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圓,蔡宛靈,賀冬,閆小寧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rona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是一種由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病毒2(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virus 2,SARS-CoV-2)感染導致的流行性呼吸道傳染病,以發(fā)熱、乏力、干咳為主要表現(xiàn)[1]。據(j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30~65歲人群更易感染SARS-CoV-2,尤其是伴有哮喘、糖尿病、心臟病等基礎病的中老年人群[2]。目前,針對COVID-19尚無特效藥,故尋找COVID-19有效治療方案仍是臨床亟待解決的問題。在此次抗擊COVID-19疫情中,中醫(yī)藥亦發(fā)揮其獨特優(yōu)勢,其不僅改善了患者肺功能,且在預防輕型轉(zhuǎn)重型、縮短病程、加速癥狀消失、提高生活質(zhì)量等方面同樣具有重要作用。本文主要綜述了培土生金法在COVID-19恢復期患者中的應用進展,以期為中醫(yī)藥治療COVID-19提供一定參考。
COVID-19屬于中醫(yī)學“疫病”范疇,《溫疫論》中有言:“此氣之來無論,老少強弱,觸之者即病,邪自口鼻而入?!盋OVID-19病位主要在上焦肺及中焦脾胃,口鼻乃脾肺之門竅,疫戾濕毒夾寒,熱邪氣從口鼻侵入,郁閉上焦,羈留肺胸,氣機壅塞,反盜母氣,波及脾胃,脾失健運,水液運化失司,致濕邪困脾,清陽不升,土不旺金,上干于肺,肺失宣肅,故出現(xiàn)咳嗽、倦怠乏力、氣促等癥狀,最終導致肺脾同病。COVID-19病性為濕,濕與寒相遇,膠著難化,阻遏氣機、損傷中陽,濕邪日久成痰、化熱,出現(xiàn)痰濕阻肺、肺熱郁閉。因此,COVID-19患者多出現(xiàn)發(fā)熱、咳嗽、胸悶等肺系癥狀,部分患者還伴有腹瀉、便溏、胸悶、頭暈等癥狀,舌苔多偏膩苔。COVID-19繼續(xù)發(fā)展可出現(xiàn)肺脾兩虛,衛(wèi)外不固,腠理失司,外邪更易乘虛而入;或樞機不利,津液代謝紊亂,痰濕、毒瘀、火燥等病理產(chǎn)物由此滋生,更易犯虛虛實實之證,導致病程遷延,預后不佳。以下將從經(jīng)絡、五行、臟腑理論3個方面論述脾土與肺金的關系。
1.1 經(jīng)絡學說 肺脾同屬太陰脈,同氣相求,太陰陽明互為表里,故肺脾與胃、大腸可同治?!鹅`樞·經(jīng)脈》中有曰:“肺手太陰之脈:起于中焦,下絡大腸,還循胃口,上膈屬肺。”在疾病演變過程中,兩經(jīng)亦可相互影響。《類經(jīng)》中有曰:“肺脈起于中焦,循胃口上膈屬肺,故胃中飲食之寒,從肺脈上于肺也。所謂形寒寒飲則傷肺?!痹谥委熒?,《靈樞·九針十二原》中有云:“所入為合”?;仡櫺苑治龈鞯貐^(qū)防治COVID-19的中醫(yī)藥處方,發(fā)現(xiàn)多以歸屬肺、胃經(jīng)藥物為主,組方以玉屏風散加減使用居多,蘊含培土生金之法[3]。
1.2 五行學說 《石室秘錄》中有曰:“治肺之法,正治甚難,當轉(zhuǎn)治以脾,脾氣有養(yǎng),則土自生金“。COVID-19恢復期患者,因肺病日久,嬌臟本虛,肺為脾之子,則出現(xiàn)子盜母氣的生克變化,脾臟受損,氣血生化功能被破壞,無力扶助肺臟而使其更虛。張仲景在《金匱要略》中采用黃芪建中湯治療肺損不足;李中梓在《醫(yī)宗必讀》中提到“扶脾即所以保肺”“雖喘嗽不寧,但以補脾為急……土旺而金生。”體現(xiàn)了中焦脾土對肺病預后的重要作用。
1.3 臟腑學說 脾運化水谷及精微物質(zhì),肺主宣降維持水谷代謝,若脾臟虧虛,則水液不能運化散布,故出現(xiàn)水停津滯,日久積痰生飲,蘊貯于肺,出現(xiàn)氣道受阻,可見咳吐痰涎、喘促難臥,因而有“脾生痰”“肺貯痰”之說。肺為主氣之樞,脾為生氣之源。肺將吸入的清氣與脾胃水谷精微之氣結合,形成宗氣,助心行血。若COVID-19患者正處于正虛邪去或仍有余邪階段,肺脾俱虛,清氣不入,水谷精微生化乏源,則宗氣生成減少,不能輔心行血,故常伴有食欲不振、脘腹脹滿、腹瀉便溏、語聲低微等癥狀。
采用培土生金法治療COVID-19大致可分為甘溫和甘凉兩個方面,以下謹從甘溫、甘凉兩個方面概述其在COVID-19恢復期中的應用。
2.1 甘溫益氣,健脾祛邪 甘溫之法主要用于證屬肺脾氣虛的COVID-19患者,《金匱要略》中黃芪建中湯開甘溫培土生金法之先河,后世醫(yī)家臨證加以豐富補充,常用方為補中益氣湯、參苓白術散、四君子湯加減。分析我國抗擊COVID-19疫情期間各地區(qū)中醫(yī)藥方案發(fā)現(xiàn),COVID-19患者恢復期的治療方案基本一致,皆以補脾益肺為切入點,藥物以補益藥為主,其中以香砂六君子湯、四君子湯、理中丸最具代表性[4]。
2.1.1 甘溫益氣,補脾養(yǎng)肺 健脾益氣法可使健脾運氣,生化、受納得當,肺得滋養(yǎng),疾病早愈,適用于肺脾氣虛為主的患者,而肺脾氣虛是COVID-19恢復期患者的主要證型。唐靜等[5]指出,COVID-19恢復期若主癥見肺脾氣虛之象,則治以健脾益氣,佐以祛濕,可以采用參苓白術散加減治療;此外,COVID-19恢復期分為氣陰兩傷、余邪未盡,故應重視辨別有無留邪及氣血津液等精微物質(zhì)在疾病過程中的消耗。張為等[6]、張巍嵐等[7]及《南京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中醫(yī)藥防治方案(試行)》[8]均選用參苓白術散為基礎方并隨癥加減,實脾土、祛濕邪、扶正氣,脾氣足、余邪散,培土生金之功效方顯。參苓白術散中有大量健脾之藥:黨參、白術、茯苓、山藥、蓮子、白扁豆、薏苡仁、砂仁,可健脾益氣,滲濕止瀉;另以桔梗宣利肺氣、載藥上行,以陳皮理氣健脾,甘草調(diào)和藥性。現(xiàn)代藥理學研究表明,參苓白術散能調(diào)節(jié)腸道菌群、增加菌群多樣性。蔣鵬飛等[9]、曹新福等[10]匯總的防治COVID-19的中藥處方中,使用頻次最多的藥物為黃芪,其次分別為甘草、白術、防風、蒼術等,藥性以溫性為主,藥味以苦、甘、辛為主,主歸肺、脾、胃經(jīng),核心方劑為玉屏風散加減。《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均推薦的肺脾氣虛型COVID-19處方如下:法半夏9 g,陳皮10 g,黨參15 g,(炙)黃芪30 g,(炒)白術10 g,茯苓15 g,藿香10 g,砂仁6 g(后下),甘草6 g;體現(xiàn)了健脾益氣、化濕和中、培土生金的中心思想[11-14]。
2.1.2 健脾益氣,祛濕除疫 仝小林等[15]根據(jù)武漢地區(qū)氣候多變特點及患者臨床特征、發(fā)病時間,以“寒濕(瘟)疫”角度論治COVID-19患者,將其分為初癥、中癥、重癥、恢復期四期,并提出通用方——“武漢抗疫方”和分期辨證論治的治療方案,全程圍繞閉肺困脾的核心病機,健脾除濕、避穢化濁、宣肺透邪、解毒通絡,從肌表、肺、脾胃三個方面開通肺氣。徐偉等[16]運用柴仁湯治療40例普通型COVID-19患者,其中有效37例、無效3例,有效率為92.5%。十神湯(葛根、升麻、陳皮、甘草、川芎、蘇葉、白芷、麻黃、赤芍、香附)源于《太平惠民和劑局方》?,F(xiàn)代中醫(yī)家黃煌教授[17]認為,十神湯藥性平和,能散寒除濕,老幼、產(chǎn)婦皆可服用,并提倡其作為防治COVID-19的通用方。呂紅君等[18]通過網(wǎng)絡藥理學探究十神湯的藥理機制,并預測其可能通過調(diào)控細胞凋亡、MAPK、Ras等信號通路而發(fā)揮抗炎、抗病毒作用,進而減輕肺損傷。在臨床應用中,具體處方又因諸位醫(yī)家選方用藥的心得體會及疾病具體癥狀之差別而不同,如選用神術散、藿樸夏苓湯、人參敗毒散、升降散及健脾祛濕類自擬方等均有異曲同工之妙。
2.1.3 健脾益氣,活血通絡 COVID-19恢復期患者多見正虛或虛實夾雜,常因虛致瘀或久病血瘀,故扶正的同時應活血通絡,既可補諸虛不足、鞏固元氣,又能通行氣血,進而改善患者臨床癥狀、促進患者康復。張從玉等[19]將44例普通型COVID-19患者隨機分成治療組和對照組,每組22例;治療組患者予以血必凈注射液(靜脈滴注,2次/d)聯(lián)合常規(guī)抗病毒(干擾素霧化吸入、阿比多爾顆??诜┘皩ΠY支持治療,對照組患者予以常規(guī)抗病毒及對癥支持治療,兩組療程均為7 d;結果顯示,治療組患者總有效率、肺部CT病灶吸收有效率均高于對照組(P<0.05),但核酸轉(zhuǎn)陰率、炎性指標〔包括白細胞計數(shù)(WBC)、淋巴細胞計數(shù)、淋巴細胞百分比、C反應蛋白(CRP)、鐵蛋白〕、不良反應發(fā)生率與對照組比較無統(tǒng)計學差異(P>0.05)。血必凈注射液是以古方血府逐瘀湯為基礎研制的中藥注射液,主要用來治療重癥肺炎、腦卒中相關性肺炎(SAP)、燒傷膿毒癥、慢性阻塞性肺疾?。–OPD)及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ARDS)等危重疾病,近期其又被推薦用于治療重型COVID-19患者。張依倩等[20]將中醫(yī)絡病、聚散、瘀毒理論與COVID-19發(fā)展過程中的氣道、血管重構相結合,認為低氧血癥時發(fā)紺癥狀是氣虛血瘀的典型表現(xiàn),其中“散”即肺絡虛損,肺氣耗散,與肺實質(zhì)損傷密切相關;“聚”即瘀毒之邪阻于肺絡,故治宜“聚者散之,散者聚之”,并認為補氣活血中藥對COVID-19具有一定治療價值。
2.2 甘凉養(yǎng)陰,祛瘀化痰 甘凉之法適用于COVID-19恢復期證屬肺胃陰虛者,以麥門冬湯為代表方劑。葉天士在《溫熱論》中有言“救陰不在血,而在津與汗”,故治療肺胃津虧證的重點在滋養(yǎng)肺胃之津液。《溫病條辨》中有言:“燥傷肺胃陰分,或熱或咳者,沙參麥冬湯主之。”當肺氣虛餒時,以甘凉養(yǎng)胃,補母治之,以上供肺,由此可見甘凉培土生金法對COVID-19恢復期具有一定治療作用。
2.2.1 甘凉養(yǎng)陰,清補肺胃 麥門冬湯是治療COVID-19恢復期肺胃陰虧證的代表方劑。根據(jù)肺、胃相關理論,肺胃同治法應先用于金水相生法,對于重型COVID-19患者應盡早采用益胃生津、養(yǎng)陰清肺治法,以減緩其發(fā)展為危重型COVID-19的進程。巴元明等[21]針對520例COVID-19患者采用中西醫(yī)結合治療,結果顯示,患者總有效率超90%,其中確診COVID-19患者治療有效率為86.8%、臨床診斷為COVID-19患者治療有效率為93%。COVID-19緣因寒濕困阻肺脾,郁而化熱,若遇有陽熱、陰虛體質(zhì),或身處燥熱之地,更加化燥、化熱,傷陰耗氣,導致毒熱瘀邪難以清除。因此,益氣養(yǎng)陰法常與祛瘀清熱法結合,以提高COVID-19的臨床療效。《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恢復期中醫(yī)康復指導建議(試行)》中推薦的中藥處方是由沙參麥冬湯、生脈飲、竹葉石膏湯合方而成:南、北沙參各10 g,麥冬15 g,西洋參6 g,五味子6 g,生石膏15 g(先煎),淡竹葉10 g,桑葉10 g,蘆根15 g,丹參15 g,生甘草6 g[22]。方中以沙參、西洋參、五味子、麥冬、桑葉、蘆根養(yǎng)肺胃之津液兼行佐使之效;以生石膏、淡竹葉、生甘草清解余熱;一味丹參化前期所生的瘀血。張佳等[23]基于數(shù)據(jù)挖掘發(fā)現(xiàn),COVID-19恢復期中醫(yī)藥組方以麥冬、沙參、薏苡仁、太子參、五味子、桑葉、丹參、蘆根、西洋參、竹葉、石膏為高頻組合藥,用藥注重養(yǎng)生之道,運用汗、和、清、下四法,選用具有清、補、斂之藥救其津液,清其余邪。
2.2.2 益氣養(yǎng)陰,兼化痰活血 COVID-19恢復期患者以痰飲和陰虛并存情況頗為多見。薛博瑜等[24]認為,COVID-19發(fā)展過程中最易消耗氣陰,尤其是重型、危重型COVID-19患者,極易形成氣陰兩虛、痰瘀阻絡之證,因此治療中當加用葶藶子、蘇子、虎杖、桃仁、瓜蔞皮等化痰活血藥。河南省針對COVID-19恢復期氣陰兩虛證患者采用生脈散合貝母瓜蔞散加減,若舌紫暗有血瘀者加丹參、桃仁、地龍[25]。而江蘇省則推薦使用以下方案治療COVID-19恢復期患者:黨參20 g、(炙)黃芪20 g、(炒)白術15 g、茯苓10 g、胡桃肉6 g、制黃精15 g、北沙參12 g、麥冬10 g、旋覆花6 g(包煎)、茜草根10 g、郁金10 g、生薏苡仁15 g、冬瓜子20 g、桃仁12 g、蘇子10 g、降香3 g、(炙)甘草6 g[26]。劉曉等[27]研究表明,益氣養(yǎng)陰化瘀法能改善肺病患者血液流變學、血管內(nèi)皮細胞功能、血小板功能,減輕炎性反應,抗凝血及抗纖溶平衡失調(diào)。
COVID-19恢復期的基本病機是以肺脾虧虛為本,痰濕、燥結、瘀血為標,其治療以肺氣虛為出發(fā)點,應用五行相生、未病先防、既病防變的原則,將傳統(tǒng)醫(yī)學理論與臨床實踐相結合,提出了培土生金法,并從經(jīng)典方延伸至現(xiàn)代方,證實了培土生金法治療COVID-19恢復期的療效確切,能有效改善患者臨床癥狀,提高患者生活質(zhì)量。筆者對近期采用培土生金法治療COVID-19恢復期的診療方案及臨床研究進行分析并歸納如下:(1)采用培土生金法治療COVID-19恢復期需仔細辨證,根據(jù)肺、脾臟腑理論及肺脾同病后癥狀表現(xiàn),在臨床具體應用時仍有陰陽、虛實之分。(2)采用培土生金法仍需兼用祛濕化痰、逐瘀降燥之法,部分中老年人既往有基礎疾病,易出現(xiàn)瘀毒攔路、兼夾濕痰瘀等邪,復被溫熱濁毒之邪引出,虛而受邪,兩力相加,為病則實,加重病情。因此,臨床應用培土生金法治療COVID-19恢復期患者時仍需兼用他法才能更好地獲益。
作者貢獻:楊雪圓進行文章的構思與設計及可行性分析,負責撰寫論文;蔡宛靈、賀冬進行文獻收集、整理;閆小寧進行論文及英文的修訂,負責文章的質(zhì)量控制及審校,并對文章整體負責、監(jiān)督管理。
本文無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