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掀起的灰塵仿佛塵暴,在極短的時間里就把整個城市變了副模樣。一些潛行者借著掩護,悄然進入到一棟棟建筑中。
它是殺手。
它的輪子碾過地上的薄土。這個中型犬大小的機械,運轉(zhuǎn)得仿佛肌肉收縮,再敏銳的人,也聽不見這比嘆息還輕微的聲音。它掃描著建筑,顱內(nèi)飛快收集著建筑的數(shù)據(jù)。忽然,一片不祥的紅色出現(xiàn)在了它視線最遠端,像一只死亡之眼正盯著它。
危險——
它像跳蚤一樣高高躍起,而幾乎同時,剛站著的地方爆炸了?;鹧鏇]有追上它騰空的速度,而它張開伸出的長腿,以近乎優(yōu)雅的方式在半空中迅速轉(zhuǎn)過身來,鎖定了攻擊者。只見幾道風裹挾著氣流飛旋而過,落地生花,炸出一個個深坑來。
它輕盈地落到墻面上,蜘蛛樣的腳攀在墻壁上,“眼睛”望向焦紅的爆炸地。那里的溫度遠超過生命所能承受的極限,沒有人能夠存活,不過謹慎的設置使它忠誠地守在那里,等待結(jié)果。不過很快,它就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爆炸的熱感淹沒了對方的武器,等它發(fā)覺自己已被瞄準時,腳下的墻壁已經(jīng)開始炸裂,使得它的反沖力還未開始發(fā)揮就土崩瓦解。它摔落到地面上,這時輪子發(fā)出了一聲刺耳尖叫,它離弦之箭般地飛馳過去,子彈就落在它剛閃過的地方。
但它不是一個逃跑者。它迅速反向彈跳起來,對準移動的紅斑就是一通掃射。槍槍誅心。然而在它就要落下的瞬間,一陣密集子彈襲來。原來敵人非但沒死,還算準了它落地的時機。它的一條腿被打斷,重心不穩(wěn),一下就撲倒在地上。它就像只狗那樣笨拙地翻滾了一下,同時丟出一枚煙幕彈,好掩蓋自己的行動路線。它跳到一面墻后面,靜待時機,同時腦袋迅速核對著攻擊武器的信息。
對方似乎配備了小型機炮和機槍,應該不是一個人就能使用的武器。剛才算準了時機卻沒有用機炮,有一定概率機炮已經(jīng)損毀,或使用者已經(jīng)死亡。那么應該還有一個棘手的機槍手。它在腦海里展開地圖,描繪著對方躲避的情景。如果再繼續(xù)等下去,很可能會使對方有機會重新?lián)Q上機炮。它開始四處張望,忽然建筑的管道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伸出還剩下的五條腿,悄無聲息地沿著管道爬上去。
在它顱內(nèi)合成的立體圖像中,標注著建筑的受力點。它抬槍便射,巨大的爆炸使得它腳下的墻壁和水管全都迸裂開來,沉重的鋼板和混凝土轟然落下,噴涌的水和飛揚的塵土混成了泥漿。毫無疑問,任何人都沒法從這樣從天而降的打擊中存活。
雖然要檢驗對方是不是真的死了,但它也還是不太情愿到泥漿里去。這些黏糊糊的東西會拖慢它的速度。它像挑剔的貴族小姐,一邊踮起腳尖在骯臟的地面上走,一邊防止濺起的臟水濺進眼里。在倒塌的磚石之中,它終于見到了敵人的真面目——
德國造的忠誠殺手,正是其厚厚的外殼擋住了數(shù)發(fā)重彈,卻也彈坑累累,幾乎被打穿。它的行動速度并不快,但這也使它承載了更多的武器。不過此時被斷裂的墻壁拍住,看上去就像探頭的寄居蟹,只不過它的鉗子是小口徑機炮。
它意識到對方還剩一個炮彈。
爆炸掀起的氣浪將它旋轉(zhuǎn)地拋出去,折斷了它用以彈跳的腿,同時炸碎了它一部分輪子。現(xiàn)在它的樣子就像是被報紙拍了的蜘蛛,四仰八叉地倒著,機械內(nèi)臟和一部分冷卻液順著瓦礫往下流,電火花閃爍。盡管狼狽如此,但是它的系統(tǒng)各部分獨立,武器尚存,加之它并沒有真的疼痛神經(jīng),它還可以立刻進行反擊。但在此刻,兩個機器人卻同時愣住了。
遇到建筑里的任何人,都要立刻保證殲滅。任何形象的人,穿防彈衣的,穿白大褂的,站在工事內(nèi)的,拿著武器的……它認識他們。它無數(shù)次精準地擊碎他們的顱骨,看著有熱量的液體噴濺到墻壁上。那是和火焰還有炸裂開的混凝土完全不一樣的色彩。
但,它的系統(tǒng)里恰恰沒提過怎么處理它的同類。
如果在平常,它可以向著它的人類上級請求指令,但是這之前他們剛剛摧毀了彼此的網(wǎng)絡通信系統(tǒng)。它本來只需要來這里,殺死,回隊就好了。
它們對視著,機器內(nèi)部過速運轉(zhuǎn),就好像喘著粗氣。發(fā)射過彈藥的槍口仿佛血一樣的紅斑,烙印在彼此的熱感受器里。兩個殺手手里都拿著足以使對方致命的武器,而且距離似乎都近得無法躲避,此刻的安靜,像是就要爆發(fā)的打斗前的相互試探。但是這個試探卻是無解的。無論是這個中型犬大小的死蜘蛛,還是那個被壓住了的寄居蟹,顯然哪個都不具有人的形態(tài)。
不是人,就不是目標。
之前的戰(zhàn)斗歷歷在目。它仍心有余悸地看著對方的武器,知道那絕對不是善茬。它不能放這個威脅不管。
從裂開的屋頂照射下來的太陽光漸漸西斜,隨后星辰升起。從不遠處還可以聽見槍炮的聲音,但總體上全都安靜了下來。就連塵土都歸于沉寂,就連仇恨的熱量都冷卻了。
靜止給了它足夠思考的時間,它看出盡管對面的東西和它擁有著完全不同的姿態(tài),它們本質(zhì)上卻是一類東西。它了解了這個可敬的對手的行動原理,還知道它之所以減少移動是為了占據(jù)建筑里的電源,雖然電纜在第一輪轟炸的時候就斷了,它還是給自己補充了足夠的電量;它的炮使用速度非常慢,而且反沖力非常大,這才使得它身體全部裝置都設計成適應那門炮。它已經(jīng)領教過了那門炮的效果,假如機器人能領悟藝術的話,那么這就是它對于對方的贊美之詞。
但現(xiàn)在,它們只不過是同樣境遇的破銅爛鐵。在電量耗盡之前,它艱難叫自己翻過身來,破碎的底盤順著瓦礫磕磕絆絆地滑下來,停在它的對手跟前。
這場景有點兒似曾相識。這叫它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它曾經(jīng)把槍口對準兩個人類。他們沒有武器,也不在軍事基地里,小的那個被大的緊緊抱住,被坍塌的墻壁幾乎壓死。那時候它立刻執(zhí)行了命令,子彈打碎了他們的頭。它想,現(xiàn)在又和那時候有什么區(qū)別呢?
過了很久之后,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者才終于想到來接管這塊土地。金屬掃描機器走在最前面,排除隱藏的炸彈;清理道路的緊隨其后,用大鏟子有條不紊地開出一條路來。在泥土里混雜著尸體,沁出的血似乎讓土本身改變了性質(zhì)。但是機械對它們一視同仁。它們對于不易切割的人類軀體,態(tài)度和對僵硬的土塊差不多,多拍打幾下就好了,再不濟動用那野豬似的獠牙,攪碎即可。
其實人們不覺得在這種地方能搜尋到什么有意義的東西,尤其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殺手機器人還狂轟濫炸過。別說什么文件,即使是電腦或柜子都只是勉強能辨認出它原來的形狀。這個隊伍一點點推進到建筑內(nèi)部,可以看出這里發(fā)生過幾次爆炸和坍塌。當金屬探測機器人開始警報,一些拆彈機器人立刻上前準備應付敵人,但它們簡單檢測了一下之后又退下了。隊伍里的其他成員于是走上前來,查看情況。
無論是機械的眼睛還是由晶狀體視網(wǎng)膜構(gòu)成的眼睛,看到眼前這一幕或許都有些驚訝。
兩個不同型號的殺手機器人就面對面地站著,身上都是厚厚一層塵土,仿佛失去了靈魂一樣呆立在原地。它們一定進行了一場很激烈的戰(zhàn)斗,現(xiàn)場可以看出這種痕跡,但是卻沒有進行到最后,就如戰(zhàn)爭在這里先結(jié)束了一樣。
見沒有后續(xù)命令,大鏟子在自行確認這里沒什么東西之后,就清理了起來。
咔嚓。
一視同仁。
【責任編輯:遲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