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玄風(fēng)
儒子被押回儒門接受審判,八大長老要求處死儒子,“庸公”卻一反常態(tài),頻出驚人之語,要力保儒子。正在此時,南宮劍郎闖入儒門大鬧一場。為了解圍,儒子發(fā)動了“妖”力,惹得眾人驚訝萬分……
第二十五章 妾當(dāng)作蒲葦
儒子心中亦是一片慌亂,不知為何,自己一路斬妖除魔,所殺的全是這怪物妖藤,而此時自己身上竟會長出這許多妖藤。
身為修仙之人,他失去一條手臂后,在儒門中人眼里看來已是一個怪物。此時又有千百條妖藤從身子各處長出來,更是怪物中的怪物。
他聽得眾人直斥自己為妖魔,心神更亂,怒氣更盛,千百萬條妖藤不由自主地向眾人掃去。
八大長老見此情狀,面面相覷,目瞪口呆,均想,儒子這廝非但與妖魔勾結(jié),還早已墮仙為魔,此時來殘殺同門來了。
其實,八大長老的法力原本遠(yuǎn)遠(yuǎn)在那冤魂黑劍陣之上,以他們的修為而言,已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之境。之所以被其攻得手慌腳亂,一來是過于輕敵托大,低估了那獨目少年。二來是從未見過這等邪惡之物,毫無與妖邪作戰(zhàn)的臨敵應(yīng)對經(jīng)驗,自被黑血劍傷了些皮毛發(fā)膚之后,憂心中了這些詭異之物的惡毒會導(dǎo)致惡變。
試想,堂堂正正、威風(fēng)八面的儒門八大長老一起身染邪毒,墮仙成魔,這是天下何等的大笑話?因此,他們被逼倒在一旁后,立馬布下禁界法陣,潛功逼毒,唯恐有半分差池,萬劫不復(fù)。
其實,那黑血劍雖是詭異,卻無“墮仙成魔”之能。
此時,八大長老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息后,已覺無礙。他們空自憂心了大半日,仍是放心不下,此時見儒子滿身妖藤,心想:自開山立派以來,儒門破天荒出了個妖魔,當(dāng)真是奇恥大辱,此事傳到老對頭的耳里,儒門的氣場已然輸了大半,今日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將這廝收拾!
德修長老尖聲尖氣地催促道:“諸位長老何在?儒門宗法是用來擺設(shè)唬人的么?”看了一眼天命長老。
八大長老見儒子誅殺道門長老等,早已下定決心誅殺儒子,此時儒子已墮仙成魔,如何能輕饒?首座天命長老一聲令下:“降妖!”
其余七大長老應(yīng)聲而動,各自祭出仙劍,仙風(fēng)過處,將全身盡是妖藤的儒子團(tuán)團(tuán)圍定。
儒子心中惶急,自己在道門境內(nèi),曾大顯身手,將妖藤殺得落花流水。如今自己竟被本門長老當(dāng)作妖孽一般誅滅。
如此逆轉(zhuǎn),由喜而悲,心神不由得又是激蕩,這才想起孤燈大師的那句話來:“儒老弟,你害得我永世不得再見天日,我還你一身奇形怪狀,大家算是扯直!”原來,我變成今日這等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樣,全是孤燈大師的故意安排。唉!我與他無冤無仇,何故如此?念及于此,心中氣餒。
眼見八大長老仙劍青光閃閃,直逼而來,儒子竭力自制,又想:我本是儒門修仙之人,正道其始,玄術(shù)正宗,自斷一臂后,已然有損儒門修仙諸子的顏面。如今全身上下又長出這許多妖藤來,簡直就是一只怪物。儒門又豈容怪物?倒不如死在八大長老的劍下,一了百了!
念由心生,自覺坦然,非但不閃不避,反而直迎上去,任由宰割。
魯釀欲上前阻攔,卻被劍氣逼得暈倒在地,人事不省。
這儒門玄術(shù)畢竟是天下正宗,邪魔外道的克星,八大長老修為亦是非同小可,手中仙劍一出,即劈得儒子身上的妖藤枝飛葉散。兼之儒子無心與眾長老為敵,唯恐傷及無辜,竭力自控。頓時,身上的妖藤被清去一半,儒子也因此仙身漸失,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庸公自儒子變魔后,一直暗自擔(dān)憂,但他欲以陰陽大法嚇退那獨目少年,傷后強(qiáng)行催動玄術(shù),早已一跤坐倒在地,盤膝調(diào)息。
此時,他見八大長仍是布陣誅滅儒子,喝令道:“八大長老聽令,立馬撤陣!”
八大長老正殺紅了眼,先前又被那來歷不明的黑血劍弄得心驚肉跳,不知所以,此時若再不對妖藤痛下殺手,顯些手段,顏面何存?又如何下得了臺?是以并不遵奉庸公的號令。
庸公又喊道:“儒子護(hù)教有功,可將功贖罪。八大長老快快住手?!?/p>
天命長老道:“這儒子本就是妖魔,與同伴勾結(jié),故意制造這一場功勞來替自己贖罪,當(dāng)真是奸詐無比?!?/p>
庸公又道:“若不是儒子在此,你們八大長老早已尸橫就地。”說到最后,聲音竟變得尖銳,倒有三分女子的聲調(diào)。
八大長老毫不退讓,反而越殺越急,庸公索性御風(fēng)而起,祭出長劍,喝道:“你們不講信義,休怪本座無情!”長劍劈出,寒光直射八大長老。
但八大長老聯(lián)手,且已布成誅仙陣,威力何等強(qiáng)大?這一劍,有如蜻蜓撼石柱,無可奈何。
八大長老正在全力誅殺儒子身上的妖藤,萬萬沒想到庸公身為儒門掌教之尊,竟會為了本門一個早已墮仙成魔、且禍及儒門的叛徒而出手。
德修長老唯恐夜長夢多,再起變故,絲毫不敢松懈。只是庸公出劍之際,靈力平平,且透著幾分邪氣,令人不解,數(shù)度欲破早已結(jié)成陣勢的誅仙陣而不可得。
天命長老陣陣得意,不住地催促喊道:“降妖!”
庸公一時彷徨無計,忽喊道:“慎獨長老,你的臉怎的變黑了?咦!人道長老,你的印堂有黑血!??!天道長老身后有血斑……黑血劍!一定是黑血劍!”
眾長老聞言,無不大驚,突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不見眾長老有何異樣。
庸公又道:“這黑血劍詭異無比,中了此術(shù)者起初不見有何異樣,若是催動靈力,觸動妖氣,任你仙法玄術(shù)高深精湛,仙身亦是難免遭其禍。本座先前那一劍有何異樣?”
八大長老心中一凜,隱隱覺得庸公先前那一劍確實是有幾分邪氣,只聽得庸公又道:“諸位是否覺得那一劍透著邪氣?本座身中黑血劍,即將墮仙,你們亦被其劃傷,在所難免。你們看,慎獨長老的臉是不是變得更黑了?這自是中了黑血劍后應(yīng)有之象!”
無風(fēng)浪自起,更何況此時庸公無中生有,推波助瀾。
眾長老不由得又細(xì)細(xì)各自打量,隱覺不妥。這慎獨長老本就天生臉黑,似乎真的變得更黑;至于人道和天道等人先前確實是被黑血劍一番急攻,手忙腳亂之際,難免有損傷。他們聽得庸公自稱已中毒墮仙,且劍招中確實是有幾分邪氣,不由得信以為真。
庸公早已察覺到眾長老心中的微妙變化,有心維護(hù)儒子,即趁熱打鐵地說道:“八大長老身中黑血劍盡數(shù)墮仙成魔,此事傳之天下,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德修長老一抹額上的傷痕,只見血絲已然轉(zhuǎn)黑,心中驚惶不已,長劍一揮,喝道:“胡鬧!哪個膽敢胡言亂語,便殺哪一個?!?/p>
其實血絲既久,轉(zhuǎn)而為黑,本是應(yīng)有之象,但被庸公這一番話一嚇,德修長老哪里還會想到這些常理?
庸公道:“如今天下大亂,成千上萬的流民擁入桃源。這些流民不知天高地厚,到時四處宣揚(yáng),說儒門的八大長老名義上是儒門中人,修的卻是妖道邪術(shù),那儒門千百年來的基業(yè)和顏面……當(dāng)真是不堪設(shè)想。八大長老縱然神功蓋世,也無法殺得盡這天下的流民;殺不盡天下的流民,就無法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八大長老不知為何,額上竟已冒出了陣陣?yán)浜?,但劍陣仍未撤去?/p>
庸公又道:“不過,諸位長老大可放心,這黑血劍雖然妖邪,仍不是儒門的敵手。要解除這黑血劍的禍害,唯一之法就是放血!天命!看劍”一劍往天命長老面前直劈而去。
天命長老眼見庸公仙劍刺來,突覺不對,心想:必定是庸公有心偏私儒子,才與我等為難。世上哪有這放血療魔毒之法?定然有詐!
眼見他先前一劍劈來,這靈力上的修為仍是平平無奇,又想:你的法號中有個“庸”字,自當(dāng)稟乘承中庸之道,公正不偏私。如今偏偏傾向儒門叛徒,豈不枉了自己的法號?數(shù)十年來,你我之間亦未曾有個一招半式的較量,也不知你這老糊涂是中庸還是平庸?今日正好趁機(jī)領(lǐng)教領(lǐng)教。當(dāng)即挺劍迎了上去。
兩劍即將相交,庸公的劍鋒中途突轉(zhuǎn),劃向離天命不遠(yuǎn)處的德修長老。這一招聲東擊西,毫無征兆,靈力雖是稀松尋常,卻占盡先機(jī),寒光過處,已將德修長老刺落在地。
德修長老的道法修為原本不在庸公之下,先前他見庸公御風(fēng),起玄術(shù)較之自己頗有不如,且擊向劍陣的那一招亦是靈力平平,并未見得有何過人之處。此時德修長老著了庸公的道兒,全因庸公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地行詐。
德修長老正欲破口大罵,又見一劍逼向自己的下巴處,無法開口,一時不知所以,驚懼中聽得庸公道:“所有的長老!都給我住手!”
此時,德修長老才明白過來,庸公原是要以自己為挾,威脅其余長老。其余七大長老盡皆失色,無不驚呼:“庸公!”眼見德修長老命懸一線,只得收起仙劍。
儒子見庸公為了相救自己而對同門中人痛下殺手,此舉對庸公和自己來說,都是死罪。
此時,他身上的妖藤已被斬去大半,其余在驚詫之中亦是已全然不見蹤影,也不顧得此時赤膊露肩,極是不雅,上前一把抓住庸公持劍的右手,跪倒在地,說道:“儒子萬死難辭其咎,庸公何必為儒子而與眾長老為敵?”
突覺著手處冰涼,仍是那股熟悉至極的透骨冰寒。
庸公右手被執(zhí),不由得一抖。只聽得“啪”的一聲,一晶瑩剔透之物從他袖中掉了下來,形似羊首,泛著白光,正是一塊羊脂白玉。
儒子低頭一看,見到“劍容”二字,便“啊”的一聲驚叫道:“劍容白玉!庸公!你不是……”
便在此時,那股刺骨般的寒氣又傳入心扉,剎那間心電急念:若是當(dāng)眾呼出她的名字來,她必定慘遭眾長老的毒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如何能……能揭其身份?
儒子心中一片慌亂,不忍再看“庸公”,俯身下去撿起那塊白玉,心中立馬又猶豫:若是不揭穿她的身份,庸公又蒙受弒殺同門的不白之冤,這如何是好?
“庸公”見儒子游擺不定,已然知曉儒子的心思,慍聲道:“救羊劍容那廝毫不猶豫,救我慕容寒卻是遲疑不決。我慕容寒在你心目中,始終不及羊劍容!”長劍一拋,拔出腦后的三根銀針,一張胡女面容映入眾人眼簾中,正是慕容寒。
儒子正欲解釋,只聽得慕容寒“啊”的一聲,身中一劍。
儒子喝道:“德修長老,你……”
一人手持長劍,站在慕容寒身后,正是德修長老,喝罵道:“妖女,膽敢冒充庸公!”又將劍鋒向前推入半寸。
其實讓他覺得無地自容的,倒不是慕容寒冒充庸公,而是被她聲東擊西的行詐,一擊而中。慕容寒口中明明喝著的是天命長老,手中的長劍卻來攻擊自己,這一口氣,德修長老無論如何也吞不下。倘若當(dāng)真是折在庸公的手中,那倒也罷了,偏偏是栽在一胡人女子的手中,心中如何能平?此時他趁慕容寒不注意,一舉偷襲,但口中仍是罵她冒充庸公,在別人的眼里看來,自然是顯得是替庸公抱打不平一般。他目露兇光,潛功運(yùn)力,一招便取慕容寒性命。
長劍透體而入,慕容寒是視而不見,一把抓住儒子,說道:“儒郎,你已墮仙成魔,快隨我去見天德君百藥王。”
儒子心神一陣激動,當(dāng)即收起羊首白玉,左手急向德修長老手中的劍鋒按去,叫道:“德修長老,劍下留情?!?/p>
慕容寒渾似全然不覺,仍是說道:“儒郎!百藥王貴為陰陽門的天德君,醫(yī)術(shù)通神,是天下魔道的克星。他看在我爹爹的情面上,必定會全力救你仙身。儒郎!我們一起去找他老人家?!闭Z氣極為平靜,令在場中人無不驚嘆佩服。
儒子惱她工于心計,逼自己脫離儒門,不領(lǐng)她的情,喝道:“是你!是你冒充我誅殺道門上下,致使儒門違背儒道斗法本義。我……”
慕容寒連忙搖頭,說道:“不!不是我……”
儒子怒道:“你說過的,定要我身敗名裂。如今一切如你所愿?!?/p>
慕容寒臉色煞白,說道:“儒郎,憑我這點微末道行,如何殺得了道門諸長老?我……”儒子聽而不見,自己并未加害道門長老中任何一人,而觀天水鏡中殺人的正是自己。若不是慕容寒易容冒充,還會是誰?可是慕容寒身受重傷,又如何能潛入道門行兇?
德修長老懷恨在心,冷冷地說道:“儒郎!儒郎!好不親熱!慕容寒!清河使到底是怎么死的?”
慕容寒凜然不懼,說道:“清河使施于人?是我殺的,那又如何?”
德修長老道:“我侄兒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原來這德修長老乃施于人的族叔,眼見施于人死于非命,卻一直不明所以。今日眼見黑血劍和慕容寒的情狀,前后一加對照,立馬想到兇手與慕容寒有關(guān),是以直言詢問,卻沒想到慕容寒直承其是,又問道,“你為何要殺他?”
慕容寒道:“這人不安分守己,多嘴多舌,妨礙我和儒郎在鏡練河的好事,自然饒他不得!”
德修長老“哼”的一聲說道:“果真是一對狗男女!今日讓你們攜手共赴黃泉,也不枉了這一番情意?!笔种虚L劍又是一催,面目十分猙獰。
如此手段和相態(tài),哪里是什么有道之士?
其余長老一時不敢確定慕容寒所說的中劍墮仙之事是真是假。若真有此事,那解毒之事還得從她頭上落手,意欲出手相救;但又見她假冒庸公,滿口胡謅,也不能當(dāng)真。是以一直搖擺不定,并未上去阻攔。
此時慕容寒終于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回過頭來,雙眼直瞪德修長老,一咬牙根說道:“儒郎,你說這些長老蠢不蠢?他們不顧庸公的死話,竟欲置我于死地!”
眾長老“啊”的一聲,心想不錯,自覺一時疏忽,示意德修長老住手。
德修長老被慕容寒使詐,中了一劍,此時正是報仇的良機(jī),哪里聽得進(jìn)其余長老的勸誡?咬牙徹齒地說道:“殺侄之仇,不可不報!”靈力不減反增,直逼慕容寒。
儒子不忍慕容寒坐以待斃,說道:“德修長老,請住手!”左手緊握德修長老的仙劍,不容它稍進(jìn)半寸。
德修長老道:“你這個叛徒,又是個殘廢的怪物,憑什么在此大呼小喝?”儒子聽得“怪物”二字,心中突然冒起三千丈的無明業(yè)火。霎時間,千百萬條妖藤應(yīng)怒而出,繞著長劍纏向德修長老。
德修長老失聲喝道:“怪物!休得逞強(qiáng)!快快受死!”欲拔出仙劍來刺儒子,卻哪里拔得動?
慕容寒趁機(jī)掙脫長劍,欲乘勢一巴掌搧向德修長老,卻被七道青光圍定,正是天命長老等長劍刺去,封住慕容寒。
慕容寒急按傷口,叫道:“庸公要死要活,悉聽尊便!”
七長老聞言,凝住不發(fā)。天命長老卻厲聲喝問道:“妖女慕容寒,庸公身在何處?你為何要假冒庸公?”
慕容寒哈哈大笑,然后說道:“你們這些所謂的長老,矯情飾貌,終日高高在上,自詡法力無邊。我小小一個妖女,就可在你們眼皮底下弄手段,你們卻是絲毫察覺不出來。天底下最可笑之事,莫過于此?!?/p>
此時,儒子身上妖藤已收回,反被德修控住。
天命長老喝道:“布陣!”其余七大長老應(yīng)令而動,將兩人掌控在劍陣之中。
慕容寒仍是有恃無恐,渾不將眼前兇險放在眼里。天命長老見她如此,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又道:“慕容妖女,只需你說出庸公的下落和……和說出解這黑血劍惡毒之法,咱們便饒你不死!”此時,語氣倒是緩和了不少,如此屈尊向她討解毒之法,自是惜命的無奈之舉。
慕容寒又是一陣大笑,然后說道:“儒門八大長老道法精深,又何需向我這個妖女卑躬屈膝?這區(qū)區(qū)小毒,何足掛齒?”
德修長老一心想報仇泄恨,立馬露出一副猙獰的嘴臉,說道:“這妖女花言巧語,不可盡信。庸公道術(shù)高深,豈是她能掌控得了的?”受仇恨和私怨的蒙蔽,他哪里還有顧及什么“名聲若日月”之訓(xùn)?當(dāng)即仙劍一挺,刺向儒子。
眼見劍鋒將及。此時,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錚錚琴聲,悠揚(yáng)悅耳,暢人心魂。德修覺得奇怪,手中的長劍凝住不發(fā)。
儒子心中大喜,認(rèn)得此曲正是自己獨創(chuàng)的《在水伊人》。
第二十六章 靈犀一點通
眾人忽聽得如此悠遠(yuǎn)閑雅的曲調(diào),先是一愣,但覺曲韻悠游,并無惡意,又收起了戒備之心。
天命長老雙手一拱,劍尖指地,說道:“何方高人!不妨現(xiàn)身相見!”那琴聲仍是悠然,似在答禮。
德修長老喝道:“妖孽!膽敢私闖儒門誅仙臺,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便在此時,琴聲驟然增強(qiáng),如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暴雨,令人猝不及防。八大長老一聽,不由得一陣骨軟心酥,全無廝殺之意,紛紛拋下手中兵器,順著曲調(diào)搖頭晃腦,應(yīng)節(jié)而舞。
而常有為等眾卻安然無恙,見八大長老如此舉動,極是不雅,喝道:“什么人!膽敢私闖桃源誅仙臺!”手中長劍一揮,令兵眾四下翻尋,但那琴聲四下游移,卻又哪里尋得了?常有為眼見八大長老與儒寒二人一番來回較量,早已看得眼花繚亂,卻知道自己道行不濟(jì),并未上前相助。此時見有琴音來擾,唯恐儒子就此逃脫,因此極為賣力。
情急之下,天命長老喝道:“運(yùn)功抵抗!”其余長老立馬運(yùn)起法訣。但越是運(yùn)功與之抵抗,心內(nèi)越是躁動不安,越是禁不住手舞足蹈,頭暈?zāi)垦!?/p>
他們?nèi)耗y舞一般,不住地在臉面上胡搓,身姿竟似女子,當(dāng)真是“在水伊人”。如此妖冶之態(tài),讓平素的端莊穩(wěn)重之風(fēng)蕩然無存。常有為等人因無靈力,卻是安之若素。他們見到八大長老如此情景,不由得暗自一笑,卻又不敢笑出來。
儒子與慕容寒雖亦是會玄術(shù)之人,但因深受重傷,與常人無異,反而不為那琴音所控。儒子實在不忍心看到眾長老如此失態(tài),立馬伸出手指,欲點眾長老的穴道。
常有為見儒子舉動有異,還道他乘機(jī)行刺眾長老,喝道:“儒子!你窩藏外人,又勾結(jié)邪魔外道加害八大長老!今日好教你死得心服口服!”揮劍劈向儒子。
長劍將及儒子身上,那錚錚琴聲又起,節(jié)奏不似先前緩和。常有為心神一震,手腳不聽使喚,也舞了起來,余下兵眾亦復(fù)如斯。
八大長老如夢初醒一般,得此余暇,立馬撿起地上的仙劍,迎風(fēng)祭起,四下游走,尋覓敵蹤。
突然,琴聲又突轉(zhuǎn)高亢,眾長老又不知不覺舞了起來,鼻子耳朵不住地滲血,神情痛苦至極。儒子亦覺天旋地轉(zhuǎn),突然,一頭撞向古松,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就此暈去……
未知幾許,儒子只聽得一陣錚錚之聲,平緩舒和,如沐春風(fēng),竟睡意昏昏,又合眼睡去。
一番熟睡后張開眼來,只見四周一片昏暗,似在黑洞之內(nèi),洞內(nèi)四周堆滿裝酒的壇埕之物。光線從一污垢斑斑的油布外照進(jìn)來,油布外便是一片水草,原來身處酒船當(dāng)中。
此時,那《在水伊人》的曲調(diào)不似先前輕柔中暗藏殺伐之意,全是清心疏懷、暢意舒神之調(diào),情深款款、柔情無限,似是一女子向心愛之人告白一般。
儒子心中一喜,站起身來,伸手去挑開那張油布,只見船頭上正坐著一少女,不由得心神蕩漾。眼前之人,正是從水中救起的那少女。
正欲出言相招,忽受琴音感應(yīng),便覺眼前又是一花,桃川宮前一幕呈在眼前。他心中一寒,叫道:“原來是你!”慌得連退三步,緊握琢玉劍,正欲劈出,突覺血氣翻涌,腦袋“嗡”的一聲,觸在船艙上,又暈了過去。
他被慕容寒劫到幽林時,正是因琴音而入幻,誅殺了道門眾長老等。此時聽得這少女的琴聲,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如在幻中。
艙外那少女“啊”的一聲,錚錚的琴聲驟然而止。她轉(zhuǎn)身進(jìn)來,扶起儒子,見其右臂空空,不由得心中一酸,在他的太陽穴上輕按三下。
儒子悠悠轉(zhuǎn)醒,盛怒難抑,搶在自身那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道迸發(fā)前縱身而起,左掌一揮,“啪”的一聲落在那少女蒼白如粉的臉頰上,怒道:“是你!是你……”
那少女陡然被摑一巴掌,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一跤坐倒在地,伸手捂住那熱辣辣的臉頰,清晰可見的掌痕立馬泛起。她雙眼通紅地瞪著儒子,不明所以,淚水嘩啦啦的再也無法抑制,簌簌而落,流過那浮腫的臉頰上,讓人一見之下,便覺楚楚可憐。
儒子怒火遮眼,絲毫無憐香惜玉之意,又喝道:“我甘冒奇險,煞費苦心地救你,你卻恩將仇報,讓我身蒙不白之冤!”又欲欺身上前,一泄心中積攢已久的怨怒,忽而又想:如此欺負(fù)一個女子,豈是儒門中人所為?當(dāng)即強(qiáng)忍怒氣,也不再向那少女瞧上一眼。
他先前因聽琴聲,只見了一眼那少女的背影,眼前便顯浮出桃川宮濫殺無辜的慘狀,立馬想到眼前的這少女就是以琴音迷惑自己心性,致使自己墮入魔障中的罪魁。如此橫禍竟是自己親手所救之人,不由得心中驚怒交集,胸膛氣炸欲裂,因此滿腔的怨怒盡數(shù)傾注在掌心之上。
那一巴掌打得那少女著實不輕,所幸并未運(yùn)上內(nèi)力,否則那少女已有性命之虞。
儒子一掌既下,怒氣仍是難消,又想:琴為四藝之首,有修身養(yǎng)性、禁人邪念之功,這人卻是利用琴音將我催入殺人的魔道,玷污琴道。無恥之尤,莫過于此!
那少女愣愣地望著儒子,嗔怒道:“什么恩將仇報?我將你從八大長老手中救走,我……”突然“哇”的一聲,一口鮮血沖口而出。
儒子立覺心中不安,手足無措,心生憐憫,本欲上前慰言幾句,但一想起眼前之人所作所為,心腸一下子便硬了起來。自己本是儒門君子道中人,謹(jǐn)守禮法,卻因一時惻隱之心大動,救了一個與己毫不相干的人。此人非但不知恩圖報,還利用自己與她曲韻相通的志趣,陷自己于不義,墮仙成魔,成為儒門的叛徒。
就算他平素再溫文爾雅、豁達(dá)開朗,這一口氣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咽下的了。
此時,儒子欲站起身來,但因先前心神過于激動,出手極重;誅仙臺上被八大長老一番誅殺后,仙身重創(chuàng),竟無法站起,左手一揮,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我如今無力下手,如果此刻你不想殺我,那就請便吧!”伸手向船外一指,示意不愿與仇人共處一船。
那少女收住哭聲,站了起來,問道:“什么報仇未晚?我又為什么要殺你?”雖有幾分怒意,但語聲中的嬌滴清脆,無法掩住。
儒子回過頭來,瞪了她一眼,狠狠地說道:“你不想殺我,為何要以琴音催我入幻?我一聽到你的琴音,就看到桃川宮前那慘無人道的一幕。”
一瞪之下,見她顧盼流轉(zhuǎn)之際,楚楚動人,清麗不可方物,心中又是一軟,但轉(zhuǎn)即又想,“艷若桃李,毒如蛇蝎”,甚至覺得她遠(yuǎn)比慕容寒更甚,慕容寒雖是工于心計,心狠手辣,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討自己的歡心。
那少女突然喜上眉梢,問道:“你當(dāng)真是聽到我的琴音,便想起了這許多往事?”
儒子一咬牙根,點了點頭。
那少女立馬破涕為笑,笑顏逐開,蒼白的臉頰上竟是熱辣陣陣,如飄過朵朵紅云似的,羞不可抑。
儒子心頭一震:果然是惡魔,她將我害得越慘,心里越是高興,此時竟笑了出來。愣愣地斥責(zé)道:“你這妖女,你……”
那少女終于忍不住,“嘻”的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我、我……我什么?我很開心??!你在重創(chuàng)之余,聽到我的琴音,居然可以想起你迷幻之事?!?/p>
儒子道:“是啊,你害得我墮仙成魔,成了儒道兩門的公敵,你自然開心啦!”
那少女仍是滿臉的嬌羞,向艙外跑去,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儒子,你是精擅音律和修仙之人,難道不知世上有一門‘靈犀咒嗎?”
儒子心中自問:靈犀咒?什么叫靈犀咒?說道:“我只知道你在咒我,把我往死里咒,卻不知什么叫做‘靈犀咒!”那少女不答,當(dāng)空輕輕地一劃,快步出了艙。儒子一時覺得奇怪,只見那少女伸出手指劃過的地方,留下一道紫光,紫光中浮出一排排小篆,正如儒子的仙書寶笈一般。
儒子湊過去一看,一陣沉吟,突然心頭又是一震。
原來這靈犀咒是一種療傷仙樂,是為世間癡男信女而創(chuàng)。只有兩情相悅的男女,任何一方彈這靈犀咒,便可替對方療傷,且所需的靈力極微,受傷的一方會因此而排除心中旁念、惡念。儒子聽了這以靈犀咒彈奏的《在水伊人》,心中正在擠除一直無法放下的惡事:桃川宮誅殺道門上下及眾長老。
看到這里,他心神立馬變得激蕩無比。
原來與自己僅有一面之緣,便令自己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人竟也念著自己。他激動之余,胸口又是一熱,暈倒在地。
這一暈如在云際間飄蕩,雖不知所往,不知所終,卻始終覺得有一人相伴左右,形影不離。迷糊中,似乎有一只柔若無骨的手一直在撫著自己的臉,欲伸手去抓,卻又抓不住。
待得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三日的晌午,仍是聽得一陣熟悉的錚錚之聲,但這一次并未看到殺戮的情狀,自是未運(yùn)靈犀咒的緣故。
儒子爬起身來,欲走出艙外,但不知為何,雙膝如有千斤重似的,不敢向前邁出半步。
日光下,但見那少女盤膝而坐,正自撫琴,有如水中伊人一般。他一直記掛著此女的安危,如今此女就在眼前,卻不敢上前?;叵胩嫫涓禄警焸那榫?,臉上不由得陣陣熱辣,手心也滲出了冷汗,恨不得馬上縮回船篷內(nèi),有生之年,永不出來。
他正自躊躇不定,琴聲陡然一轉(zhuǎn),換了曲調(diào),輕錚而起,只聽得那少女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清波不解曲中意,舟頭撫琴獨自思?!奔磸椉闯?,聲清嬌脆,盈盈欲滴。
前兩句出自《越人歌》,后兩句竟是即興而唱。
儒子聽得一片心醉,鼓足勇氣,走出船艙外。自艙內(nèi)至外,也不外乎一丈之遙,但就這么幾步的路程,儒子卻是仿似走過了千山萬水,呆立船頭,說道:“儒子見過姑娘,儒子有禮!”
那少女“啊”的一聲,琴聲突然止住,回過頭來,雙眼碧云流盈,兩頰桃紅,嘴角似乎仍有一絲血跡。
儒子見此,心生愧疚,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一時竟是不知從何說起,但見那少女身前那具長琴,只得借“琴”發(fā)揮,說道:“好一把長琴!”
那少女道:“長琴雖好,只為流水知音而設(shè)。儒子既是樂道中人,請不吝賜教,長琴何故只長三尺六寸五?”
儒子微微一笑,故意正話反說道:“當(dāng)真被姑娘問倒啦!長琴不長三尺六寸四,也不長三尺六寸七,只因一年不是三百六十四日,也不是三百六十七日。”
那少女又道:“琴面何故為弧,琴底何故為平?”
儒子說道:“自古有傳,天圓地方,弧者為天,平面作地?!?/p>
其實兩人均是精擅琴韻之道,對這些道理都是了如指掌,只因一時無話,儒子順著她的話題故以琴作引而已。兩人一直三句不離琴,又談到曲調(diào),琴弦,話匣子一下子被打了開來。
原來,長琴有十三個徽,代表一年十二個月,另加一個閏月。起初神農(nóng)所作為五弦,以具宮商角徽羽之音,五弦者,五行是也,大弦為君,小弦為臣。文王時,伯邑考被紂王烹殺,做成肉羹賜給文王,文王忍痛食下。文王為了紀(jì)念長子,增其一弦。后武王亦增一弦,兩弦者為少宮、少商,故此又稱作“文武七弦琴”。
兩人一問一答,話語漸多。
一番談曲論琴后,儒子故意將本就平白無奇的話說得妙趣橫生,越說越是得意,竟忍不住問道:“那靈犀咒當(dāng)真有此神效?”
那少女臉上又是一紅,低下點頭,說道:“你又在欺負(fù)我!”
儒子想起大怒之下不問情由便打了她一掌,心中好生過意不去,說道:“冒犯姑娘,儒子好生愧疚!儒子向你賠罪!”
儒子正欲行禮,卻被那少女一把扯住,說道:“人家心里,不知……”欲言又止,但覺與儒子這樣拉扯,甚是不雅,看了一眼儒子。
此時,儒子也正好看過來。四目相交,都是微微一震,兩人忙不迭地松開了手。
那少女轉(zhuǎn)過身去,拉著自己的衣角,說道:“你這人當(dāng)真好欺負(fù),我胡亂編了一個小小的靈犀咒,便可把你騙得神魂顛倒?!?/p>
儒子又是一怔,卻見那少女轉(zhuǎn)過身來,伸出右手,問道:“拿來!”
儒子一時不知所以,問道:“什么拿來?”
那少女嗔道:“羊脂玉,快還來!”
儒子頓覺一泓清泉從自己臉上流過,陡見芙蓉脫俗之容,難畫難描,不由得滿心羞愧。為她的容貌所折,又被她這般突然一問,儒子竟兩腿發(fā)軟,忍不住后移兩步,又退回艙中。只覺艙中靜得出奇,唯聞心跳怦然,不住地暗罵自己膽小如鼠。定了定神后,伸手探入懷里,摸出那羊脂玉,呆呆直視,美人白玉俱在眼前,一時竟分不清是美人如玉,抑或美玉如人。
此羊首軟玉是劍容貼身之物,油光純白,乃軟玉中極品。儒子替其更換衣物時掉了下來,后又被慕容寒奪去,在誅仙臺上因身子一抖而掉了出來,幾經(jīng)波折,最終還是回到自己手中。此時想來,不由得耳紅面赤。
那少女見儒子退入艙中,心中暗笑,走進(jìn)艙來,將手向儒子一伸,說道:“不問自取,是為賊也!儒子甘愿與盜為伍么?”聲音極是低沉,自有一番醉人韻味。
一時艙中無語,那女子又是一陣嘿笑。
儒子索性笑道:“此刻我只與姑娘同在一舟中,如果是與盜為伍的話,那姑娘豈不是盜賊?你我就是蛇鼠一……”笑聲卻不似昔日爽朗,自是身受重傷之故。他本來想說“蛇鼠一窩”,但覺如此措辭,實在是褻瀆佳人。
那少女道:“胡拉亂扯,你這個竊玉大盜、采花大盜、偷心大盜……”最后兩句,聲音低微。
儒子道:“請姑娘寬恕儒子冒昧,儒子還姑娘這玉便是,不過儒子得有個條件?!?/p>
那少女道:“本是物歸原主,還得有條件么?”
儒子道:“也只是張口之勞?!?/p>
那少女道:“你這儒子真愛鬧,人家是舉手之勞,你卻筆削春秋,偷換稱‘張口之勞。你張口閉口與我談條件,本姑娘從不喜歡與人談條件?!绷家粨P(yáng),故作怒氣,卻見儒子滿臉嬉笑,又道,“不過,對你這盜賊倒可勉強(qiáng)破一次例,你倒說來聽聽!”
儒子道:“儒子當(dāng)真是受寵若驚,不敢冒昧請教。”
那少女插口道:“儒子還止一次冒昧么?”轉(zhuǎn)過頭去。
儒子心頭一熱,說道:“這‘劍容二字便是……”心下卻覺得如此直問,大是不恭,當(dāng)下忍住不問。
那少女低聲道:“小女子便是劍容?!蔽⑽⒁恍Γ^也低了下去。
儒子笑笑,故意道:“我還道姑娘帶了個琴,便是姓琴,原來是姓劍!”
那少女道:“呸!儒子喝多啦!又神志不清,胡言亂語來了。那是羊脂玉,又是羊頭模樣,小女子便是這個姓?!?/p>
儒子道:“哦!原來姑娘叫羊玉劍容?!?/p>
那少女微微一笑,說道:“儒子不叫儒子,叫瘋子!”
儒子摸摸腦袋,假裝滿臉糊涂地問道:“不是羊玉劍容么?那就是羊脂劍容;不是羊脂劍容,便是羊頭劍容!?。∵€是羊玉劍容為妥,此玉為羊,佳人如玉,精刻劍容,是為羊玉劍容也。”將玉遞過去。
那少女哼了一聲,說道:“叫羊劍容,好不好?不過我?guī)煾傅拿M中倒是有個‘玉字!”
這女子正是羊劍容。
兩人這般相互嘲諷一番,隔閡之意盡消,心頭不約而同泛起親近之感。
羊劍容正欲接過羊首白玉,卻聽得儒子道:“如此美玉,我還沒有好好欣賞過呢,可否借我飽一飽眼福?”羊劍容點頭。
儒子正欲將玉放入她手中,卻忍不住順手勾住羊劍容的右手。羊劍容本欲抗拒,不知為何,右手一直沒有縮回去,任由儒子牽著。
艙內(nèi)昏暗,儒子牽著羊劍容出得艙來,細(xì)細(xì)地打量著那塊白玉,回想一個月前與“柳三妹”也是這般同處一舟,河水依舊,但心情卻有天壤之別。
第二十七章 上古寒玉靈
端視良久,儒子說道:“果真是一塊美玉。美玉配佳人,佳人配美玉。好,羊姑娘,君子不奪人所愛,這就還你吧!”心中興奮,高舉那塊白玉,遞了過去。
羊劍容不禁左手掩住鼻子,右手伸出去接玉。
儒子心中大窘,上下打量一番,才知自己滿身血跡污垢,與先前赤灘衣衫襤褸的流民毫無二致。心頭又是一熱,左手禁不住抖了一下,那白玉竟掉到船舷之上,又滑到水里去。儒子心中大急,徑直往水中跳去,忙不迭地打撈。羊劍容見儒子重傷在身,正欲出言相阻,儒子早已潛了下去。
儒子如此著急,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將琴放在一旁,站起身來。
過了一陣,儒子從水中探出頭來,吐了一口水,氣呼呼地道:“明明是從這里掉下去的,緣何不見?”
羊劍容見儒子滿臉污泥腐草,與大花臉無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儒子又潛了下去,良久才從船的另一邊水中鉆了出來,揮手道:“找到啦!找到啦!”從水中躍起,輕輕一點落在船上,心中興奮,身法竟帶了賣弄之意。他本是身受重傷,仙身盡失,此時不知為何,為了替羊劍容撿玉,似乎渾身上下有著充沛無比的勁力。
羊劍容道:“儒子好俊的玄術(shù)。”
儒子將那白玉交到羊劍容手中,說道:“妹子好俊的笑容!見笑啦!”不禁一跤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羊劍容扶住儒子,將他置于船頭上,接過白玉,良久才道:“本姑娘啥時候成了你的妹子啦?”
儒子一直在心里這般叫她,此時忘形之下竟宣之于口,臉上一紅,說道:“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親。我若不是叫你一聲妹子,就無法與你拉上這個親,因此也就無法與你授受,無法授受,就無法將這美玉交還于你。為了完璧歸趙,這一聲‘劍容妹子是非叫不可的,且也叫得合情合理!哈哈……”
儒門圣人之言,他爛熟于胸,此時美人當(dāng)前,便曲解典籍,自是得心應(yīng)手,妙到毫巔。
羊劍容道:“我不是你的什么妹子?!?/p>
儒子道:“是啊!你本是桃源外之人,哪里是我的妹子?”
羊劍容說道:“好!那你這就出招吧!”
儒子驚道:“出什么招?”
羊劍容道:“你們這古古怪怪的桃源,不是有宗法祖訓(xùn)的么?凡擅闖桃源之人,立殺無赦!”
儒子顧不得污泥臟水,仍是談笑自如地說道:“儒子身受重傷,本事低微,無能為力?!?/p>
羊劍容道:“儒子甘愿為我背叛桃源祖法嗎?”
儒子躬身道:“沒有劍容妹子相救,儒子就不能站在這船上啦!劍容妹子為救儒子,以致功力全失。儒子無以為報?!闭f到這里,不由得一陣黯然。
羊劍容道:“你為了救我,不也是甘愿違背祖法嗎?”
儒子道:“想不到你的琴音有如此威力,將八大長老弄得……弄得……”隨即想到如此出言,對八大長老極是不敬,立馬住口。
羊劍容卻道:“八大長老如此不講情理,將他們捉弄一番,當(dāng)真是大快人心?!比遄涌嘈Σ灰?,念及自己已是個怪物之身,得羊劍容舍命相救,心中又是一陣感激。
羊劍容見他良久無言,還道他責(zé)怪自己捉弄八大長老,說道:“你仙身已滅,還是多歇息吧!你聽我的靈犀咒也有三日三夜了,仍是不見起色?!?/p>
儒子驚道:“我昏睡了三日三夜?一直躺在這船艙里么?”
羊劍容道:“是??!桃源的追兵追得很緊,只能偷了這船,劃進(jìn)這片茫茫不見盡頭的水草躲避?!?/p>
儒子道:“真巧!這是魯大哥藏酒的舊船,竟也被你找到?!庇谑菍Ⅳ斸勏矏坩劸浦抡f了。原來,儒門禁酒,而魯釀好酒,因此他為了釀酒只得挑選偏僻之地,藏酒之地更是隱秘,這舊船就是其中藏酒處之一。
羊劍容贊了一番魯釀,然后又道:“你們桃源怎么會有這般奇怪的祖訓(xùn)?”
儒子道:“桃源之人祖輩世代如此,無人敢違。因此,這祖法是非得執(zhí)行不可?!碑?dāng)即裝出一副威嚴(yán)的樣子,正色道,“大膽羊劍容,擅闖桃源,儒子奉命執(zhí)行祖法!”伸出左手,以掌作刀,作勢往羊劍容脖子上砍去,手到中途,變掌為指,在羊劍容臉上輕輕一彈,說道,“劍容妹子,你的臉還痛嗎?”
羊劍容被他這么輕輕一彈,全身如遭電擊一般,欲閃身一旁,又始終不愿閃開,嗔道:“若不是這一掌,我也不知……不知某些人滿肚子里的鬼主意。”
儒子道:“是??!我盡是鬼主意??春美?!我可真的要執(zhí)行祖法啦!”左手又是一揮,向她腰間揮去。眼見她仍是不閃不避,忍不住順勢攔腰一抱,將她攬入懷中。
羊劍容“嘿”的一聲冷笑:“你就這樣執(zhí)行祖法?”
儒子道:“祖法在上,無人敢違?!?/p>
羊劍容道:“儒子不是違了么?”
儒子道:“為了劍容妹子,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儒子違背一千次、一萬次也不打緊?!痹捳Z一出,其實只圖一時嘴快,心中卻暗自懊悔:我已是妖魔之身,正所謂人妖異途,又如何能與劍容妹子在一起?既無法與她在一起,又何必引起她發(fā)笑?讓她陷溺其中?
羊劍容道:“你這個儒子真是一點也不迂??!老愛油嘴滑舌?!?/p>
儒子正自左右為難,但見羊劍容一顰一笑無不打在自己的心坎上,忍不住又開玩笑說道:“唇干嘴裂的,哪來油滑?啊……”慘叫一聲,整個人摔在甲板上。
羊劍容箭步上前扶住儒子,急切道:“怎么啦?”
儒子暗自慚愧,不敢看羊劍容。
羊劍容道:“艙外風(fēng)大,你又全身濕透,快回船艙去吧!”
儒子道:“有妹子這般關(guān)心,再難受百倍也值啦!”
羊劍容將儒子一推,說道:“你這張嘴巴沒句好話,誰關(guān)心你啦!”
儒子本就體衰乏力,被她一推,整個人撞進(jìn)了船艙,跌在酒壇旁,喜道:“魯大哥這船酒全都是為我準(zhǔn)備的?!表樖掷^一酒壇,正欲捏去蠟?zāi)?,又道,“魯大哥的酒也是桃源一絕,可跟綠竹翁上仙的比起來,遜色多啦!”忽地里想起與綠竹翁等在密林中開懷縱飲的情景來,自言自語道,“難道真的是綠竹翁他們?”
羊劍容問道:“誰是綠竹翁?”
于是,儒子將如何和綠竹翁等人結(jié)交,如何在密林中共飲之事說了。
羊劍容聽得出奇,知儒子素來好酒,接過他手中的酒壇,去了封泥,遞到儒子跟前,然后說道:“怪不得你對我出手那么重,難道你真懷疑是綠竹翁他們?曲為心聲,本是半點作偽不得,你平素與他們在曲韻上多有交流,難道就聽不出他們的真實心思?”
儒子接過酒壇,咕咕地喝了三大口,然后說道:“這個我倒是未曾察覺到,我從未想過這些人心難測的伎倆,修真求道已夠折騰人啦!哪里還有心思去想這些害人的東西?”
羊劍容道:“是啊!所以你從不提防別人,就連自己喝的酒已被人下了毒也不知道!”
儒子嚇了一跳,他是因為心神迷醉而被慕容寒裝入酒葫蘆,聽得此言,不由得一愣,叫道:“什么?”
羊劍容一本正經(jīng)地道:“我說,你喝的酒早已被我下了毒,難道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行家也無知無覺?”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儒子見她如此失笑,自知她故意戲言為樂,笑道:“好!既然是劍容妹子下的毒,我把它全都喝完。你要不要和我有福同享、有毒同喝?”又是咕咚大喝。
羊劍容道:“好一句‘有福同享、有毒同喝,只是小女子酒量淺,不勝酒力,未敢舍命陪君子?!币娙遄雍葌€不停,又道,“少喝兩口吧,很傷……”欲起身奪過酒壇,見儒子已昏昏入睡,不省人事,自言自語道,“滿身濕漉漉的,這般睡著了豈不得病?”
站起身來,欲替其除去他身上的濕衣,又覺不妥,心中躊躇不定:療傷時是他幫我換的,此刻我該不該幫他換?他是因為幫我撿玉佩才弄成這樣的,我又豈能坐視不理?可是……可是……心中覺得替一個男子除衣,甚是不雅,狠下心來,坐到船頭上,調(diào)了調(diào)琴,仍是那曲《在水伊人》。
但此時憂心儒子,空自彈奏,竟曲不成曲,調(diào)不成調(diào)。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儒子,見他兀自睡得正酣,實在是放心不下,即搶進(jìn)船艙。
女兒家的心思,極是忸怩,她自覺與一男子同處艙中,心頭又掠過一絲不安。見儒子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又忍不住多看幾眼,暗道:天下間竟有這般有情義之人。一顆心撲撲直跳,幾乎要蹦了出來,手忍不住往儒子臉上摸去,突然覺得滿手發(fā)燙,急縮回來在自己額上一摸,說道:“怎的這么熱?都怪我一時賭氣,害苦了他?!币膊活櫮信?,將儒子身上那已爛得幾乎只有一條條布片的長袍脫去,又從自己身上除下一件外衣蓋住儒子,心神一片慌亂。這外衣,正是儒子救治她時替她更換的。
羊劍容眼見四周全是酒壇,即抱了一壇過來開封,將濕衣服探進(jìn)去,然后替儒子試抹散熱,自言自語道:“我可從來沒有這般服侍過別人,你可要快快好過來?!比遄用髅魇腔璩潦焖?,自她看來,卻是正睜著大眼,時時刻刻都在注視著自己,不由得雙頰緋紅,心跳加快。快步從船艙中奔了出來,見天邊霞光萬道,水草間波光粼粼,如此景色,又是一陣癡醉,撿起搖櫓,向著夕陽沉下的方向而去。
羊劍容劃了一陣,其時天邊余暉盡消,暮色漸濃。忽見船下水光潾動,似是魚兒,心中大喜,即揮櫓向下拍去。水中四周突然“嘩”的一聲,魚兒受驚,不約而同地沉了下去。羊劍容經(jīng)脈錯亂后,內(nèi)力消殆,又哪里拍得著水中的游魚?
她忽地想起儒子的琢玉劍,回到艙里,提了出來,欲以長劍劈魚。正欲往水中刺去,忽聽得“嗡嗡嗡”之聲大作,羊劍容心覺奇怪:難道南宮劍郎追了上來?四下張望,不見有任何異樣,心中失笑:定是我元力未恢又強(qiáng)催玄術(shù),以致血氣不暢,頭暈耳鳴。立馬抓幾尾白魚,補(bǔ)補(bǔ)身子,豈不是好?提起琢玉劍,又往水中刺去。
此時,“嗡嗡嗡”之聲更是變本加厲。眼見一劍刺落,琢玉劍竭盡全力,向上一抖,脫手而出,劍尖回過頭來指向羊劍容,在她胸前上下晃動,似乎要尋找什么似的。
羊劍容“咦”的一聲說道:“你被封印已久,此時為何能自行掙脫?”便在此時,她胸前泛起一陣白光,脖子上掛著的那塊羊脂玉竟飛了起來,撞向琢玉劍,如故友重逢一般,一訴衷情。
羊劍容見此情狀,只覺腦門一熱,忽然醒悟,說道:“原來那晚在河中救起我的正是你。”腦海中雖然一片迷糊,但見琢玉劍與羊脂玉如此親熱,更無懷疑,說道,“那時,你見了我的靈玉,亦是這般歡喜。”見兩玉如膠似漆,難解難分,心想:我這是上古靈玉,是師父親手相贈,與你卻是故友一般,難道你也是上古靈玉?難道……
雖是對著兩塊寒玉,仍覺難以啟齒,又想道:當(dāng)真是千里有緣,寒玉定情,我與儒郎的緣分是上天早已注定安排下的。
原來,在“柳三妹”攜儒子出桃源的那晚,琢玉劍因不愿受儒子驅(qū)使救“柳三妹”,自行消失,在鏡練河中感應(yīng)到與已同源的羊脂玉,飛身上前,見白玉的主人倒在水中,立馬回來欲引儒子去救。儒子一時不解其意,琢玉劍只得再度飛去,將羊劍容托了上來。她勇救羊劍容,全因羊劍容是羊脂白玉的主人之故,就因為這么一救,讓羊劍容與儒子兩顆心走到一起。
琢玉劍自儒子在道門中大開殺戒時,不忍殺道門中人,被儒子強(qiáng)行封印,后被李可道所奪,一直未解禁。此時被羊劍容抓在手中刺魚,不忍殺生,強(qiáng)沖封印,一陣興奮過后,又“啪”的一聲掉了下來,如同一柄尋常玉劍無異。
羊劍容不知其中緣由,眼見琢玉劍在手,心中大喜:儒郎的仙身有救啦!她想到自己自隨師父修真以來,四處降魔伏妖,自己亦曾墮仙,師父便以隨她時日已久的羊脂玉為藥,讓她恢復(fù)仙身。據(jù)傳,此法是她師父曾得高人指點而識,這位高人自是陰陽門的天德君百藥王了。
修仙之人,仙身一滅,形神俱滅,此時眼望儒子恢復(fù)仙身在望,自是喜不自勝;隨即心中又掠過一陣不安,只是到底是什么讓她如此不安,就連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見琢玉劍不肯刺魚,只得在水中找了一支蘆葦,權(quán)作漁叉,蘆枝一落,游魚倏地沉入水中,不見了蹤影。魚兒撥得一陣水花跳動,像是在嘲笑羊劍容這令人不敢恭維的技藝。若在往時,這般刺魚純屬雕蟲小技,不在話下。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那魚兒又浮起來,在水里嬉戲逐食,羊劍容忽然心生一計,放下蘆枝,將儒子的長袍綁在兩櫓之間,然后靜悄悄地移到魚群之下,再慢慢收攏,這一次竟網(wǎng)住兩尾大魚。
羊劍容心中大喜,洗剝好那兩尾肥魚,割了幾根粗長的蘆枝夾好,從船艙內(nèi)搬出一壇酒,找出刀石火種,砸碎酒壇,又從身上撕下一小布條,引燃了酒壇中的酒,將那兩條大白魚和長袍長衫架在在火上烤了起來。那酒壇經(jīng)受不住長久的高溫,裂了開去,羊劍容又引燃另一酒壇碎片。
待到那兩尾大白魚烤得吱吱作響、香氣四溢時,已是明月當(dāng)空,清輝四下。
突然,身后一人道:“劍容妹子可真不簡單啊,這都給你想出來啦!”正是儒子醒了走了出來。
羊劍容心頭一喜,突然驚道:“你不要過來,我將衣衫拋給你?!弊テ鹛J枝上的衣衫拋了過去。
儒子換上剛烤干的衣衫,手中提了一壇酒,走了出來,步履蹣跚。羊劍容趕忙過去扶住,月色下,只見儒子嘴唇干裂蒼白,身子比之先前更炙熱如火。羊劍容心中不由得隱隱一痛,眼眶中一陣紅潤,淚水差點就要掉下來。
儒子見羊劍容如此著急,楚楚惹人憐愛的模樣,心中也是一震,忍不住問道:“劍容妹子,你這是心痛么?”
羊劍容突然松開儒子,說道:“被這煙火熏得眼睛睜不開啦!誰心痛你這病貓啦!我恨不得將你推入水里呢!”儒子偷笑道:“是啊!我可從來沒有這般服侍過別人,你可要快快好過來。哈哈……”此言正是羊劍容先前所講,此時儒子竟原原本本地搬了出來,自是儒子假裝睡著偷偷聽到。
想到這里,羊劍容頓覺羞愧難當(dāng),提起夾住兩尾肥魚的蘆枝便往儒子身上鞭去,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打我一掌,我便還你一鞭。”
儒子也不閃避,說道:“其實,我也不是裝睡,只是無意中被你驚醒,迷糊中聽得你說了這兩句,其余的一句也沒有聽到。”
羊劍容道:“就你會編。”
儒子“咦”的一聲道:“劍容妹子不信?好,曲為心聲,我立馬彈奏一曲,讓你知道我沒有撒謊?!?/p>
羊劍容說道:“你如今一副病貓的樣子,還能彈奏么?”
儒子道:“病貓不能彈奏,見了魚卻是嘴饞得很,劍容妹子真是心細(xì)如芒啊!”
羊劍容聽他這么一說,無論如何也不忍心鞭出去,只得遞了過去,說道:“嘗嘗我的手藝!”
儒子接過烤魚,說道:“這世上有兩絕,非你莫屬。”
羊劍容假意一笑,說道:“小女子才疏德薄,何來兩絕?”
儒子不以為然,連忙搖頭道:“嗯!你這琴道上的造詣,世間一絕;這烤魚的手藝,也是世間一絕。兩絕當(dāng)中,又以烤魚的手藝為最。你看,這兩尾白魚除了外面烤得焦了點,黑了點;里面生了點,腥了點,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p>
羊劍容道:“里里外外都一無是處,哪里是什么一絕?你就愛損人!”
儒子道:“非也!非也!本門圣人有云: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
這所謂的圣人之言出自《論語?鄉(xiāng)黨》,此言之前還有兩句: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連綴起來的意思是說:米飯不嫌舂得精而飽食,魚肉不因為烹調(diào)的細(xì)致味美就吃得很多。飯因久放而味變了,魚肉糜爛腐敗了,都不要吃。顏色變壞了的不吃,味道變臭了的不吃。不熟太生或過熟太爛,烹調(diào)不當(dāng)?shù)牟怀?。不到該吃飯的時候不吃。不照正規(guī)的方法割的肉不吃。沒有調(diào)味的醬醋的也不吃。
羊劍容道:“你們家的圣人啰啰唆唆,煩死人啦!這不吃,那不吃,那還吃什么?這魚……你也不吃!”儒子笑道:“只要是劍容妹子整弄的,儒子統(tǒng)統(tǒng)照食,此刻餓得肚臍貼腰脊,豈有諸多不食之理?”
羊劍容微微一笑。
兩人并肩而坐,儒子喝了一口酒道:“魯大哥的酒真是沒得說的啦!”
羊劍容道:“我也來一口!”也不等儒子回答,奪過酒壇仰頭便喝,嗆了一口,大聲一咳,惹得儒子哈哈大笑。
羊劍容道:“你就愛笑話別人,難道我不會喝么。”仍是仰頭,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儒子看得兩眼發(fā)呆,又從船艙中提出一壇酒來,說道:“這個酒也得有個知己喝起來才有味道!”
羊劍容已喝得臉上緋紅,醉意薰薰,說道:“儒郎,我有一事求你……求你……”但酒已落肚,兩頰緋紅,再也無法說話。
儒子聽得羊劍容嬌聲滴氣,忍不住將其攬入懷中,說道:“酒逢知己,曲逢知音,人生夫復(fù)何求?我萬事無不依你,你又何需求我?”搬過木琴,胡亂撥弄一陣琴弦,又胡亂喝一口,心想:倘若一輩子在此縱酒弄琴,不理人間之事,豈不美哉?
第二十八章 不識僧何為
這一番縱酒,自中夜至天明,儒子才迷迷糊糊睡去,直覺人生愜意之事,莫過于此。什么天下流民之苦,什么窮苦百姓之難,全不放在心上。
羊劍容因不勝酒力,亦是昏沉不醒。
待得醒來時,忽然聽得不遠(yuǎn)處水草中隱隱傳來呼喝之聲,兩人相視一眼,雖不出聲,卻從對方的眼神中聽到這樣一句話:“終于追來啦!”儒子所想的,是儒門中人,而羊劍容所想的,是南宮劍郎。
正欲撐船覓路逃匿,卻聽得呼喝聲中夾雜著兵刃相擊之聲,疑似劇斗。兩人心中為之一寬,既是劇斗,那就不是追兵。
儒子心想:桃源乃清凈之地,何來劇斗?難道陰陽門要趕盡殺絕?再度凝神細(xì)聽時,聽得一人道:“晉陽,如今你孤身一人……”風(fēng)聲一起,后面的話便沒有聽清楚。但從此話可以猜知形勢,正是以寡敵眾,又聽得有人道:“聰明的,把內(nèi)丹交出來!”
儒子心想:晉陽大哥非修仙之人,要什么內(nèi)丹?余人連聲喝罵,全是要晉陽交出內(nèi)丹的話。
此時,儒子聽得極為清楚,心想:他們圍攻晉大哥,是要逼他交出靈火鳳凰的內(nèi)丹,晉陽大哥當(dāng)真取了此丹?隨即對羊劍容低聲道:“原來受人夾擊的,是流民首領(lǐng)晉大哥?!甭牭脮x陽此時情勢大大的不利,心中惴惴,欲前往相助,又未知敵手如何,便猶豫不決。更何況兩人都是身負(fù)重傷,弄不好救人不成,反而枉送了性命。
正自為難,卻聽得羊劍容道:“見死不救,你定然不能心安,咱們過去瞧瞧?!?/p>
儒子執(zhí)著羊劍容的右手,說道:“知我心者,莫若劍容妹子也??晌也辉改阋卜鸽U!我受點委屈不打緊,倒是你……”
羊劍容笑道:“有福同享,有毒酒一起喝!這里只有一只小船,你休想撇下我。”
儒子亦是發(fā)笑,說道:“好!有毒酒一起喝!有焦魚一起吃!但此行未知兇險幾許,你呆在艙中不可露面,萬事有我!”心中暗想:能保護(hù)劍容妹子周全,我這條命送在這里也值啦!
羊劍容不答,揮動長櫓,循聲覓路而去。
小船所過之處,沖得蘆葦窸窣作響,儒子的心亦復(fù)如斯。漸近劇斗處,另一個人又道:“你縱然勇猛,那又如何?終究是雙手難敵四拳。更何況咱們?nèi)硕鄤荼?,不止四拳??/p>
將近響聲處,蘆葦漸稀。
只見一陣劇斗后,雙方凝神對峙,小船上一大漢衣衫襤褸,單膝半跪,左手按住肚腹,右手挺劍而立,背向著儒子。從身形看來,儒子認(rèn)得他正是流民首領(lǐng)晉陽,似是腹部受傷,一動不動,大處下風(fēng)。晉陽身旁各個方位分站一人,全是穿灰袍、披紅裟,個個禿頂,手執(zhí)兵刃,或法杖、或方鏟、或戒刀、或長劍,眼中無不迸出怒火,瞪著晉陽。
自這股態(tài)勢看來,這些人的功夫不弱。
羊劍容一看,心中暗叫:黃巾幫,想不到這些無法無天的家伙,竟然也找到桃源來啦。
儒子見這些人古怪,不知道他們是一幫僧人,只道他們正在行陣布法。
未及小船,儒子心憂眾人突然發(fā)難,縱聲道:“以多欺少,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一面說,一面急催船近。只見眾人所在的小船后尚有兩只大船,大船上各自拋出鐵錨,牢牢釘在此小船上,想必是后面兩艘大船追逼晉陽時,拋出鐵錨將其勾住。
眾僧聽得儒子呼喝,不約而同向儒子看過來。當(dāng)中一高大僧人問道:“施主何人?若是路過,這里沒你的事,悉請尊便?!?/p>
晉陽亦欲轉(zhuǎn)頭,另一僧人法杖一抖,夾風(fēng)劈去,喝道:“膽敢動彈半寸,立馬將你分尸!”
儒子心中打了個突兀:什么失主?我丟失了什么嗎?說道:“諸位大駕光臨桃源,在下未盡地主之誼,還請多多包涵!”手中絲毫不停,欲逼上前,伺機(jī)救人。若在往日仙身未失時,只需喚出琢玉劍,便可輕松應(yīng)對;但此時與常人無異,只得極盡謙卑,以免激怒對方。
那高大僧人道:“原來施主是此間的主人,貧僧路過貴境,多有打擾,還請尊駕莫怪!”果然,他們見儒子毫無敵意,說話也客氣了許多。
儒子道:“不怪!”心中卻想:原來你們是僧。
那高大僧人見儒子坐船不住逼近,喝道:“且?。 ?/p>
儒子為了不驚動眾人,立馬收櫓停船,立在船頭上,說道:“諸位遠(yuǎn)道而來,幸而這是條酒船,船上備有幾壇薄酒,如蒙不棄,一同來喝上幾碗,如何?”
此言一出,眾僧人痛罵道:“胡鬧。”儒子一時不解,何以好意請他們飲酒,卻被斥之為胡鬧?
那高大僧人又道:“施主盛情,卻之不恭。只是這酒,咱們是不能喝的,卻要向施主討一碗水!”轉(zhuǎn)而向晉陽道,“姓晉的,如今你命懸我等手中,到底交是不交?”
另一矮僧人道:“跟他啰唆些什么?殺了他再慢慢搜不遲!”說完,一刀向其后胸劈落。
儒子大急,向前一指,大聲喊道:“怪鳥!靈火鳳凰內(nèi)丹!靈火鳳凰內(nèi)丹!”
眾人順著他所指之處望去,來回張望,哪里有什么怪鳥?忽覺腳下小船猛然一沉,一人影早已躍了過來,手執(zhí)長櫓,一陣挑打劈削,將晉陽周身兇器利刃盡數(shù)逼開,然后一挽拉住晉陽左腋,說道:“晉大哥,快隨我去。”
那人影自是儒子了。
儒子眼見眾人中計,挽住晉陽便欲躍回小船,心中大喜,但雙腳尚未離板,便覺小腹上一陣劇痛,左手忍不住一松。晉陽跌到在一旁,手中的長劍早已刺入儒子腹中。大駭之下,儒子連退三步,失聲道:“晉大哥,你……”
四周爆出一陣轟然大笑。
倒在地上的那人一躍而起,伸手撣撣身上的塵土,臉上露出一陣得意的神色。儒子“啊”的一聲說道:“你不是晉大哥!你不是晉大哥!”
只見那人往頭上一搓,將整塊頭皮都扒了下來,隨手一扔,笑道:“貧僧自然不是什么晉大哥!你是儒子,快將羊劍容交出來,饒你不死!”
儒子說道:“你為何要假扮晉大哥暗算于我?”
原來,這些黃巾幫的僧人,未參與誅仙臺上一役,混在流民當(dāng)中,見識過儒子,后得知羊劍容將儒子救走后,一路追來。他們知道羊劍容的琴音了得,有所畏忌,不敢貿(mào)然動手,只得設(shè)計騙其上當(dāng)。赤石灘上,儒子與晉陽一見如故,又奮不顧身阻攔常有為屠戮流民。這些僧人正是算中了這一點,若是晉陽落難,儒子決不會袖手不理。
話未落音,小船后的兩艘大船早已左右出擊,向著儒子的酒船撞去。
羊劍容尚在艙中,儒子唯恐她遭難,不顧自身已中一劍,急躍回酒船,一探究竟。身子尚未躍上,卻聽得身后“呼”的一聲響,一法杖橫掃而至,一身形瘦削的僧人喝道:“不相干的,滾到一邊去!”儒子眼見無法閃避,順勢滾到,避開了那兇險的一擊。
便在此時,一道青光迎面而至,一人喊道:“儒郎!接劍!”正是羊劍容。
儒子無暇多想,向著那道青光隨手一抄,著手處,正是琢玉劍,心中雖是感激,卻不由得一陣苦笑:劍容妹子雖是一番好意,但情急之下,沒想起我靈力已失,無法驅(qū)動琢玉劍。這玉劍如果與這些精鋼所鑄的兵刃相擊,豈不是要粉身碎骨?
此念未落,兩條鋼杖劈風(fēng)而至。
儒子毫不猶豫,趁睡倒在地之勢,以琢玉劍指向那兩僧人胯下之間。那兩僧人暴跳如雷,一人喝道:“陰毒!找死”一人喝道:“無恥!滾蛋!”雙雙認(rèn)定琢玉劍只不過是一塊玉,不足為患,仍是杖落如風(fēng),不料在“噼啪”聲響中,一齊倒了下去。
儒子躍起身來,說道:“諸位來到我桃源,乃桃源上賓,焉能失了禮數(shù)?閣下但有所令,在下唯有照遵不誤,說滾就滾?!庇质欠硪粷L,左手已將腹中的長劍拔了出來,順勢橫空一削,刺死兩人。
一招得手后,欲再度回酒船,卻見羊劍容早已歪歪斜斜地坐在甲板上,手按長琴。
原來,那兩條船撞上酒船,便有四條人影躍了過去,分站四個方位,將羊劍容圍住。他們見羊劍容手按長琴,一時不敢貿(mào)然出手,想必是畏忌她琴音了得。果然聽得一人叫道:“這位女施主會妖法,大伙快把耳朵堵上!”余人忙不迭地撕僧袍塞住耳朵。
羊劍容心中驚道:黃巾幫幫主山無天,昔日與南宮塢堡狼狽為奸,他幫中這些惡僧,自然亦是為南宮劍郎的事而來,當(dāng)真是陰魂不散。正欲彈琴,無奈內(nèi)力空空,自是當(dāng)日崖頂強(qiáng)行運(yùn)功彈琴退敵留下了后患。那時她大傷未愈,不惜冒險,急催功力,以致經(jīng)脈錯亂。
眼下大敵當(dāng)前,如何打發(fā)?
一胖子僧人舞起法杖,往酒船上重重一錘,隨著“嚓啦”一聲響,打出一個大窟窿,喝道:“女施主,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快束手就擒,隨貧僧去見烏堡少主?!?/p>
一切正如羊劍容所料。
羊劍容故意說道:“南宮塢堡何時招惹你們這些惡僧了?你們出家人的火氣忒大了些吧?不在廟里清修,卻來刁難我這女流之輩,亂了戒律,難道就不怕佛祖見責(zé)?”
那高個頭僧人道:“貧僧替天行道,多積陰德,南宮塢堡與你們玉女門無冤無仇,你們?yōu)楹我獪缌四蠈m烏堡?”
羊劍容道:“你們這幫無恥狗賊,打著南宮一劍的旗號,四處招搖撞騙,為非作歹,江湖中人,人人得而誅之!”
那胖子僧人說道:“所以你們玉女門就要趕盡殺絕?如今南宮塢堡一門上下十四口,除少主一人外,均慘遭殺戮。我們這些方外之人,實在看不過眼,急人仇難,唯有舍棄清修,不遠(yuǎn)萬里前來,勸你苦?;仡^?!?/p>
羊劍容道:“玉女門殺南宮一門十三口,是和尚你親眼所見的了?”
另一僧人道:“如果不是你們玉女門行兇,少主為何要萬里追蹤到此?大伙實在看不過眼,一接到少主的傳訊,火速趕來,仗義相助?!?/p>
羊劍容笑道:“仗義相助?只恐怕是為了《犟山圖形》來吧?”
眾人一聽,心中大樂,不約而同地想:原來《犟山圖形》果然在你手中。
儒子聽到這里,心想:這些光頭的是打抱不平,要替南宮劍郎報仇來著。心中頓時對他們生了好感,說道:“原來諸位是急人之難,可冤有頭、債有主。依在下看來,這當(dāng)中必有誤會!”
身后一僧驚呼道:“佛爺辦事,哪里輪到你這臭小子在此啰哩啰唆?!闭窍惹凹侔鐣x陽的那僧人,“呼”的一聲,揮杖向儒子的頭頂砸去。
儒子仍是一側(cè)身,長劍直削那人下盤,說道:“要到桃源來撒野,總得向桃源主人打聲招呼。我好心好意以酒肉招呼你們,你們卻不識好歹?!蹦侨艘姶斯终?,下盤頓亂,只得撤杖回護(hù)。
那僧人道:“胡鬧!貧僧出家人,豈能飲酒吃肉,褻瀆我佛?”
儒子更是不解地問道:“怎么老是貧僧,我佛的?”
那僧人喝道:“什么桃源主人?你當(dāng)真是儒門中人?”
儒子道:“既識得儒門威名,何不早遁?”
那僧人說道:“據(jù)傳儒門中人章法有度,你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招式?”赤石灘上,眾僧人雖已見過儒子,但此時見他招式盡是些兒戲,不由得有些懷疑。
儒子也沒想到自己胡亂的幾招,居然攻得眾人措手不及,說道:“儒門對付禮法之人,自然待之以禮;對付亂七八糟之徒,招式自然亂七八糟?!闭僖粍ε觯挥X經(jīng)脈紊亂,長劍掉在地上。
誅仙臺上,儒子被八大長老誅滅仙身,非但靈力盡失,就連經(jīng)脈也是斷的斷、廢的廢,此時殺得數(shù)名僧人,全賴怪招,無絲毫內(nèi)力可言。
余僧見儒子全是怪招,且連殺數(shù)人,一時不敢上前,此時見其倒在船上,當(dāng)中一僧喝道:“先殺了這小賤人的相好?!币皇寡凵?,示意余眾從各個方位夾擊。眾僧大喜,揮動兇器,紛紛上前,盡數(shù)往儒子身上招呼,卻不知為何,突覺腹中一痛,紛紛倒入水中,盡數(shù)斃命。
圍攻羊劍容的眾僧突見此,苦于未看清儒子招數(shù),只得退在一旁,心想:數(shù)百年前,儒門玄術(shù)便是天下正宗,眼前之人更是號稱“儒子”,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原來儒子經(jīng)脈被損,先前又是突發(fā)殺人,已無法對敵余人。忽地想起慕容寒舟中退敵的情景,立馬依樣畫葫蘆再度使詐,故意拋長劍,假裝跌落,引眾人上前,突然發(fā)難,一招而就。
此時,他氣喘不已,見圍攻羊劍容的強(qiáng)敵毫無退意,欲強(qiáng)撐起來,又如何能支持得?。勘阋さ?,手中長劍劍尖一點,點向甲板。殊料琢玉劍正好躺在此處,儒子不忍其受損,急收長劍,整個人坐倒在地,心中暗暗叫苦:我半點內(nèi)力也沒有了,此時又露了底,如何是好?心電急念,索性慘叫一聲,故意示弱,心想:我佛憐見,希望能唬住你的弟子。
余僧將兵刃舞得金光綽綽,正左右欲夾擊羊劍容。儒子無法上前相助,又想道:若是唬不住他們,劍容妹子必定被剁成肉醬!他們此行,為的不就是《犟山圖形》嗎?喊道:“《犟山圖形》在此,你們還要不要?”
眾僧聞言,果然舍棄羊劍容來圍住儒子,眼見只需伸出一根手指便可將其擊倒在地,卻因儒子無力之余仍可連殺數(shù)人,便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看看儒子,又看看羊劍容,暗罵道:這臭婆娘來桃源未超過一個月,這么快就勾搭了這里的主人,玉女門上下,當(dāng)真是好本事。
當(dāng)中一僧人極為機(jī)警,喝問道:“你是什么東西?竟有《犟山圖形》?”
儒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是這位姑娘的知己,且是……且是相好,《犟山圖形》這等關(guān)乎整個犟山,甚至天下的貴重之物,自然是交托相好代為保管的啦!”
羊劍容聞言,直瞪儒子。
儒子雙眉一豎,假裝不見,說道:“但我劍容妹子雖然將它交給我,我還是要聽她的。她說,這《犟山圖形》只能給你們其中一人看。這叫琴瑟和調(diào),相親相愛。哈哈……”一面說,一面伸手入懷亂摸。
那僧人道:“你胡說些什么?你哪里有什么《犟山圖形》?”
儒子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們真是老糊涂,我是劍容妹子的相好?。∥曳饹]有告訴你們嗎?既然是相好,娘們的最寶貴之物,自然是要交給爺們貼身收藏的了?!?/p>
羊劍容滿臉不悅,心中卻是甜蜜。
儒子更是神氣,繼續(xù)說道:“若非如此,咱們做大爺?shù)?,老臉往哪里擱?你們當(dāng)中這些光頭,誰要這《犟山圖形》?”
那機(jī)警的僧人道:“這斷臂小子詭計多端,大伙不可上了他的當(dāng)!”話雖如此,卻早已冒險探前兩步。
他身后一人喝道:“寶靈和尚,你想獨吞嗎?”長杖一橫,向他后腦砸去。
此杖一起,眾僧爭先恐后,你爭我奪,頓時亂作一團(tuán)。
第二十九章 江湖險惡行
儒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眾僧設(shè)計加害他,他也謊稱《犟山圖形》在手,引得眾僧內(nèi)訌。此時,眾僧人為了獨占《犟山圖形》而大打出手,待到幡然醒悟時,已是死傷過半。
儒子趁機(jī)點住了眾人穴道,笑道:“僥幸!僥幸!本門圣人有云,這個仁者愛人;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諸位存心要加害于我,我總不能引頸就戮吧?此番情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如今要我殺你們這幾個無還手之力的人,傳了出去,當(dāng)真教天下人笑話儒門?!被剡^頭來看了一眼羊劍容,得意之下,忍不住右眼一眨。
那些身受重傷的僧眾正在相互埋怨,此時聽得儒子有饒命之意,連忙給儒子戴高帽地說道:“是啊!這等行徑絕非英雄好漢所為!儒子乃天下大大的英雄,自然不屑做這等有辱師門之事?!?/p>
羊劍容道:“你放了他們,咱們行蹤立馬暴露,到頭來還是難逃毒手!”
眾僧立馬跪倒在地,出聲求饒:“羊女俠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玉女門,還望羊女俠不計小人過。羊女俠放咱們一條生路,是咱們的大恩人,大積陰德,咱們豈可再敢泄露兩位的行蹤?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若是羊女俠信不過咱們,咱們大可對著我佛立誓,膽敢泄露兩位的行蹤,必定被打落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儒子大覺不解地問道:“什么惡糜唾婦?”他身在桃源,不知外界此時有佛教,自然亦是不知佛號阿彌陀佛。眼見他們開始明明是說得誠摯無比,孰料說到最后竟說出些莫名其妙的話來,還以為這是桃源外罵人的話,又道,“如此辱罵婦人,當(dāng)真奇哉怪也!”
羊劍容見儒子心有不忍,趁機(jī)道:“不錯!惡和尚素來四大皆空,卻極端仇視女子。這些不中聽的話,全是用來羞辱我玉女門的?!?/p>
眾僧大驚失色,立馬罵成一片,狠狠地道:“臭婆娘!惡女人!你……”
羊劍容連忙打斷,道:“不錯!這‘惡糜唾婦即是‘臭婆娘‘惡女人之意!”
儒子聽得他們罵“臭婆娘”“惡女人”,心中再也清楚明白不過。
他認(rèn)定“蛇鼠一窩”這樣的話也是褻瀆佳人,又豈能容忍旁人如此辱罵羊劍容?當(dāng)即提起長劍,說道:“好啊!我本來有心饒你們一命,你們卻是不知悔改,也休怪我無情。你們?nèi)绱丝诔鰫貉?,想必心中所信奉的那個什么佛的也是靠不住的。有劍容妹子在旁,我一時不愿就去拜見閻王,只好恭請老兄們先行一步。得罪!得罪!”言辭甚為恭敬,卻揮起長劍,一一刺落。
眾僧立馬尸橫就地,羊劍容亦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此時儒子已是大汗淋漓,正色道:“擅闖桃源,乃死罪。儒子殺你們,合乎祖法。還有哪個不要命的,都給我滾出來!”
羊劍容笑道:“你這儒子,就愛貧嘴,還不快出招?”
儒子驚道:“還有敵人嗎?在哪?”提劍在手,環(huán)顧四周。
羊劍容嫣然一笑,說道:“遠(yuǎn)在天邊,近在咫尺?!被叵肴遄哟笱圆粦M,甘愿為她背叛祖法的光景,心中又是陣陣柔情蜜意。
儒子一聽,忍不住一笑。
此時,兩人的目光又正好相對,眼見逃得如此大難,感情又在不知不覺之間加深了一層,所有的苦難,被這一笑沖淡了不少。
兩人只顧說笑,忽覺腳板一涼,只見甲板上水跡斑斑,渾不覺水浸酒船。
儒子喊道:“劍容妹子,快過船去避水。哎呀!乖乖不得了啦!我的老祖宗沒啦!”眼見酒船被毀,立馬就要沉,箭步搶入艙中,抱起一壇酒。
苦于只有一手,欲多抱而不可得,卻見兩只冰肌玉骨般玲瓏巧手從旁伸出,芊芊玉指如削蔥根,正是羊劍容俯下身去。她用力一提,提起了兩壇,然后又是一夾,夾住一壇,回眸一笑,越過船去。
儒子也跟著躍了過去,酒船被兩人一番縱躍踩踏后,下沉之勢更快,頃刻間沉入水底,儒子忍痛大叫:“可惜!可惜!”羊劍容看著儒子那一副饞相,又是一聲淺笑??嘤陟`力全無,若非如此,只需輕催靈力,便可將船上酒壇盡數(shù)收起。
儒子被她一笑,心中大窘,上下打量一番,才知自己滿身血跡污垢,又回復(fù)了前些時日赤灘衣衫襤褸的流民模樣。放下酒壇后,欲從一人身上剝下一件僧袍,那僧恰好是假扮晉陽之人。此時眼見他死后仍是不閉目,儒子說道:“老兄先動惡念才遭此厄,也怪不得我下手無情。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當(dāng)即剝下其身上灰袍,披在身上,然后問道,“這些是什么人?何故要與你糾纏不休?”
羊劍容道:“這些人全是南宮烏堡堡主生前結(jié)交的一些豬朋狗友。南宮堡主是黑道上的人物,打家劫舍,無惡不作。這些人暗中助他,也可論秤分金銀。”
儒子道:“如此說來,這些頭頂光禿禿的家伙,也不見得是要替南宮劍郎報仇的了!”
羊劍容道:“不錯!他們報仇是假,搶奪《犟山圖形》是真。”
儒子長嘆一聲,說道:“想不到世間當(dāng)真有如此險惡之人!他們?yōu)榱税邓阄?,也算得上煞費苦心!桃源外的江湖如此險惡,尚未踏出桃源,便遇上世上這些爾虞我詐、玩弄陰謀詭計的事,日后倘若真要涉足江湖,豈不是步步荊棘?”
羊劍容道:“只因你心地太過仁慈,你饒恕了這些臭和尚,就是將自己逼上絕路!因此,我才激你殺了他們!”于是將“阿彌陀佛”的原意和儒子簡略地說了一遍,并特別指出,有很多人是因為看破紅塵,逃避現(xiàn)實而出家修行。
儒子吁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入世出家,俱是修行。這些惡和尚非但不務(wù)正事,還為非作歹,殺了他們,也算是替他們佛家清理門戶。阿彌陀佛?!毙闹袇s想:為了劍容妹子,就算千難萬難之事也在所不辭!拉著羊劍容的手,又道,“要是沒有劍容妹子相陪,我儒子也只好去做和尚算了。”
羊劍容笑道:“好?。∧闳羰侨プ隽撕蜕?,我就出家做尼姑,尼姑和尚,天生……”
儒子眼見她沒有把話說完,但前后揣測,卻也也猜到她欲言又止的話,問道:難道這尼姑和尚,真的天生一對?
羊劍容低聲道:“誰和你天生一對?”
儒子卻笑道:“我是和尚,你是尼姑,你和我就是天生一對啊。”
羊劍容所說的“誰和你天生一對”原本之意是一種嬌嗔,意謂:“我才不屑和你天生一對呢?!睂崉t是正話反說,心里頗愿意和他是天生一對。儒子卻是故意會錯意,將其當(dāng)成羊劍容直接詢問,當(dāng)作是“和你天生一對的人是誰”,所以直接回答“你和我就是天生一對啊”。
他們二人相識未久,卻能相互從對方的片言只語,甚至一個眼神中猜到對方的心意。這并非他們滿腹才情、心思機(jī)敏,而是因為他們真心相愛。世間也只有真心相愛之人,方可心有靈犀。
兩人相對,半晌無語。
良久,儒子才問道:“那這南宮劍郎和南宮一劍有何淵源?這《犟山圖形》又是何物?”
羊劍容道:“這南宮劍郎當(dāng)真可惡至極,逢人便吹噓自己的爺爺是南宮一劍,其實這家伙與南宮天王壓根兒就扯不上半點干系。南宮堡主以往與黃巾幫中的頭目勾結(jié),干打家劫舍的勾當(dāng),因曾支助南宮一劍,解了他一個老大難題,而南宮一劍又替他寫了幾個字,他便改姓南宮。
“后來,南宮堡主假托南宮一劍義父之名四處橫行霸道,欺壓良民,更可惡的是掠劫女色。咱們玉女門的宗旨,志在于救助天下孤苦女子,無意中被傳訊去保護(hù)被南宮烏堡搶奪的女子。我?guī)煾敢跃葷?jì)孤苦女子為己任,聽得有女子被南宮塢堡所劫,自然責(zé)無旁貸、義不容辭,令玉難護(hù)法帶同我等前往搭救。
“孰料趕到時,南宮塢堡被滅,我等反被從外趕回來的南宮劍郎誤以為是兇手。他亦是收到塢堡有難的傳訊,才火速趕回,途中糾集了不少人馬?!?/p>
儒子道:“原來是有人故意要設(shè)計陷害你們玉女門?!彼氲竭@些設(shè)計陷害的事,立馬感同身受。他蒙受不白之冤,如今仙身盡失,推究根源,自是被人陷害之故。
羊劍容又道:“南宮劍郎見塢堡慘遭滅門,便率眾與我們玉女門為敵?;鞈?zhàn)中,我與本門中的玉難護(hù)法等人失散,爾后偏生再遇上這南宮劍郎。南宮劍郎一見到我,便不問情由地要向我報仇。我唯有用琴音和他的黑血劍大斗一場,不料傷在他的劍下,見他如此不講理,心想這些是非也不是一時三刻可以辯白得清楚的,唯有先回稟師父,再與他作計較。
“南宮劍郎不愿就此罷休,糾集南宮塢堡堡主的生前好友,堵住我回玉女門的歸路。這些人多半是四方能人異士,素來與玉女門為難,我又被他毒劍所傷,為了逃避追殺,無意中一路向此而來。
“但這些人為了所謂的《犟山圖形》,始終陰魂不散,還是跟了上來。后來我在一船上避難躲禍,卻因船上有……有……”支吾良久,始終沒有往下說。
儒子見羊劍容欲言又止,說道:“你在這船上,必定又是遇上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敵人,兇險至極了?看來,這江湖當(dāng)真惡險,特別是逃難之人,想必你是歷經(jīng)一番惡斗,才擺脫船上的大敵,以致你此時提及此事,仍是心有余悸?!?/p>
羊劍容臉上一紅,說道:“兇險至極倒真是兇險至極,惡斗也算得上是一番惡斗!可船上遇上的不是敵人,而是……而是幾只耗子!”
儒子聽罷,哈哈大笑,說道:“原來,你和幾只耗子在船上一番惡斗,并且兇險至極!”
羊劍容嗔怒道:“有這么好笑嗎?我是小女子,怕耗子有什么不對嗎?”
儒子立馬收住笑聲,又道:“其實,你不必和它們交手,只需給它們彈上一曲,保證它們逃之夭夭!”此言一出,又暗責(zé)失言,羊劍容為了救自己而強(qiáng)行催靈力彈琴,以致她靈力盡失,此時反圖一時之快而出言笑她,豈能不自責(zé)?
羊劍容瞪了儒子一眼,說道:“其實,我不是和幾只耗子共處一船,而是與一只耗子共處一船。這只耗子不是與我惡斗,而是哄我開心,老愛拿我開涮!”
儒子在羊劍容腋下一撓癢,說道:“你繞彎罵我是耗子嗎?”
羊劍容道:“不敢,若你是耗子,那我豈不……還是言歸正傳吧。我被這些耗子這番折騰,我的藏身之所立馬暴露,只得撐船逃命。
“偏在此時,我似乎感到江面上有一股巨大的阻力,略一運(yùn)靈力,發(fā)覺竟是禁界。心想這些人多半不會玄術(shù),只需躲進(jìn)禁界里,他們就無法進(jìn)來。這禁界自然就是你們桃源設(shè)下的了。于是我棄船鉆洞,卻沒想到竟誤入桃源;因被黑血劍誤傷后又運(yùn)靈力查看禁界,加重了傷勢,倒在水中!”
儒子道:“而南宮劍郎隨后緊緊追來,終于發(fā)覺你闖入了禁界中,從而率眾破禁而來,事有湊巧,正好遇上嫂子柳三妹。啊!不是三妹,是慕容寒。那時慕容寒正欲偷出桃源,聽見洞外有異,便以布遮面。她得知此處禁界特別薄弱,因此要從這里出桃源。而你誤打誤撞,從此闖了進(jìn)來。”回想慕容寒與南宮劍郎在鏡練河上的那一場對敵的情景,仍是心中不安。
羊劍容說完,又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把抱著儒子,說道:“幸好!我在桃源中遇上了你,若非如此,我……我……”最后泣不成聲。
眼見羊劍容一路逃難,幾遭不測,儒子安慰了她幾句,然后又道:“阿彌陀佛!幸得我佛垂憐,保佑劍容妹子度過這一劫。”
羊劍容將儒子一推,收住哭聲,說道:“讓我度過這一劫的,倒不是什么我佛你佛,而是你的小玉!”
于是將琢玉劍與她身上佩戴的羊首白玉之事和儒子說了,然后又道:“儒郎,和尚尼姑,天生一對,你當(dāng)真愿意與我天生一對嗎?”說完低下了頭。
儒子道:“我的好妹子,你是知道的,又何須多問?你不妨再用靈犀咒試試?”
羊劍容道:“這倒不用。不過,你若是誠心實意與我天生一對,須得聽我一言,你可否做到?”
儒子笑道:“能與劍容妹子在一起,千言萬語,盡皆言聽計從。區(qū)區(qū)一言,豈在話下?”
羊劍容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絕無反悔之理?;謴?fù)仙身,要以琢玉劍為藥,你……”
儒子聞言,不待羊劍容說完,霍然而起,指著羊劍容道:“你要我變成惡魔!”看看琢玉劍,又看看羊劍容,忽有所悟,說道,“你先前將小玉拋給我,就是為了要假敵之手,讓小玉粉身碎骨!劍容妹子,我……你……”欲出言責(zé)難羊劍容,于心不忍。
羊劍容又道:“雖說百藥王救苦救難,與我?guī)煾敢囝H有交情。但他云游四海,行蹤不定,就算出了桃源,也未必能找到他老人家;而服食琢玉劍的粉末,可以壓制體內(nèi)的煞氣??v然百藥王在此,也只有這條方子?!?/p>
儒子心亂如麻,充耳不聞,說道:“小玉將你從鏡練河上救了上來,是她救了你的性命,是她讓你我相遇相知;而你卻要我將她當(dāng)做藥吃了,這樣的話虧你說得出口!”
羊劍容見他堅持不允,又道:“我墮仙時,不亦是以羊脂玉為藥嗎?”拿起琢玉劍,對著她問道,“小玉,你與你家主人相伴已久,靈力相通,是維護(hù)你家主人仙身的靈丹妙藥。你也不愿意你家主人變成一個惡魔,是不是?”
她昨日以琢玉劍刺魚時,發(fā)現(xiàn)琢玉劍與自己身上的羊脂白玉同源,屬上古靈玉,雖知此法可助儒子恢復(fù)仙身,但于心不安。那時不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亦是也不知如何向儒子開口。后來,她自知不勝酒力卻強(qiáng)行喝酒,自是擬定借酒壯膽,然后開口向儒子說清此事。孰料幾口酒下肚子后,就是一直“有一事求你……求你……”直到睡去。
此時見儒子如此堅決,才知自己的不安并非多此一舉。
儒子雙目無神,心中一片頹然:“吃小玉是惡魔,不吃小玉也是惡魔,自從逆用儒門心法開始,我就已經(jīng)是個惡魔。儒門天下正宗,我竟然膽大妄為,倒行逆用!這是圣人在天有靈,對我的懲罰!”
羊劍容又道:“和尚尼姑,天生一對!你要和我天生一對,就得以琢玉劍為藥??墒翘旃蛔髅溃銓幩酪膊豢?,看來我可真的要做尼姑啦!”
儒子執(zhí)起羊劍容的手,說道:“我不愿負(fù)你,也不愿負(fù)了小玉。”
羊劍容凄然道:“難道,在你心目中,我比不上一塊玉?”
儒子連聲否認(rèn),又道:“我倒行逆施,才有今日。咦!倒行逆施。我既然是逆用儒門心法而內(nèi)力大增,并因此救得身中碧血燈籠的后輩諸子。此時,我何不再逆運(yùn)儒門心法自療?”想到此節(jié),頓覺豁然開朗。
羊劍容亦是大喜,說道:“吉人天相,事不宜遲,且試試看。”
第三十章 天下大豪杰
儒子當(dāng)即再度逆用,將體內(nèi)的碧血燈籠之毒逼出,起初也不敢貿(mào)然行險,只得逐步摸索試探。
如此過得三日,眼見能控制得住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道,心中大喜。這股怪力,因吸碧血燈籠而得,此時被壓得似乎并無動靜,緣何不喜?于是逐步加大力道,內(nèi)息一動,靈力隱隱有流轉(zhuǎn)之勢,心想:為何我不早點想到?
羊劍容見此有效,免得儒子左右為難,亦是滿心歡喜。
待到第四日練完,儒子道:“這一番逆用,又是違背儒門祖法之舉,若是八大長老得知,必定又是一番震怒?!?/p>
羊劍容道:“循規(guī)蹈矩,未必就對。”
儒子沒有搖頭,卻也不敢點頭。
這一番逆練漸行漸強(qiáng),如同百川入海,越是往下,所匯聚的大江巨流漸多,而那股力道亦是漸漸被壓了下去。
這一日,儒子練完功后,腹中空空,偏有湊巧,琢玉劍從水中飛出來,劍尖上刺著一尾刀魚。儒子一看,驚喜交集,心想:琢玉劍從不濫殺,此時為了免去劍容妹子捕魚的麻煩,一改以往“心慈”的常態(tài),居然自行去刺殺魚了?!?/p>
儒子看得心中不是滋味,而琢玉劍將刀魚往儒子面前一放,又飛入水中……
吃過烤魚后,儒子忽地想起心中的疑團(tuán)尚未得解,又問道:“那日在桃林中,我明明是和你相互和曲,為何小德子他們搜出來的卻不是你?”
羊劍容道:“那日我與你琴音和應(yīng),孰料到中途,我的穴道被人點了,那人自然是慕容寒了。我只知道慕容寒是我玉女門的一大仇敵,但我從未見過她。
“起初,慕容寒也認(rèn)不得我。我見她如此舉動,甚是不解,問道:‘你是什么人?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何要待我如此?慕容寒道:‘姑娘有所不知,窩藏桃源外之人乃死罪,人家救你一命,你不能累得人家為你枉送了性命。我這就送你出桃源,讓你從鏡練河逃走!那時我雖然早已從你借機(jī)罵小玉的話中得知,桃源不能窩藏外人,但仍是覺得奇怪。”
儒子道:“怪不得她說已將你淹死在鏡練河,原來是救你。她只是點你的穴道,當(dāng)時你為何不知會我?”
羊劍容道:“這慕容寒當(dāng)真是狡猾得很,原來她早已預(yù)備妥當(dāng),先是用她的荊釵,將你我所彈奏的琴音留下,點了我的穴道后,為不驚擾你,將荊釵的留音當(dāng)空揚(yáng)了出來。更何況你正沉浸在樂曲中不能自拔,自然不知有人使詐?!?/p>
儒子回想當(dāng)日的情境,覺得羊劍容竟能每次都彈得一模一樣,忍不住叫絕,此時才知道其中緣故。正因為曲調(diào)無所變化,因此到后來只是一味的隨著曲子節(jié)拍而舞,直到桃林四周布滿兵馬,仍是不自知。
羊劍容又道:“慕容寒點了我的穴道后,又要與我換了衣衫。她扯我的衣衫時,見到我身上的羊首白玉,愣愣地出神,喝問道:‘你是何人?怎么會有此玉?我見她神色有異,也不知她到底是要救我,還是要害我,只得如實回答。
“慕容寒聽罷,一陣?yán)湫Φ溃骸?dāng)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我流落到桃源中,你師父這老……然后將我?guī)煾负臀页袅R一通。此時,我才猜想她定然是慕容寒,但又覺不對,因為慕容寒是胡人模樣,而眼前之人卻不是。
儒子回想慕容寒的一切,心想:原來她所有的不幸,都是來自父親放棄陰陽門大權(quán)。說道:“如今黑白陰陽王掌權(quán),但不知為何,如今陰陽門中人對慕容寒仍是十分恭敬。那日桃源大亂,那個十大閻王中人木青牙認(rèn)出慕容寒后,對其禮敬有加,非但答應(yīng)她一切的要求,還特地為她讓出一條生路。”
羊劍容道:“或許是因為慕容教主大仁大義之故吧?你不是說他是第一大英雄嗎?”
儒子覺得有理,又道:“這南宮一劍,就是昔日胡人陰陽門的四大護(hù)法之一。不過,我仍是不解,這慕容教主是個驚天動地的人物,曠世奇才,能得如此之多的豪杰之士鼎力相助,又甘受德高望重的范老前輩指引,想必也不是什么奸邪之人。
“這南宮一劍既得‘一劍的名頭,必定是劍術(shù)上的大行家,自然也不是妖邪之人。而這南宮劍郎的黑血劍似乎是源自南宮一劍,卻為何盡是妖邪的路子?非但如此,就連慕容教主的親生之女慕容寒,她的玄術(shù)亦屬妖邪一路?!?/p>
羊劍容道:“我對胡人陰陽門的往事亦是知之不詳,但可斷定,慕容教主和他門下之人都是世間罕見的豪杰之士,至于慕容寒為何是妖邪一路更是不得而知。
“這南宮劍郎的玄術(shù)一半源自南宮一劍,一半源自家傳。南宮堡主原非正路,在黑道上所用的玄術(shù)亦是邪惡至極。自南宮塢堡十三口被滅后,南宮劍郎心急大仇,將他們塢堡那些邪惡之術(shù)與南宮一劍所傳的劍術(shù)相結(jié)合,才有這詭異至極,令人聞之色變的黑血劍。不過,這些也只是我的猜測,做不得準(zhǔn)?!?/p>
儒子道:“這慕容寒詭異至極,南宮劍郎亦是如此,更可怕的卻是孤燈大師。這孤燈大師卻不知在陰陽門中身居何職?”他見孤燈大師的本領(lǐng)遠(yuǎn)在木青牙之上,卻反過來受木青牙支使,心覺奇怪,是以有此一問。
羊劍容卻道:“這孤燈大師并非陰陽門中人,據(jù)傳是天德君百藥王的師弟,但他為何甘愿受黑白陽陽王驅(qū)役,我也不大了然。他的碧血燈籠就是他最得意的獨門毒藥,除了百藥王之外,無人可解。卻沒想到你逆用儒門心法,竟然解得了后輩諸子的毒,如今又可壓制你體內(nèi)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道?!?/p>
儒子道:“這孤燈大師落毒之能當(dāng)真令人折服驚嘆。”
羊劍容道:“但只要遇上你,亦是縛手縛腳,無法可施!”儒子心中暗笑:我一遇上你,也是束手縛腳,無法可施。
兩人說了大半天,已覺肚腹作響,又是以刀魚為食,累了這一整天,各自倒在船頭上大睡。
睡至中夜,儒子忽被全身上下徹骨奇寒凍得驚醒,自是體內(nèi)碧血燈籠又再發(fā)作之故,大氣一喘,也驚醒了羊劍容。
儒子立馬盤膝而坐,再度逆運(yùn)儒門心法。
此時,內(nèi)力一反常態(tài),越聚越多。忽覺體內(nèi)翻江倒海,越是逆用,氣息越是激蕩沖撞,自是逆用內(nèi)力后反噬之故,忍不住說道:“我解得了旁人身上的毒,卻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
羊劍容道:“只需琢玉劍!”
儒子心想:誅仙臺上,慕容寒欲帶我出桃源求見這百藥王,劍容妹子亦是說她師父與百藥王有交情才得知這條方子,而百藥王是孤燈大師的師兄。由此看來,天上地下、五行六界,除了以小玉為藥才能保住我的仙身之外,別無他法。
眼見羊劍容又在勸自己服食琢玉劍,說道:“劍容妹子,此事你休得再提!”仰天長嘯一聲。
便在此時,整個人似乎要炸了開來,而身上的千百萬條妖藤一并齊出,慌得羊劍容花容失色,連忙催動長琴,替儒子控制心神。
此舉大出儒子意料之外,非但不能逼出奇毒。逆用之下,反催逼妖藤,而整個人仿佛置身茫茫大海之中,不知將漂往何處,也不知何時被浪濤吞沒。
正自彷徨,忽聽得悠揚(yáng)的長琴之聲,心神一定,立馬收住內(nèi)息;但因羊劍容此時毫無內(nèi)力,所彈奏的只是一般的曲子,無法制住得住儒子的心魔,心中大急。
她見神情悲苦,只得強(qiáng)催靈力,一曲既罷,“哇”的一聲,一口鮮血沖口而出。
儒子心感愧疚,甚是不解:此法可以救得了后輩諸子,卻救不了自己。我靈力越強(qiáng),越是怪物,我要這靈力何用?見羊劍容又再吐血,惶急地說道:“劍容妹子,你先休息一下吧!”欲上前替其點住穴道,卻無法自主。
羊劍容置若罔聞,忽然一手抓起琢玉劍,海綿擠水一般,將體內(nèi)最后的一絲靈力擠了出來,將其封印,說道:“儒郎,你下不了這個決心,就讓我來幫你!”欲將手中的琢玉劍往甲板上摔下去。但她此時的靈力畢竟有限,無法封印得住琢玉劍,幸得琢玉劍頗通靈性,情知儒子有性命之虞,寧愿粉身碎骨,是以并未抗拒。
此時,儒子體內(nèi)寒氣越來越強(qiáng),且劇痛一次甚于一次,眼見羊劍容欲碎琢玉劍,心中惶急,急喊道:“我縱然身死,也不愿以小玉為藥!”說著,一頭往船艙上撞去。
眼見儒子往甲板上撞去,羊劍容欲阻而不可得。便在此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寒光直射而去,攔在儒子腦門與甲板之間,往上一托。
儒子受此力道,下跌之勢變緩,卻聽得“啪”的一聲,甲板上撒了一地碎玉,自是琢玉劍奮力相救,卻因受羊劍容微弱封印,靈力不濟(jì)之故而頃刻隕滅。正因她的毀滅,儒子才得以安然無恙。
琢玉劍粉身碎骨,兩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儒子下跌之勢雖緩,卻仍是觸在甲板上,就此暈去。待到醒來時,羊劍容已將琢玉劍碎片堆放在儒子跟前。
儒子又是一陣癡呆,撫摸著寒光漸退的碎片,良久才道:“劍容妹子,儒子有負(fù)小玉,亦是有負(fù)于你,心中好生愧疚!”他心中主意已定,說話之時,卻不敢看著羊劍容。
羊劍容默然無語,聽而不聞。
儒子又道:“劍容妹子,儒子有負(fù)于你,心中好生愧疚!今生與你無緣,但求來世再聚!如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應(yīng)?”
羊劍容道:“你要求我,不要再求你以小玉為藥?但小玉已……”看著滿地寒光,心中亦是一痛。
這一次,她卻是無法猜到儒子的心意,只見儒子搖了搖頭,說道:“不是的!劍容妹子,你先答應(yīng)我,好不好?”羊劍容點頭。
儒子心中一片泰然,突然逆運(yùn)經(jīng)脈,催動內(nèi)息,眼前的寒玉碎片立馬化為陣陣寒煙,轉(zhuǎn)而煙消云散。
羊劍容大急,一把抓住儒子肩頭,卻聽得他肩頭上忽地“嘭”的一聲響,一絲白氣從中迸出。
第三十一章 何懼涯無邊
羊劍容見這白氣溢出,叫道:“儒郎!”伸手去按住儒子的肩頭,肩頭上正是一根需刺出的小孔。
她尚未觸及,已覺一股直刺骨髓的寒氣從小孔中直透而出,震得全身奇寒難當(dāng),急忙問道:“儒郎,螻蟻尚且偷生,你這是為何?”
儒子心中一酸,說道:“劍容妹子,我自被八大長老誅滅仙身以來,已是個怪物,雖與你曲韻相通,但如何能與你在一起呢?若要與你在一起,卻要吞食小玉。她跟隨我修真多年,終日形影不離,情同手足。這……這無論如何也是辦不到的事?!闭f話之際,話語哽咽。
羊劍容淚意連連,盈盈欲滴。
儒子略一定神后,又道:“今生與你無緣,但求來生再聚。你我自結(jié)識以來,時日雖短,但你在我心中,你……我也從未求你做過任何事,如今有一事相求,求你將我的元神送回儒門八大長老的手中。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
羊劍容失聲痛哭道:“不!如今小玉已碎,你為何仍是執(zhí)意如此?”
儒子心中頓時泛起一陣豪氣,說道:“那慕容教主當(dāng)真是世間第一大英雄,為了避免胡漢沖突,甘愿自棄大權(quán),這一份情懷,讓人敬仰。儒子不才,卻要效法這位大英雄,我如今仙身已失,又被妖藤控制真元,遲早會變成妖魔,窮兇極惡、陰鷙暴戾,甚至殺人不眨眼。我這一生無法成為大英雄,卻也不能做大魔頭。儒門豈可出一個大魔頭?因此,我寧愿自滅,也不愿遺禍人間!”
羊劍容神色黯然地說道:“你如何能忍心拋下我?”
儒子道:“慕容教主與你師父亦是情投意合,最終仍是未能走在一起,個中情由,外人不得而知。但我猜想,慕容教主如此英雄了得,自是以天下蒼生為念,忍痛拋卻兒女私情。我不忍以小玉為藥,亦不忍遺禍天下?!?/p>
羊劍容說道:“你卻忍心拋棄我!”
儒子道:“我對劍容妹子之情,確是出乎一片真心,奈何天不如人愿?!?/p>
緊接著,身上又是一陣“噼啪”聲響。起初如同竹節(jié)爆裂一般,后來似鞭炮聲,越來越急,越急越響。他身上的根需小孔盡數(shù)開敞,千瘡百孔,一絲絲的鮮血元力從中溢出。
羊劍容一把抱住儒子,雙手緊按他身上那千百個不住的滲著絲絲涼氣的小孔,一面堵塞,一面痛哭道:“儒郎!世間之人,無有不死。求死倒是容易,求生卻難。你如何能狠得下心來,留下我一人在這世間受苦?”儒子身上根需之空實在多如牛毛,羊劍容只有兩只手,一手只有五根手指,又哪里按得???
儒子凄然道:“我與你只是一面之緣,不值得你日后牽腸掛肚,枉自思念。我本來就是儒門的罪人,自鏡練河中幫嫂子慕容寒殺戮同門的那一刻起,就是一個一錯再錯、徹頭徹尾的罪人。如今倘若將自己的元神交由道門處決,必定能化解兩門之間的誤會。如此一來,八大長老也不會追究你的罪,還能保你平安無恙地出桃源?!?/p>
羊劍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激,但更多的是悲痛難過,眼見儒子鮮血元力流淌不止,淚水迷離的說道:“儒郎!我不要出桃源,我要與你在一起。高山流水,人生知己難覓,你要身死,我也不愿獨活!”
情急之下,催逼靈力,逼得自己元神出竅,從儒子腦門鉆了進(jìn)去。
她原本也不識得這些醫(yī)理,只是不忍儒子就此元氣流盡,因此讓自己的元神堵塞儒子身上的千瘡百孔,實是無奈之舉。
儒子大急,喊道:“劍容妹子!你不能……”眼見羊劍容為了救自己而自滅元神,立馬收斂內(nèi)息。只是一切為時已晚,就在那一刻,兩元神緊緊地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鮮血和元力因此得止。
其時,月已中天,銀光溶溶,泄落在平靜無風(fēng)的水面上。兩元神如夢游九天,情意綿綿、神思縹緲,不知身歸何處。
次日,儒子從夢中醒來,只覺一片錚錚清音夾雜陣陣香氣飄來,體內(nèi)頓生一股妙不可言的舒泰。坐起身來,只見船頭上,羊劍容以水為鏡,憑照梳妝,青絲委地,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之姿。
儒子看了,回想昨夜一番光景,又是一陣癡呆,良久才輕步走過去,恐怕驚動這份靜謐。羊劍容臉色潮紅,滋潤無比。
船頭左側(cè)酒壇上明火若有若無,火上正在烤著的刀魚發(fā)出陣陣清香。
羊劍容還是感覺到儒子的到來,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此時,偶有水鳥飛過,僅是長唳一聲便即遠(yuǎn)去,唯恐驚擾了這動人的一幕。
儒子在她身旁坐下,看著眼前這一片無邊無際的水泊,說道:“劍容妹子,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想不到我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的重要。道門莊子他老人家說得不錯: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
此語因是出自道門莊子,莊子乃道家學(xué)派繼老子之后的大人物,而儒子身為儒門中人,因儒道斗法而不愿在人前稱之為圣賢。
這句話的大意是:泉水干涸了,兩條魚口中吐沫,互相潤濕。莊子以此作喻,同在困境之中,各自以微薄的力量,竭力互相幫助,保住對方的性命。羊劍容不惜元神出竅來阻止儒子元陽精血外溢,儒子一時激動,忍不住說出了莊子這段話。
羊劍容心中一動,欲言又止地看著儒子。她本想將“相濡以沫”后的一句“不如相忘于江湖”說出來,但因不愿大煞風(fēng)景,也就作罷。
眼前盡是蓼兒洼,不知盡頭在何處。
儒子雙眼呆呆地看著,又道:“自你將我從誅仙臺救下來,我一直心中迷茫,就如同眼前這一片蓼兒洼。我既不能回儒門,又無法隨你出桃源,這天地雖然寬廣,但除了這茫茫無際的蓼兒洼,再也無我容身之處了?!?/p>
羊劍容道:“此時難得拋卻世間凡塵俗事,豈不是好?”
儒子道:“是啊,如今我心有所系,管他什么儒門,管他什么世間疾苦?倘若一輩子在此縱酒弄琴,不理人間之事,豈不美哉?”
若在此前,儒子必定會想:桃源外流離失所之人如此之多,堂堂男兒又豈能只求一己之逸,置天下窮苦百姓不理?此舉非君子所為。
羊劍容卻道:“只可惜,天地太妒忌有情之人,如此良辰美景,也不知能……”她本想說“也不知能維持多久”,欲言又止。
此時兩人正沉醉在一片花香蜜濃、雨意云情之中,也不想說這些大煞風(fēng)景的話。
昨夜羊劍容自出元神替儒子阻止鮮血元力流出后,儒子雖覺體內(nèi)寒氣尚未消除,自是碧血燈籠之毒未解之故,但似乎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道早已蕩然無存。因仙身被誅,一個多月以來逆用儒門心法所得的靈力亦是逐漸消失,形體軀殼雖在,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而羊劍容雖無靈力,仙身仍在,假以時日,原本可以恢復(fù);但自元神出竅后,能否回復(fù)靈力,已是個未知數(shù)。
儒子撫摸著羊劍容的長發(fā),緩緩說道:“正如你所言,人生在世,無有不死,你我相遇,已是天地造化。若是上天給我一百年的時光,我便一百年都要與你在一起;若是給我的只剩下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只要是有你陪伴,我亦覺心滿意足、無怨無悔。”
羊劍容道:“可是,你的仙身……一個時辰、一天、一個月,怎么夠呢?我要一百年都和你在一起,天上地下,生老病死,永不分離!”
儒子滿心無奈,當(dāng)真后悔不聽她的話,若是將小玉當(dāng)藥,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仙身消逝;但當(dāng)以小玉為藥,自己又真的能吃得下?
良久,儒子才問道:“你不是說桃源外有個百藥王嗎?或許他另有他法!”
羊劍容道:“不錯,這是咱們唯一的希望!”不禁秀眉緊蹙,又道,“可這片蓼兒洼何處是個盡頭?”
儒子只得自我打氣地說道:“日日行,不怕千萬里;夜夜走,何懼涯無邊?倘若只朝一個方向劃去,蓼兒洼雖大終有盡頭之處;而心力不歇,總有到達(dá)彼岸的一刻?!?/p>
話雖如此,說得實在沒有底氣。
羊劍容不忍拂逆,點頭稱是,怕迷失方向,一路朝日落方向劃去。
兩人縱酒弄琴、烤魚賞月,如此斷斷續(xù)續(xù)行了十余日,四周仍是茫茫的蓼兒洼,不知邊際。儒子病情逐步加重,他雖精擅醫(yī)術(shù),于仙身一節(jié)卻無可奈何。
正覺氣餒,突覺空氣中彌漫著陣陣桃花香氣。
儒子心中一震,興奮掩飾不住,喊道:“桃花香!桃花香!”
羊劍容四下張望,哪里有什么桃花?又細(xì)細(xì)嗅了嗅,絲毫不聞花香,說道:“儒郎,你又是入夢了吧?”
儒子堅毅的說道:“不是的!我真的聞到了桃花香,再向前劃過去看看!”
羊劍容也不抗拒,用力劃船。
約摸行出五里,羊劍容忽然站了起來,興奮地道:“儒郎快看!儒郎快看!桃源!桃源!”不勝歡喜,一把擁住儒子。
兩人定睛一看,隱見蓼兒洼盡頭,水天相接處一片遮天云霞,似是漫山遍野,連綴成毯的桃花樹。
眼見于此,兩人心中暗暗竊喜。
羊劍容微微一笑的說道:“你的鼻子真靈,相隔這么遠(yuǎn),竟能嗅到桃花香,比我們玉女門的大黃還要厲害。”
儒子亦是笑道:“你轉(zhuǎn)得真快,居然從白羊變成小狗啦!”兩人這么一笑,十余日的愁云苦霧,一掃而空。
儒子道:“此處已非桃源之地,沒想到這片水泊的盡頭,仍有如此好去處。咱們這就過去!”兩人又再劃動小船。
桃林就在眼前,似乎觸手可及,實際上隔山跑死馬,劃了大半日,仍是不曾靠近一般。
儒子看著這桃林,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我曾聽庸公說過,儒門曾出過一名奇女子,修仙之資不在當(dāng)時諸子之下,因是女兒身而無法入選諸子之列,后來在儒道仙劍大會斗法大會中,結(jié)識了道門一名修真的美男子,兩人便由此相愛。
“如此一來,觸犯了儒道兩門的祖法,雙方的家族因此各自遭受滅門的慘禍。從此以后,他們雙雙脫離了桃源,并發(fā)誓不與桃源之人來往。如今這里又是一片桃林,說不定這里就是他們隱居之所。”
羊劍容長嘆一聲,越來越覺得這些所謂的祖法不可理喻,又不便出言直詬其非,心想:如今儒郎與我有了情意,就算并未墮魔,也是無法再回儒門的了。眼見蓼兒洼有了盡頭,心中興奮,加快劃動。
小船破浪而前,一路上越來越是凌亂,桃花之香,夾雜著從蘆葦中不時散發(fā)出的陣陣惡臭。
兩人自覺不對勁,移近一看,卻見水上漂浮著盡是光頭的尸體,從衣飾來看,與先前偷襲的僧人毫無二致。兩人對視一眼,似乎在問:“果然不出所料,竟有這許多僧人來尋難,為何又慘遭毒手?”
又行出五里,水中仍是不時的漂浮出紅云一般的僧袍,每件僧袍下自然是一具僧人的尸身了。一看之下,讓人觸目驚心。
儒子說:“這一路上所見的惡僧,都是一招斃命,不知是哪一位高人所為。難道他在暗中保護(hù)你我二人?”
羊劍容道:“這倒也不見得。你們桃源有這不講情理的規(guī)矩,外來之人不得擅入。說不定這高人也有這些古怪規(guī)矩。這些惡僧冒犯了他的規(guī)矩,只好將他們一一……”伸出手掌在脖子上一橫,作勢欲砍。
儒子道:“那我們也是擅入此境,亦是難逃毒手?!毖垡娗胺接新穮s去不得,心中黯然。若在往日,遇上這一番前無去路、后有追兵的困境,心中倒是一片泰然;但自羊劍容以元神相救后,一番月色溶溶,心中有了牽掛,也就少了那份豁達(dá)。
羊劍容笑道:“正如你所講,說不定這桃林便是他們隱居之所。既然是儒門的高人,說不定有法子可以助你恢復(fù)仙身。”
儒子道:“咱們?nèi)彘T對她全族如此不仁不義,若是得知我是儒門中人,豈不是要將我剝皮拆骨、食肉飲血?”
羊劍容道:“咱們的琴音終日響個不停,若是當(dāng)真如此,只怕早已遭毒手啦。儒郎,你先在船上歇息,我到岸上探個究竟去?!?/p>
儒子一把拉住羊劍容的手,說道:“古有割臂之盟,今有元神之約。自你元神出竅護(hù)我后,天上地下,咱們永不分離?!?/p>
羊劍容回過頭來,在儒子額上親了一下,然后說道:“儒郎但有所命,無有不遵。但此時未知這里的高人是何許人也,還是讓我先去探個究竟。”
正欲轉(zhuǎn)身,忽地里,聽得四周蘆葦深處又是一陣窸窣作響。
儒子心頭一震:“惡僧又追上來了?”
便在此時,一蒼老的聲音喝道:“哪個狗崽子不要命啦!在此鬼鬼祟祟!”聲震四野,威勢逼人,似乎是一老婦人所發(fā)。
儒子說道:“想來咱們的行藏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羊劍容說道:“江湖險惡,人心難測。難保不是南宮劍郎那些人再度玩弄陰謀詭計,要引咱們上當(dāng)?”儒子正欲回答,忽聽得一陣嗖嗖之聲破空而來,“啪”的一聲,一團(tuán)紅云落在坐船之上。上前一看,那紅云正是僧袍,當(dāng)中夾著一團(tuán)血肉模糊的人形。
兩人忍不住對望一眼,心想:這老婦人果真了得!
此時,那老婦人又道:“你們這些禿賊,活得不耐煩啦!”儒子順著聲響處望去,見一人老婦人從水草間倏然直出,縱身落在另一船上。她手中一陣青影舞動,來回挑動,提著船上之人的脖子,隨手一扔,將船上的大半人送到水里去。青影如風(fēng),有如神龍,來去自如,靈動無比。余人哪有出手的余暇?又苦于無處可逃。
一人眼見無辜,喊道:“老施主何方高人?咱們要抓的是那小賤人,與前輩毫不相干吧?”
那老婦人手中的青影往船上一杵,欺身過去,在那人臉上“啪啪”打了兩巴掌,喝道:“什么老輸主?你們是要詛咒老婆子一輩子都輸嗎?老輸、老輸,老婆子與死老頭爭斗了一輩子,怪不得老是輸,原來全是被你們咒的。”這話橫蠻至極,卻說得理直氣壯。
青影一豎,水波立馬向外蕩漾。
儒子和羊劍容這才看清那青影原是一根長竹竿,那長竹竿毫無特異之處,急舞之時,有如神助一般,自是那老婦人玄術(shù)通神的緣故。
她一聲厲喝后,長竹竿又是一挑,將那人遠(yuǎn)遠(yuǎn)地送了出去。那僧人本無惡意,只因說了“老施主”三字,觸動了那老嫗的心病,被誤以為是“老輸主”,死得倍加慘烈。
余人嚇得膽破心驚,紛紛落入水中。
儒子聽得她不解“老施主”是何意,立馬想道:難道這位前輩亦是桃源中人?前些時日里,儒子欲相救“晉陽”時,亦是被僧人稱之為“施主”。但他那時不解何意,后經(jīng)羊劍容詳加解釋后,才對佛門有所了解。此時聽得那位前輩將“老施主”誤作“老輸主”,便立馬認(rèn)定她是桃源內(nèi)之人,似乎她還對這個“輸”字特別畏忌,一聽到“輸”,便蠻不講理地大開殺戒。
那老婦人又道:“你們要抓的是那會彈琴的小女娃,與老婆子大大相干?!庇质撬南乱魂嚳裉簦S手一挑一甩,頃刻間便將余人打發(fā)得干干凈凈。
頓時,蓼兒洼又回復(fù)平靜,那老婆子早已不知去向。
兩人心覺奇怪,四下張望,突覺眼前灰影一閃,一人早已落在船上,輕飄如絮,乍現(xiàn)無聲,船也不見得如何下沉。只見那老婆子頭發(fā)花白,背微駝,手持長竹竿,乍看之下與一般老人無異。若不是先前來去自如的顯露了那一手絕技,當(dāng)真不敢相信眼前這位風(fēng)吹便站不穩(wěn)的老婆子,竟如此了得。
羊劍容跪在甲板上道:“多謝老前輩的救命之恩?!?/p>
那老婆子點點頭,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澳憔褪悄μ煅律夏切∨薨??小女娃用情深得很,曲道上的造詣也帥得很,老婆子尋你多時啦!”
儒子心想:原來,這老婆子十分贊賞我與羊劍容的深情,早已在此藏身多時,暗中替我們打發(fā)了不少前來騷擾的追敵。
羊劍容道:“多謝老前輩獎許?!?/p>
那老婆子道:“小女娃,你這就跟老婆子去吧!”
羊劍容驚問道:“去哪?”
老婆子道:“去伺候那些惡禽啊!你每日彈一曲,那惡禽一定聽你的,老婆子也就不會再是什么‘老輸、老輸?shù)牧??!?/p>
儒子聽得她要帶羊劍容去伺候惡禽,心中有氣,說道:“前輩,劍容妹子所彈奏的曲子,神妙無方,豈可對惡禽而彈?”
那老婆子先是一愣,然后冷冷地說道:“你這臭小子,啰哩啰唆,老婆子不陪啦。就此別過?!?/p>
長竹竿來勢如風(fēng),輕晃之間,已將羊劍容挑了起來。儒子急忙挽住羊劍容的雙腿,苦求道:“前輩手下留情,不可傷了劍容妹子,要殺就殺我吧!”
那老婆子回過頭來說道:“果然是情深意重,請恕老婆子的不是。這樣吧!我客客氣氣的借你家的媳婦兒一用,三日后再歸還于你,如何?”騰身欲去。
羊劍容道:“小女子技藝粗淺,承蒙老前輩賞識,小女子實在是受寵若驚,卻不敢叨擾老前輩?!?/p>
儒子橫出一步,攔在當(dāng)中,說道:“不可傷害劍容妹子。”那老婆子“哦”的一聲,突然長竹竿一挑,帶著羊劍容點向儒子腰間。羊劍容雖非身形似塔的壯漢,好歹也有分量,但她整個人被挑在長竹竿上竟似一枝蘆葦一般。
若在平日,以儒子的眼光和修為,自然能看得出,這長竹竿便是這老婆子的法道行藏。但因心急羊劍容,無暇細(xì)思,眼見長竹竿點來,急忙躲避;又因內(nèi)力全失后下盤不穩(wěn),跌倒在一旁。
然而,那竹竿來勢竟是虛招,賺得儒子跌倒后,那老婆子早已閃身而去,消失在蓼兒洼當(dāng)中。
儒子見那老婆子來去飄忽如鬼魅般,心中暗自佩服,急欲上前阻攔,又摔倒在船,牙齒咬破了嘴唇,伸手指向著那老婦人遠(yuǎn)去之處,喊道:“還我劍容妹子!”淚水竟忍不住滾滾直下,沖進(jìn)滿是鮮血的口中,一時分不出到底是淚澀還是血澀。
傷心了一陣,儒子強(qiáng)打精神,心道:見不著劍容妹子,橫直是個死!忍不住喊道:“劍容妹子……”撿起搖櫓,雖覺內(nèi)息錯亂,仍是憑著一臂之力將船撐了開去。
第三十二章 君子所不齒
儒子順著二人去向劃了半天,待到蓼洼盡頭時,已是入夜,一時不知向何處尋找二人的蹤影;又早已筋疲力盡,倒在船上一動不動。
無奈只得次日再尋。
次日醒來,儒子胡亂吃了一頓后,走出船艙來,拖著沉重步子,踱向桃林。但見岸上一片桃花開得正艷,嬌鮮欲滴,燦若云霞,卷燃阡陌縱橫桃源的半邊天,令人目不暇接。
儒子忍不住左手伸出,輕輕撫著一支花朵開得正盛的桃枝,說道:“天外有天,桃源外又有桃源,這里的桃花又是另一番風(fēng)味兒,品種似乎遠(yuǎn)比桃源的要優(yōu)良得多?!彼南峦尜p,看了這支,又怕錯過那支,一路過去,竟貪賞忘形,流連忘返,日已漸漸西斜仍是不覺。
忽然腳下被絆了一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才猛然醒悟,欲尋原路回來,卻不知何去何從,心中暗罵道:儒子啊儒子,你只顧觀賞桃花,連人家劍容妹子的生死安危都忘記了。糊涂蛋,該打!爬到一棵大桃樹上,舉目四周遠(yuǎn)眺,只見觸目處盡是桃林,連綿不絕,無邊無際,哪里有什么人影?
儒子心中暗暗叫苦,情知已是迷路,自言自語道:“還是老辦法,且往一個方向去,終能找到出路?!币幻姹甲?,一面喊著,“劍容妹子!劍容妹子……”狂奔了一陣,身子實在無法支撐得住,委頓在地。
但見桃林下有一片亂石,即移步過去,脫去鞋襪,隨手扔在大石上,用手一摸,腳底竟起了大水泡。正欲運(yùn)功調(diào)息,孰料放在大石上的鞋子竟滑溜下去,瞬間無影無蹤。
儒子欲伸手去抓,卻見大石下竟是一條裂谷,斜眼望去,約摸三四丈寬,黑夜中不知其深。心中吃了一驚,回想當(dāng)日在桃林中與兄長對敵時,治子一招開天辟地,亦是在地下劈出如此一條大裂谷。他只顧回想,卻不知道腳下這條大裂谷正是當(dāng)日治子所劈,一直延伸至此。
回想與兄長之間的種種誤會,又是自責(zé)不已,迷迷糊糊中,但覺桃林四周蟲聲輕唱,一片靜寂。便在此時,桃林右側(cè)大石上一人冷冷地道:“儒子,別來無恙?”聲音不如何洪亮,卻尖銳刺耳。
儒子直覺耳中嗡嗡作響,心道:難道又是孤燈大師?抬起頭來,大石之上站著一人,身前一陣迷霧,面容看不清;身披長袍,左右大袖中各挽一孩童,一動不動,未知死活。
儒子心中一驚:“我行事總是不能思前顧后,一旦沉迷所喜之事便心無旁騖。此時身處險地亦不知提防,頭頂大石上有人也不知,倘若此人暗算偷襲,性命提前休矣?!狈鲋冢銖?qiáng)站立,出聲道:“閣下何人?莫非是此間的主人?”心中卻想:若非如此,何以得知我叫儒子?
那長袍人道:“區(qū)區(qū)賤名,何足掛齒。在下哪有如此福緣,得享此間仙境福地?”
儒子見其既不以真面目示人,且全身上下透著詭異邪氣,自非正人,一時也不顧得此處已非儒門桃源,喝道:“閣下既非桃源中人,依照桃源祖訓(xùn),擅闖桃源者,殺無赦!得罪啦!”也顧不得仙身已滅了大半,一掌劈出,正是儒門玄術(shù)中威猛的招式,身前一塊大石凌空而起。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逆練儒門心法所得的靈力,多半在自逼鮮血元力溢出時耗盡,因無仙身為根基,此時妄催玄術(shù),體內(nèi)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幾欲摔倒在地。只是大敵當(dāng)前,不可示弱,勉強(qiáng)苦苦支撐不倒而已。
那長袍人似乎早已看出此中的虛實,擺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待大石飛至身前,只見他長袖微微一動,數(shù)支碧綠柔軟之物從袖底躥了出來,黏住其身前一塊碎石。
碎石應(yīng)聲而動,迅捷如電,直撞下來。
那嫩綠之物迅速生長,變成褐色,原來是些樹枝。此舉與儒子身上長出的妖藤倒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那些樹枝受其操控,而妖藤不受儒子操控。眼見兩石將要相撞,那長袍人卻突然凝住不發(fā),將其逼停在半空之中,而儒子所催的大石亦是無法進(jìn)逼半寸。
只聽得那長袍人又說道:“儒子真乃神人。仙身被滅,非但不死不滅;靈力盡失,此時居然還能發(fā)靈力催動玄術(shù),當(dāng)真令人敬佩不已?!?/p>
儒子一聽得他說什么“神人”,心中苦笑不已,卻仍是強(qiáng)裝硬氣說道:“過獎!過獎!要夠得上這‘神字,還不知要修上幾百年;但要對付閣下這種行蹤秘詭,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小魔小丑,也不必動用什么神不神的?!币淮哽`力,欲將大石逼向前,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兩石俱化為齏粉。
儒子驅(qū)動的是大石,那長袍人僅是以樹枝卷起跟前一塊碎石就可抵住,單憑這一招,足見其玄術(shù)上的造詣極是非凡。
兩石相撞之下,那長袍人一擊而占上風(fēng),卻不見有絲毫得意的舉動,似乎渾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就在那長袍人大袖微微飄動的一剎那,儒子已然看清兩孩童的衣飾,正是儒門后輩諸子中人所有,但臉面掩在大袖當(dāng)中,無法確認(rèn)是諸子中的何人。此時欲救人卻又自知不敵,心中倍覺焦躁不安,心想:劍容妹子曾說,黑白陰陽兩冥王為了修煉什么絕世大法,令門下四處搜捕天下修道中人的孩童。此人自是陰陽門中人無疑。想到這里,心中一震,一時彷徨無策。
卻聽得那長袍人道:“人家千金大小姐對你一往情深,你卻視而不見,執(zhí)迷不悟,枉費了人家一片好心意?!?/p>
儒子突然“啊”一聲說道:“閣下可是……”此時,那人身前迷霧消散,露出一張青臉來,如僵尸般繃直,毫無表情,說道:“天地合一,唯我陰陽。”
儒子說道:“閣下是十大閻王中的木青牙!”
那長袍人身子一顫,說道:“有勞儒兄掛懷,竟能記得在下。不錯!在下正是陰陽門中的木青牙。閻王什么的,不敢當(dāng)?!痹掚m如此,青臉上竟然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一招而勝儒子倒不見得有何異常舉動,此時聽得儒子能喊出自己的名字,身子竟是一顫,此舉倒是大出儒子意料。
儒子心道:怪不得陰陽門如此囂張霸道,叫嚷什么“天地合一,唯我陰陽”。僅僅是這十大閻王之一的木青牙就如此了得,遑論其他同門中的高手?他見仇人便在眼前,雖知此時力有不逮,仍是怒道:“木青牙,你率陰陽門犯我桃源,所為何事?”
木青牙聽而不見,反問道:“儒子兄弟,木某人受人所托,可否向你打探一個人的下落?”
儒子道:“桃源之人素來不與外交通,無可奉告。你禍亂我桃源,觸犯祖法,罪不容誅?!庇质菑?qiáng)催儒門玄術(shù),正是一招開天辟地。
木青牙也不以為意,淡淡地說道:“儒兄還是如實告之為好。”眼見青光閃動而來,突然兩手輕輕一抖,將手中的兩孩童震得全身骨骼爆豆般作響。
儒子心中一驚,生怕傷及無辜,救人心切,一招開天辟地只使得一半,便硬生生收住。饒是如此,青光起處,一陣狂風(fēng)仍是吹得木青牙長袍獵獵飄動,“噼啪”一聲,竟從中斷了開來。兩孩童掉落在地,將及而未及之際,他袖底立馬又長出枝丫,頃刻間轉(zhuǎn)而為手,將其牢牢拿住。
枝丫截斷能生,斷臂亦能重生,實屬異能。
儒子心中驚異無比,但見他以孩童來做護(hù)身盾牌,喝道:“無恥!”心中暗想:這二子到底是何人,又是何時落入他的手中?
木青牙僵直的臉微微一皺,說道:“收發(fā)自如,非神人而不可為,令人佩服?!?/p>
其實,儒子哪里是收發(fā)自如?強(qiáng)行運(yùn)玄術(shù),驟然而停止,只因靈力不濟(jì)罷了。
儒子眼見木青牙有恃無恐,奈何不了他,只得以言語將其鎮(zhèn)住,說道:“閣下謬贊,儒子這點不成器的末技,當(dāng)真是貽笑大方。據(jù)我所知,當(dāng)今天下,當(dāng)真夠得上神功無敵、曠絕古今的人物,非貴派黑白陰陽王莫屬。
“陰陽門能引領(lǐng)群倫,執(zhí)天下修真門派的牛耳,靠的自然是真實本領(lǐng)。閣下貴為陰陽門十大閻王之尊,想必亦是謹(jǐn)遵貴門法旨的了。在下不才,有心想向閣下討教,還望指點一二,只是閣下手中多了兩個來歷不明的孩童,礙手礙腳的,儒子決不能占這點便宜?!?/p>
木青牙道:“素聞儒門中人沉穩(wěn)厚重,卻想不到儒子兄弟竟是如此出人意表。木某人素來是邪魔外道,做盡天下正人君子所不齒之事。儒門中人有心向邪魔外道請教,我就連同后輩小子一并賜教,如何?”
儒子佯裝驚訝,說道:“什么一并賜教?閣下言之所指,莫非這兩孩童亦是儒門中人?且待我驗明正身?!迸e步欲上前,伺機(jī)搭救二子。
木青牙喊道:“且住!儒子兄弟休要打兩小子主意。否則兩小子性命不保?!彼缫寻抵幸娮R過儒子之能,知他詭計百出,不可以常理度之。雖然先前一番相較,自知靈力大占上風(fēng),卻仍捉不住儒子的底細(xì),見儒子上來欲奪二子,立馬撕破臉皮。
儒子道:“閣下亦是修道之人,行此卑鄙之事,也不怕天下人笑話?”心知木青牙欲以此兩子性命威脅,又道,“兩孩童來歷不明,你隨便抓來,就想逼我就范,豈不是將我看矮了?”
木青牙“哦”的一聲說道:“木某人當(dāng)真是糊涂至極了,竟會抓錯人。兩臭小子,這就送你們?nèi)ヒ娬娴拈愅醢?!”衣袖無風(fēng)自鼓,聲勢逼人。左右腰間兩孩童均是一震,同時“啊”的一聲喊了出來,但面容仍是被木青牙運(yùn)黑煙迷霧遮住。
儒子眼見二孩童身在半空,隨時命殞當(dāng)場,仍是不為所動,突然哈哈大笑。此舉大出木青牙意料之外,立馬收住了靈力,問道:“我要殺這兩小子,你何以無動于衷?”
儒子道:“木兄,你要殺他們早就下手啦!又何必等到此時?”
木青牙說道:“好一句‘木兄!”亦是哈哈大笑,笑聲震得儒子耳膜嗡嗡作響。自與儒子會面以來,他一直神情僵直,此時雖在大笑之中,亦不例外,一陣大笑后說道,“能讓儒子兄弟稱一聲‘木兄,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木某人臉上貼金啦!哈哈……”
此時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又道:“儒子兄弟之才,普天下沒幾個及得上的,足以讓人稱羨。曲藝、醫(yī)術(shù)、武學(xué)、玄術(shù),無一不精,無一不曉,木某自是佩服得很!你既是聰明之人,又何必跟我開這么大的玩笑來著?儒門后輩諸子:忠、孝、仁、義;禮、恕、智、悌;另有一母雙胞的溫良。據(jù)我所知,儒門八大長老看護(hù)的還有‘恭‘儉‘讓‘信四柄靈力慧劍,卻不知這余下四子是何人?”略一沉吟,又道,“忠孝仁義、禮恕智悌信、溫良恭儉讓,想必是信子、恭子和儉讓兩子了?!?/p>
陰陽門雖在桃源之外,卻早已將儒門上下打探得如此清楚,儒子不能不大吃一驚,此時受制于人,也只好相機(jī)行事,說道:“既然木兄早已對儒門諸子了如指掌,自然不會為難你手中的溫良二子?!?/p>
木青牙又是一驚:“何以他得知這兩子就是溫良?”桃源大變后,木青牙對儒子的一舉一動甚是了然,更知他詭計百出。他夾持儒門兩子,以之為挾,原是教儒子有所顧忌,此時見儒子竟能認(rèn)出是溫良二子,甚是不解。
原來,儒子之所以能斷兩孩童是儒門后輩諸子,是因為他們的衣飾,卻不知是何人。這時,他能斷定他們是溫良二子,那是因為良子的尖叫聲。因為良子早已咬斷了舌頭,所發(fā)的聲音與眾不同,儒子精于音律,對聲音有著天生的機(jī)敏,一聽之下,便知是良子無疑。良子既在,另一個自是溫子了。
此中緣由,儒子自是不會向木青牙透露,說道:“木兄,你不是稱我為‘神人嗎?既是神人,那神人自有妙識。你這些故散煙霧蒙蔽人的雕蟲小技,又如何瞞得過神人?溫良二子本就是慕容寒所生,你卻拿你主人愛子的性命來威脅我,此事若是傳到慕容寒那里,看你如何交差?”
木青牙自知儒子此話不可靠,也實在猜不透其中關(guān)竅,心中不由得一震:這家伙果真是不容小覷,幸虧沒有貿(mào)然行事,不然要吃大虧。
儒子反將木青牙一軍,索性乘勢追擊,裝神裝到底,又道:“木兄,你受人所托,要向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想必是慕容寒想要劍容妹子吧?你這人當(dāng)真是稀奇古怪,既是受慕容寒所托,卻又以她所生的二子來威脅,未免太過失算了吧!”
木青牙更是木然,想不到儒子竟將前因后果推究得如此清楚,逼不得已,只得說道:“儒子兄弟真不愧神人。既然如此,咱們來個公平交易,你看如何?你貴為儒門中人,卻四體不勤,有失觀致。木某人有一手‘節(jié)外生枝的本領(lǐng),你先前是見過了的。若是儒子兄弟答應(yīng)所求,我可以將這一門功夫傳給你,讓你斷臂重生,如何?”
儒子心道:“我仙身已失,性命不知何時終止,要這手臂又有何用?劍容妹子待我情深至斯,我又豈容慕容寒再傷她半根寒毛?”說道,“實不相瞞,劍容妹子被一來歷不明的老前輩劫去,儒子身到此間,正是為追其行蹤而來?!?/p>
木青牙“啊”的一聲,大吃一驚地說道:“天下間還有誰有如此道行,能從儒兄手中劫人?既然如此,木某人就不打擾啦!”轉(zhuǎn)身欲去。
儒子道:“請木兄將溫良二子留下!”
木青牙冷冷地說道:“儒子呆在桃源,不知如今江湖上的規(guī)矩。你想要從我手中奪回這兩小子,總得拿點什么來交換吧?”他與儒子交手,自知儒子此時靈力遠(yuǎn)不如己;但見儒子竟能透過黑煙迷霧認(rèn)得溫良二子真面目,又是驚疑不定。他身為陰陽門閻王中人,卻受制于人,實有不甘,口出此言,實是有心再度試探儒子的虛實。
儒子一愣,說道:“木兄所言極是。但我除了身上這件灰袍外,別無長物,且這件灰袍亦是他人之物,木兄若是另有差遣,儒子自會盡力而為?!?/p>
木青牙嘿嘿冷笑,說道:“儒門圣人有云: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你下巴輕輕,就不怕失信于人?儒子兄弟神功蓋世,鬼神難測,這兩個小子可是木某人的護(hù)身符,若是不將他們提在手中,恐怕木某人沒有性命走出這桃源;但儒子兄弟既有所命,木某人只好照遵不誤。好!你就拿儒門心法來交換吧!”
儒子“啊”的一聲,想起桃源救治悌智二子時,宋扁鵲曾說悌子尚未暈去時講了一句話:“快告訴儒子叔叔,他們要……”失聲叫道:“儒門心法天下正宗,從不外傳。即使是儒門中人,若非諸子之列,亦不得而知。你們?nèi)绱舜筚M周章,是為了儒門心法?!?/p>
轉(zhuǎn)而又想:慕容寒曾道,兄長與陰陽門勾結(jié),既然陰陽門欲得儒門心法,自可向兄長討要,又何必向后輩小子下毒手?
木青牙道:“不錯,陰陽門此番興師動眾,自是為儒門心法而來,這心法倒在其次,最要緊的,正是儒子兄弟你?!?/p>
第三十三章 一死報知己
儒子道:“承蒙陰陽門青眼有加,儒子何德何能,敢煩陰陽門勞師動眾?”
木青牙道:“儒子兄弟大才,所創(chuàng)神曲,世間罕有。兩位老人家得知你曲韻上的造詣后,傾慕不已,不惜多番千里傳音,令木某人務(wù)必請儒子兄弟到仇池山做客。本門兩位老人家求賢若渴,以儒子大才,堪當(dāng)大用。如此大好男兒、大英雄,當(dāng)放眼天下,轟轟烈烈地干一番大業(yè)。但儒子兄弟如今卻屈居于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之下,豈不枉然?”
儒子喝罵道:“陰陽門的高枝,儒子粗鄙淺陋,愧不敢攀。儒門與陰陽門素?zé)o交往,更談不上交情。你們亂我儒門,落毒加害后輩小子,引我墮仙成魔,便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木青牙仰天長笑,說道:“孤燈大師啊孤燈大師,你號稱天下下毒本領(lǐng)天下第一,木某人真替你感到羞恥?!鞭D(zhuǎn)而面向儒子,豎起大拇指說,“儒子兄弟真乃神人,居然連孤燈大師的毒都解得了?!?/p>
儒子問道:“孤燈大師為了逼問儒門心法,這才對諸子落毒手?”
木青牙道:“非也!非也!儒子兄弟是我陰陽門上賓,木某人禮敬有加唯恐不及,豈敢再容門下之人妄加一指?只是孤燈這個老糊涂,自稱天下第一毒,無人能解,卻沒有想到竟會栽在儒子兄弟的手里。因此他心有不忿,急報私仇,不尊號令,私下對你落毒手,壞了黑白陰陽兩冥王兩位老人家的大事。這筆賬,兩位老人家早晚會與他算清楚!”
儒子心道:原來如此!我逆用儒門心法本就是兇險至極之事,卻沒想到居然能解孤燈大師的碧血燈籠,僥幸得很!同是一毒,落在諸子身上能解,落在我身上卻是解不了,仍是因為逆用之故。我逆用儒門心法后,元力由正轉(zhuǎn)邪,想必孤燈大師便是利用這一點,否則他也不會如此自信的說什么還我一身奇形怪狀。只因我逆用儒門心法導(dǎo)致自身奇形怪狀,才被外界的奇形怪狀有可乘之機(jī)。
想到這里,不由得涔涔汗下,玄術(shù)上胡鬧將自己變成了妖魔;而曲藝上胡鬧,卻引來黑白陰陽王。又問道:“黑白陰陽王既是為我儒子一人而來,為何趁我醉酒之際,催我入幻,誅殺道門上下及一眾長老?”
木青牙道:“木某自知道行淺薄,無能請得動儒兄,唯有責(zé)令綠竹翁等去辦成此事,逼得你無回頭之路,然后……”
儒子失聲叫道:“你說什么綠竹翁……”
木青牙道:“事已至此,亦不瞞你。黑白陰陽王素有一統(tǒng)天下的決心,這妖獸兩界多有歸附,綠竹翁之流便是陰陽門在桃源布下的棋子,志在監(jiān)聽桃源儒道兩門的一舉一動?!?/p>
儒子心頭一震:木青牙,木行使,樹妖花精,原來他們都?xì)w木青牙統(tǒng)屬,怪不得陰陽門對桃源了若指掌;且綠竹翁等又鼓動我自創(chuàng)玄術(shù),原來如此。一時心神激蕩不已,無法相信素來將他們視作琴道曲藝上知音的,竟是陰陽門中人。因為曲韻通心,他從未察覺到他們有任何異動,為此還在八大長老之前替其置辯,極力維護(hù)這些同道中人。此時被木青牙點破,如何能接受得了?
他屢遭捉弄,于大起大落倒是看得極輕,但始終無法接受此番愚弄,忽覺有異,說道:“木兄,你故意搬弄是非,挑釁離間,讓我心神大亂,然后好下手請我去陰陽門吧?我才不會上你的當(dāng)?!?/p>
木青牙心中暗笑:此人當(dāng)真呆頭呆腦,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shù)錢!說道:“儒子兄弟當(dāng)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兒,待友至誠。木某人福緣淺薄,無能與你結(jié)交!”
儒子道:“邪魔歪道!少來這一套!儒子不上你的惡當(dāng)!”心中倒是希望當(dāng)真是上了木青牙的當(dāng)。
便在此時,桃林中三五成群之人緩步而出,當(dāng)中一蒼老之聲說道:“儒老弟,木行使所言不錯!我等確是有愧于你!”為首一人正是綠竹翁,身后便是凌云子、幽蘭君、楓林仙等眾。
眾人徐徐而出,如同一片移動的綠陰,蔚然成林,飄到木青牙跟前,與其敘了屬下拜見上司之禮。
禮畢,綠竹翁又道:“木行使,果然不出你老人家所料,儒子才大如海,所譜之曲,神妙無方。這些全是儒子近來所譜之曲。”說完,從法道行藏中取出一沓用繩子連在一起的竹簡。
木青牙大喜,神情激動,伸出枝蔓纏住溫良二子,騰出雙手,然后恭恭敬敬地接過。他將曲譜高舉過頂,生怕多看一眼便是褻瀆圣靈一般,將其收入法道行藏中,然后說道:“綠竹翁得此神曲,定能讓兩位老人家威顏大悅。這番汗馬之功,木某人定會替你們美言幾句!”綠竹翁等恭敬地答謝。
如此情狀,直令儒子全身如墜冰窖當(dāng)中,血脈卻又為之賁張,胸口一痛再痛。饒是他平素脾性和氣、克己復(fù)禮,此時仍是忍不住失聲痛罵道:“無恥之徒,枉我與你們傾心相交,并結(jié)之為異姓兄弟。你們卻口蜜腹劍、笑里藏刀,在背后計算于我。”大怒之下,只聽得“嗖”的一聲,千百條妖藤從他周身迸射而出。
木青牙鐵青的臉更加難看,他一直畏忌的就是儒子此舉。此時逼不得已,長袖一出,又是柔軟綠枝裹向妖藤,但這一次竟有數(shù)千條之多。
綠竹翁喊道:“保護(hù)木行大使!”身形飄忽,影動斑駁,擁到木青牙跟前,將其與儒子分隔開來。
妖藤被木青牙袖風(fēng)帶過,儒子立馬覺得全身劇痛,神經(jīng)麻木不仁,無法動彈,正暗自叫苦。似乎,木青牙正是這些妖藤的克星。
儒子整個身軀置在妖藤當(dāng)中,見綠竹翁等果真是陰陽門的眼線臥底,喝道:“你們不仁,休怪我無義!”千百條妖藤飛出,卻聽得綠竹翁喊了一聲“著”后,緊接著,木青牙體內(nèi)突然一聲巨響,似乎從中炸了開來。木青牙臉色慘變,喝道:“綠竹翁,你暗算本使!”原來,綠竹翁等呈給木青牙的竹簡不是什么曲譜,而是綠竹翁修煉的法器,此時被他一引,從中炸了開來。
綠竹翁不等木青牙回過神來,同時急喊道:“救人!”早有幽蘭君與凌云子欺身直上大石,逼向木青牙,扯其枝丫,出其不意地將溫良二子奪了過來。
木青牙大急,身上雖被炸開了一個透明窟窿,但頃刻間,又枝發(fā)芽長,完好如初,喊道:“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妖魔,膽敢作反?”雙袖一揮,袖中“噼啪”作響,一株株枝葉從中長了出來,枝葉所過之處,便有十?dāng)?shù)樹妖花精被擊得粉身碎骨。
幽蘭君與凌云子亦是難逃毒手,被這些看似柔軟無力,實則堅韌無比的枝直刺入體內(nèi),吸得只剩一副皮囊。臨危之際,將溫良兩子向綠竹翁一拋,欲待出言,卻已灰飛煙散,形神俱滅,唯留空氣中一陣幽幽的清香。
眼見溫良二子夾風(fēng)而來,綠竹翁根需戟張,卷向二子,勁風(fēng)過處,早已將兩子送了出去,二子身形消失在半空之中。
木青牙急喝道:“留下兩人!”與此同時,長袖鼓動,枝葉隨風(fēng),蛟龍出海一般撲向綠竹翁。
眾仙立馬奮不顧身相救,千纏百結(jié),裹住木青牙。他們的修為遠(yuǎn)在木青牙之下,此時依仗人多,又先聲奪人,全是些下三濫群毆的無賴手段。
如此奇峰急轉(zhuǎn),儒子已然明了,知綠竹翁等人雖是陰陽門中人,卻有心相助自己。眼見綠竹翁身遭巨厄,身上妖藤立馬纏向木青牙長袖,救援綠竹翁。
木青牙對儒子始終心有所忌,哪里容他相助?見他身上妖藤逼來,立馬攪動綠枝,綠枝見風(fēng)便長,威力絲毫不遜于碧血燈籠。
此時,眾仙亦已飛身到來。
頓時,千百萬條妖藤夾纏著木青牙的長袖,又與眾仙身上的枝丫混雜在一起。各自靈力一催,頓時盤根錯節(jié),如同一座堆得亂七八糟的柴山,劈不完、燒不盡。當(dāng)中無人能動,也分不清誰是誰。
木青牙喝道:“綠竹翁!你膽大包天,膽敢犯上作亂!小心你們的狗命!”
綠竹翁道:“儒門圣人有云:吾曰三省吾身,為人謀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我等與儒子仙曲韻相通,承蒙不棄,被儒老弟視為知音。如今卻做出這等不忠不信、不仁不義之事來,還有何面目茍存于世?”
木青牙企圖擺脫眾妖糾纏,無奈被眾妖枝繁葉茂、郁郁蔥蔥的眾妖,里三層、外三層、中間又三層,裹得嚴(yán)實,密不透風(fēng),無奈之下又是怒道:“胡鬧!妖仙殊途,你們本就是些低賤的小魔小妖,人家豈會將你們當(dāng)成至誠摯友?”
綠竹翁道:“儒門八大長老令儒老弟等誅滅我等,而儒老弟不顧仙身被滅,力護(hù)我等,我等無以為報。因與朋友結(jié)交,貴乎心誠。我等為了活命,竟做出對不住朋友的事來,如此貪生怕死,罔顧信義,當(dāng)真是卑鄙至極,無恥之尤?!闭f完將身上的根需盡數(shù)刺向木青牙。
余仙亦是紛紛效尤,為了護(hù)住儒子大有不惜與木青牙同歸于盡之勢。
儒子心中流過陣陣暖意,卻無法阻止。只聽得“啪”的一聲,挺拔蒼勁的大柏樹斷為兩截;又是“唰”的一聲,獨木成林的老榕樹枝飛葉散;緊接著又有數(shù)名樹妖花精被誅,從儒子身上生出來的妖藤亦是多半被毀。
木青牙每毀一妖,手臂便斷一截。
儒子心想:木青牙此舉原是兩敗俱傷之法,為了擺脫眾妖的糾纏而不得已行此險著,每滅一妖,自身便多一分傷。難道他也不要命了嗎?但出乎儒子意料的是,木青牙雙手的木枝每斷一根,便又有新的一枝新芽長出,然后迅速膨脹成木,無窮無盡。
儒子彷徨大急,說道:“竹翁上仙,儒子愚昧無知,累及你們的性命,你們甘愿舍命護(hù)我,我卻束手無策……”
此時,又是一陣洪水般的碧浪滾滾而來,直卷儒子四周。綠竹翁喝道:“天羅地網(wǎng)勢!”揮動根需,向木青牙的所發(fā)的綠浪蕩去,然后又道,“儒老弟,我等已纏住木青牙這老賊,你急催靈力,滅他軀體!”
儒子覺得此計大妙,抽出妖藤,逼向木青牙,但很快就明白過來,說道:“不!誅滅了木青牙,你們同樣要毀!”
綠竹翁道:“我等道行尚淺,只能略擋一陣。這老賊正在將我等逐一擊殺,若儒老弟不當(dāng)機(jī)立斷,待老賊殺完我等,又來對付你,大伙仍是無一幸免。若是儒老弟突催靈力,將我等與木青牙一同毀滅,而你可趁機(jī)擺脫糾纏,只需護(hù)住心脈,還有一線之機(jī)。儒老弟,我等累你墮仙成魔,如今能為你一死,就當(dāng)作報答……快!木老賊發(fā)難啦!”
木青牙聽得綠竹翁之言,早已強(qiáng)催靈力,手上的枝芽長得更快。
儒子凜然說道:“為了我一個而犧牲眾位好兄弟、好姐妹,儒子寧死不為!”羊劍容為了救他仙身,曾勸他以琢玉劍為藥,尚且不忍。這活生生的同道摯友,知交兄弟,儒子又豈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消亡?
綠竹翁心意決絕、死志已堅,催促道:“你若不行此著!我等立馬自斷靈脈,仍是因你而死!”眾仙紛紛效尤,用力纏住木青牙身上的枝芽。
儒子道:“好,今日就一同去見閻王,黃泉路上也熱鬧得很!”瞪了一眼繁枝茂葉中的木青牙,大喝一聲,猛催靈力,與木青牙同歸于盡。
只聽得一聲巨響,抱枝成團(tuán)的眾仙從中炸了開來,儒子身上千百條妖藤亦無一幸免。受此力道一震,儒子亦被震倒在地,卻覺有一股強(qiáng)大無比的靈力替自己擋了一陣,自是眾仙臨危之際舍命相護(hù)之故。
眾仙如此相助,元神盡數(shù)落入儒子的法道行藏之中,而軀體早已煙消云散。
儒子心中又是一陣感激,情急之際,立馬運(yùn)力護(hù)住心脈百骸,而身后飛花落葉,漫天舞動,自是眾仙形散體滅的景象。
儒子心中一片黯然,忽地想起:溫良二子呢?我只顧一時之義,卻將儒門大事拋之腦后。四下查看,忽聽身旁一聲喘息傳來。轉(zhuǎn)身一看,只見一支竹竿斜插在地,根需盡去,枝葉全無;欺身過去,一把捏住青竹,將靈力源源不絕地傳了過去,一盞茶工夫后,那青竹現(xiàn)出了人形,正是綠竹翁。
儒子叫了一聲:“竹翁上仙!”上前將其扶住,但此時的綠竹翁須發(fā)全無,頭頂也是光禿禿的,奄奄一息,得見儒子無恙,心頭一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綠竹翁垂淚道:“儒上仙,我等本就是妖精,道行淺薄,原本就不配與你結(jié)交。而你并不以之為嫌,反與我等傾心相交,結(jié)拜為兄弟,這番恩德,我等唯有以死相報?!?/p>
儒子一把抓住綠竹翁的根需,欲傳靈力替其續(xù)命。
綠竹翁卻道:“儒老弟,老翁已是將死之妖,再多的靈力亦是枉然。你若是再為我自耗靈力,我立馬自絕靈脈!”儒子無奈,只得作罷。綠竹翁又道,“儒老弟,老翁臨死前有一事相求!”
儒子垂淚道:“陰陽門無道!我必定替你殺盡陰陽門這幫無恥之徒,讓你們大仇得雪!”綠竹翁微微地?fù)u了搖頭,說道:“陰陽門乃當(dāng)世第一修真大派,門徒眾多。黑白陽陽兩冥王更是玄術(shù)通神,拘禁了妖獸兩界,我等逼不得已才受其驅(qū)策。報仇之事,不提也罷?!?/p>
儒子點頭,問道:“不知上仙所求何事?儒子無有不從!”
綠竹翁微微一笑道:“老朽是個妖,卻未必就死,只是這元神若要重……罷了!這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老朽還是安心地死吧!臨死前若是能再喝上一杯,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儒子因心神激動,并未察覺到綠竹翁話中的真意,聽得他臨死前竟然惦記著要喝上一杯,又為之啞然。當(dāng)即替其取出藏于法道行藏中的風(fēng)露酒,仍是長竹壺,竹節(jié)杯子,滿滿地斟上一杯,遞到綠竹翁跟前。
綠竹翁雙手巍顫顫地接過,說道:“為了活命,竟然做出出賣朋友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如今思之,仍覺汗顏無已。我等竟是貪生怕死之輩,不配與你上仙結(jié)交,這杯酒老翁原是喝不起!”將竹節(jié)杯放下。
儒子連忙阻攔,說道:“上仙高義,為儒子一條薄命而……”眼看四周仍是漫天飛舞枝枝葉葉,心中又是一陣傷感。
綠竹翁只得一飲而盡,仍是回味無窮地說道:“咱們是些修真的山野老妖,卻眷戀這凡塵俗世,心有旁騖,難窺上乘之境。儒老弟,你也是一副俠義心腸,于儒門修真之道格格不入!老哥有一句不中聽的話,不知該不該講?”
儒子道:“但說無妨!”
綠竹翁自斟了一杯,然后又道:“儒門先圣本是以入世之態(tài)而創(chuàng)下儒門,后世的修仙之人卻誤解圣人言。”
儒子聽得綠竹翁非議本門,臉色慘變,卻見綠竹翁將手中的酒喝個杯底朝天,不顧儒子情面,仍是說道:“如今天下大亂,儒道兩仙劍派遠(yuǎn)離塵世,躲在這世外桃源一味地修仙求道,所得之道術(shù),又全用來斗法,從不過問世間疾苦,豈不有愧天地的恩賜?我等無知,卻也痛心疾首不已!”
儒子早已心覺此舉大大的不妥,卻從未膽敢認(rèn)真地去細(xì)想。如今確是桃源大亂,流民四起,這些時日以來,多歷憂患。此時聽綠竹翁直言不諱的挑破,觸動心弦,不由得全身一震,心想:修仙之人若無濟(jì)世情懷,縱然道術(shù)上天入地,攬括六界,盡皆枉然。
綠竹翁又道:“求道何所為?儒老弟甘愿為素不相識的流民而忍辱,此等俠義情懷,古道熱腸,令人心折。因此我等能為儒老弟略盡綿力,不枉此生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影州妖獸兩王一統(tǒng)影州后,又為陰陽門所敗,我等樹妖花精亦難免幸存,一時貪念為了保住小命,才不得已受制于木青牙。如今能以一死報答知己,復(fù)有何憾?我已將溫良二子……”話未說完,又喝了一杯,良久不語。
儒子不住地點頭,正自深思。忽聽得他提及溫良二子,正欲知其所在,待再欲敬酒相詢時,卻見綠竹翁一動不動。他伸手一摸,綠竹翁立馬形神俱滅,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來,綠竹翁見儒子贊同自己所說,美美地喝上三杯后,自覺心滿意足,原本欲將溫良二子所在告之,卻已然不及,靈脈早已斷絕。
正自心傷,忽聽得一人道:“儒兄弟果然好本事,能讓這許多妖為你送命!”正是木青牙的聲音。
儒子大覺不妙,心中喊道:不好!木青牙大難不死!游目四顧,卻不見有人。正欲呼喝,只見一團(tuán)黑霧四下涌動,當(dāng)中聚攏,轉(zhuǎn)眼間現(xiàn)出一條人影,長袍青面,正是木青牙。
第三十四章 黑白陰陽散
儒子見木青牙處心積慮的對付儒門,方寸大亂,忍不住火冒三丈,喝道:“木青牙亂我桃源,罪該萬死!”急欲撲上前。
木青牙卻道:“且慢!儒子兄弟為何會墮仙成魔?”
儒子道:“那是拜你陰陽門所賜!”
木青牙道:“非也!儒子兄弟所練玄術(shù),天下正宗,若非你自甘妖邪,外界的邪氣又如何能得逞?”儒子先前亦曾想過這一節(jié),若不是自己逆用儒門心法,決不會給孤燈大師可乘之機(jī),只聽得木青牙又道,“桃源亦復(fù)如此。若非儒門中有內(nèi)應(yīng),咱們陰陽門又豈能輕易得手?”
儒子已覺不妙,卻仍是不愿面對,喝道:“內(nèi)應(yīng)?誰是內(nèi)應(yīng)了?”
木青牙說道:“這個嘛,你得請教一下這位治子兄弟了。”
此言更是激起儒子少有的怒火,喝道:“木青牙,你先是挑動儒門同室操戈,如今又來離間我兄弟二人,居心何在?我兄長素有君子之名,品行端莊,決不會使你們旁門左道這些伎倆。”
木青牙微微一笑,忽覺有異,伸手在身前一抹,黑氣中迸出一道光幕。
光幕中忽地傳來陣陣隆隆蹄響,正是桃源獨角獸特有之聲,緊接著,數(shù)十騎獨角獸疾奔而來,分作前后兩批。走在前面的只得十余騎,儒子認(rèn)得他們?nèi)侨彘T中人,心中大喜,正欲出言招呼,忘卻此黑氣中的光幕是木青牙所運(yùn),無法與鏡中之人會話。
光幕內(nèi),十?dāng)?shù)騎身后塵頭大作,蹄聲急亂而來。坐騎雖是獨角獸,但坐上之人黑衣白帶,卻無一人認(rèn)得,又?jǐn)?shù)倍于儒門中人。
儒門中人驅(qū)馳獨角獸,自是得心應(yīng)手,操控自如,將身后的黑衣人遠(yuǎn)遠(yuǎn)拋在后方。
眼見即可逃出敵手,此時,木青牙長袖一揮,雖隔著光幕,儒門中人所騎的獨角獸卻是前蹄一屈,似中絆腳索一般,摔倒在地。十余人收勢不住,紛紛跌下來。頃刻間,身后數(shù)十騎流星般趕了過來,將儒門眾人圍定。
儒門中人立馬長劍擋在身前,凝神應(yīng)敵。
黑衣人中一人道:“我乃桃源儒門新一任掌教,凡我儒門中人盡皆聽我號令!”正是治子,但他身上所穿,卻是陰陽門的服飾。
儒門之中一人說道:“發(fā)你的清秋白日夢去吧!就你這般德行,也配做我儒門掌教么?大伙一起跟他拼了!”正是儒門溫誨人。
余人臉上盡是不忿之色,蠢蠢欲動。
另一人喊道:“且慢!治子兄,你口口聲聲自稱儒門掌教,可有憑證?”卻是儒門樊正名。
治子喝道:“大膽,庸公與八大長老欲立我為儒門掌教,此事儒門上下盡知!”說完,右手當(dāng)空一伸,一塊黒木從中閃出,正是儒門的掌教令短劍。
溫誨人道:“你已是儒門叛徒,一直在逃,而我等奉命輯兇,庸公何時將這掌教令傳與你?”
治子聞言大怒,喝問道:“溫誨人,你如此出言,非但辱我治子,更是辱及庸公,該當(dāng)何罪!”
溫誨人又道:“掌教令關(guān)乎儒門掌教之位,豈可輕率傳授?若有此事,我等緣何不知?庸公身受重傷,說不定是某些人為了盜竊這掌教令而暗中加害?!钡嗳艘娬平塘畈患?,又知治子素有君子之名,行事光明磊落,決不會做這些雞鳴狗盜之事,心有所動;但一時未知虛實,又是搖擺不定。
余人亦有同感,當(dāng)中一人甚至將手中長劍一拋,說道:“治子是個重義的漢子,只是一時受了蠱惑,決不會背叛儒門。只要這掌教令是真的,大伙自當(dāng)奉他為掌教。”正是儒門時習(xí)之。
又一人說道:“不錯!大家同是儒門兄弟,何必拔劍相向?治子兄是我桃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憑他的修為,定可教導(dǎo)儒門后輩諸子取勝道門,領(lǐng)我儒門之眾離開這屈辱之地?!闭f完,長劍棄地。
余人聞言,均覺有理,倒有一半棄劍就地。
溫誨人見同伙棄劍,急喊道:“大伙別著了治子的道兒,治子狼子野心,為了自己的權(quán)位,鼓動儒門上下與儒子為難。親兄弟尚且謀害,更何況旁人?若他當(dāng)真是名正言順的儒門掌教,又為何與這些陰陽門中人勾結(jié)?”揮著劍向著黑衣白帶之人一指。
治子雙眼怒視溫誨人,直言不諱的說道:“如今桃源大亂,情勢有變,儒門之地,不宜久留。身為儒門掌教,只好應(yīng)天命行事,今日正好率大伙離開桃源。大丈夫生于世上,不知世外萬千景象,豈不悲哀!”
溫誨人“呸”了一聲,說道:“你勾結(jié)桃源外之人,還配做儒門掌教嗎?我溫誨人第一個不服你!”揮劍來刺治子。
治子也不向溫誨人瞧上一眼,隨手一劍,已將溫誨人的長劍削斷,說道:“如今流民入侵,桃源祖法已破。咱們到桃源外,人生地不熟,正好有陰陽門引路,如何不妥?”
溫誨人長劍被削,絲毫不懼,說道:“分明是勾結(jié)陰陽門!還強(qiáng)自狡辯!”
儒子聽到這里,心道:慕容寒所言屬實,兄長果真勾結(jié)陰陽門!正欲設(shè)法破幕而入,卻見治子身后突然飄過一陣煙霧,煙霧中一人冷冷地說道:“治子兄,你貴為儒門下一任掌教,看來這一干人等不太認(rèn)同你這個掌教。”
治子臉色青一陣,黑一陣。
煙霧中人又道:“你們?nèi)彘T圣人有云: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如今這些人犯上作亂,冒犯掌教威顏,何不假以極刑?”
“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一語出自《論語?子路》,大意是指:刑罰如果不得恰當(dāng)?shù)脑?,平民就會惶恐不安,就連手腳也不知如何擺放才好。
治子雙手一拱,說道:“木老兄教訓(xùn)得是?!睂㈤L劍橫在溫誨人脖子上,問道,“溫誨人,你是決不肯從我這個掌教的了?”
儒子聽得治子稱那煙霧中人為“木老兄”,心中一驚:木青牙破鏡而入,如此無聲無息,這份修為當(dāng)真令人不敢小覷!只見那煙霧一閃,當(dāng)中現(xiàn)出身穿長袍之人,僵尸一般的臉面,不是木青牙還會是誰?
溫誨人突然淚道:“治子兄,祖先教誨不可違!本門圣人有云:君子以義為質(zhì),禮以行之。陰陽門暗算桃源,天大的不義,儒門如何能向陰陽門屈服?”
治子厲聲道:“你只需回答從還是不從便可!”
溫誨人道:“誨人不敢辱沒祖先,不從!”只聽得“咔嚓”一聲,斷劍已插入心臟。
“君子義以為質(zhì),禮以行之”出自《論語?衛(wèi)靈公十五》,意思是說:君子以義作為根本,用禮加以推行。
儒子心中一酸,正欲出手相助,卻哪里來得及?
治子將劍一揮道:“誰人不從,這便是榜樣?!?/p>
余人相互對望,不敢吱聲。突然,一人長劍一挺,昂然道:“我向臨淵雖無德無能,卻不敢給祖宗蒙羞!”手中長劍往胸口插去。
頃刻間,十來人有半數(shù)尸橫就地,治子恍如在夢中,下馬抱住一人尸體,失聲道:“臨淵兄!”又撲向旁邊,“彌高、彌堅兄!治子辜負(fù)兄弟們!”治子心中搖擺不定,可如今騎虎之勢已成,無路可退。
時習(xí)之道:“我等追隨治子,只求光宗耀祖,洗刷儒門屈辱,而不是奴顏婢膝。如今橫豎是個死,大伙不如跟他拼啦!”飛身過去。
樊正名應(yīng)道:“力擒叛徒治子,身死成仁,名正言順,尸骨也好歸葬桃源福地!”數(shù)人一擁而上。
治子手中君子劍一揮,喝道道:“大膽狂徒,犯上作亂么?”擋開眾人長劍,又厲聲喝道,“正所謂識時務(wù),真豪杰。身為儒門之人,豈能不知進(jìn)退?”
儒子眼見木青牙煽動儒門內(nèi)訌,當(dāng)即不顧木青牙所布的黑氣光幕中的邪惡對自己有損,強(qiáng)行破幕而入,翻身下來,攔在當(dāng)中,說道:“兄長停手!”
樊正名等人見儒子突然出現(xiàn),又是一愣。
木青牙見儒子奮不顧身,破幕而來,說道:“治兄弟,這個和你做兄弟的好不解風(fēng)情,屢屢和你作對。和你治子老兄作對,就是和我們陰陽門作對。這樣吧,你殺了這個膽大妄為的儒子,我力保你身居四大天王之位?!币桓毙赜谐芍竦哪?。
治子見儒子陡然現(xiàn)身,心感詫異。
木青牙又道:“陰陽門中以天、地、人三德君之位最尊,以治子兄的才智,日后必定能居此位。往后哥倆同門,還望做兄長的多多提攜?!崩≈巫拥氖?,在其肩膀上拍了拍。
儒子突然喊道:“無恥之徒,竟敢下毒!”治子雙手急忙掙脫,只見掌心一片墨污,黝黑發(fā)青,自是木青牙與治子拉手時暗中下毒之故。
治子暗暗心驚,顫聲問道:“木老兄,這是為何?”
木青牙道:“你這儒門掌教的位置坐不牢,留你何用?”
治子雙手顫抖,強(qiáng)忍劇痛,心想:事已至此,唯有抓住木青牙,逼其交出解藥,再作計較!
治子素有君子之名,且修煉的仙劍又被眾長老封為君子劍,于那些爾虞我詐的伎倆并不在行,因此儒子從不會懷疑到他頭上。他之所以急于對付儒子,只因擔(dān)心儒門掌教之位落入一個品行不端之人的手中。其時,適逢陰陽門發(fā)難,向其剖析形勢,一番威逼利誘,治子才受木青牙的蠱惑。
此時,治子欲擒木青牙,也不取巧或行詐,只是硬碰硬的實在招數(shù),手中君子劍一揮,直取木青牙。
木青牙閃身一旁,道:“你身上已種有我黑白陰陽散。毒發(fā)之時,白天為黑,夜間為白,凡中黑白陰陽散者,必為我陰陽門所棄。”
治子道:“我已經(jīng)歸順你們陰陽門,何故如此相待?木青牙,你答應(yīng)我什么來著?”
木青牙道:“我的確是答應(yīng)你,并將碧血燈籠的毒借給你,助你坐穩(wěn)儒門掌教之位,一統(tǒng)桃源。但你所傳的儒門心法錯漏百出,心意不誠。更何況如今事情有變,黑白陰陽王兩位老人家非常欣賞你兄弟儒子的才藝,令木某人務(wù)必要請儒兄弟到仇池山一聚!”
樊正名等一聽,更是心驚:難道后輩諸子身上的惡毒是治子所為?
治子狠狠地道:“又是儒子這廝!”
儒子心中燦然:原來兄長并未將真正的儒門心法泄露出去!上前細(xì)細(xì)察看,見治子所中的毒又另一番情狀。這毒性似乎遠(yuǎn)在碧血燈籠之上,卻有章可循,仍可度之以常理,說道:“兄長,此毒雖怪,卻未必夠得上碧血燈籠,碧血燈籠尚且解得,更何況是這黑白陰陽散?”當(dāng)即取出針石,欲先護(hù)住治子的心脈,以免惡毒攻心。
治子卻將儒子左手一推,推出三丈之外,喝道:“少裝好人!為兄落到今日田地,全拜你所賜!”又縱身上前,一掌壓向儒子腦門。
儒子茫然不解,也不加抗拒,唯恐治子尚未知曉陰陽門的野心,危難中仍是說道:“黑白陰陽王素有吞并天下之心,一統(tǒng)六界之志,此番處心積慮,意在爭奪本門心法和收復(fù)儒道兩門,兄長一時被奸邪蒙蔽……”
治子突然收住掌勢,雙眼怒瞪儒子,吼道:“儒子,事到如今,你仍是濫當(dāng)好人!將自己的罪狀推得一干二凈!你表面上是個浮動無狀的浪子,內(nèi)心打的全是鬼主意!
“你表面假裝心性淡泊,毫無大志,暗地里卻處處與我爭雄,教人不得不防。為兄素得儒門君子之道,并蒙眾長老和庸公青眼有加,得傳君子劍,自修煉君子劍道以來,為人處事,無一不符君子之道。
“而你偏作小人一套,私下藏酒,誤入琴道,行事偏頗乖張,教導(dǎo)后輩諸子又是些邪門歪道,哪里有半點儒門君子之風(fēng)?你天生輕薄浪蕩、浮行無道,卻偏偏覬覦儒門掌教之位,掌門豈可落入你這浪子之手?”他一面說,一面催加掌力,恨不得將儒子擊斃掌底之下。
儒子嘆道:“正如兄長所言,儒子天生輕薄浪蕩、浮行無道,乃閑云野鶴之人。如此之人,豈會心慕儒門掌教之位?儒子素?zé)o與兄長爭雄之心,兄長又何必防范儒子?非但無爭雄之心,心中且懷疑,這不問世間疾苦一味的修仙未必是對。”
治子道:“收起你的假仁假義。你終究是動了凡心,你想濟(jì)民救世,若是無權(quán)無勢,如何能做到?因此,你對掌教之位動了心而不自知!”突然“啊”的一聲,神情悲苦,顯然自是身中黑白陰陽散又強(qiáng)行運(yùn)功,此時已游移至心脈。
儒子再也顧不得治子抗拒,一掌抵住其后心,潛運(yùn)內(nèi)力,一股奇大的力道應(yīng)念而生,涌入治子經(jīng)脈中,卻聽得治子又是“啊”的一聲,渾身上下如觸電一般抽搐。
木青牙哈哈大笑道:“儒兄弟,你心憂兄長之毒,縱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這份手足之情令人嘆服。只可惜你此時全身上下的內(nèi)力盡是妖邪一路,縱然有心相救,亦是無能為力。”
儒子頹然作罷,知木青牙所言不爽。
木青牙又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們這些邪魔歪道卻只會乘人之危。你若是能心悅誠服說出儒門心法,并隨木某人走一趟,木某人立馬解開治子身上的毒,如何?”
儒子心有所動,眼見兄長身遭苦刑,不忍袖手,說道:“木兄當(dāng)真言而有信?”
治子卻突然斥責(zé)道:“儒子!你若將儒門心法外傳,你便當(dāng)真是儒門的罪人,死后有何面目去見儒門列祖列宗?為兄雖然不肖,卻決不會做出背叛儒門的事來!難道你要為我而背叛儒門?”
樊正名道:“你對本門后輩諸子落毒,此舉與背叛儒門何異?”
治子道:“不錯!后輩小子身上的奇毒是我下的,但我并無加害他們之心,因為我已有解藥在手?!?/p>
樊正名道:“當(dāng)真是笑話奇談,你左手下毒,右手奉上解藥,難道你想在后輩小子身上試毒不成?”自覺此舉太過荒唐,不可理喻。
時習(xí)之道:“如今流民闖入桃源,你窩藏慕容妖女之罪可免,但毒害后輩諸子和殺害同門,均是死罪,咱們?nèi)彘T上下亦不能再推你為掌教。幸虧儒子醫(yī)術(shù)精湛,否則咱們?nèi)彘T就此……”說到這里,泣不成聲。
他一面流淚,一面看著儒子,忽有所悟,突然叫道:“怪不得,怪不得!你落毒加害后輩諸子,是想借此來消耗儒子的內(nèi)力,有心為難儒子!”
治子默然不語,隨即又是發(fā)出一陣撕肝裂肺的吼叫。
儒子心有不忍,卻苦于束手無策。
便在此時,人群中一女子冷冷地問道:“木青牙,我吩咐你做的事,還未辦妥嗎?”
第三十五章 來者猶可追
木青牙回過頭來,立馬參拜下去,然后說道:“回稟大小姐,本使已給他種下陰陽散?!蹦侨俗匀皇悄饺莺恕K戳艘谎廴遄?,說道:“此人乃儒門棄徒,自有八大長老與他算賬,我讓你去尋羊劍容,你為何不將她帶來見我?”
治子見慕容寒,罵道:“慕容妖婦,你憑什么在此大呼小叫?”話未落音,忍不住發(fā)出一陣痛苦怪叫。
慕容寒眼光何等敏銳?一看便知治子毒發(fā),又見儒子站在一旁,神情焦急卻束手無策,已然明了一切,哈哈笑道:“報應(yīng)!報應(yīng)!若不是你定計加害儒郎,儒郎此時定能救你,如今是害人終害己。這是冥冥中的天意。哈哈……”
治子一面怪叫,一面罵道:“儒郎!儒郎!”雙眼瞪著儒子。
儒子向他躬身行了一禮,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對木青牙道:“木兄,請你給兄長解藥,你要儒門心法,儒子雙手奉上。”
治子怒斥道:“你要為了我而背叛儒門?你為了我背叛就等同我背叛,我寧愿身死,也不愿背上這背叛儒門的千古罪名?!闭f完,舉起右手便往自己天靈蓋上擊落。
儒子連忙揮手隔開,說道:“兄長,天無絕人之路,儒子定能設(shè)法相救?!彼苋彘T熏染既久,若是自己受制于人,決不輕易屈服;但此時受苦的是兄長治子,情愿自己承擔(dān)一切。
木青牙突然嘿嘿冷笑道:“儒子兄弟,乃當(dāng)世一流人物,為何在這骨肉情分上,這般糊涂?你可知道,你本事越大,將你兄長害得就越慘?治子不肯背叛儒門,因此他所給我的儒門心法,嘿!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甘愿答允向儒門后輩諸子落毒,只因他手中早已有解藥。
“只可惜你本事太大,壞了他的好事。你試想一下,如果你窮心竭力仍是無法救得諸子,而你兄長卻能救得,儒門上下,豈非對他感恩戴德?
“如此一來,人人都會想,儒門只消有治子在,多你一個儒子不多,少你一個儒子不少??墒悄闫悄阈珠L的克星,竟逆用儒門心法,將后輩諸子逐一救了,此舉豈不是讓他下不了臺?”
儒子聞言,暗自心驚:怪不得兄長罵我濫當(dāng)好人,打的全是鬼主意,原來我盡心盡力替儒門著想,在他眼里看來,竟是與他爭雄。
木青牙又道:“倘若儒門沒有儒子,治子要風(fēng)便可得風(fēng),要雨便可得雨??商旃蛔髅溃壬?,偏又生儒,你不但威脅他的掌教之位,還奪他所愛。這口氣,無論如何都讓人難以咽下。因此,你也不能怪你兄長,正如你兄長所言,他落到如此田地,全是拜你所賜?!?/p>
儒子道:“兄長,儒子當(dāng)真無知,素來亦是無意與你為敵。諸位,我兄長乃儒門掌教不二之選,如今后輩諸子已無大礙,大伙仍當(dāng)推他為本門掌教。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p>
儒門中人立馬有人附和,搬出“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之詞來。
治子神色痛苦,聽得這番話后,仍是搖頭。儒子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尤可追。”
此乃楚國狂人接輿從圣人車前走過所唱,直問鳳鳥德行為何衰退。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不能挽回,未來的事情還來得及。
治子道:“如今我身中劇惡,又身犯不可饒恕之錯,一切都來不及啦!”勉強(qiáng)站起身來,說道,“我雖得庸公和八大長老垂青,終究不如你。我本擔(dān)心你放任骸浪,不放心儒門掌教之位落入你的手中,但如今才知道,你憂心儒門之情,與我無異。更何況,后輩諸子中人,多半信服于你,就連魯釀、齊牧等兄弟,亦甘愿為你舍命。唯有你才是本門掌教不二之選?!?/p>
慕容寒見他們兄弟情深,在旁一直不語,此時忍不住說道:“非但后輩諸子和八俊中人個個對儒郎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連柳三妹都對他愛慕有加,傾心不已。”
治子心神本已平復(fù),聽得慕容寒提及柳三妹,忍不住說道:“就連你慕容寒,亦是芳心暗許?!?/p>
儒子道:“不,兄長,儒子敬重兄長,亦敬重慕容寒嫂子。無論是慕容寒嫂子,還是三妹,儒子從未越禮。兄長,你我本是骨肉至親的兄弟,咱們以儒門為重的情誼是一致,對三妹的敬重之情亦是一致。但慕容寒竟然挑撥你我兄弟之間的感情,咬定是你加害三妹,當(dāng)真豈有此理!”
治子搖了搖頭,說道:“她說得沒錯,三妹的確是我殺的?!?/p>
桃源治儒大戰(zhàn)之時,慕容寒已當(dāng)面要治子直承殺害柳三妹;她救得儒子逃至密林時,亦提及柳三妹為治子所殺;在誅仙臺上,更是以“庸公”的身份,將治子殺柳三妹的原因當(dāng)眾告之。儒子一直不信,直到此時,聽得治子親口直承其事,不由得不信,全身上下為之一震,問道:“兄長……這……這是為何?”
治子仍是如當(dāng)日桃源大亂被慕容寒質(zhì)問后一般,緘口不言。
慕容寒卻道:“儒郎,我不是早已和你說了嗎?你兄長得不到的,也不容你得到。他每每見到柳三妹就覺礙眼,心煩意亂,結(jié)果了她倒省得他牽腸掛肚?!?/p>
儒子道:“是你!一定是你逼兄長殺的。六年前,你們兄妹擅闖桃源,定是你為了活命,才耍陰謀詭計,讓我兄長殺了三妹?!?/p>
慕容寒道:“儒郎,我早已告訴過你,你兄長是為了打擊你,讓我扮成柳三妹的模樣。你兄長癡情于柳三妹,而柳三妹愛的是你。那時我兄長被他處死,我為了活命,得知你兄長為情所困的心病,在他欲殺我的時候,我扮成了柳三妹的模樣,請求他讓我代替柳三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滿足了他對柳三妹的相思之情。
“而你兄長卻心生毒計,起初有所不忍,但思前想后,做出了平生第一件大違本愿之事,狠心殺了柳三妹。我亦因此委身于他?!?/p>
儒子仍是大罵慕容寒胡說八道,治子卻道:“慕容妖女所言不錯。我讓慕容寒冒充柳三妹,既可讓她光明正大地留在桃源,掩人耳目,又可讓你自此墮落??上н@慕容妖女……”一句話竟是說不下去。
慕容寒接口道:“我這慕容妖女卻對儒郎情愫暗生。哈哈哈……”笑聲中盡是苦澀之意。
治子亦是一聲苦笑,說道:“我治子頂天立地,又得庸公和八大長老首肯,并被立為本門掌教繼承人,竟不如一個呆頭呆腦,嗜酒弄琴,結(jié)交妖邪的儒子?!闭f完,雖在黑白陰陽散的折磨痛苦之中,仍是縱聲長笑。
儒子聽得陣陣心寒,實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素來敬重的兄長。
慕容寒接口道:“于是,你想借儒郎窩藏外人之機(jī),勾結(jié)陰陽門,鏟除心腹大患,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搜出來的是我吧?”
治子聞言,怒火更熾,雙眼欲裂,說道:“不錯,我見他與那女子確是曲韻相通,有心放他們一馬,讓他們有情人從此在桃源外的天地逍遙自在,相攜白頭。”
慕容寒接著道:“可儒郎太過固執(zhí),心系儒門大業(yè),妨礙了你坐上儒門掌教之位,于是你便痛下殺手?!?/p>
治子道:“你既心戀儒子,若我早點得知是你,我照樣會成全你們,讓你們遠(yuǎn)走高飛,雙宿雙棲?!?/p>
慕容寒道:“如此一來,就沒有人威脅到你儒門掌教之位了。只可惜,被窩藏的人是我,此舉大大削了你的面子,于是你非要將我和儒郎置于死地不可!對吧?”
治子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儒門千秋大業(yè)。試問,儒門中人無不重法度,嚴(yán)守禮,而儒子天生一副浮夸浪蕩,儒門掌教之位豈可落入如此之人的手中?”
慕容寒道:“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圣人有訓(xùn):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儒郎根本就無心于權(quán)勢,何以斷定他會打儒門掌教之位的主意?”
治子道:“他引導(dǎo)后輩諸子的盡是一些邪門歪路之法,不以儒門君子道為正道,讓他們身溺其中,不能自拔;八俊中人盡是些不務(wù)正業(yè),包藏禍心之輩,又暗中與之交好。如此暗中培植一己勢力,羽翼漸成,令人不得不防。”
儒子只得苦笑,自己確實是胡鬧,曾當(dāng)眾贊許悌子那些旁門歪道之技,亦是與魯釀等人交好,但并非兄長口中所講的“暗中培植一己勢力,羽翼漸成”。
慕容寒又是一陣苦笑,說道:“你們兄弟骨肉相連,做兄長的卻絲毫不知兄弟之意。桃源儒門一族,論才智武功,非你治子兄弟二人莫屬,甚至你的修為比儒郎還勝一籌,你登上儒門掌教之位,也是眾望所歸。
“可圣人有云:色厲而內(nèi)荏,猶穿壁跳墻之盜。你妄自菲薄,又素來心胸狹小,畏忌你兄弟儒郎之才;見八奴全都信服,并歸附儒郎一人,更是怒火中燒。你眼見便要接替桃源儒門掌教之位,心中始終對儒郎不放心,就想方設(shè)法鏟除儒郎,受木青牙慫恿,借此窩藏之機(jī),加害儒郎。只是,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墻梯?!?/p>
她雖是治子之妻子,卻當(dāng)著其面稱儒子為儒郎。如此稱呼,也不覺得有絲毫不妥。
治子說道:“為了幫助儒子洗脫罪名,你甘愿不顧名節(jié)?!?/p>
慕容寒道:“名節(jié)謂之何物?倘若能與儒郎一同出桃源,那才是人生至樂?!?/p>
治子說道:“你料定儒子必定舍命救那女子。你就將計就計,讓儒子抱你出桃源?”
慕容寒道:“不錯!儒子乃情深意重之人,不似你做兄長的如此薄情寡義。如此素愛音律,如何舍得那女子死于非命?”
原來治子早已得知儒子從蓼洼中救回一女子,欲借此加害儒子,暗中傳信小德子,讓他搜捕儒子。慕容寒一直苦心謀劃如何與儒子出桃源,暗中留意治子,輕易便察覺到他的陰謀;又料定儒子必定會舍命救那女子出桃源,便暗中將那女子換出,讓儒子抱自己一同出桃源。如此一石二鳥,兩全其美。
治子道:“你亦舍不得儒子死于非命,為了幫他洗脫窩藏桃源外之人的罪名,甘愿當(dāng)眾自曝身份,置我于死地?!?/p>
慕容寒道:“我愛儒郎之心,尤勝儒郎愛那女子。儒郎肯為那女子犧牲,不惜犯險,背負(fù)殺頭死罪,仍是要送她出桃源。難道我就不能為儒郎作出犧牲?你待儒郎如此無情無義,我就算尸橫就地,也要揭穿你的陰謀。”
治子神情悲痛,強(qiáng)自抑制苦楚,滿頭大汗,憤恨之中,突然祭出君子劍,欲似在桃林大戰(zhàn)一般,再度偷襲慕容寒。但此時身中的黑白陰陽散非同小可,君子劍尚未起飛,已被慕容寒一點,將其封印,欲趁勢奪過來。
治子連連倒退,不容君子劍落入她的手中。
慕容寒叫道:“木青牙,六年前陰陽門中人在荊州被殺,我們陰陽門是如何替兄弟報仇的?”
木青牙道:“大千金問得正好,當(dāng)年這件事正是屬下去辦的,屬下將那仇人殺死,懸尸城頭?!?/p>
慕容寒道:“那殺了我兄長的兇手,又該當(dāng)如何處置?”
木青牙突然怒罵:“天下居然有人吃了豹子膽,膽敢殺慕容教主的愛子。我木青牙定要將他碎尸萬段,然后拿去喂狗!”
慕容寒道:“那你還不下手?”
慕容屠欲魂任陰陽門教主時,木青牙已是其麾下的獄主,并受過慕容屠欲魂的不少恩惠。自慕容屠欲魂自動放棄陰陽門大權(quán)后,無奈歸附黑白陽陽王,但因敬重慕容屠欲魂,此時仍是甘愿聽命于慕容寒。見治子便是殺其舊主愛子的兇手,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說道:“治子老弟,木某人得罪啦!”枝丫迸出,點向治子。
便在此時,陰陽門中的兩獄主初一十五來報,發(fā)現(xiàn)有胡人冒充陰陽門。木青牙大覺此事非同小可,又見治子身中黑白陰陽散,難于逃出自己手掌心,當(dāng)即向慕容寒請辭,去處理門中急事。
治子仍在痛苦之中。
儒子在聽得治子與慕容寒你一言我一語講述舊事,聽得驚呆,直到木青牙離去才醒悟過來,欲發(fā)足去追,卻被治子喊住。
治子道:“儒子,事已至此,聽天由命,如今天命難違,兄長確實不如你,我想與你喝一杯?!?/p>
儒子倍覺愕然,但也不違拗,強(qiáng)催靈力,將先前與綠竹翁共飲的風(fēng)露酒取來,斟了一筒。正欲遞過去,但因心中傷感,淚珠竟?jié)L落到竹筒之中,連聲說道:“此酒已臟,不能喝?!?/p>
治子夾手奪過,說道:“這是我兄弟親手所斟,最為干凈寶貴不過,一滴酒,一滴情,千滴萬滴刺在心頭?!闭f完,一飲而盡。
樊正名等人見治儒兄弟情深,也忍不住上前,向兩人敬酒。
酒罷,治子道:“儒子,這黑白陰陽散非人可以承受,為了減輕我的痛苦,為兄請求你一劍將我殺了……如此一來,你誅殺儒門叛徒有功,八大長老自會讓你將功贖罪,給你悔過自新的機(jī)會?!睂⒕觿f出,交到儒子手中。
儒子失聲道:“儒子無能,無法救得兄長,豈能親手……親手……”連連后退三步,左腳踩住右腳,差點跌倒在地。
治子見儒子不從,大喝一聲:“著!”強(qiáng)逼君子劍自刺一劍,然后拔出來,仍是遞給儒子,說道,“儒子,為兄一時糊涂,勾結(jié)陰陽門,有負(fù)儒門,愧對君子劍,大錯既定,寧愿死在你的劍下?!?/p>
儒子勉強(qiáng)站定,心酸暗涌,淚流滿面道:“兄長,一切罪責(zé)盡在儒子。兄弟同心,儒子從無加害兄長之意,往日不會,今日亦是不會?!绷⒍ú粍樱桓疑焓秩ソ觿?。
治子道:“君子應(yīng)坦蕩蕩,方不失儒門之風(fēng)。為兄一時鬼迷心竅,誤入歧途,死有余辜。如今儒道斗法,為兄無法再為此盡力了。圣人有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咱們做后輩的沒有盡到本應(yīng)之分,實屬不該?!?/p>
儒子單手抱住治子身軀,垂淚道:“兄長,儒子該死!”
治子趁機(jī)將君子劍塞到儒子手中,緩緩地道:“儒子誅殺儒門叛徒有功,儒門上下親眼所見,圣人有云: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乃真知灼見,為兄如今正是這般心情,死在兄弟之手,正如我所愿。為兄無面目去見祖宗,不能葬在祖墳福地。溫良二子乃儒門諸子,如今托付于你,望儒子悉心教輔,盡職盡責(zé),恪守本分,不可重蹈為兄的覆轍,更不能讓兩子跟隨這妖婦?!毕蛑饺莺恢?。
慕容寒一聲冷笑后說道:“溫良二子又何須你來托孤?”
治子道:“溫良二子乃我治子親生的兒子,囑托給我兄弟,有何錯?”
慕容寒突然扔出一酒葫蘆,說道:“看清楚了么?”
儒子撿起地上的酒葫蘆,呆呆直瞪,六年前醉酒一幕如在虛幻之中,豈真有其事?心想:六年前似乎便是這個酒葫蘆,為何慕容寒會一直保留著?
猛然間,慕容寒衣袖一揮,將樊正明等逼暈在地,然后附著儒子耳朵,低聲道:“儒郎,你知道么?溫良二子是你的親生骨肉。”
儒子聞言,如雷轟頂,驚倒在地,嘴唇微頜地道:“嫂嫂……你、你胡說!”
慕容寒道:“儒郎不信么?六年前一場醉酒,還記得么?”
酒醉三分醒。
此時,儒子經(jīng)慕容寒這一番提點,六年前一場醉酒的情景又歷歷在目,原來那并非一場夢,心中又是一酸。
治子見了酒葫蘆,腦袋突然“嗡”的一聲,見慕容寒靠近儒子,低聲話語,已知有異,當(dāng)即凝神細(xì)聽。一聽之下,心中又再燃起無明業(yè)火,雙眼直瞪儒子,恨恨地說道:“儒子,你做的好事,你對得起我嗎?”一把抓住儒子。
儒子眼見掌風(fēng)撲面,自己內(nèi)力尚未恢復(fù),神情癡呆,只待治子落掌,一了百了。
孰料治子七竅留血,凝住不動。
儒子大驚,上前攙扶,嚇得手中君子劍“啪”的一聲落地。原來,治子重傷之下,得悉溫良二子并非己出,心神激蕩之際,一口氣喘不過來,早已氣絕身亡。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空氣)
儒子竟是溫良二子的生父,得知此驚天秘密,他該如何自處?經(jīng)歷了這一番風(fēng)波,儒門又會受到怎樣的震蕩?精彩竟在下期《儒門仙俠傳?桃源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