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牙沒鍋盔,有鍋盔沒牙。”老家人喜歡說這句話,有點兒時不我待的嘆息,也有點兒招架不住的自嘲。鍋盔硬,鍋巴更硬,想吃,得有一副好牙。
我們那兒的鍋巴,不管是白米的還是玉米的,吃飯時并不吃,等吃完飯把鍋巴揭起來,裝在籃子里。汪曾祺一篇文章里寫過,他老家的鍋巴也是這樣處理的,不過,他們喜歡等積攢得足夠多,用石磨磨成粉,稱做“焦屑”,吃時舀上幾勺,加水沖一碗,焦香四溢。我們那兒不這樣吃,常常是在農(nóng)忙時煮點兒菜湯,把鍋巴掰成塊兒散在鍋里,撒點兒鹽,滴點兒油,就是一碗好飯。
這是一種吃法。還有兩種吃法,一種把鍋巴當(dāng)成下酒菜,一種將其烤好當(dāng)點心,佐茶。
我吃過的最好的鍋巴菜是在外公家,簡簡單單的,沒有蝦仁沒有雞湯。具體時間早已忘記,應(yīng)該是夏天,因為豌豆米已經(jīng)圓了。當(dāng)時他家里還有幾位客人,桌上先上了8個涼菜,桌子中間放了一個很大的盤子,卻是空的。奇怪的是,外公并沒有招待我們?nèi)プ灰婚T心思烤一塊直徑尺余的鍋巴。鍋巴放在鐵絲架上,鐵絲架子放在炭火盆上。外公等鍋巴烤熱,用勺子舀點兒豬油,往鍋巴上抹,抹得很均勻,鍋巴“嗞嗞”作響,焦香里的那一抹油脂氣息,饞得我響亮地咽下口水……
只聽外婆喊了一聲:“我這兒好了!”外公答一聲:“我這兒也好了。”他飛快地將鍋巴夾住,放在飯桌上的空盤子里,這時,外婆端著半碗綠漿傾倒下來,一聲脆響,鍋巴讓綠漿沸騰了,豌豆的清甜味兒四散。不知不覺,我們已經(jīng)落座,筷子都伸了過去。
外婆說:“那鍋綠漿是用豌豆米做的,先放油,用小火慢慢將豌豆米炒裂,再加水來熬,等它快要收漿還未收漿時,趕緊起鍋……”如今外爺外婆墓木已拱,這一樣吃食,幾成絕響。
鍋巴當(dāng)零嘴兒,小孩兒喜歡,好像無話可說;當(dāng)成佐茶點心來吃,卻有些意思。冬天,用木炭生火,等它燒得通紅,祖父在火上放個架子,架子上放上鍋巴。有時不用架子,鍋巴就放在火剪上。他喜歡給鍋巴上撒點兒白糖,不著急,慢慢烤,愣是烤得糖融進了鍋巴,鍋巴受熱發(fā)出輕輕的“噼啪”聲,間或一粒糖落在火上飛來的焦甜,都惹饞蟲。
鍋巴烤好了,放在火邊等著它降點兒溫,泡一杯綠茶,一口茶,一小口鍋巴,實在是口福。
離家久矣,偶爾在外頭吃飯,架不住服務(wù)員的熱情,點一碗鍋巴粥,等端出來,黑星點點,焦煳得不成樣子——燃氣灶的產(chǎn)物。而好的鍋巴必產(chǎn)自柴火灶,鄉(xiāng)村的主婦們斷不會把鍋巴燒煳,她們知道該怎么燒火,用什么樣的柴火,鍋巴才會焦而不煳。
(摘自新浪博客“南在南方”的博客)(責(zé)編 芳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