(fā)現(xiàn),處置便利對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13],如固定的收集時間、收集站點接近公眾住處、完善的垃圾分類設施設備等。 此外,社會氛圍、經(jīng)濟激勵等因素的促進作用也不可忽視。 特別是韓洪云等(2016)等發(fā)現(xiàn),以社會網(wǎng)絡、社會規(guī)范和社會信任為要素的社會資本,對提高城市居民垃圾分類水平有顯著的正向影響[14]。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Tucker 等(2000)認為,垃圾收集頻率對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沒有影響[15];問錦尚等(2019)指出,宣傳教育對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的影響較弱,這與孟小燕(2019)的觀點恰好相反。
國內外相關文獻表明,諸多學者的研究對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的影響因素已有了十分充分的認識與理解。 這些研究結論建立在一致的觀點之上,即垃圾源頭分類推行不力的主要原因在于城市居民難以養(yǎng)成垃圾分類的行為習慣。 但事實上,推行垃圾源頭分類有賴于兩個根本前提的明確,即城市垃圾處理方式與垃圾分類行為管控,而這恰恰是現(xiàn)有文獻鮮有涉及并能納入研究框架加以說明的。 本文首先闡述推行垃圾源頭分類的兩個前提,進而提出在城市居民垃圾處理中嵌入個體行為選擇機制,最后再就推行垃圾源頭分類的兩個前提討論相應的對策措施。
城市生活垃圾減量化與資源化要求推行垃圾源頭分類,而垃圾分類方法并非僅僅聚焦于簡單的二分法、三分法或者四分法,必須因地制宜,根據(jù)當?shù)爻鞘械睦幚矸绞絹頉Q定,如與內地城市將垃圾掩埋、焚燒相比,有許多沿海城市更適合將垃圾進行填海處理。 以二分法為例,垃圾分為可回收與不可回收兩類。 但什么垃圾可以回收,什么垃圾不可以回收,并不能事先進行統(tǒng)一規(guī)定,這涉及到材料與加工領域的專業(yè)知識,并取決于當?shù)爻鞘械睦幚懋a業(yè)鏈。 如廢舊鋼鐵一般被認為是可回收且值得回收的垃圾,但近年來在政府嚴厲打擊以回收廢舊鋼鐵為主營業(yè)務的小鋼廠的政策形勢下,以及在鋼鐵行業(yè)產能過剩的產業(yè)背景下,廢舊鋼鐵已不再具有回收價值。 又如絕大多數(shù)的電子垃圾因可回收的材料較少,而拆卸、整理、分類的人工費用日益上升,也越來越不具備可回收性。 即使是廢紙,隨著技術的進步以及越來越多的城市開始限制造紙業(yè)的發(fā)展,利用價值也越來越低。 另一方面,普通的城市居民大都沒有接受過專業(yè)的技術培訓,根本不具備垃圾分類的能力,對一些表面上看起來類似的材料,無法做出垃圾可回收與否的準確判斷。 比如,熱固性塑料難以回收再生,而熱塑性塑料容易回收再生;玻璃纖維做的酚醛樹脂玻璃鋼或環(huán)氧樹脂玻纖材料難以回收循環(huán)使用,但PVC 硬質材料、玻璃纖維增強的PPR 和尼龍材料容易回收重新使用。
總的來說,自動化引起的低成本,以及消費者對產品質量的高要求,使得批量生產相對于回收加工具有明顯的成本優(yōu)勢,導致可回收再利用的垃圾越來越少,這是一個不可逆的趨勢。 可以說,一旦人工成本上升到一定程度,回收廢舊垃圾比使用新料更昂貴,垃圾回收帶來的經(jīng)濟效益變得微乎其微。 有研究表明,中國城市生活垃圾回收利用率自2012 年起呈現(xiàn)出緩慢下降的趨勢[16]。事實上,可回收垃圾中有很大一部分未被利用就直接進入填埋場、焚燒廠,已分類的垃圾在末端處理時又被混在一起。 目前為止,中國并沒有真正打造出垃圾分類處理這樣的高尖端產業(yè)。 因此,在大多數(shù)城市,垃圾源頭分類的推行大體上就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做法。
城市居民垃圾分類意識薄弱、積習難改,垃圾源頭分類推行不力,根源在于對居民垃圾分類行為缺乏有效的管控機制。 與工業(yè)廢水與城市生活污水等具有固定排放點、可以在小范圍內集中排放的污染源不同,城市居民完全可以在大范圍內對生活垃圾進行分散排放。 特別是在實施垃圾定點定時投放、付費投放的情況下,偷排偷放不可避免,從而難以對城市居民的垃圾處理行為實施精準的監(jiān)測與管控。 瑞典政府曾經(jīng)嘗試過在垃圾收集點設立監(jiān)督員,實地引導、逐一檢查,并對頂風作案者予以處罰。 這一舉措遭到了民眾的大力反對,最終以失敗告終,而將垃圾分類的觀念內化為全民共同的行為準則卻花費了一代人的努力,付出了巨大的時間成本。 這對目前嘗試實施垃圾強制分類的中國而言,顯然不具有借鑒意義。 在上海、杭州等人口密度較高的大城市,居民在家要準備4 種垃圾袋并進行垃圾定點分別投放,且規(guī)定的投放時間恰好是大多數(shù)人上班的時間,這其實不是一種很好的體驗。 特別是在非投放時間,社區(qū)的垃圾箱被撤走,居民找不到投放點,自然會把垃圾扔在路邊,遍地都是。 至于全民監(jiān)控、人臉識別,甚至是抓違章者罰款,政府也沒有必要去支付高昂的監(jiān)督成本。 特別是當前中國垃圾分類設施的齊備程度、城市居民的環(huán)境守法程度以及政府的環(huán)境執(zhí)法力度遠不如西方國家,若一味地依靠強制執(zhí)法,可能面臨普遍違法而難以收拾的尷尬境地。 由此看來,即使政府努力打造出垃圾處理的產業(yè)鏈,要指望城市居民做好垃圾分類,也是一項無法回避的艱巨任務。
推行垃圾源頭分類,許多西方國家的成功經(jīng)驗并不可取,因為平房區(qū)、別墅區(qū)、胡同區(qū)的管理條件與樓房區(qū)基本不一樣。 如在新西蘭,對紙皮類和塑料、玻璃、金屬類等可回收垃圾約定為每兩周收取一次,居民將兩周內產生的可回收垃圾按要求集中裝在一個帶輪子的垃圾箱里;對不可回收垃圾約定為每周收取一次,要求居民必須在超市統(tǒng)一購買指定顏色的塑料袋,將垃圾入內扎好裝在一個帶輪子的垃圾箱里;對廢棄沙發(fā)、廢舊電器等大垃圾則每年集中收取。 三類垃圾要按規(guī)定時間放在家門口,由垃圾處理公司開車來收取。這類國家單家獨院的居住方式?jīng)Q定了容易對居民的垃圾處理行為實施監(jiān)管,因而垃圾源頭分類的推行效果較好。 中國多數(shù)大中城市樓房區(qū)的容積率普遍偏高,居住密度偏大,居民區(qū)空間位置有限,這不僅決定了垃圾分類后物流輸出系統(tǒng)周轉速度要比西方國家快,也決定了要對每戶居民的垃圾處理行為實施監(jiān)管是不可能的。
有人提出,推行垃圾源頭分類可參照超市停止使用免費塑料袋的做法。 實際上,這兩者不可相提并論。 超市是停止使用免費塑料袋的執(zhí)行主體,居民作為消費者在可選擇的框架內接受一定的環(huán)保行為規(guī)范,如居民可以選擇不去超市購物,不然就得自備購物袋。 但是,居民卻是垃圾分類的執(zhí)行主體,其行為受到自主意識的支配。 那么,如何設置一個可選擇的框架規(guī)范居民的環(huán)保行為就是一個值得探究的關鍵問題。
城市居民是否進行垃圾分類,屬于確定條件下的個體選擇問題。 行為經(jīng)濟學個體選擇理論認為,個體對選擇結果的識別是以主觀上的參考點為依據(jù)的,影響人們決策的不是最終結果水平,而是最終結果與參考點之間的變化或差距。 當最終選擇結果在參考點之上時,個體將其視為一種收益,而當最終選擇結果在參考點之下時,個體將其視為一種損失。 由于接受意愿與支付意愿的非對稱性,①在行為經(jīng)濟學中,接受意愿是指放棄某一商品所愿意接受的最低價格,支付意愿是指獲得某一商品所愿意支付的最高價格。“損失厭惡”的概念隨即被引入,即指由等量損失帶來的沮喪程度要大于由等量收益帶來的快樂程度。 個體對等量損失比對等量收益更為敏感,因此接受意愿也就大于支付意愿。 對城市居民而言,主觀上會將長期以來形成的垃圾混合投放的行為習慣看作自身的初始稟賦并以此作為參考點,在被強制要求執(zhí)行垃圾分類時作出衡量與判斷。 顯然,垃圾分類投放所要花費的時間成本與交易成本遠遠大于垃圾混合投放,在“損失厭惡”的作用下,城市居民自然會對垃圾分類投放產生消極傾向與抵觸情緒。
推行垃圾源頭分類,關鍵在于改變城市居民垃圾混合投放的參考點依賴。 垃圾強制分類是城市居民目前被迫唯一接受的垃圾處理行為。 從現(xiàn)實情況來看,對每一居民個體進行“責任發(fā)包”,但沒有實質性的管控措施跟進,政策最終只是落在宣傳教育層面。 一些城市政府借鑒河道污染治理中的“河長制”思路,創(chuàng)造性實施了城市居民垃圾“桶長制”分類模式,以“一人一桶一樓道”招募“桶長”,通過負責每日的垃圾桶現(xiàn)場督導積分登記、入戶宣傳,有針對性、方向性、指導性地進行垃圾處理。 但在操作中,社區(qū)“桶長”最后卻演變成了代替每戶居民進行垃圾分類的實際包干者,而居民則依舊是“甩鍋人”的角色。 垃圾強制分類流于形式的危害可見一斑。 與“強制分類”的唯一情境相比,城市居民在備選情境下通過“自行分類”或“付費委托”處理垃圾具有更積極的行為傾向。 設置備選情境能夠有效化解唯一情境下城市居民垃圾處理的消極傾向與抵觸情緒并降低政府部門的管控成本。 城市居民可以選擇“自行分類”或“付費委托”處理垃圾,在選擇“自行分類”時將“付費委托”作為參考點,在選擇“付費委托”時將“自行分類”作為參考點,從而自覺地對兩種垃圾處理行為的成本高低作出比較。 這樣,垃圾混合投放的參考點依賴就會從心理上得到弱化并逐漸淡出。 一般而言,城市居民選擇“自行分類”處理垃圾要比選擇“付費委托”處理垃圾具有更低的社會成本,但對這兩種選擇的偏好并不一致。 由于存在“損失厭惡”,更多的城市居民并不愿意為原本依賴于政府付費的垃圾處理支付費用,從而在備選情境下潛移默化地將參考點依賴由垃圾混合投放轉變?yōu)槔诸愅斗拧?這是引導城市居民最終選擇“自行分類”處理垃圾的心理機制。
推行垃圾源頭分類,城市政府應公布當?shù)氐睦幚砹鞒?,引導居民前往參觀,接受居民的日常監(jiān)督。 在短期,要根據(jù)當?shù)爻鞘械睦幚懋a業(yè)鏈確定垃圾分類方法,如:玻璃回收需要有玻璃廠,廢紙回收需要有造紙廠,鋼鐵回收需要有利用廢舊鋼鐵重新煉鋼的鋼鐵廠,塑料回收需要有塑料分類清洗場以及把分類好的廢舊塑料做成塑料粒子的造粒廠,廚余類濕垃圾處理需要有發(fā)酵分解的專門場地。 在長期,要按照當?shù)爻鞘欣鴾p量化與資源化的需求規(guī)劃和打造垃圾處理產業(yè)鏈,以擴大城市的垃圾處理能力。 一些適合處理垃圾的行業(yè)不能因為影響市容或稅收不豐而被認定為“低端產業(yè)”并被取消,從事垃圾分揀的低端勞動力也不應被疏散。 垃圾處理的難點在于成本權衡,城市政府可以到周邊地區(qū)就近買地填埋垃圾,也可以在運費不高的情況下將垃圾運送到一些沿海地區(qū)進行填海處理。
針對中國城市社區(qū)建筑密度和人口容量較大的現(xiàn)實,可借鑒新加坡的做法。 新加坡人口密度是中國的八十多倍,垃圾處理是個極大的難題。然而,新加坡打造了世界一流的垃圾焚燒廠用以發(fā)電,并用垃圾填海建造了兩個鳥語花香的人工島。 新加坡政府為國內中下階級開發(fā)的組屋,其廚房的墻壁上設置了一個垃圾翻斗,垃圾經(jīng)此可直接掉入一樓密封的垃圾房。 清潔工定期打開垃圾房,把里面的垃圾液壓成高密度的大塊垃圾并運走,焚燒后填海。 這樣,每個組屋的垃圾房就相當于一個微型垃圾處理站,完全避免了對城市居民垃圾分類行為進行有效管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