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
2019年5月14—20日,我和同事白莉老師等受邀前往西澳大利亞的珀斯(Perth)進行文化交流。對于澳洲,國人多知悉尼、墨爾本,對西部的珀斯則不太了解,孤陋寡聞如我,甚至沒有聽說過,是這次去才知道珀斯。臨行前,簡單瀏覽了有關珀斯的信息,發(fā)現(xiàn)她有“世界上最孤獨的城市”之稱。如此調侃,主要是因為其距離澳大利亞其他主要城市都太遠了。她孤零零地屹立在澳洲西海岸線上,西面是印度洋,方圓1300英里無大規(guī)模城市,人口稀疏。珀斯和中國北京時間無時差,和南京是姐妹城市,這增加了我們對珀斯的好感。此番交流為時一周,除了公務外,我們有兩個半天的時間參觀了科廷大學、西澳大學、珀斯美術館和弗里曼特爾(Fremantle)等,弗里曼特爾的兩處歷史古跡令我印象深刻,聊以記之。
弗里曼特爾圓房
5月16日,我們前往珀斯西南19公里處的海港小鎮(zhèn)弗里曼特爾。1829年,英國Fremantle船長率挑戰(zhàn)者號在天鵝河口登陸。不久,登陸處的小鎮(zhèn)就被命名為“弗里曼特爾”,并逐步建設為珀斯的港口城鎮(zhèn)。弗里曼特爾是天鵝河流入印度洋的出??冢彩前拇罄麃喌奈鞔箝T,100多年來一直是珀斯最重要的港口。歷史上,成千上萬的移民通過這個港口抵達西澳。至今,弗里曼特爾仍然是珀斯最繁忙的漁港。
在漁港的一家飯店吃午餐,點了炸魚薯條、沙拉和咖啡。飯店里除了我們這些游客,更多的是當地老者,出來會友聊天打發(fā)時間。午飯后,我們去看附近的古跡“圓房(Round House)”。
5月的珀斯已經入秋,是日天氣微涼,海風不小,又落了點毛雨,每個人都感到些許寒意。不過就在我們踏進圓房參觀時,太陽短暫露了下頭,身上頓覺一陣溫暖。我是第一個入內,年老的女管理員看到我,笑說:“You bring us sunshine!”我笑。她問我從哪來,我說:“China。”她隨即引我們到入口處的一個小型展覽室,給我們介紹,說在1829年的時候,有一名中國人從印度來參與了圓房的修建,這讓我們很是驚奇。這名中國人是歷史上第一位到達西澳的中國人嗎?他為什么會從印度來?驚訝之余,是一連串待解的歷史之謎。她提到了中國人的名字,我記得是“Wu Qiao”的發(fā)音,由于事后我并未深究,故無可置喙,留待有心有緣之人去探索。
圓房面積不大,我們只是走馬觀花。圓房是西澳第一個永久性建筑,所在地是“亞瑟·海德(Arthur Head)”。這座建筑其實是所監(jiān)獄,由土木工程師亨利·雷維(Henry Reveley)設計,竣工于1831年1月18日,也就是英國人在此定居18個月后。監(jiān)獄有8間牢房、廁所、管理員宿舍。1837年的一份報告稱,有43名男子被關在圓形的房子里。英國政府為了搞基礎建設,把國內的犯人運到此處當勞工。最初的犯人就住在圓房里,后來人多了住不下,這些犯人又被派去蓋一所更大的監(jiān)獄。圓房就矗立在印度洋邊,今天我們看看海景很美,但當年這些犯人被禁錮于此,真是天涯海角、凄風苦雨。
沉船博物館
從圓房出來,行到隔壁的一幢建筑下,抬頭一瞥,“WA SHIPWRECKS MUSEUM”,這不是邂逅是什么?我和白莉、顧苑露兩位同事帶著欣喜入內參觀,其余同行者沒有興趣,看周邊街景去了。和未料到圓房的建設竟有中國人參與一樣,在沉船博物館的展陳中,也有古老的中國元素默默等待著家鄉(xiāng)人的來訪。
西澳沉船博物館被公認為南半球最重要的海洋考古博物館,收藏有西澳險惡海岸線上失事船只的遺物,其中包括巴達維亞號殘骸以及荷蘭Zuytdorp、Zeewijk和Vergulde Draeck號沉船上不計其數的手工藝品。
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巴達維亞號于1629年在Houtman Abrolhos觸礁擱淺,百年來承受著洶涌的印度洋海浪。盡管海潮中的沉船遺址動蕩不安,許多細小且極為脆弱的物品仍完好無損地幸存下來。博物館里展示了打撈上岸修復處理的巴達維亞號遺骸,巨大的船身和精密的技術讓人遙想當年“海上馬車夫”的強盛。巴達維亞號在諸多沉船中最為有名,原因是這艘船上充滿了陰謀,在船擱淺后發(fā)生了逃難、叛變和屠殺,滿是故事。
沉船博物館中展陳了大量來自沉船的形形色色的物品,折射了豐富多樣的海上物質貿易史。有這么幾類器物讓我注目良久,觀而后知不足,給了我機會學到不少新知。
“胡須男”罐
16世紀末到17世紀,德國生產的炻器(Stoneware)廣見于歐洲和殖民地世界?!昂毮小惫蓿ā癇eard man” jug)就是其中一類,屬于鹽釉高溫燒制。器表裝飾以淺浮雕的胡須男子為主體。浮雕裝飾反映了文藝復興的風格革新。胡須男裝飾的根源被有力地解釋成器皿形態(tài)與人體的相似,或者反映了有關野人的強有力的地域民間傳統(tǒng),野人被認為是生活在偏遠的森林和山區(qū)里操德語,有著一頭密發(fā)的神話中的生物。盡管對這一主題的確切起源和象征意義仍有推測的余地,但很明顯,它有時會有消極的聯(lián)想。野人尤其被認為是兇殘的,生活在文明社會的邊緣,所以罐子上的胡須臉最初可能是提醒人們不要過度。器腹位置的裝飾則有玫瑰花形圖案、獎章垂飾、阿姆斯特丹臂章、菱形獎章等。從16世紀開始,德國的科?。–ologne)和弗雷岑(Frechen)生產了很多“胡須男”罐。16世紀末,弗雷岑陶瓷在歐洲各地廣泛交易,因其耐用和功能多樣而備受喜歡。荷蘭商人主導了炻器的水運和銷售,特別是出口到英國。巴達維亞號中的罐自應在這樣的貿易背景中來理解。
青花瓷
沉船中也裝載了青花瓷。1602年,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隨后荷蘭人主導了17世紀中國與西方的海上陶瓷貿易。近年中國及域外的水下考古發(fā)現(xiàn)很多裝載中國青花瓷的沉船。
煙斗
煙草原產于美洲。15世紀,大航海讓煙草傳入歐洲,17世紀中葉,英國普遍認可煙草的醫(yī)療作用,煙斗的制作也慢慢在歐洲國家普及。這期間陶土煙斗占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英國、荷蘭、法國、德國和西班牙是幾個最主要的生產國家,除了滿足本地市場之外還有大量的出口。在17世紀末,幾乎英國的每個城鎮(zhèn)都有燒制陶土的窯和作坊。沉船中展示的就是一種陶土煙斗(clay pipe),器表白色,有殘損,這也是陶土煙斗為人詬病之處,即陶質脆,易虧損;尺寸小,初期煙草價格昂貴,故煙斗的尺寸都較?。欢返子行⊥蛊?,這種設計在17世紀初的陶土煙斗上就已出現(xiàn),可以把煙斗擱在桌面上,生產商也會在這里打上自己的標記。另外,手指也可捏住這個斗托以防燙手。煙斗款式眾多,這一款屬于“Cutty(郁金香式)”,是歷史悠久直到今天仍在使用的斗型。
從文物說明牌還可知,這些陶土煙斗是荷蘭豪達(Gouda)生產的。豪達是荷蘭古老小鎮(zhèn),盛產奶酪、陶瓷煙斗等。17世紀荷蘭豪達已開始買賣煙斗,一直持續(xù)到19世紀初。今天豪達小鎮(zhèn)上有煙斗博物館和煙斗專賣店。
展廳中還有許多來自不同地區(qū)的物品,如神圣羅馬帝國的銀幣、東方的香料、茶葉、咖啡豆、白胡椒、黑胡椒、桂皮等??傊?,沉船就像是一個被發(fā)掘和被研究的考古學單位,借助文化因素的分析,透物見人、見貿易、見文化。
我深深震撼于宏闊歷史長河中人類的海洋探索、遠距離貿易、海戰(zhàn)和殖民活動。航海史就好像一個充滿了各種歷史秘密、未知的巨大漩渦,吸引著今天的歷史考古學者前去探索,欲罷不能。近距離觀看這些曾經在海上漂泊、跨越了時空,如今靜靜保存在一方博物館中的器物。感慨物的生命史就和人的生命史一樣豐富,充滿了各種可能性。
雖然在沉船博物館參觀時間匆促,但卻思接千載,意猶未盡。想到航海史上一代又一代的豪杰:鄭和、哥倫布、達伽馬、麥哲倫。探索未知世界的熱望和無畏的精神成就了他們,也激勵了一代又一代人觀滄海、向海洋進軍。
從博物館出來,又移師珀斯南部的scarborough beach吃晚飯。飯店陽臺上可觀海景,正是傍晚時分,太陽沉淵,海面上一團團水墨云,夾雜著一絲絲未消盡的殘紅。遙想當年也是,沉舟側畔千帆過,紅毛涌動煙波里。
(作者為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文博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