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白馬入蘆花的時候,通常我們很難發(fā)現(xiàn)它,不為別的,就是看不見。就好像,你正在回憶一件無編號的事情,因為沒有刻骨銘心的痕跡,一切被掩蓋,一切在走失。
盡管在遇見白馬之前,你是凡夫俗子,視茄子為茄子,蘿卜為蘿卜,視生死為無常,有輪回。盡管你剛剛還殺了一頭畜生,剝了它的皮,捯飭捯飭,漬巴漬巴,成了一桌的食物。
這會兒,你懵了。你是一個有老姐姐老弟,有七大姑八大姨的普通人。他們通常一刮風(fēng)就上你家,完了,要等雨后天晴才各自回府。這下好了,一個禮拜下來,喝掉了十六箱碳酸飲料,八十六瓶淡爽性啤酒。已經(jīng)不會喝烈酒的鄰里人,他們,看見了白馬。
這會兒,你懵了,突然覺得著了魔,妖怪!妖精!突然覺得,蘆花太像斑斑點點有黑圈圈的白色兒馬了!蘆花搖來晃去,白馬一進(jìn)去就走失。
一位奧地利的猶太人說,所有的一流事物都是免費的。包括精神,你的靈魂,清新的空氣,越清新越免費。你被風(fēng)能翻閱書籍感動,它們,風(fēng)越小,翻閱得越從容,一頁,一頁。你被梨花能在一夜間開放感動,你被異鄉(xiāng)隔了幾千公里的雞叫感動,它們都是免費的。
尤其是時間,尤其是年歲,尤其是你從來沒盯住過的鐘表,可鏡子里的白馬還是在往蘆花叢里走,攔不住。
老姐姐開了一家茶鋪,專售巖茶。老姐姐說,現(xiàn)在的人不是不會喝烈酒,而是喝了烈酒不能開車。也就是說,在當(dāng)下,你要么堅持自我,釀酒喝酒乃至酗酒。要么活得好好的,數(shù)數(shù)錢,貼個面膜,連吵個嘴打個架也不行,不要說今日有酒今日醉了。
老姐姐說,在她的鋪子里,肉桂、大紅袍、鐵羅漢、正山小種,它們跟白馬一樣,就是后腦勺的一種年歲。慢慢喝,慢慢飲,慢慢品,白駒過隙嘛。這個隙,剛剛好,擠過去了,就是一年,擠過去了,就是活著,否則,就是Dead。
這位姓路德維希的猶太人還說,所有三流的事物都是需要付費的,包括易裝、易容、易名。而且,易容,還特別貴。包括開個店鋪,賣個A貨,原單或者剪單。包括盛裝贗品、滿口假牙和銀行的呆賬死賬。
而且,易容,還是明目張膽地和時間和原貌一起走失。
老弟是能喝酒的,之所以不喝是因為弟媳婦。我的這位內(nèi)弟的漂亮媳婦什么都好,就是生不下孩子。老姐姐看到電視上說,什么什么地方的一種野羊,成千上萬地生小羊,吧唧一頭,吧唧一頭,挺順溜的。人,這個東西,生個孩子咋就這么難呢!
但老弟也像老姐姐一樣,堅持活著,堅持戒酒,堅持不近女色,即使坐懷,也不亂。堅持每日洗冷水澡,服用補充劑,用石斛或者蟲草養(yǎng)生,堅持這一生注定要和自己的媳婦相遇,不是報仇就是相愛,堅持守住自己的黑匣子,黑匣子里有表述方式。
老弟也像老姐姐一樣,看到白馬后,首先想到,在蘆花面前,我們總是在走失。首先想到,相愛就是復(fù)仇,長時間近距離貼身地格斗。
說起黑匣子,想起的是老房子的佛龕,神龕,供奉以往的一匹白馬,一朵白云,飄無定所,了無著落。老弟則認(rèn)為,黑匣子就是黑匣子,簡單明了,記錄的就是一次一次的事故——木已成舟,是事故一;臨淵羨魚,是事故二;而,枉為人父,則是事故三。
弟媳婦也開茶鋪子,但僅售綠茶。按她的說法,龍井,巧舌如簧,謂之雀舌,碧螺春,沏之如云,謂之云翻。弟媳婦一貫認(rèn)為,愛情就是一見鐘情,就是離開了你活不成,就是一把刀,刀刃可以殺人,刀把也可以殺人,就是相濡以沫,就是恩將仇報。
弟媳婦笑言,不要信你老弟的黑匣子,它,就是江湖,就是,一個男人的夢,一把胡子刀,一則無風(fēng)的傳說。
老姐姐與弟妹簡直是一丘之貉,老姐姐也認(rèn)為相由心生。思想偏右的人,一般俊美,因為他們自由寬容,心善,主張口頭演說,不殺戮,不滅絕,他們O型血,屬龍或者屬虎。老弟先生,弟媳婦女士,老姐姐女士,他們都是代表國家才長成這個樣子。也就是說,相這個東西,才是另一種夢,另一種江湖。
時間厲害,時間不管你夢還是江湖,俊美還是猥瑣,統(tǒng)統(tǒng)是白馬,統(tǒng)統(tǒng)是鏡子和后腦勺,統(tǒng)統(tǒng)要走進(jìn)蘆花叢里,統(tǒng)統(tǒng)會走失。
你看,這會兒,你又懵了,麻將搓了三個小時,你去廊檐下小解,你抖抖瑟瑟,I said what!不為什么啊,因為,你看見了一只碗,一只很大的碗,里面盛著雪,而且可以毫不猶豫地告訴你,那是只銀碗,跟雪一樣顏色的碗,形分不清,還冷上加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