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云紅
以“荷馬問題”為問題域,以邁錫尼考古為實證手段,以荷馬史詩英雄神話或英雄神話故事群為重點解析內容,竭力闡明一個中心思想——希臘神話(包括荷馬史詩)源于邁錫尼文明,這是馬丁·佩爾森·尼爾森(Martin Persson Nilsson,1874-1967)的《希臘神話的邁錫尼源頭》一書最為突出的特點。
第一章是整本書的總綱。在第一章里,尼爾森較為詳細地闡述了他的基本思想——他稱之為“原理”,研究基礎或研究前提。尼爾森的基本思想可以總結為四點:其一,尼爾森關注的中心問題是“真正的神話的創(chuàng)造,尤其是那些偉大神話故事群的創(chuàng)造?!边M一步說就是“神話的古老根源”的問題。其二,神明神話與英雄神話有著不同的源頭,神話與史詩也有著不同的生成途徑,二者不能混淆。其三,神話在根本上是虛構的,不能等同于歷史真實。另外,“要證明一些歷史性事件,僅有考古學資料還遠遠不夠,這些考古實物至多只能夠代表文化環(huán)境?!逼渌?,荷馬史詩是希臘史詩長期發(fā)展的歷史結果,因為“荷馬史詩中最早因素與最晚因素之間的時間差距整整有一千年,而不是五百年。”總之,尼爾森對該書寫作“原理”的解釋,最終要表明的最基本觀點仍然是:荷馬史詩產(chǎn)生于邁錫尼時代。
第二章是對第一章“原理”的應用分析。第二章的分析策如下順序展開:先從考古角度來說明邁錫尼時期的重要考古遺存及其文化信息,重點在于“理解整個邁錫尼文明的主體以及一些地方出土遺物的價值”,然后再轉向神話角度,詳盡梳理并辨析荷馬史詩中的英雄神話或神話故事群與邁錫尼時期重要遺址的對應關系。通過考古學與神話學的探源研究,目的在于說明荷馬史詩中的英雄神話故事的邁錫尼源頭以及邁錫尼背景。
從考古角度來看,尼爾森依次介紹了阿爾古利斯、阿科尼亞、皮洛斯的疆域、伯羅奔尼撒半島其他地域、愛奧尼亞諸島、南部貝奧提亞、北部貝奧提亞與塞薩利、阿提卡地區(qū)的考古遺存與文物信息情況。尼爾森對上述地區(qū)考古發(fā)掘及文物信息情況的介紹,使得兩個問題得到了有意地凸顯:一是上述地區(qū)在整個邁錫尼時期的地位及重要性;二是上述地區(qū)的考古遺跡所呈現(xiàn)出來的邁錫尼文明變遷及社會變革情形——邁錫尼文明、邁錫尼文明第二階段,邁錫尼文明晚期、歷史時期。這就為尼爾森比對荷馬史詩英雄神話或英雄神話故事群的創(chuàng)造與改編提供了歷史年代、文化背景或社會狀況上的參照。
從神話角度來看,尼爾森強調的核心原則是:
一個地方的神話重要性與其在邁錫尼文明中的重要性是緊密關聯(lián)的。用一句數(shù)學用語,一座城市的神話重要性是該城市在邁錫尼文明中的重要性的函數(shù)。
尼爾森采用的論述策略是由中心地區(qū)向周邊地區(qū)伸展開去,辨析發(fā)生在這些地區(qū)或在這些地區(qū)流傳的神話或神話故事群。其任務在于揭示不同地區(qū)神話的多寡或豐富程度,以及它們與邁錫尼時代的對應關系。他對帕爾修斯神話故事群、阿特柔斯神話故事群、柏勒洛豐神話故事群、奧德修斯神話故事群、七雄神話故事群等的細致解析均是如此。
就第二章的解析情況來看,我們應留意尼爾森有意論及的三個問題:一是從考古角度來說,上述地區(qū)的考古遺存與出土文物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邁錫尼文明的勢力范圍、殖民歷史以及民族遷徙情形;二是從神話與史詩關系來說,保留在上述地區(qū)的神話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神話地方化的情形。三是從荷馬史詩英雄神話故事的編撰來說,它表明荷馬對發(fā)生在上述某些地區(qū)的某些歷史情形并不知曉或并不熟知。比如,尼爾森就指出:“詩人荷馬將屬于他那個時代的神話納入了對特洛伊聯(lián)盟的表述,而特洛伊人自己古老的神話卻沒有得到表述。”這是因為,“詩人荷馬并不知曉小亞細亞南部的那些民族,于是就張冠李戴,將潘達羅斯遷移到了特洛阿斯,將其置于特洛伊聯(lián)盟中那些臨近特洛伊的民族中。”又如尼爾森還指出:“詩人荷馬確實聽說過關于奇里啟亞人的一些傳聞,但他并不了解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于是就隨手將這些人安插到了位于普拉科斯山腳下的城市忒拜?!比绱说鹊取S纱藖碚f,尼爾森在第二章里根據(jù)考古與神話的研究,要強調的是一個基本事實:詩人荷馬對邁錫尼時期的歷史情形了解并不多。將神話與邁錫尼遺址進行詳盡地比對闡釋與應用分析,尼爾森最終要證明的是:希臘神話(包括荷馬史詩)最早發(fā)端于邁錫尼時代。正如他所說的,“我已經(jīng)竭力表明,希臘史詩與一些偉大的神話故事群都可以上溯到邁錫尼時代?!保≒128)
第三、四章的重點是解析赫拉克勒斯神話故事群和奧林匹斯神話故事群以及它們邁錫尼時代的對應關系。值得注意的是,尼爾森在第三、四章里的研究側重點及論述方法,與他在第二章里的研究側重點及論述方法存在一定的差異。如果說在第二章里,尼爾森主要強調的是考古地理學與神話地理學的對比研究的話,那么在第三章里,尼爾森主要強調的是神話與歷史的交互性闡釋。在第三、四章里,尼爾森更加有意識地突出了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問題:一個是神話地方化的問題;另一個就是荷馬史詩的創(chuàng)造、改編,以及荷馬史詩的神話教化功能。尼爾森突出這兩個問題的意圖非常明顯,即要說明荷馬史詩中哪些神話是最古老的,哪些神話是荷馬創(chuàng)造或改編的。
無須贅言,尼爾森對荷馬史詩的考古學與神話學的探源研究,來自謝里曼、伊文思等先驅者的啟示與引導——他們將考古學引入了神話(或史詩)的研究,開啟了神話-歷史研究,以及考古地理學與神話地理學的實證證明與交互性闡釋。尼爾森在該書中就堅定不移地貫徹了這一新嘗試。不過,應注意的是:尼爾森對待神話、歷史、考古的關系卻有著比較冷靜及睿智的認識:他質疑神話是信史的看法。另外,他認為,考古學雖然能提供比較準確、可信的年代數(shù)據(jù)和文物信息,但這些考古數(shù)據(jù)也只能說明神話創(chuàng)造的文化環(huán)境。這或許就是尼爾森在神話-歷史問題研究上留給我們的最重要的思想遺產(chǎn)或學術啟迪吧。
(作者系文學博士,曲靖師范學院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