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天云

婆婆是20世紀(jì)40年代生人，身體一直很硬朗，能吃能喝，很有力氣，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她雖然大字不識，但思維敏捷，記憶力非常好，曾經(jīng)在村里當(dāng)了好多年的婦女主任。那時候人口普查，誰家?guī)讉€孩子，何年何月何日出生，婆婆全憑記憶對答如流，從不出錯。

就是這樣一位干練的女強人，如今卻敗給了阿爾茨海默癥。

前幾年公公突然去世后，婆婆的記憶力逐漸下降，說話顛三倒四，治療也沒有效果。

婆婆的狀況越來越差，每天忘東忘西，時不時鬧脾氣，亂扔?xùn)|西，還總是疑神疑鬼的，甚至還會尿褲子。我每天忙完工作回到家，一邊忍受她的鬧騰，一邊耐心給她換洗，有時難免會心生委屈。但想到她曾經(jīng)吃過那么多苦，如今應(yīng)該享受生活時，卻得了這樣的病，我又對她惱恨不起來。

如何提高婆婆的幸福指數(shù)呢？我陷入了沉思……

突然，手機屏幕閃了一下，屏保是孩子童年的照片?？吹胶⒆犹煺?、燦爛的笑容，我心中涌起無限幸福與感動。孩子，童年，婆婆，我眼前一亮，何不把癡呆的婆婆當(dāng)孩子呢？婆婆的余生不就是“童年”的開始嗎？

其實，婆婆真的很像個孩子。每天，只要聽到開門的聲音，她總是第一時間從客廳來到門口迎接我：“回來啦！”

“嗯，回來啦！想我了嗎？”我故意逗她。

“想了，我一趟趟地來門口，聽有沒有聲音……”婆婆如一個撒嬌的孩子。

“下次，你就看這個表，等到這個小針指著12時我就回來了?！蔽依牌诺氖诌呏钢鴴扃娺呎f。婆婆認(rèn)真地點點頭。

每天除了正常上班，陪伴婆婆成了我生活的重心。只要有時間，我就帶婆婆去公園呼吸新鮮空氣，鍛煉身體。

一天，我下班早了些，剛進屋，婆婆就興奮地說：“今天這么早回來了??！”

“是啊，專門回來陪你去公園呢！”我笑著說。

一聽要出去，婆婆便自己找來外套，一副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的樣子。這時，她看到床上我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尿不濕，驚訝地說：“這不是大飛艇嗎？”

我向婆婆豎起大拇指：“你太有想象力了，這就是大飛艇，你騎上大飛艇咱們就走。”婆婆乖乖地配合著穿好“大飛艇”，興高采烈地下樓了。

一路上，婆婆大步流星，真像憋久了出來放風(fēng)的孩子。可走著走著，她就開始打退堂鼓了，并找出各種理由，一會兒腳邁不開步了，一會兒心里不舒服了，一會兒腿疼了。婆婆很執(zhí)拗，耍起性子來根本不管不顧。我知道強迫她去不是辦法，便笑瞇瞇地對她說：“小慧家就在公園門口大鐵門那兒，咱們?nèi)ニ彝嫱??！毙』凼瞧牌诺呐畠?，一直在外地，婆婆已?jīng)忘了這事。“對了，她家就在那兒，我那天還看見她家車了?！逼牌琶看文钸缎』郏倳约合胂蟪霎嬅?。

就這樣，在小慧的吸引下，我們順利抵達公園門口。婆婆四處張望，嘴里一直念叨：“我上次明明看到小慧家的車就停在這里，怎么不見了呢？”我繼續(xù)忽悠她，指著公園里鏡明湖的方向說，小慧家就在那兒。婆婆一聽立馬又來了精神，沿著彎彎的小路大步走了起來。

來到鏡明湖旁的長椅上，我跟婆婆坐了下來。這會兒婆婆也許真累了，坐在長椅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十分安靜。

記得孩子小時候來到這里，也是坐在這個長椅上，我會讓孩子把看到的景物一一說給我。如今，換成了婆婆，同樣的問題，我問婆婆：“你看到什么了？”

婆婆環(huán)顧四周：“看到了桃樹、石頭。”又指著眼前的柳樹說：“這是倒栽柳。”

“哦！真棒！你還知道倒栽柳，了不起！”我稱贊道。婆婆驕傲地笑了起來。

“那還看到什么了？”我接著問。婆婆不語。我朝湖里指了指問：“這是什么？”

“哎哎，小紅魚，這一條追著那一條，擺晃著尾巴，后邊還有，你看都拱著腦袋，在水里亂動彈。”婆婆邊說，邊激動地站了起來。

我趕緊打開手機，給婆婆記錄下這幸福的時刻。照片中，婆婆笑得無比燦爛。

夕陽西下時，我拉著婆婆的手，說笑著走出公園的大門。

“今天你表現(xiàn)特別好，我要好好獎勵你！”我說。婆婆聽了無動于衷，顯然不知道我在說什么。給婆婆買了她最愛吃的燒雞后，我們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一進門，我招呼婆婆洗干凈手，獎勵她一只雞腿。婆婆舉著雞腿，一邊貪婪地吃著，一邊煞有介事地問：“咱們這是到哪個大飯店了呀？”我夸張地說：“這是專門為你包下的五星級大酒店，你好好享受吧！”婆婆啃著雞腿，一臉幸福。

婆婆就是這樣，糊涂起來家都不記得，高興時眉飛色舞，淘氣起來會把瓜子皮扔到廁所地漏里，把吃剩的果核扔到沙發(fā)后邊，還會偷偷脫下紙尿褲放到袋子里，從而尿濕褲子……我總是被她氣得哭笑不得，但因為換了心態(tài)，把她當(dāng)成了孩子，又覺得她可愛無比。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