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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魚鲞

      2020-12-29 12:00卓婭
      山花 2020年12期
      關(guān)鍵詞:白大褂走廊丈夫

      卓婭

      1

      胡麗紅年輕時是個很瘦的瘦子,瘦到什么程度,據(jù)她自己講,腰只有一尺六寸七。一尺六寸七是什么概念,只有中學里那些還未發(fā)育的少女才有,而跟她同齡或者年紀相仿的姑娘,腰圍起碼一尺八以上。

      她是什么時候胖起來的呢,是在生完孩子以后。兒子叼了六個月的奶,斷了,身體就跟吹氣球似的,一年年胖了起來。胖到現(xiàn)在,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認,她曾經(jīng)是個瘦子。要是她對人家說,自己腰圍曾經(jīng)一尺六寸七,聽的人肯定以為她在開玩笑。誰會相信,在這個巨型女胖子身上,曾經(jīng)住過一個身輕如燕、腰身只有一尺六寸七的妙齡少女呢。

      她的腦袋,看上去就像一面大鼓,頭頸被壓沒了,直接連在龐大的身軀上。臉上肉坑多,將眼睛擠成一條縫,露出狹長而黯淡的光。她個頭不低,胖了后顯得又肥又壯,市場上很難買到合適的衣裳,除了去縫紉店訂做,她幾乎很少穿過式樣新穎的時裝。她很喜歡穿白大褂,恨不能二十四小時都穿在身上,大概只有上床睡覺才肯脫下。因為白大褂是量身定做的,又是公家出錢,穿破了可以續(xù)做,于她來說既方便又實惠,因此穿起來特別安心,踏實。

      鎮(zhèn)醫(yī)院的姑娘們,下了班都迫不及待地脫掉白大褂,顯擺出漂亮的時裝。即使上班時,她們也總是千方百計在白大褂里露出點端倪,假裝無意識地露出時髦衣領(lǐng),要么就是寫處方時,有意無意地露出一截漂亮的手鏈。有些特別愛美的姑娘,不想忍受白大褂對曼妙身材的綁架,索性辭職了事。也是啊,這世上,除了白大褂,還有多少穿漂亮衣服配高跟鞋的職業(yè)呢。

      胡麗紅除了喜歡穿白大褂,還喜歡穿那種塌底的護士鞋。她學的是護理,干的卻是藥房工作。她工作很認真,平時很少跟人說笑。一年到頭,大家看到的都是她穿著白大褂忙碌不停的身影。

      她基本上獨自生活,丈夫在一家航運公司的大型客輪上走國內(nèi)長途,逢年過節(jié)才能回來一趟。兒子在省城上大學,幾乎不回來。盡管一個人,她的生活還是有條不紊,看起來比別人一家三口的還要忙碌。下了班,同事們都去食堂吃飯,她一個人認認真真地給自己做飯。天黑后,同事們吃好飯都休息了,她還在走廊里洗碗刷鍋。鎮(zhèn)醫(yī)院分給她一間宿舍,在二樓,她用屏風一隔兩半,前頭做飯,后面住人。屋很小,她又是那種特別愛干凈的人,因此洗刷收拾都在走廊上進行。她一有空就洗汰擦抹,那間小屋顯得一塵不染,每樣東西看上去都像打了一層蠟,鍍了一層光。

      夜深了,同事們都睡了,她還在走廊里洗洗刷刷。二樓的這排宿舍,只有她的門還開著。她背對著屋里的燈光,用鋼絲球磨那口用了數(shù)年的舊鐵鍋。嗞嗞嗞,嘶嘶嘶。整座宿舍都能聽到從她這里發(fā)出的摧枯拉朽的聲音。她心無旁騖,磨完里層的鍋底,又去磨外層的鍋底。有時隔壁或樓下的同事出來探視,她也會溫柔地道一聲,“對不起,吵到你們了?!彼穆曇粲志d又柔,簡直比棉花堆里滾出來的還要舒服。當然,她還會這樣一直磨下去,直磨到鍋底跟新買的一樣锃亮,直磨到筋疲力盡兩眼發(fā)黑,她才肯放過自己。她也知道同事們會在背后怨她,磨到后面,她的手也會慢下來,臉色變得跟夜色一樣幽深凝重。

      2

      她是真愛她的丈夫,盡管一年到頭不在家,她還是經(jīng)常將他的衣褲拿出來曬一曬,熨一熨,看起來跟新的一樣。丈夫喜歡吃魚鲞,走廊的長繩上,一年四季晾曬著將干未干的魚鲞。大家難得見到她的丈夫。這個看上去枯瘦的男人,腋下挾一只黑包,一手提著行李,大步流星地走進鎮(zhèn)醫(yī)院。那包里,裝著他換下的臟衣服、一些吃食、從異地買回送給她的禮物。他踏進鎮(zhèn)醫(yī)院的大門,就會習慣性地抬頭看向二樓。那里照例晾曬著他愛吃的魚鲞,還有他再熟悉不過的她的幾件大號衣裳。

      她看見他,眼睛就會發(fā)亮,丟下手里的活先去招呼他。這會兒,她像個真正的主婦了,接過他手里的行李,將臟衣服拿出來扔進大臉盆,泡上水,心里籌劃著晚上給他燒什么菜。

      她在藥房等不到下班,腦子就有點走神了,給張三的藥遞給了李四,明明板藍根她拿的是蒲公英。醫(yī)生拿著錯藥黑起臉問她,她也不惱,像個小姑娘似的紅著臉道歉。她是真心的,“哎哎,都怪我家臭男人,回來也不挑時間,上班時間被他一攪,腦子都攪亂了。”她的聲音像從蜜罐里倒出來,叫聽的人很快原諒了她的過錯。她是那樣真誠,聲音又這樣柔軟,家里來了平常不太回來的丈夫,出一點差錯也是人之常情。

      到了晚上,她簡直忙壞了。男人在屏風里頭抽煙,看電視,她在外間炒菜。煤氣灶的火頭很旺,鐵鍋里的油炸得噼里啪啦。她用手趕著煙霧,邊跟里邊的丈夫講話。

      “窗開開,別讓煙熏壞了身體。”

      “這次曬的魚鲞,咸淡正好,你全部帶去?!?/p>

      “這次回去后,航班去哪?”

      天還沒有完全黑透,他倆拉起電燈,坐在小方桌上吃夜飯。都是男人愛吃的菜,還有男人愛喝的酒。男人吃菜喝酒,話不多,都是她在說。她的臉又圓又大,這會兒倒顯得比平日白嫩滋潤,在燈光下竟也有了幾分風韻。

      飯后,男人打著飽嗝,靠在床頭抽煙,她又在走廊里洗洗刷刷。她永遠有洗不完的東西。她的丈夫從屋里出來過幾次,一次抽完一根煙,扔在地上踩滅了。另一次跟她說了幾句話,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活跟他進了屋。

      “你別走?!彼林?,對站在窗前抽煙的丈夫說。

      “你這樣子煩死人了。”她丈夫說。

      “你這樣走了,別人會怎么看?!彼齺G開了手里的抹布。這是妥協(xié),她不打算洗東西了,但心里還是想著準備燒幾壺水,好好洗一洗她的丈夫,用酒精消毒他的手機。

      “我還是回去的好?!闭煞虿粍倨錈┑卣f。

      “你這樣回去,叫我怎么對別人說。”她堅持著自己的理由。

      “你管別人怎么說?!彼煞蛘f。

      于是她連清洗丈夫的念頭也放棄了?!澳阆人??!彼粗约耗菑堃粔m不染的床,有點痛心地說:“你早點睡,過了今夜,你想什么時候走,你就什么時候走?!?/p>

      丈夫睡下后,她沒有睡。那個床,已經(jīng)睡不下他倆了。倒不是因為她的身體變重變胖,而是丈夫的心變了。她輕輕地帶上門,將一大盆泡了水的衣服抱到樓下的水池去洗。自來水龍頭嘩嘩地流著,她用力搓洗著丈夫的衣褲。她覺得臟。當她知道丈夫有別的女人時,她已在心里給這些衣服倒了一麻袋的洗衣粉。她寧愿一夜不睡洗到天亮,也要將這些衣服洗得干干凈凈。

      第二天一早,這個枯瘦的男人又出現(xiàn)在走廊里。他似乎比來的時候更憔悴了,也更沉默,低著頭,腋下仍舊挾著黑包,手里還是提著來時的那袋行李,里面裝著她放的換季衣衫、一些生活用品、她曬的魚鲞,在她的陪伴下,慢慢地走出鎮(zhèn)醫(yī)院的大門。

      他倆微微靠在一起,組成一個巨大的“舊”字,最后,“|”毅然丟開“日”,大步流星地走了。她站在大門口目送他,希望他能回頭看下她。他一次也沒有回頭,只要他回下頭,就會看到背后目送他的女人,還有二樓陽臺在風中舞動的魚鲞。他堅持沒有回頭,但她堅持住了,她堅持讓自己那張搽過粉畫過眉的大白臉,在微涼的晨曦中持續(xù)綻放。那些在晨曦中輕輕搖曳的魚鲞,在他離去后,似乎一下子老了許多。

      3

      她很少去他那里。在大家的印象中,她很少出門。僅有的幾次,都是為一些棘手的事情。一次是丈夫單位分房,她覺得不公平,親自上去據(jù)理力爭。丈夫在電話中央求她別管,她不肯。

      “我是你老婆,我有這權(quán)利?!彼陔娫捓锎舐曊f。

      她脫下那件長在身上似的白大褂,換上了羽絨服。將燙過的頭發(fā)高高地挽起,露出那張比她家白瓷盆還白的大白臉,可惜眼睛小了點,但因為憤怒而顯得炯炯有神。大家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皮膚相當好,一團白晃晃的白,白得讓人暫時忘了她的胖。她沒換鞋,還是穿著那雙塌底的護士鞋。因為胖,她的腳像饅頭那樣腫著,稍不合腳的鞋都會令她難受,就是這種貼地的軟底鞋來得舒服,也足夠放心撐起她的重量。

      她就那樣去了丈夫的單位,闖入領(lǐng)導的辦公室,以丈夫的工齡、業(yè)績貢獻、夫妻倆常年分居兩地等理由,爭得了理想中的那套房子。回來后她心情舒暢,神情變得比平時活潑了許多,空下來就說怎么爭到了那套房,又描繪那套房的戶型,計劃過幾年去裝修,等退休了就去住。她憧憬著退休后的美好生活,還掀開白大褂,給大家看丈夫給她買的羊毛衫,讓大家知道丈夫?qū)λ奶蹛邸?/p>

      羊毛衫像羊毛那樣長在她的身上,將她箍成了一只彩色的大粽子。大家再次見證了她的肥胖。一個人居然能胖到這樣啊,胖到這樣她男人還居然那么愛她,這讓我們不得不相信,這世上真的存在超越肉體的真愛了。

      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大家覺得她的日子有了盼頭。她變得格外勤快,洗洗刷刷的時間更長了,走廊上晾的魚鲞更多了,丈夫的皮鞋用鞋刷刷得一塵不染,成雙搭對地擺在水泥欄桿上。

      還有一次出門是去看即將考研的兒子,她將編織了大半年的毛衣、圍脖、手套送給兒子。兒子不準她去學校找他,她就在學校邊上找了個住處。跟兒子一起吃飯時,她發(fā)現(xiàn)他總是東張西望表情很不自然。她很快明白了,兒子嫌她胖、丑,怕見到熟人丟臉,難為情。她不想為難他了,匆匆扒了幾口飯就放下了筷子。路上,兒子讓她下次別再上來了。

      “你看,穿的吃的我都有,你一點也不用擔心?!眱鹤酉蛩故咀约骸?/p>

      “這吃的穿的,還都不得花錢啊?!彼隣庌q說。

      “所以啊,給我打錢就行了,大老遠地跑上跑下,多累?!?/p>

      “我不累?!?/p>

      “好了好了,都說了,以后別來了?!眱鹤硬荒蜔┑卮驍嗔怂?/p>

      她怔在那里。她本來還想說,她上來,其實是想他了,想上來看看他,考研那么辛苦,他變瘦了還是胖了。當她抬眼看到兒子跟他爸那樣決絕的表情時,就將話重重地咽了回去。

      兒子囑咐她回去后吃好睡好,養(yǎng)好身體。她苦笑著說,她這身體夠肥夠壯了,就算一年不吃不喝都餓不死。兒子被她這句話逗笑了,“說真的,媽,我覺得你真要減肥了,你不知道我們城里同學的媽媽,多苗條,多年輕?!?/p>

      她嘆息說:“媽媽老了,沒用了?!?/p>

      “沒事啊,你可以健身減肥啊。我好多同學的媽媽,都常年去健身房健身的。”

      她在心里苦笑,臉上卻洋溢著獨一份給他的慈愛。從此以后,她再也沒去看兒子,除了打電話給他寄錢,她再也不談自己。她也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減肥的念頭,相反她還好吃好喝地款待自己。

      她最后一次請假,是去跟丈夫進行談判。他終于向她攤牌,在外面有女人了。她帶著決絕的悲傷上了路。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她這次上去百分百是去離婚的??梢哉f,這完全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她是這樣的胖,在這個以瘦為美的社會,簡直就是災難。也難怪她丈夫,身邊有那么多身材窕窈的女子,在城里還有一套住房??尚Φ氖?,這套房還是她爭取來的。

      她很快就回來了,在城里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就上了班。她又穿回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白大褂,忙忙碌碌地工作,更少說話了。她穿著塌底的護士鞋,悄無聲息地在醫(yī)院穿行,就像一團虛軟的巨型白棉花在移動。她的表情顯得很平靜,但動作有點木,一看到病人就立刻迎上去,殷勤得有點過了頭。她還搶著干活,同科室的李茭見她神思恍惚,怕她發(fā)錯藥,叫她多注意休息。她幾乎用諂媚的口氣討好李茭。

      “你別動,我來?!彼粗钴?,自己忙碌起來。她喜歡看李茭皮夾里的照片,一空下來就說:“快拿出來,讓我看看孩子像誰。”李茭不好意思拒絕,就將皮夾拿出來。她端詳著照片里的一家三口,嘴里嘖嘖發(fā)出贊嘆。

      “多神氣的孩子啊,眼睛烏溜溜,好可愛。臉像他爸,眼睛像你,鼻子也像你哦。”她那長久不息的羨慕和贊嘆,搞得李茭都不好意思了,也問她要照片。

      “有,我有,我明天就拿給你看?!?/p>

      她一次也沒拿出過照片。她的照片,都放在一本老舊但一塵不染的相冊里。每當夜深,同事們睡去后,她會拿出這本相冊,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張張地翻看。很多是兒子小時候的照片,還有兒子和她的,兒子和丈夫的,居然沒有一張是一家三口的,唯一一張她和丈夫的合影,還是結(jié)婚登記時照的。

      她撫摸著照片上年輕的自己,很想給丈夫打個電話,問他船到哪了,這次什么時候返航。

      “別打了。”每回他都會這么說。

      “就問問你身體好不好嘛?!彼舱绽@么回他。

      “好怎樣,不好又怎樣。”

      “不好就養(yǎng)嘛,身體最重要?!彼s緊將她最惦記的事又問上一遍,“上回帶的藥,都吃了嗎。”

      “我沒病,不吃?!闭煞蛘f。

      “這是給你補身子的?!?/p>

      “我身體很好,不需要補?!?/p>

      “你不吃,我不放心?!?/p>

      “以后別給我了,再給,我要扔海里了。”

      每回他都要這么吼一聲才掛掉電話,她也每回被這吼聲嚇得愣怔上半天。那些被丈夫打算扔掉的藥,在夜深時候,飛入了她的夢鄉(xiāng)。西洋參片、補腎膠囊、清肺顆粒、六味地黃丸,這些她拿來給丈夫防病強身的藥,都像長出了腿,簇擁著她團團飛轉(zhuǎn),伴她度過漫漫長夜,將寒冷的宿舍填補得又滿又暖。

      4

      她絕口不提離婚的事,還是照常上班下班,還是一天到晚穿著白大褂挪過來移過去,還是立在走廊的燈光下不停地洗洗刷刷。她的丈夫再也沒有回來,走廊里的魚鲞曬了又曬,都曬得走油了,又換上新一批的魚。我們猜測,這些魚鲞都讓她自已吃掉了,以至于她變得更胖,樣子也更老了。最讓人不能容忍的是,她現(xiàn)在經(jīng)常走神,老是發(fā)錯藥。到了季度末,藥房盤藥了,盤出來的結(jié)果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居然少了不少藥。

      不久,她被調(diào)到了注射室。大家覺得也沒什么,她本來就是護士出身嘛,調(diào)回注射室也在情理之中。她還像往常那樣忙碌工作,看上去一點也沒受調(diào)離崗位這事打擊。只是她太胖了,給病人注射時有些不便,沒有藥房工作來得輕松。在做臀部注射時,她要費力彎腰才能夠著病人,每次推完藥液直起身,免不了要喘幾口氣。但她沒有抱怨,挪著笨重的身軀,在病人的胳膊和臀部之間奔忙,在他們的手腕上靜脈輸液,給可憐的臀部扎針。很多病人看到她這身軀就心生擔憂,怕她下手重,扎針痛。其實這擔心是多余的,她雖然人胖,動作還是輕柔的,沒見過哪個病人被她扎得哇哇大叫。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空下來串串科室,談些她丈夫的趣事。她還是用“我家臭男人”來稱呼她的丈夫。她問李茭,知不知道她丈夫這輩子最害怕的是什么。李茭當然知道,她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遍了。她也不管李茭愿不愿聽,微微合上瞇細的眼睛,滿懷深情地回憶,“他呀,他這輩子,只有我生孩子那個時候才知道害怕。我肚子那么大,生不下來,醫(yī)生問他保大的還是保小的,他一聽腿就軟了。哈,這事他后來才告訴我的——他說他當時只差給醫(yī)生下跪了,他哪知道該要大的還是小的,他只知道對著醫(yī)生哭,我大小都要……”

      她笑了,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臉上浮起不合時宜的紅暈。她甚至有些害羞地說:“她們只是嚇唬嚇唬他呢,試試他對我有沒真心——她們都是我的老師,幫我一起騙他呢。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他對我是真心的了,以后不管他在哪里,我都信他——只有我知道,他的心里有我……”

      她說話的神態(tài)和口氣,完全是幸福女人的模樣。有那么一瞬間,連她自己都相信了,流淌在心底的全是幸福,沒有絲毫的不幸。她真的不愿相信,這世上,連守了半輩子的人都靠不住,還有什么能靠得住呢。

      很快到了這年的年底,大伙兒備年貨的備年貨,排班的排班,都準備著過年了。她也在宿舍門口的走廊上吊起了魚鲞,看起來也在準備過年了。大家都在猜測,會不會是她的丈夫又要回來了呢。真叫人好奇呀,這么長時間沒見那個男人了,今年真的會回來嗎。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說得準呢,萬一她丈夫在那邊過不舒坦了,想回她這里,也不是不可能。不然,她為什么要曬比往年多幾倍的魚鲞呢。

      胡麗紅是在準備著過年了。天還沒黑,她就將走廊上的魚鲞收了回來。風很硬,像酒精擦著傷口那樣刮得她臉生疼,但魚鲞卻散發(fā)出淡淡的香味。她似乎聞到了年的味道,大鐵鍋里煮著熱騰騰的魚,白饅頭上點了梅紅的點,鞭炮砰砰沖向天空。可是眼下,她沒感覺到過年的氣氛。北風嗚咽,天上的云凍縮成了一團,宿舍前的樹被吹得搖擺不停,急診室那邊隱約傳來病人的呻吟。她拿起抹布開始洗刷,擦到前窗時,發(fā)現(xiàn)遠處的山已被黑暗吞沒。擦到后窗,她站著聽了會兒樹在風中抵抗打轉(zhuǎn)的哀鳴。她不停地擦擦抹抹,不讓自己停下,好像一停下,也會被黑暗吞沒。

      放假前夕,醫(yī)院接了個喝農(nóng)藥的女人,四十多歲,眼看要過年的,喝了藥。女人抬進醫(yī)院時人還有氣,大家吸氧的吸氧,洗胃的洗胃,忙成了一團。胡麗紅給那女人輸液時,發(fā)現(xiàn)女人的中毒癥狀已很嚴重。她口角歪斜,全身痙攣,拳頭緊得怎么都掰不開,連靜脈都扎不進。

      很可惜,最后沒搶救過來,死了。女人仰面躺在那兒,嘴巴半張,眼睛一睜一閉,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叫人看著心痛。她的親人們圍著她,跺著腳號哭,但是她已經(jīng)聽不見了。她那年邁的母親,死命抓住她的手,邊哭邊說:“你傻呀,你咋這樣傻呀,人沒了可以再找,命沒了可就啥都沒了呀。你真傻,你真傻呀,這世上啥是你的,只有命才是你自已的呀……”

      開始時,胡麗紅以為女人沒了丈夫,想不開。后來從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中聽出,原來是丈夫變了心,找了個女的,不打算回家過年了,她一氣之下喝了藥。再看那女人時,她就覺得有些異樣。她給女人拔掉管子撤去氧氣,用藥棉替她凈臉時,突然覺得女人對她笑了一下。她用那只半睜半閉的眼睛盯著她,似乎想說什么,或是想給她什么警示。她被嚇著了,幾乎是跑出了急救室。

      后來,她看到了女人的丈夫,一個臉色陰沉的中年男人,匆匆跑進醫(yī)院,收拾她的東西,想將她弄回家去。他撥開哭泣的人群,想將她從床上抱起。死去的人沉手,他抱了幾次也沒抱起,于是臉上露出了怨恨和嫌棄的表情。他恨她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方式對待他,壞他的事,讓他和另一個女人過不成年。

      胡麗紅覺得心里有什么倏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5

      十二月廿六那天,胡麗紅向派出所報案,說自己偷了藥。很快,來了兩個警察,在院辦主任和藥庫老陳的陪同下進了她的宿舍。一高一矮兩名警察,不費吹灰之力就搜出了贓物。眾目睽睽之下,警察從她的床底下拉出了幾大箱的東西。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拉出的幾個紙箱都裝得滿滿的。警察打開第一只紙箱,藥庫老陳發(fā)出一聲抑制不住的驚叫。這里面裝滿了各種藥水藥片,藥水都是參麥、氨基酸、水解蛋白注射液之類的營養(yǎng)劑,藥片則讓人眼花繚亂,乍一看以為是個小型藥鋪,什么天麻丸、風油精、泄痢停,藥店里有的都有了。警察又打開另一只紙箱,這一次,院辦主任驚呼了。那里面齊刷刷放著一大堆的鉗子、藥棉、酒精、溫度計,最讓人驚訝的,居然還有一副聽診器,也不知是哪位醫(yī)生的,也沒聽誰說過少了聽診器呀。

      很難想象,這些東西都是從醫(yī)院里拿出來的。但也不難理解,這些東西確實就是從醫(yī)院里拿出來的。

      胡麗紅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被兩名警察挾持著,默默地垂著眼瞼,像是睡著了。令大家驚奇的是,她絲毫沒有表示出半點的害怕或緊張。她那張白得不能再白的臉,像冰那樣凍住了。當警察合上紙箱要帶走她時,她的臉上甚至露出了奇異的勝利般的微笑。

      大家對宿舍的干凈和明亮震撼不已,用纖塵不染來形容,似乎遠遠不夠。這里的每樣東西都干凈得閃閃發(fā)光,床背、椅背、桌面、柜面,每件暴露在空氣中的東西,看起來都像新的一樣??吹娜酥恍枰谎?,心中便深信,這間屋里的任何東西,都被一只勤勞的手擦抹過千萬遍。就像磨針那樣,從一片生銹的粗礪鐵片,歷經(jīng)千萬次的打磨,最后被磨成閃亮的細針,發(fā)出獨屬于自己的光芒。

      警察從床底拉箱子時,生怕屈膝時被地面的灰塵弄臟褲子。等他彎到地上時,才發(fā)現(xiàn)地面竟像涂了桐油似的烏黑發(fā)亮。警察以為真的是桐油,用指尖一拈,滑滑的,溜溜的,光潤而陰涼,竟是普通的水泥地。這地面被胡麗紅數(shù)十年如一日跪在地上擦抹,隱隱約約地照出人影。

      胡麗紅被帶出宿舍,人像重見光明似的忽然一凜。她轉(zhuǎn)頭看了一下宿舍,干凈的窗臺,干凈的地面,干凈的床,干凈的家,最終被干凈的她拋棄。只有那些吊在走廊長繩上的魚鲞,還在那里搖啊搖晃啊晃,像在跳一支永不疲倦的舞蹈。那個高個子警察出來時,不小心碰到了魚鲞。胡麗紅就抬起頭,用小聲而嘶啞的聲音請求說:“讓我收掉這些魚鲞再走好嗎?”

      警察默許了她。胡麗紅動起手,熟練地將吊在繩上的魚鲞拿下來。魚已經(jīng)曬得很透了,清白,干爽,大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魚香。她將魚一條條摞起來,總共壘成五六疊的樣子,整整齊齊地碼在一只紙箱里。做完這些,她的臉終于變灰,像是揉皺的布失去了生機。有幾縷頭發(fā)從她的腦門垂掛下來,擋住了她的眼睛。她艱難地往前走了兩步,再次用嘶啞的聲音對警察說:“我還想回去拿樣東西……”

      高個子警察允許了她。胡麗紅一步一挪地進了屋,不一會兒就出來了,手上多了個鐵盒子。她將鐵盒子交給警察時,微微抬起眼睛,用小聲而疲憊的聲音說:“麻煩你們交給汪志雄?!?/p>

      這是大家第一次聽到她叫丈夫的名字。矮個子警察打開盒蓋,里面放著她的身份證、丈夫的工資卡、一本大紅封面的結(jié)婚證,還有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

      “字,我已經(jīng)簽好了?!彼驼Z般地說。高個子警察打開結(jié)婚證,大家看到年輕時清瘦的胡麗紅,跟丈夫頭抵著頭,在照片上開心地笑。

      胡麗紅最后回了下頭,目光落在那箱剛收的魚鲞上,“這些魚鲞,大家拿去分了吧。”說完,她就跟著警察走了。大家眼巴巴地看著警察扛走幾箱贓物,領(lǐng)著胡麗紅,快速地出了鎮(zhèn)醫(yī)院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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