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狼共處

張煜

北極狼生活在世界上最荒涼的地帶：苔原、連綿起伏的丘陵、冰谷、冰原和淺水湖泊的綠岸。

長久以來，人類視狼為殘害其他動物的“兇手”，對狼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滅絕措施。20世紀(jì)70年代，包括平原狼、灰狼和紅狼在內(nèi)的幾個狼族在美國幾乎滅絕。除阿拉斯加州外，在整個美國，幸存下來的狼不到1200匹。當(dāng)時，在加拿大遼闊的森林地帶及無人定居區(qū)域，大約有15000匹大灰狼。隨著輕型飛機特別是摩托雪橇的使用，大批獵人可以深入到以前難以到達的地區(qū)，從而不可避免地減少了鹿、駝鹿、馴鹿及其他大型野生動物的數(shù)目。但是，獵人、露營裝備商、向?qū)?、為參加戶外運動者提供暫住小屋的屋主及其他經(jīng)濟利益相關(guān)團體卻大聲疾呼：“狼群正在毀滅野生動物——屬于我們的野生動物！我們必須立刻行動起來去摧毀狼?！?/p>

美國和加拿大的各級政府積極響應(yīng)了這種呼聲。1972年秋天，美國明尼蘇達州野生動物保護區(qū)當(dāng)局提出了一項計劃，每年可用槍、套子、捕狼夾及毒藥殺死200匹狼——“直到徹底根除狼這種威脅”。1972年末，加拿大魁北克省漁業(yè)及野生動物部部長罔顧他手下的生物學(xué)家的反對意見，宣布讓加拿大和美國的獵人以公開比賽的形式對狼群進行大屠殺，目標(biāo)是殺死5000匹狼！對最優(yōu)秀的獵人還給以特別的獎勵：把狼的下頜骨罩在一個透明塑料盒子里，并刻上紀(jì)念文字。近年來，為了保護瀕臨滅絕的馴鹿群，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每年都會定期捕殺狼，在過去的6年里，該省已射殺1400多匹狼。

然而，狼并非只有死路一條。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很多普通民眾團結(jié)起來，與那些致力于滅絕狼的團體作斗爭，并獲得了一些成效。他們成立了保護狼的各種協(xié)會，還得到了一些生物學(xué)家的支持。阿拉斯加州加強了對獵狼行為的限制，嚴(yán)禁毒殺和空中追捕，取消了由政府支付的獵狼獎金，還建立了大面積的國家公園，使狼得到了全面的保護。著名的組織“加拿大及美國的狼保護者”迫使明尼蘇達州政府放棄了其在該州滅絕狼的計劃。加拿大政府野生動物管理部門通過普及教育，使民眾認識到狼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及保護狼的棲息地和保持狼群數(shù)量的意義，并盡量減少狼和人類之間的沖突。安大略省政府取消了獵狼獎金?，F(xiàn)在人們不再談“狼”色變，而是普遍認為狼是荒野的象征，對狼極為推崇。

北極狼很少有主動攻擊人類的案例，除非人類威脅到它們的生存。

生物學(xué)家法利·莫厄特受加拿大野生動物局指派，到亞北極基韋廷地區(qū)對狼和馴鹿的狀況進行調(diào)研。他走出所居住的小屋，在半徑300米的范圍內(nèi)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他發(fā)現(xiàn)附近有四五百個馴鹿頭骨。他聽說獵人從不射殺馴鹿，那么這些馴鹿都是被狼咬死的嗎？3天后，他帶著步槍和左輪手槍，又一次出去觀察情況。這一次，他巡查了半徑四分之一英里的范圍，但他并未發(fā)現(xiàn)狼的任何蹤跡。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隨著他離小屋的距離越來越遠，馴鹿頭骨的數(shù)目也越來越少。幾天后，小屋的主人——一個18歲的因紐特小伙子帶著雪橇狗隊返回到小屋。他告訴法利，那些馴鹿是他殺死的，主要是用來喂養(yǎng)那14條拉雪橇的因紐特犬。

春夏之際，亞北極地區(qū)鼠類眾多。一只老鼠竟然在法利睡袋的枕頭里下了一窩共十幾只小老鼠。法利原本未想到北極狼竟然以鼠類為食。他設(shè)置了捕鼠夾，不料卻被一匹他觀測的公狼破壞了6只夾子。法利不知道狼以老鼠為食是否能保證身體所需要的能量和營養(yǎng)，他手頭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做實驗的對象，于是他就親自吃老鼠肉。他發(fā)現(xiàn)，鼠肉雖然滋味比較平淡，但能夠完全滿足他的身體機能和營養(yǎng)需。

后來，一個因紐特小伙子告訴法利，狼夏季除了吃老鼠外，還吃地松鼠。這些地松鼠食物豐足，體重將近1公斤。它們自我保護的意識很差，所以狼可以毫不費力地吃到很多地松鼠，和冬季獵食馴鹿比起來，狼花費的精力少得多。北極狼甚至還獵食鲹魚和白斑狗魚，在春季產(chǎn)卵期，這些大魚有的能長到18公斤，極大地補充了狼的食物種類。

法利觀察到，北極狼在進攻馴鹿前總是要進行一番選擇和追逐。它們一般選擇剛出生的小馴鹿，特別是受傷的、有病的馴鹿幼崽，還有那些上年紀(jì)的馴鹿及雌馴鹿，追趕200米左右。如果追不上，北極狼就會返回到鹿群，再次尋找追趕的目標(biāo)。北極狼不會追趕雄馴鹿，因為狼知道，雄馴鹿奔跑的速度極快，它們根本追不上，白費力氣。

有一次，他看到3匹北極狼靠近了50頭雄馴鹿，馴鹿明明看到了狼，卻還是不慌不忙地吃著，似乎司空見慣。但是，法利剛一飛跑著靠近馴鹿，它們馬上就驚慌起來，揚蹄而逃。10月末冬季來臨，馴鹿離開了凍土區(qū)域，開始進入到森林里。馴鹿走到哪里，狼群就跟到哪里，因為在冬季的凍土平原上，狼什么東西都吃不到。從11月初到來年4月，狼群和馴鹿群一起跋涉，穿過針葉林地帶。北極狼從不為取樂而殺生，它們從不濫殺，獵殺馴鹿數(shù)量不會超過自己的所需，只要夠它們果腹即可。而且，它們獵食的是老弱病殘的馴鹿，從而使馴鹿群淘汰了劣等成員，群體更加健康。這也許是狼與人類的主要區(qū)別。

上世紀(jì)60年代的一個冬季，法利在加拿大馬尼托巴省北部布羅謝地區(qū)進行生物研究時，發(fā)現(xiàn)那里的民眾對狼極為反感。當(dāng)?shù)匾吧鷦游锉Ｗo區(qū)的一位管理員憤憤不平地告訴他，在過去的20多年里，當(dāng)?shù)孛磕甓炷塬C殺5萬頭馴鹿，而現(xiàn)在每年冬天，幸運的話，他們才能獵殺到兩三千頭馴鹿。馴鹿正變成一種稀有的資源，大家一致認為狼是罪魁禍?zhǔn)?。法利基于之前對狼進行的充分研究，提出了異議，他說，在白人來到布羅謝之前的數(shù)萬年里，狼群一直在獵殺馴鹿，但并未大批殺死馴鹿?？墒牵囊庖娨礇]人傾聽，要么激起聽眾的大怒，說他偏袒狼。

初冬的一天，一個皮毛商人激動地闖進法利的小屋里，挑戰(zhàn)般地說：“你不是一直叫囂著要尋找狼群屠殺馴鹿群的證據(jù)嗎？你趕緊拉上你的隊伍，到魚鴨湖去。你會找到證據(jù)的！我的一個獵人一小時前過來告訴我，他看見50頭鹿倒在冰面上，都是狼咬死的，卻幾乎連一口肉都沒動！”在一個克里族印第安人的陪伴下，法利當(dāng)天傍晚到達了魚鴨湖。他們看到了一個令人作嘔的屠殺場面：湖面上四處分散的是23頭馴鹿的尸體，鮮血四處流淌，把大片的白雪變成了暗紅色的雪泥。

那個獵人有一點說得對——馴鹿尸體根本沒被動過。有幾只狐貍、松鴉和烏鴉吃了一些肉。但是2頭雄馴鹿的腦袋沒了，1頭懷孕的年輕雌馴鹿的2條后腿沒了。這就證明，這些馴鹿不可能是狼群咬死的。湖上任何地方都沒有狼的蹤跡，但卻有其他蹤跡——滑雪橇和在這個地方四處滑行的飛機的尾橇留下的三重痕跡。這些馴鹿不是被狼群撲倒的，而是被射殺的，有幾頭馴鹿竟被射殺了幾次。有一頭馴鹿跑出去100米，腸子在冰面上拖拽著。

這件事發(fā)生的兩年前，馬尼托巴省旅游局認為荒原地帶的馴鹿是不可抗拒的誘餌，可以吸引美國專門獵取鹿角的富有獵人前來狩獵。他們?yōu)槟切╋w到亞北極地區(qū)的獵人提供狩獵裝備，獵人可以花1000加元租用政府的飛機，借此去獵取優(yōu)等的馴鹿鹿角。在冬季，馴鹿清晨和傍晚在森林里覓食，白天在幾座湖泊開闊的冰面上活動。因此，飛行員只需要選擇有一大群馴鹿休息的一處湖泊，低空環(huán)繞湖泊一會兒，把所有的馴鹿都趕到一起圍成圈，然后讓飛機下降，在驚慌的馴鹿群四周不斷滑行，以防馴鹿分散開來。獵人通過飛機敞開的門窗，保持著穩(wěn)定的火力，直到殺死足夠的馴鹿，從而保證他們能挑選到上好的紀(jì)念品。射殺結(jié)束后，獵人們檢查了馴鹿尸體，拿走了自己心儀的那顆馴鹿頭顱，因為打獵許可證只允許每個獵人擁有一顆馴鹿頭。喜歡吃鹿肉的獵人帶走了一些鹿肉。

陪伴法利的印第安人說，他前一年冬季做導(dǎo)游時，也見過這種獵殺。他對此非常厭惡，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在白人的世界里，印第安人人微言輕，他只能暗自生氣。法利想讓政府知道真相。第二天，他用無線電詳細地向有關(guān)當(dāng)局匯報了這件事，沒有收到答復(fù)，但幾個星期后，馬尼托巴省政府把獵狼獎金由每匹狼10加元提高到20加元。

法利到亞北極地區(qū)后，與北極狼有過幾次近距離的接觸。一天傍晚，他劃著獨木舟過河去找狗。他爬上山坡，發(fā)現(xiàn)前面2米遠的地方趴著一個動物。他們互相凝視著對方的眼睛。法利很快明白了，眼前就是北極狼。他們都在原地一動不動。狼首先打破了僵局，它輕快而優(yōu)美地一跳，隨后跑下了山頭，不一會兒就消失了蹤影。法利第二天帶上雙筒望遠鏡、左輪手槍和步槍，來到發(fā)現(xiàn)狼的地點，仔細觀察起來。他看到狼長達15厘米的腳印時，大吃一驚。他返回小屋，翻閱渥太華官方給他的指南，從中得知，北極狼是世界上最大的狼，重達77公斤，從鼻尖到尾巴尖足足有2.6米，站立時，肩膀處到地面距離超過1米。成年北極狼能夠一口氣吃掉13.6公斤生肉。自己當(dāng)時手無寸鐵，這匹狼本可以當(dāng)場把自己咬死吧？他不寒而栗了。

母狼會將半死不活的獵物帶回來，讓小狼寶寶去對付，逐漸學(xué)習(xí)捕食的本領(lǐng)。

然而，他還是決定繼續(xù)追蹤狼的蹤跡，研究狼的生活習(xí)性。在冰川融化后留下的沙礫和土形成的狹長的丘脊上，他發(fā)現(xiàn)了2匹狼。個頭小一些的母狼非常活潑，不斷挑逗個頭大的公狼。2匹狼滾來滾去，打情罵俏，頗像人類的夫妻一般。他通過雙筒望遠鏡發(fā)現(xiàn)了狼穴，但沒去打擾它們。第二天，他帶上了更精密的望遠鏡。但出乎意料，他并沒有看見狼，他以為狼穴里什么都沒有。下午2點，他觀察累了，正準(zhǔn)備收拾設(shè)備返回小屋，卻發(fā)2匹狼正在自己身后不遠處觀察著自己。他恐嚇了它們，它們就灰溜溜地跑掉了。

法利在離開亞北極這片廣袤的凍土原之前，只身深入狼穴觀察。他借著微弱的手電筒的亮光，向狹窄的狼穴深處爬去，卻看到了4道綠瑩瑩的微光，沒想到狼穴里竟然還有2匹狼！他擔(dān)心狼會襲擊自己，但是它們卻一聲不出、一動不動地緊緊貼著洞穴最里面的墻壁。原來是一匹母狼和它的一個幼崽。它們被從天而降的狩獵飛機的隆隆響聲嚇壞了，逃進狼穴里躲避。法利蠕動著身軀，爬出了洞穴。他有驚無險，毫發(fā)未損，但他又非常懊惱，恨自己當(dāng)時沒能殺掉那2匹狼，他當(dāng)時若有一把槍，就可能殺死它們。然而，他平靜下來后捫心自問：自己為何對狼產(chǎn)生了這樣憤怒的情緒呢？是因為根深蒂固的“狼害人”的觀念在作祟！他想起自己和這個狼群相處了幾個月，他本來以為自己很了解狼，知道狼的生活習(xí)性，不料在危急關(guān)頭，還是固有的觀念占了上風(fēng)——他本能地認為狼是天敵，狼該死！

法利深切地感到，狼并未對其他野生動物構(gòu)成威脅;對人類而言，狼不是個威脅，更不是什么競爭者。

（責(zé)編：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