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的蟲
(一)夕陽,照著微笑的臉龐
暖暖的夕陽靠在平緩的山脊上小憩,白色的汽車飛馳在藍色緞帶似的公路上。車后那座巍然聳立的城樓的青灰色的影子,逐漸淡到如魚鱗般的云霞里去了。遠山上的那座仿佛針似的白塔,竟然變成了一座金粉色的塔。
夕陽金粉色的光芒透過車窗的縫隙,抹了一道金粉色的光帶在秦浩然含笑的臉龐上。
林子衿坐在副駕駛座上,攥著有些潮濕和發(fā)涼的拳頭,心臟隱隱作痛,嗓子有些發(fā)干,她想哭,又想笑——車里溫暖的氣氛、CD上流淌著的好聽的音樂,車窗外流逝的黃昏美景,還有秦浩然近在咫尺的微笑的臉龐——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實,仿佛做夢一般。
林子衿曾經做過一個櫻花樹下的夢,似乎是在一片櫻花樹林子里,秦浩然坐在一株高大的櫻花樹下,他背靠著粗壯的樹桿,雙手擁著靠在他懷里的林子衿。林子衿抬頭仰望著他,他正注視著她的那雙眼睛,滿含溫柔和笑意,櫻花樹在秦浩然的頭頂上正怒放著花朵,大團大團的,如云霞一般絢爛,微風過處,落英繽紛??茖W研究都說人的夢境是黑白的,可是,那隨風簌簌飄灑的櫻花是那么緋紅。夢醒時分,秦浩然暖暖的體溫,還有那在她發(fā)際的輕輕的呼吸,都是那么真切,它怎么就會只是一場夢呢?
像這樣的夢,林子衿不知道夢到過多少次,夢境是那么真實,而此時的現實,卻反而像夢一般讓她迷惑不已。
就在前面二十分鐘,剛下班,林子衿就接到秦浩然的電話:“走了,我請你吃飯去!”
林子衿喜出望外:“真的?”
“當然是真的!還騙你不成?前幾天不是說好了嘛,這個星期要請你吃一頓飯,以感謝你幫我的那個忙啊,你忘了?”秦浩然邀請的理由無法讓人拒絕。
吃貨林子衿頓時眉開眼笑:“好啊,在哪里吃?都有哪些人去?。俊?/p>
“沒有其他人,我不想約其他人,就我們倆。你說去哪里吃好?”
“???就我們倆啊?”林子衿的心口仿佛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
“是啊。你說去哪里吃?”其實,秦浩然也不知道去哪里吃好,兩個人,一男一女,無論去哪個飯店吃飯,都太扎眼啊,圈內認識的人那么多,無論到哪里吃飯只要碰上了熟人,都難免尷尬。
“……我不知道啊……不是你請客嘛?你反倒來問我?”林子衿有些慌亂。
“到處都是人……”秦浩然沉吟了一下,“好吧,我們去芙蓉城吃怎么樣?”
“那么遠???好吧,就聽你的?!?/p>
“好,等著我,我來接你?!?/p>
林子衿心里在打鼓,她的大腦在告誡她,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千萬不能去!但是,當她的耳朵聽到秦浩然的聲音的那一刻,她的心就不會再聽她的話了。她對他過敏,對他的聲音過敏,對他的眼睛過敏,對他的笑容過敏,對他的背影過敏,對他整個人都過敏,無法控制,無藥可醫(yī)。
坐上車,不知道是暈車,還是哪里不適,無法抑制的且喜且驚且畏之感,使得林子衿有些飄飄暈暈的感覺。
他們只是一直不停地在說話,說些什么,根本不知道。可是,當兩雙眼睛偶爾對視之時,會有會心的一笑,每每此時,秦浩然的雙眸,就會生出熠熠的光輝,就跟十年前林子衿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眼眸里閃現的光輝一模一樣。似乎正應了佛早已說過的那句話:“萬法皆生,皆系緣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為眼光交匯的剎那?!?/p>
那一天,秦浩然混跡在人群中看熱鬧,坐在窗戶邊,那雙眼睛神采奕奕地看著正講得天花亂墜的林子衿。林子衿平時有臉盲癥,不是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人,她一般記不住,但那短短的兩三分鐘里,她竟然從黑壓壓的人群中記住了那雙眼睛!這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從那以后,只要這雙眼睛看她一眼,她就會瞬間沒有了自己的理性和思維,整個人頓時會變得傻呵呵的,只會對著這雙眼睛的主人傻笑。后來她聽到蔡琴唱的《你的眼神》這支歌:“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那感覺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頭看著你,而你并不露痕跡,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麗,啊——有情天地,我滿心歡喜?!备柙~的意境正好與她的心境想通呢!就是這樣一種神秘的感覺,就是如此滿心歡喜。
沒想到這種狀態(tài),竟然一直持續(xù)了十年!
十年啊,多少人和事都已經滄海桑田!
先是秦浩然離開了原來的那座城市,三年之后林子衿也離開了那座城市,再兩年,她結了婚。期間,彼此再無聯系,可是,山轉水轉的,竟在龍城里遇見了,好奇怪的緣分!當他們不期而遇的那一天,驚喜交加的林子衿差點沒忍住幾乎決堤的淚水,能再跟他呆在一個地方,哪怕不能天天見得到,但是,知道他在這里,是多么愉悅的一件事。
林子衿有一天還發(fā)現,秦浩然的家竟然就在她租住房屋的小區(qū)旁邊的一個小區(qū)里,她用腳步丈量了一下從他家到她家的直線距離,只有一百七十九步,他住在十樓,她也住在十樓,好近啊,如果中間不是還隔著幾幢房屋的話,透過窗戶,應該能看得見他在家里的陽臺上走動吧。
(二)人生沒有對錯,只有值不值得
到了芙蓉城,秦浩然慢慢開著車,尋得一家剛開業(yè)不久的自助火鍋店,倆人進去一瞧,很干凈整潔,選了角落里一套小號的桌椅,便落了座。可能去得早了一點,飯店里還一個客人都沒有,店里的老板和服務員正圍在一張大桌子邊抓緊時間吃晚飯,見有客人來了,便有人放下碗筷過來招呼,并熱情指導他們兩人如何自助用餐。
那一頓飯,不知是不是這倆人“心懷鬼胎”、”形跡可疑”,還是被帥氣的秦浩然帥到了,還是被紳士般的秦浩然那彬彬有禮的連聲道謝給感動了,女服務員們很殷勤,不時過來問他們是否加湯加水加紙。林子衿用余光看著她們看他們尤其是看他時的眼神,不禁用紙巾捂著嘴偷偷地笑,盡管她十分不想此時有人過來打擾他們。
“你要喝什么飲料呢?”秦浩然笑著問。
“不要喝飲料,想喝酒,多少年都沒跟你喝過酒了?!绷肿玉朴行┖⒆託獾卣f,其實,她知道的,因為他一到冬天就會咳嗽咳得死去活來的,所以他早已戒煙戒酒好幾年了。
秦浩然有些為難:“本來應該跟你喝上一杯的,但是,我要開車啊。還有,前段時間體檢時身體有好幾個指標不合格了,不能喝酒了。”
“唉,想當年,你喝酒那叫一個豪爽啊,端起滿滿一杯酒去敬酒,你會說:‘我干了!大家請隨意!’然后你一仰脖子一飲而盡,干凈利落,滴酒不灑,每一桌都是一滿杯。嘖嘖,長這么大,我就很少見過喝酒像你那么豪爽的人!”林子衿一臉的欽慕。
“是嘛,呵呵!”秦浩然很是得意。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當年為我擋了好多不懷好意的人向我敬的酒。”林子衿有些羞澀,“搞不懂那些人,太壞了!逼一個不怎么會喝酒的女人喝酒有意思嗎?”林子衿想起當年剛入職場之時,初見江湖之險惡、機關算盡的老江湖們的人心邪惡,這些豈是一腔熱血、心不設防的林子衿所能想得明白的?幸而有秦浩然的支持和照顧,涉世未深的她才少了很多麻煩,多了一些對職業(yè)的信心。那些年過得很苦很艱難,但也很值得驕傲,那些人那些事歷練了她的成長。她覺得世道雖然會讓老實人吃虧,但是老天終究不會虧待了認真、善良、真誠的人的。
林子衿很感激秦浩然,能遇見秦浩然,上天待她也不薄了。
但是,她從未對他說過。
后來,每逢林子衿遇到困難又沒有人可以尋求幫助的時候,她總會想到秦浩然,然后在夜里總夢見一條白色的短毛狗。好幾次都這樣,她覺得很奇怪,便去百度上查了一下《周公解夢》,上面這樣解釋,狗,象征著友誼,象征著忠貞不渝和患難與共。原來如此!
“呵呵,為你擋酒,很值得!”秦浩然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人生沒有對錯,只有值不值得,呵呵,不知道是誰說的。
林子衿好生奇怪:“為什么?”
“以前我不是就和你說過嘛,”秦浩然賣了個小關子,“你這個人值得深交??!”
“為什么你會覺得我這個人值得深交呢?”這是林子衿一直想問的問題。
“因為,”秦浩然沉吟了一下,“這么多年了,你這個人很實在,很實誠!值得深交!”
“哦?!笨上?,林子衿沉浸在激動的快樂之中,她沒有把這個問題繼續(xù)追問下去。她現在的大腦里閃現的是秦浩然吸煙時的樣子,便呵呵一笑:“其實,你抽煙的樣子也蠻酷的。雖然我只見過你吸過一次煙?!?/p>
“酷,怎么個酷法?”秦浩然邊問邊給她夾了一個鵪鶉蛋。
“周潤發(fā)在《英雄本色》里演了小馬哥這個角色,我大學的女同學可喜歡小馬哥了,她們甚至還買了煙抽,就為了學小馬哥抽煙的樣子。呵呵,當年她們迷小馬哥迷得那么瘋,我卻嗤之以鼻,至于嗎?后來當我看到你抽煙的樣子,我本來是很反感別人抽煙的,但是我竟然覺得你抽煙的樣子真的好酷!”
林子衿不知道,那天他抽煙,是因為她而破的戒,那是他最后一次抽煙和喝酒。那年他離開時請他的一些朋友聚餐,那晚來了很多朋友,抽煙喝酒在所難免,可是,飯局時推杯換盞他都沒有抽煙。后來換了場地繼續(xù)喝酒,林子衿來了。她剛參加完一個節(jié)日的演出活動,就趕了過來,穿著藍裙子,化了舞臺妝,香水味很濃。她能來,聚會便圓滿了,秦浩然心里滿足且失落,畢竟,從此以后,便天涯海角各自一方了。于是,不管會不會再繼續(xù)引起劇烈的咳嗽,他接過了朋友遞過來的煙,一根接一根,煙繚霧繞中看她,就像自己心中對她的那種不能言說的感覺一樣。
秦浩然沒有想到林子衿會把自己和男神周潤發(fā)相提并論,再看她此時一臉的花癡狀,像個小女生一樣,忍不住炫耀:“真的有那么酷嗎?我抽煙的歷史有點長呢?!?/p>
“你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
“小學時就開始了,那時候抽煙可兇了。”
“???那么小你就開始抽煙了?太壞了!難怪那么酷呢,原來是個老司機啊!”
哈哈哈哈……兩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多少年了,林子衿一直很渴望有這樣的時刻能和秦浩然呆在一起。是不是一個人想做什么事,想得太久太久了,連老天都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會成全人,給人一個實現愿望的機會呢?
此時此刻,愿望實現了——在這個寒冷的冬天的黃昏,飯店里暖暖的,火鍋咕嘟咕嘟冒著熱烈的泡泡、蒸騰著暖暖的熱氣,那人的眼神是暖暖的,笑容暖暖的,說話的聲音也是暖暖的,他給她夾菜的動作也是暖暖的——林子衿的心跳得好快,雖然有些忐忑,但整個人開心幸福得像個快樂的孩子,簡直快要瘋狂地笑出來了。
想必秦浩然也是如此吧,不然,他怎么也那么開心呢?林子衿心想。
沒有辣椒粉了,林子衿站起來去拿辣椒粉的時候,她看見她們背后那一桌也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那女的一直對著她和秦浩然看,還把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這讓林子衿心里很不舒服。
等辣椒粉拿回來遞給秦浩然后,她便悄悄問他:“你認識我們后面那兩個人嗎?”
秦浩然悄悄掃了那一桌一眼,說:“不認識啊,怎么了?”
“剛才我去拿辣椒粉的時候,那個女的老盯著我們看,我以為你們認識呢。”
秦浩然皺了一下眉頭:“管他呢!我們吃我們的?!?/p>
林子衿心里松了一口氣,隨即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秦浩然有些莫名其妙。
林子衿用左手遮著眼睛咬著嘴唇笑:“不就跟你吃個飯嘛,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怎么整得跟做賊似的?”
秦浩然赧然:“就是嘛,怎么跟做賊似的?”
“哈哈!其實,你本來不用請我吃飯的,我只是幫你個小忙而已,舉手之勞。那天說要你請我吃東西,是逗你玩的,最多也就是說,你帶點好吃的零食點心什么的給我,就很好了,你怎么還當真了呢?還只是請我一個人吃?!?/p>
“這頓飯,我是一定要請你吃的。說是謝謝你幫我的忙,只不過是借口罷了?!鼻睾迫活D了頓,組織了一下有點凌亂的語言,“實際上,是為了這么多年以來的……呃……怎么說呢?還是為了了結一個多年以來的夙愿吧。所以,是不能叫上別的人的。而且,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一向做事、交友很謹慎的,所以,我認可的朋友很少。一般,我不請我不認可的朋友吃飯?!?/p>
夙愿?林子衿心里咯噔地一下,原來這么多年來,他一直知道她的心的,雖然她從未對他說過半個字,但是,他是知道的。她心里頭一陣悲喜交加:“原來,你早就感知到了?我一直以為你不知道呢?!?/p>
秦浩然有些動容了:“是啊,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呢?你還記得那年你給我寫了一封信嗎?”
???什么?我竟然還給他寫過一封信?羞得林子衿馬上雙手蒙臉撲在沙發(fā)椅上,嘻嘻地笑個不停,我還干過這么沖動的事?真是沒臉見他了!
仔細一回憶,好像還真寫過這樣一封信的,而且還是她親手遞給他的。不過,那時,她還沒愛上他呢。
那時他們是一條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一切工作都才剛剛起步,辛苦至極,也算得同甘共苦、患難與共了吧。烈性子的秦浩然雖然干事雷厲風行、謹慎勤懇,但是他那時似乎得了職業(yè)倦怠癥,他厭惡透了十幾年來朝九晚六、加不完的班的工作,所以,很紳士的他有時會顯得焦灼不安,脾氣也會突然變得很壞。有一次,他把一沓總也修改不完美的匯報材料狠狠地砸進垃圾桶里,低聲咆哮:“一天到晚做這些沒用的工作!有多少作用?有什么意義?盡是在耗費人的生命罷了!我他媽真想辭職!不干了!”那怒氣沖沖的樣子,著實嚇了林子衿一跳。當天晚上,林子衿就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大頁鼓勵他的信,好像還引了查爾斯王子的一句名言:“有些你不喜歡做、不愿意去做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就是責任!”第二天就把信遞給了他,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林子衿也就忘了。沒想到,秦浩然此時竟然提了出來,可見他對這封信多么記憶猶新!更沒想到的是,林子衿竟然在之后,不知不覺真的愛上了他。
秦浩然用勺子攪了攪火鍋里的菜,嘆息:“我知道你喜歡我,其實……我也喜歡你的……但是,那時我已經結婚生子了,而你還沒有結婚,我不能……不能告訴你,不能打擾到你,不然對你不好,會影響你以后的幸福的。唉,要是你早一點出現就好了……”
看著秦浩然那熾熱真摯的眼神,林子衿百感交集,原來這么些年了,他也是喜歡我的呢!他也是對我動情了的呢!她以為這份讓她一直耿耿于心底的感情,只是自己一個人的感動。沒有想到,原來他亦如此。她的眼睛濕潤了,心臟又在抽著疼了。她低頭幽然說:“這些年,你知道嗎?我想你,想你都快想得死掉了……”
如果,此時此地是無人之境,她一定抱著他嚎啕痛哭,把這些年所有的悲傷、抑郁和委屈都如黃河水決堤一般傾瀉出來。
林子衿輕輕咬了一下嘴唇:“我覺得我那時……不是快死了,就是要瘋了——幸好那年你走了。你若不走,我可能就成瘋成魔了吧。真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林子衿說得風輕云淡,“這種感覺讓人魂牽夢繞,讓人黯然銷魂,但還一個字都不能對人說,更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只能深埋在心底,思念噬心嚙髓得那么痛苦,只能咬牙忍著,忍不住也得忍著。這些年來我容易嗎?”她把那么深的哀怨說得云淡風輕的樣子。
“不容易,不容易。其實,這些年,我也因為思念一個女人而挺痛苦的,我能理解你的感受?!?/p>
“???你思念的女人是誰?我認識嗎?”林子衿問得好傻!
“你不認識不認識。”秦浩然頭搖得像撥浪鼓,卻忍不住笑,在心里說了一句:好憨好傻啊你,林子衿!
“哦,我以為是我呢。”她有些黯然,但是還是著急著把剛才想說還沒說完的話說完,“要不是今天這樣一個機會,還有熬了這么多年,我修煉得也有點理智了,不然打死我都不會跟你說半個字的,還這樣跟你面對面心平氣和地說。”
“現在你對我還瘋嗎?”
“應該不怎么瘋了吧?!?/p>
“為什么不怎么瘋了呢?”秦浩然的笑容忽然有點壞。
但是,林子衿卻沒有看出來他的壞笑,一本正經地說:“這不是好不容易有理智來控制了嘛?!?/p>
“看來我還是不夠優(yōu)秀??!”秦浩然的笑容更壞了,而且還那么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我……咳咳咳……你……太壞了你!”林子衿發(fā)現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了,羞紅了臉蛋,心中暗罵:壞人!難道要讓我瘋到歇斯底里不顧一切地對你投懷送抱嗎?過分!然而,她的嘴上卻說:“啊,這個,愛不愛你,應該跟你優(yōu)不優(yōu)秀沒有多大關系吧?”
呵呵,看來,秦浩然也很期待來這樣一場疾風驟雨不可自拔的愛戀吧!原來不只是自己有過這樣瘋狂的想法呢!林子衿的喜悅的心忽然平衡了——不是我一個人在獨自面對和承受,他也是一樣的呢!只是,他隱忍得更深更深罷了,深到這么些年來,連林子衿都遲疑。隱藏得那么深,就跟《偽裝者》里的大哥明樓似的,那么有擔當的人,卻無人知道高冷的他那翻江倒海的內心。
(三)你知不知道,心痛的滋味?
林子衿愛他,跟他的優(yōu)秀不優(yōu)秀無關,跟他的職業(yè)能力的強弱無關,跟他結了婚還是沒結婚無關。她愛他如火炬的眼睛,愛他黑黑的頭發(fā),愛他濃黑的劍眉,愛他磁性的男中音,愛他暖暖的笑容,愛他挺拔的背影,愛他的果斷倔強,愛他的剛烈謹慎,愛他的細膩柔情,愛他的童趣幽默。非常愛!愛瘋了!愛死了!不可自拔!但是,這些,都是她不會對他說的。
林子衿不會告訴他的還有很多很多。比如,她剛才告訴了他她對他很瘋狂,但是她永遠不會對他說她究竟有多瘋狂!
他永遠不會知道為了這段不能說的感情,她在白天因為思念他而魂不守舍、失魂落魄、丟三落四,在晚上因為思念他而輾轉反側、夜夜難眠。他永遠不會知道她在一天之內,便過完四季。他永遠不會知道她的心魂飽受了怎樣一種殘酷的摧殘,她的心魂宛如在天國花園鮮花盛開的溫池邊飛翔,又似乎在漆黑一片的地獄之海的滾滾巖漿里翻滾,又像是在浩瀚無垠的大漠黃沙中因為干渴而氣若游絲,又仿佛在俄羅斯冰天雪地的荒原里被暴風雪裹挾著四處摔撞。在那么瘋狂的龍卷風里,她根本無法掙扎,她根本保護不了自己!
秦浩然永遠也不會知道,林子衿忽然如他一樣愛上了吃極辣的食品,辣得嘴疼舌頭疼,辣得胃疼腸疼,于是,她便借著辣得淚水四溢,掩人耳目地痛快一哭。所有人都笑她被辣得狼狽,人們所看見的她,臉上帶著笑,眼中噙著淚,卻沒有人知道她的心中正滴著血。
秦浩然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她所去的每一個地方,他的影子都在她的心中如影隨形,她曾對著楓林松林土林石林過他的名字,她曾對著嵩山泰山蒼山巍山獅子山玉龍雪山呼喊過他的名字,她曾對著翠湖撫仙湖瀘沽湖彝海洱海北海南海呼喊過他的名字,她曾對著燈火輝煌的城市煙雨飄渺的小鎮(zhèn)晨霧彌漫的村莊呼喊過他的名字。林子衿的呼喊空谷回響:“啊——秦浩然啊秦浩然!我走過如此多的如畫河山,就是沒有你的陪伴,就是沒有你!天地山川都知道我有多愛你,唯有你啊,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秦浩然永遠也不會知道,有一段時間,喝酒幾乎成為了她夜晚時的一種嗜好,因為一思念他就會寂寞啊,因為一思念他就會心疼啊。而喝酒,是可以銷萬古愁的。本不勝酒力的林子衿,常對著衛(wèi)生間里的洗手盆吐到痙攣,盆上有時竟沾染了縷縷粉紅。一抬頭,看著鏡中的那個人,披頭散發(fā),面容憔悴,目光散亂且散發(fā)著一種詭異的光芒,簡直就是午夜從地獄里剛剛爬出來的千年怨鬼一般!林子衿恨透了自己的人前陽光燦爛,而人后卻是這般頹唐迷茫。
秦浩然永遠也不會知道,林子衿思念他時是一種怎樣的寂寞?。?/p>
就像寂寞的阿桑在唱的:“天黑了,孤獨又慢慢割著,有人的心又開始疼了。愛很遠了,很久沒再見了,就這樣竟然也能活著。你聽寂寞在唱歌,輕輕地,狠狠地,歌聲是這么殘忍,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你聽寂寞在唱歌,溫柔的,瘋狂的,悲傷越來越深刻,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
就像寂寞的張磊在唱的:“你知不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流成熱淚。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為思念誰。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痛苦是因為想忘記誰。你知不知道,忘記一個人的滋味,就像欣賞一種殘酷的美,然后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告訴自己堅強面對……”
醉醒交錯,不如一歌。
林子衿每每思念秦浩然時,便會在腦海中無限循環(huán)播放這兩首歌曲,深夜里有與寂寥的心靈共鳴的寂寥的音樂的陪伴,心如琴弦,音樂似琴弓,心被音樂慢慢地、細細地割著,音樂回響,寂寞回響。整個世界彌漫著鋪天蓋地的寂寞,令人窒息心碎,令人涕泗橫流,令人脆弱怯懦,令人肝腸寸斷,令人生無可戀。
然而,秦浩然是永遠也見不到林子衿寂寞時候的樣子的,因為當他見到她的時候,就是她最快樂的時候。寂寞讓她如此寧靜,又如此瘋狂,她忽然很嫉妒他的妻子,她嫉妒那女子可以日日守在他的身邊,嫉妒甚至到了恨的境地!而她自己卻連一個愛字都不能說,她只能遠遠地看著他,聽著他,想著他,卻就是不能靠近他,不能關心他。但是林子衿是那么愛著秦浩然,她多希望他是永遠快樂幸福的??!那個女人給他的,不就正是自己最想給他的在這人世間的幸福嗎?林子衿不愿因為自己的愛,而毀壞了他的幸福。所以她又很感激那個女子,謝謝她照顧好了他。而且對于他的家來說,林子衿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么可恥的存在??!
多么矛盾的心理呵,讓林子衿不僅寂寞,而且痛苦。她每思念他一分,罪惡感就增加一分。
林子衿不會告訴他,他是她的一片最不能碰觸的逆鱗,一碰心就會心痛。這種痛,在遇見他之前,是從來沒有過的。林子衿從來沒有想過愛一個人,心臟竟然會這么疼!就像人有一口好牙吃嘛嘛香時,哪里知道牙疼的滋味!等自己的心真的會痛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個砰砰跳動著泵出無窮熱血的東西,也會痛到真的快要取人性命的地步!
那是一種怎樣的疼呢?
輕微時,心像被一根極細極長的針戳穿了之后,再慢慢地在心尖處輕輕攪動,不停攪動。于是,心臟就像是絲做成的一樣,一點點被抽空了,只留下一具空空的軀殼,用手輕輕扣之,空曠的回音經久不絕。
有時在夜里疼得狠了,心臟就像一件從洗衣機里撈出來的被使勁擰成麻花狀的衣服,一陣緊過一陣地緊壓著的疼!
心臟狂跳,就像在雷鳴閃電中猛烈錘擊著一只巨鼓,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整個人瞬間就蜷縮成了一只穿山甲球,五臟六腑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擰著揪著,似要從胸腔處撕扯出去一樣,讓人幾乎不能動彈,也幾乎不能呼吸。
眼淚泠泠,冷汗涔涔,渾身慢慢變得冰涼,仿佛抵抗不住寒冷似的瑟瑟發(fā)抖……
這樣要持續(xù)好幾分鐘,等疼痛慢慢緩解了,才能深呼吸幾口空氣,逐漸緩過來。
每每這個時候,咬緊牙關受刑的林子衿總是會發(fā)出一遍遍無聲的疾呼:這么疼!真的忍不住了!挺不下去了!讓我死了吧!一回死了吧!死了,就不會那么難受那么痛了!
一個人會為另一個人而心痛十年,這是怎樣一種曠日持久的痛?。苛肿玉撇粫缘米约菏窃趺窗具^來的。
在前不久的一次體檢時,竟然體檢出了心臟病了。心病引起的心臟病,還需心藥來醫(yī),但是,對于林子衿來說,這是一劑根本配不出來的藥。如果哪天死了,她好希望來生能做秦浩然懷中的一只貓啊,千嬌百媚,受盡他的恩寵,而她卻永遠都不會失去自我,信任他,依戀他,卻絕不過分依賴他。
然而,時間久了,林子衿竟然有點喜歡上了這種不能自已的心痛的感覺!
疼著好啊,疼著說明自己還愛著,很疼很疼,說明自己很愛很愛。
若不疼了,是不是就不愛了?不疼了,是不是就忘記他了?可是,林子衿真的不想忘記他呀!
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冤釋結呢?
有什么寶鑒可以看出是緣是劫呢?
何處有一塊凈土,可以安置自己這顆不安靜的心呢?
何處有一抔凈水,可以洗滌自己這顆焦灼罪孽的心呢?
于是,她開始看各種宗教的文章,聽各種宗教的經曲,中國的外國的,《金剛經》《藥師經》《觀音經》《阿彌陀經》《妙法蓮華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大悲咒》《解結咒》《六字大明咒》,《彌撒》《天使》《圣母頌》《懺魂曲》《Libera》《StayWith Me》……或許這些,能讓她的內心得到釋然,能讓她的靈魂獲得解脫吧。各種經曲、唱詩,在那種恢宏莊嚴、神秘靜謐、縹緲悠遠的詠嘆中,林子衿試圖找到讓自己的魂靈安靜下來的方法,她試圖尋求到一線亮光,一條出路,一個答案。
耳機的音量調到震耳欲聾,播放圓光佛學院眾法師的誦經,咚咚木魚灌擊著林子衿的天靈蓋,聲聲佛號震撼著林子衿的心魔: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菠蘿蜜多咒……”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啊,求您悲憫,渡我離開這烈焰焚身的浩瀚無邊的苦海吧,阿彌陀佛!
全能的基督啊,您奉命來拯救懺悔的人,求您垂憐,赦免我的罪,使我的心魂得到安息吧,阿門!
可是能普度眾生的佛灑下的清凈甘露,浸潤不了這顆焦灼的心;可是主的慈光,卻照不亮林子衿晦暗的靈魂。因為這世間的一切神祇,都拯救不了一顆自甘沉淪的心。
林子衿看到一篇《佛說摩登女經》,講的是摩登伽女和阿難的愛情故事。伽女看透世事的真相后,不再迷戀阿難。
林子衿看到《佛說摩登女經》,或許亦是上蒼對林子衿的一種點悟吧。但是,她卻是這樣想的:誰的體內是干凈的呢?誰還不會生老病死呢?因為他體內的臟,因為他會生老病死,就會嫌棄他厭惡他,哼,這樣也算愛了五百世嗎?這樣也算結了五百世的因緣嗎?若換了是我,莫說是一碗洗澡水,就是一碗毒酒,會讓人飲下之后立即就肝腸寸斷、七竅流血而亡,我也照樣端起來一口氣就喝下去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
煩惱即菩提,如此紛亂迷亂狂亂,如何悟得自在菩提?
如何修得金身正果?《圓覺經》云:“一切眾生,從無始際,由有種種恩愛貪欲,故有輪回。卵生胎生,濕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是故眾生欲脫生死,免脫輪回,先斷貪欲,及除愛渴。”“若諸世界六道眾生,其心不淫則不隨其生死相續(xù)。汝修三昧,本出塵勞。淫心不除,塵不可出??v有多智禪定現前,若不斷淫,必落魔道。必使淫機身心俱斷,斷性亦無,于佛菩提,斯可希冀?!庇纱丝梢?,愛欲是痛苦、生死之根本。
林子衿卻想,如果人真的不愛了,并真由此修得正果了,可是,這樣沒有愛地活著,即使活了千秋萬載,又有什么意義呢?且跟死了又什么兩樣?
都說如果上輩子不相欠,那么今生怎么會遇見?林子衿執(zhí)迷不悟如是,看來前世其緣匪淺,今生其劫必重?。“Α?/p>
這些年來,林子衿的內心所經歷的這一切的一切,讓她的心似乎還繼續(xù)擁有一顆宛如少女情懷的心,但是這顆心卻又像歷經了千年萬年的時光一樣,那么老邁,那么滄桑,那么凄涼。然而,這一切卻都是秦浩然所不知道的。
(四)舉杯,敬這一段未了夙愿。
秦浩然依舊笑吟吟,舉起杯子,以茶代酒,敬這一段未了夙愿。
然后,他說:“這么多年了,也到了該了這段夙愿的時候了。”
秦浩然明白,當年也就林子衿看出了自己對世事的厭倦,也只有她一個人用書信的形式慰藉過他的內心,也只有她一個人——一個似乎跟自己毫無關聯的人,竟然在每年他生日的時候,總記得發(fā)來祝福的短信。隔著那么遙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得到她熾熱的感情。就像一抔小小的火焰,在某一個地方靜靜燃燒著,明明滅滅的,十年了,卻經久不熄。可是她從來就不曾提及,也未曾打擾,她似乎就那么靜靜地站在不遠處,靜靜地凝視著他,一往情深。
一個哲人說,要看一個人是否是真愛另外一個人,就看那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那種感情是否能持續(xù)三年,若三年后依然如初,便可斷定是真愛了。一個女人能把另一個男人就這樣靜靜掛在心上,整整十年,任那男人是鐵石心腸,也會有些許感動的吧?
所以,秦浩然的心是感動的,除了家人,沒誰這么長久地愛過自己。大學時的初戀,美好而遺憾,依舊會偶爾縈懷,但是,早已成為過去。結婚前,也對幾個女孩有過愛戀,不過,既然最終結不成婚,便也互相斷了往來,偶爾思及,也是前塵往事一般,再無心動和牽掛之感。
可是,為什么卻唯獨對林子衿一直持續(xù)懷有這種舍棄不了的情愫呢?自己不是一向自詡堅毅果斷嗎?可是為什么還會有這樣一小塊柔軟的地方,悄悄地把她放在那里呢?就像用挖耳勺在心底鑿了一個小小的洞,然后在這個小洞里藏進了一朵小小的桂花,隨著時間的醞釀,醞釀成了一挖耳勺深的一點點桂花酒,無法痛飲,但歷久彌香。
林子衿,是一個怎樣的人呢?秦浩然覺得,她熱烈大膽又似乎羞怯隱忍,懵懂糊涂又似乎聰明睿智,天真無邪又似乎事事通透,粗心大意又似乎真摯細膩,幽默豁達又似乎幽怨抑郁,或許正是她這樣一個矛盾又統一的個性,使得她的生命如此靈動,而且激情四射吧。
于是,在秦浩然某個一不留神露出了柔軟心底的時刻,她便那么立體、那么鮮明地鐫刻在了上面。隨后便被立即封印,外頭迅速包著層層堅硬的外殼,即使這顆心的主人想奮力刮抹而去,也無能為力了。
這種不能自己控制好某一件事的感覺,甜蜜美好又折磨人,煩惱不堪又縈繞心頭揮之不去,這攪擾得秦浩然不得安寧,可是又無可奈何。
于是,他便憤怒起來,但滿腔的憤怒卻又無處可發(fā)泄,于是這憤怒就愈加猛烈反撲回來,愈加猛烈地嚙蝕著他心里最柔軟的那個小洞。他在心底憤怒地呼喊,秦浩然啊秦浩然,你還是你嗎?你究竟在做什么呀?你有完沒完?你必須盡快給這件事做一個了斷才是!
然而,她似乎總能感應得到他的心呢,所以,他怎么也下不了決心去了斷。
一次出去辦事,兩人剛好碰見,也就彼此打了個招呼便擦肩而過。到了晚上,林子衿便發(fā)來信息問他:“你今天怎么了?見你悶悶不樂的樣子?!?/p>
是的,秦浩然是一個那么不愛跟人傾訴的人,他的心中裝的東西太多了!尤其他天天時時都在做著自己不愿意做又不得不去的那些工作,為了讓每一個人都放心,他勤勤懇懇地去做;為了讓家人安心,他按部就班地去做??墒?,看似那么安穩(wěn)那么體面的工作,卻耗盡了他的最美好的年華!人生苦短,轉眼已過不惑之年,眼見著自己這張輪廓鮮明的臉上,皺紋一條一條多起來,眼看著時光,一點點流逝。天哪!馬上就要老了呀!馬上就要老了!老了!很快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即使想做也沒有精力去做了。人生難道就這樣一潭死水下去么?難道就這樣不死不活混吃等死到退休那天么?
他微笑著為人,他微笑著做事,他微笑著盡孝道,他微笑著盡夫妻之道,他微笑著盡父親的職責。他是上司眼中的好幫手,是同事眼中的好領導,是母親眼里的好兒子,是妻子眼中的好丈夫,是兒子眼中的好父親,他本來應該滿足了呀。
可是,他就是不是自己眼中最想看到的那個自己!那個自己,血氣方剛,為著自己喜歡的事業(yè),奮力拼殺,縱橫馳騁,雖死無憾,至死方休!而現實中的自己,就是溫水里正在煮著的那只垂死的青蛙,激情在一縷縷消逝,生命在一天天耗盡。
他簡直對這鍋令他窒息的溫水深惡痛絕透了!可是沒有人看出他內心當中的不甘、掙扎與焦灼!人們只看到了一個敬業(yè)、專業(yè)、紳士、溫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的他。剛毅冷酷的外表,成了他焦灼內心的最好的防護墻。
但是,只有林子衿,只是擦肩而過便敏銳地感覺出來了!“你今天怎么了?見你悶悶不樂的樣子。”秦浩然很奇怪,自己隱藏得那么不露痕跡,她是怎么感覺出來的呢?
他想:“或許,她就是傳說中的那種可遇不可求的懂我的人吧!這么多年了,她一直那么很在意、又很克制地對待我,此情難得?。∷龔哪欠庑艜r一開始就懂我,此心更難得啊!經過時間的考驗,她是一個值得我深交的人呢!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可惜,為什么她是個女人呢?要是她是個男人該多好!”就沖這一點,秦浩然就覺得自己應該請她搓一頓大餐的!
但,秦浩然還是很好奇那天她怎么發(fā)了這樣一條信息問他開心不開心,等服務員為他們加了湯走了之后,他便問:“你那天怎么曉得我不開心呢?你知道我的事了?”
“不知道,看你一眼,就感覺你似乎悶悶不樂的?!绷肿玉七€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真感覺出來秦浩然的郁悶。
“所以,我就說,你這人值得深交了嘛!”秦浩然敬了她一口茶,只差沒說“你懂我??!”
這口茶敬得林子衿莫名其妙的,喝了茶,放下杯子,她很好奇:“知道你的什么事?。磕愀陕锪??”
秦浩然忍不住神秘兮兮的告訴了她他剛剛做過的一件失敗了的事情,并再三要求林子衿要保密,不可對外人說,因為,知道他在做這件事的人,也就兩三個生死兄弟而已。
“???真的?”林子衿很驚喜!這個男人,還真是這種不甘寂寞的男人呢!“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野心的男人了!”
秦浩然沒想到林子衿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很羞赧,看著她對他滿眼欣賞的目光,他的虛榮心又很滿足:“怎么說我最有野心了?”
“那么多過了四十的男人,早已被生活磨盡了理想,早已自甘平庸,早已回歸生活,安分守己地過日子了,可唯有你一個人,竟然還依舊保留著你的理想,并還在為之奮斗呢——所以,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野心的男人了!”林子衿忍不住笑。
秦浩然也忍不住笑,原來她這么欣賞自己!
林子衿抿了一口茶:“我一直覺得吧,真可惜了你這個人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生在和平年代,要是你生在楚漢啊、三國啊、民國啊那種戰(zhàn)亂時代,我覺得你怕是塊當將軍領兵打仗的好材料的吧??上眩鸵桓焙蒙戆?,生就一身好膽略,卻生在這樣一個沒有你什么事可做的和平年代。哈哈哈……”林子衿幻想了一下秦浩然身披銀色盔甲馳騁沙場的樣子,又忍不住有些花癡的笑。
秦浩然不禁對她的幻想莞爾,虧她這樣想和他這樣說了。
“照你剛才那么說的話,你想干的事那可是一個產業(yè)鏈呢,這樣光你一個人是不夠的呀,你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你得有一個團隊去做才行呢。還是先從小的開始吧,慢慢積累起經驗了,再做大不遲呀。不然一開始就把場面開大了,萬一資金、人力、物力、市場哪一塊跟不上,你就不好處理了?!绷肿玉苾叭徽f得像是自己是一個行家一樣。
不過,秦浩然還是挺欣賞她才聽他這么簡單一說,就能被她一語中的似的。
“若是我自己去創(chuàng)業(yè)的話,我只想去開飯店?!绷肿玉普f,“我可不想整你那么大的排場,累!呵呵!”
秦浩然笑:“你還真是個吃貨啊,連自己去創(chuàng)業(yè)都想著開飯店。哈哈哈!”
“還真是這樣的,主要是快樂和自由吧。自己愛吃美食,也做美食給愛吃美食的人吃,是件快樂的事呢!”林子衿舔了舔粘在嘴角的湯汁說,“不僅如此,開飯店成本回收快??!今天早上去菜市場買菜用出去的成本,到了晚上差不多也就回收回來了。若干砸了,也不會賠進去多少本錢吧?!?/p>
秦浩然點頭,表示贊同。但是,他的雄心可不止這些呢:“雖然這一次嘗試失敗了,賠進去十萬多塊吧。但是,有了這一次的經驗,我還是想繼續(xù)去嘗試的,我還有三個新的想法呢,因為我看準了三個商機哩?!绷趾迫话涯侨齻€商機的利與弊、可能實施的把握有多大都細細說給林子衿聽。
林子衿吃了一驚,他竟然對自己說這些!若是說給別人聽,別人不是會把他的想法剽竊去了在該行業(yè)捷足先登,就是會把他說的話當成吹牛皮吧。但是,林子衿一邊認真傾聽,一邊眼含熱淚,林子衿知道,這些在秦浩然的腦海中醞釀了好久好久的事情,他能告訴她,他真的把她當成了他的知己了吧,不然,以他小心謹慎的性情,絕對不會這樣心不設防的啊。
林子衿左手托著腮,右手握著筷子,頻頻點頭,聽他說完,才說:“既然你都想了那么多了,那就認準了一個最可行的,你就去做吧,畢竟機不可失?;蛟S,等再過幾年,我們再想做什么事的時候,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那就只能空嘆息了?!?/p>
秦浩然點了點頭:“嗯?!?/p>
“你做這些,你跟你的家人和你的妻子說過嗎?他們支持你嗎?你但凡去做了,必定要全力以赴地去做吧,若果沒有他們的理解和支持的話,家庭和事業(yè)都要顧及,你會很難的?!绷肿玉葡?,若我是他的妻子我會放任他好好的工作不做、好好的日子不過而去搞什么創(chuàng)業(yè)嗎?有了家了,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活著便好,不希望他去經受風吹雨打,去遭罪。就這樣好好的、靜靜的與他廝守終身、相伴到老,也是人生莫大的一種幸福吧。但是,林子衿看到了他那顆不甘的、焦灼的心了呀,看到他那顆烈焰雄心了呀,自己又怎么舍得那么自私地讓他為了守著自己和那個溫暖的小家,而置他的痛苦不堪于不顧呢?自己一定會放他自由吧!然而,他最真實的內心,他的妻子看到了嗎?
秦浩然沒有直接回答,他沉吟著說:“家,……還是要要的吧!”
“還有你的孩子,那么小,正是需要父親的關愛和培養(yǎng)時候,如果你全身心地投入了你的事業(yè)了,使得你的父愛在孩子成長的關鍵時期缺失了,你知道的,后果很嚴重。等過幾年孩子長大了,你還想再來彌補的話,已經來不及了呀。那時,即使你再怎么成功,又能怎樣呢?”林子衿說得很認真,“出去做事的時機,你還是要好好思量一下啊,不要太沖動啊。如果現在還沒有準備完全的話,可以再等一段時間,再去做也不遲。對吧?”
在火鍋騰騰的熱氣中,秦浩然認真點點頭,似有所思。這些都是他認真考慮過的,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事業(yè)不負家?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世人不負己?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結發(fā)不負她?
林子衿覺得自己忽然把話題說沉重了,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提到他的妻子孩子呢?是不是自己在潛意識里想提醒他千萬把持住???她趕緊轉換話題:“嘿嘿嘿,秦浩然,你性子又那么烈,你心里邊又裝了那么多事情,看你也不是會找人傾訴的那種人,你平常不會覺得悶得慌???”
秦浩然不知林子衿賣的什么關子,眼睛里打滿了問號。
林子衿笑著逗他:“我就一直覺得吧,你這只悶葫蘆,會不會憋出內傷來呢?我想萬一哪一天你憋不住的時候,會不會瘋掉呀?如果不瘋的話,也會因為壓制不住內傷,一口老血噴將出來,然后就氣絕身亡了!你就不怕?哈哈哈哈……”
秦浩然朗聲大笑:“哈哈哈,怎么可能!”他的話鋒忽然一轉,“你丈夫是哪兒的人?”
“東北大連的。”唉,林子衿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其實,他也是在極力想提醒我要千萬把持住啊。
“那么遠???我就搞不懂你當初是怎么想的啊?找這么遠的一個人把自己嫁了?!鼻睾迫灰恢毕氚言掝}轉向請這頓飯的初衷去,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一個開口的契機,現在既然她提到了他的妻子,那么順理就可以說到她的丈夫,然后,就讓這段夙愿做一個了結了。
“不知道啊,遇到他時,忽然就覺得心里安定了,不想再折騰了。這種安定的感覺真的奇特呢!一個喜歡到處亂跑的人,忽然就變宅了,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绷肿玉莆⑿χf,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不怕在秦浩然面前袒露心扉,跟他說話,內心深處的真情會自然流露,這是不是就是心不設防?“以前每到寒暑假,我總是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跑的,自己一個人到處溜達了大半個中國,我有點遺憾的是我還沒有去過西藏、新疆、沙漠、還有內蒙,這幾個地方轉過來,我就走遍中國啦!”林子衿有些頗引以自豪。
“年輕時么,騷動,瞎跑?!鼻睾迫蛔焐想m這么說,但是心里不知怎么有點不是滋味,“也許是我狹隘,我覺得,去哪里都差不多,跑了幾處,大同小異。”
林子衿樂了:“哈哈,就像你現在有多老似的。你八十歲的時候,也會說現在的年紀是你年輕的時候呢!”
“也是?!鼻睾迫惠笭?。
“所以,年輕么,騷動。”林子衿調皮了一下,反唇相譏,但又說,“我希望啊,你83歲的時候,我80歲了,我們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出來馬路上散步時,能相視而笑,聊聊過往的人生中的快樂與遺憾?!?/p>
秦浩然還在堅持前面的話題:“其實呀!你現在老公不在身邊,這只是暫時的,等他回來就好了!”
“嗯,他給我的感覺是安寧的,舒適的,自在的,嗯……就像……像在水里自由自在游來游去的魚?!鄙岛呛堑牧肿玉疲悦院职言掝}轉回去了。
“說明是真愛?”
“是……”林子衿吃了一驚,不是真愛怎么會嫁給他?可是,為什么自己還會對秦浩然有此情愫呢?但是她也想知道一個問題的答案,便問,“你的妻子呢?”
秦浩然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但并不想正面回答,他只說:“現在應該在家吧,不是好好的嘛!”
“你們……是真愛?”林子衿還是窮追不舍。
“……是。”秦浩然回答得沒那么快,他心中同樣一凜,若不是真愛,怎會娶她?可是為什么自己還會對林子衿動情?而且還念念不忘呢?
林子衿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好說了一個“好”字。
“你結婚后,到現在,虎狼之年,是不是有點自找麻煩了?”秦浩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說了這句話,有些尷尬:“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說話,口無遮攔的?”
林子衿明白,秦浩然可能以為自己是因為缺丈夫的愛了,而對他想入非非了,她淡淡說:“呵呵,對你我都忍得住這么多年不說,其他的還有什么忍不住的呢?”
秦浩然啞然。
“但是好奇怪,而你給我的感覺卻是瘋狂的、熱烈的、快樂的。嗯……有點像……像什么呢?嗯,像撲火的飛蛾。”林子衿一吐為快,心中舒坦。
秦浩然實在無法開口再說了,其實他內心深處也本不想說的。只好說:“好吧!以后有好事、壞事都可以跟我說說,要得不?”
“要得!你也要以后有好事、壞事都可以跟我說說哦?!?/p>
“嗯!要得!”秦浩然點頭!
“說話算數?”林子衿問。
“說話算數!”
“拉鉤!”林子衿放下筷子,伸出小拇指。
秦浩然只好也放下筷子,羞澀而且笨拙地跟她拉了一下鉤。
原來,每一個成年人心里一直住著一個還是孩子時的自己,那個孩子一直從未離自己遠去。
后來,他們不記得吃了些什么,也不記得說了多少話,應該都是肺腑之言,所以話很投機,聊得痛快!
(五)二十厘米,是一條江的距離
鍋底火漸小,鍋中湯漸冷,晚飯已終。兩個小時的傾吐,似乎心結盡解,釋然的感覺,讓人渾身輕松!不舍得就離開,相對殘羹坐著,又覺得不合適。
結賬,出門,上車……回家?;丶??是的,回,家!
暮色蒼茫,夜風凜冽,星空璀璨,音樂流淌。
秦浩然一上車就開了暖氣,林子衿冰冷的雙腳逐漸暖和起來,他為她做的細小而貼心的事,她感覺心里涌動著一股暖流——她和很多人坐過車,唯有他一人會為她打開暖氣。
不知是因為歸心似箭,還是因為很快樂,秦浩然修長的手指悠然自如地打著方向盤,把車開得飛快。
一路上,說了好多好多話,林子衿不記得都說了些什么了,只記得兩個人,一直在笑,都好快樂,是那種久違的快樂!
林子衿看著一路上經過的許多汽車的車燈,似乎都如流星一般在車窗外唰唰流逝,秦浩然的眼睛也被那些轉瞬即逝的燈光映成了星辰,熠熠生輝。
林子衿似乎聽見秦浩然輕輕說了一句:“這些年,我因為思念那個女人而挺痛苦的。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
林子衿羞澀一笑,“怎么辦?你問我?我問誰去呢?我都不知道我該怎么辦呢,呵呵。”她心中卻說,既然你那么想她,你是男人呀,那就去抱她嘛!親她嘛!
秦浩然感慨:“你說,愛那么讓人痛苦,人為什么還要去愛呢?人要是不會愛,就不會那么痛苦了吧?”
林子衿嘆息:“是呀??墒?,沒有愛,沒有痛苦的人生,該多么蒼白!”人生不就是因為有了各種遺憾,才有了千般滋味的么?
車里好溫暖,仿佛一個溫暖的懷抱,有一種情愫在溫暖里暗生并逐漸激蕩。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倉央嘉措隔著幾百年的時空在朗朗吟誦:“我問佛:如果遇到了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該怎么辦?佛曰: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p>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真的可以這樣做嗎?做?不做?停車?緊緊相擁?深深親吻?耳鬢廝磨?翻云覆雨?驚心動魄?噬魂銷骨?什么都不管了嗎?什么都不想顧了!什么都不要在乎了!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那火海澎湃的心臟在山呼海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那巨浪滔天的血液在山呼海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那柔情似水的眼眸在山呼海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那如緋色云霞的臉頰在山呼海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那蠢蠢欲動的唇在山呼海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那幾乎停止了的呼吸在山呼海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所有的細胞都在山呼海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一切的一切都在腦海里瘋狂旋轉,旋轉成一座火山口的颶風!好熱!仿佛寒冬季節(jié)的離離原上草,只要一丁點野火星子,即可騰起漫天火焰!
只有那栓在安全帶上的僵直的軀體,生怕驚擾了什么似的,紋絲不動坐在車座上,繼續(xù)在談笑風生,以拼命掩抑著那種與生俱來的渴望。
車,越開,越快!似乎在飄移了!一切的一切,都如夢和醉一般的給人無邊的眩暈。
很遺憾,這頓晚飯沒有酒來助興。
謝天謝地,這頓飯幸好滴酒未沾!
所以,理智一直在,最要命的,就是理智一直都在!哪怕僅存的一點點了,謝天謝地,理智一直都在。
秦浩然余光里的林子衿,觸手可及!
兩棟房子,直線距離相距一百七十九步。
剛剛晚飯時,僅隔著一張不到一米寬的桌子。
現在,兩個并排的椅子,中間不過二十厘米!
明明觸手可及,可是為什么又那么遙不可及?。糠路鹱弑M這一生,也走不到可以彼此相擁的距離。
這二十厘米,就像雙曲線函數的兩個頂點,永遠無限彼此靠近,又永遠接近不了。
這二十厘米,是一條江河,是一條“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的流沙河,是“千層洶浪滾,萬迭峻波顛,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的通天河,是靈山腳下“萬丈霓虹平臥影,千尋白練接天涯”的凌云渡。
秦浩然住長江頭,林子衿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如果,到最后,萬般皆空,何不趁現在及時行樂?
即使現在及時行樂,可終究又怎樣?還不是萬般皆空?
好荒謬的世界!
阿彌陀佛!終于,看到那座高高的城樓了!在彩燈的輝映下,那城樓絢麗輝煌,煞是壯觀。
終于,到了!秦浩然悄然呼了一口氣。
車在林子衿的住宅小區(qū)外停下,打開車門,冰冷的空氣灌進車內,讓人如釋重負!
林子衿下車,轉身關門時,千言萬語只是笑著說了一句:“謝謝你!”她伸出右手和他握手道別。
秦浩然伸過來的手,略略遲疑,而且有些發(fā)涼:“同樣,謝謝你!”
“開慢一點!路上注意安全啊!再見!”林子衿關上車門,站在路邊,目送秦浩然的車消失在路的盡頭。
林子衿并不想立即就回家去,反正家里也沒有人。于是就在霓虹燈下漫步,腳下踩著她的好幾道形狀各異、陰影深淺不一的影子。她深深呼吸了幾口冰冷的風,覺得很舒爽。這才感覺后背的衣服有些濕濕涼涼的,剛才竟然出了一身汗!她心中不禁一驚!天哪!以前對他從未如此,今晚這是怎么了呀?
盡管如此,林子衿還是感覺好開心,心中多年郁結已經一吐而快了,似乎釋然了。她很感謝秦浩然讓她有機會說了出來,不然今生今世,怕是會永埋心底了吧??墒牵瑤缀跏潜奶咴谀藓鐭粝碌亓肿玉?,她萬萬沒有想到,從明天開始,她又將怎樣去對待秦浩然呢?以前他們只是心向往之的動情而已,這種愛沒有一絲邪念,而今晚,他們已是動了欲念了。
呀,情到深處,情是會生出欲的藤蔓來呢。
(六)雖是愛,亦是一種傷害?。?/p>
車窗外,燈火輝煌,眾生在街邊悠哉閑逛。秦浩然開著車慢慢在城里轉了一圈,時間尚早,他暫時還不想回家,且讓某種悸動多延續(xù)片刻吧。
剛才秦浩然看著林子衿在后視鏡里站在路邊目送自己的身影越來越小,車中似乎還彌漫著她的影子,她那淺淺的酒窩似乎還在對自己笑意盈盈。那笑渦之后,有著一縷與旁人多么不同的靈魂?。邯毺?,有趣,聰慧,善良,熱忱,大膽,豐富,內斂,憂傷,敏感……無一不讓他想要親近她、愛憐她。
CD里李健在深情地唱:“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想你時你在腦海,想你時你在心田……”李健是一個癡情的人,他對那個人的思念得有多深多遠,才能唱得出這樣的深情繾綣!
忽然,秦浩然有一種想要返回去再看林子衿一眼的沖動。
是誰說的“欣賞一個人,始于顏值,敬于才華,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終于人品”?秦浩然覺得這句話說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是還欠缺一句“共鳴于靈魂”。是的,人與人的交往,最深刻的的莫過于靈魂對靈魂的吸引和共鳴了。
唉,若林子衿是男的就好了,就不用顧慮那么多的可以跟她交往了。生死兄弟,多好!
秦浩然很吃驚自己今晚的言行舉止,仿佛有一個陌生至極的自己猛然附身在自己身上,孔子不是說“四十不惑”了嗎?怎么越發(fā)迷惑不解了呢?算了,不想那么多了,難得自己還會如此迷亂的時候,就讓自己沉浸在此時此刻,且在迷亂中享受短短的片刻吧。今天很快就會過去,待會兒,下車,關上車門之后,明天或許一切就都煙消云散了,所有的一切,都將如琥珀般凝凍在今夜。
車終于聽話地滑進車庫,秦浩然再看了一眼副駕駛座,關上車門,關上車庫門,回家。
秦浩然掏出鑰匙,打開家門,換了拖鞋,走進客廳,見母親坐在沙發(fā)里在看電視,音量調得很低,看來兒子在做作業(yè)。秦浩然小聲問候過母親,輕輕打開書房門一看,妻子坐在兒子身邊,正在輔導兒子做作業(yè)。兒子一看他回來了,很高興,放下手中的鉛筆就歡叫著跑過來撲在他的腿上:“爸爸爸爸,你可回來啦!”
秦浩然一把抱起兒子,親了一下他嫩嫩的小臉蛋:“兒子!想爸爸了吧?今天在學校和同學們處得好嗎?跟老師學到什么啦?”
兒子把頭埋進他的胸膛撒嬌:“想啦!爸爸,我肚子疼!要揉一揉。”
“怎么了?肚子怎么疼?”秦浩然有些心疼,望向妻子。
妻子合上語文課本,示意秦浩然把書房門關上,然后她才微笑著小聲說:“今天媽去接他放學,這小家伙嘴饞,非要纏著他奶奶買冰淇淋給他吃,媽也太寵溺他了,就買了一大盒給他吃了,那么冷的天,吃下去,肚子受凍了不痛才怪?!?/p>
“哦,給他吃藥了沒?”秦浩然松了口氣。
“吃了兩粒腸炎寧,好多了?!逼拮诱f,“才乖乖寫作業(yè)呢?!?/p>
“爸爸,揉揉肚子!”兒子賴在秦浩然的懷里不肯下來。
秦浩然坐在椅子上,把兒子抱在腿上,手伸進兒子的衣服,輕輕給他揉一揉那圓圓的肚皮,手指忽然碰到他右下腹的一塊小疤痕,那是他兩歲的時候得了急性闌尾炎做手術留下的疤痕。
那天剛好妻子外出學習去了,夜里兒子忽然嘔吐,還說腹痛,他以為兒子吃壞了肚子得了腸胃炎,只給他吃半瓶藿香正氣水,他覺得,小男孩,不要嬌慣了他,不好。那一夜兒子哭一會兒睡一會兒,他抱著兒子在屋里幾乎走了一宿。天亮了,還疼,秦浩然想想,不放心,請了假,帶兒子去醫(yī)院,醫(yī)生才初步診斷,就說是闌尾炎,要立即做手術了。秦浩然嚇了一跳!連眼皮都抖起來,很自責自己這個當父親的怎么那么粗心大意。手術室外,秦浩然心里翻江倒海的,反復思量著自己對這個小生命的責任和意義。之后不久,他要帶兒子去拆線,便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了林子衿,說是上班要晚到一會兒,工作上的事請林子衿代為處理。等他到了公司,情緒還未平靜,便和林子衿談起了剛才拆線時候的事來,然后說:“這小子出生時是剖腹產,一直愛黏人,性子也有些怯生生的,我就生怕他以后長大了扛不住生活的各種壓力。這次他得了闌尾炎,挺疼的,但是,對他或許也是好事?!绷肿玉圃尞愡@樣的父親,便側目瞅著他,聽他講:“前幾天他還動不動就大哭,后來逐漸哭得少了,看來,他正在學會了去承受痛苦呢。剛才我抱著他拆線,他疼得直打抖……”
林子衿插話:“心疼死你了吧?”
“是挺心疼的,恨不得得闌尾炎的人是我,讓我代他疼去!”秦浩然吸了口氣。
林子衿這才用正眼看著他,聽他繼續(xù)說:“他疼得直打抖,但是他竟然咬著牙,一聲都不吭!等他拆完線,我出了一身大汗?!鼻睾迫环路鹨俨敛梁顾频模斑@對他的承受力和意志力也是一種磨練吧。從此以后,他應該不會再像以前一樣那么嬌氣了吧。男孩嘛,就要練就對挫折有免疫力的本領的?!绷肿玉葡蛩冻隽速澷p的目光。
秦浩然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忽然就閃現了幾年前的情景來,兒子叫他了一聲: “爸爸!”
他低頭愛撫著兒子,問:“嗯,還疼嗎?”
兒子很享受老爸的撫摸:“還疼,還要再揉揉。”
秦浩然一邊揉一邊說:“以后不準亂吃東西了,啊?你看,你生病了,奶奶、媽媽和爸爸多心疼呀!”
兒子乖巧地點頭,賴在老爸身上不下來,秦浩然索性讓他黏上一會兒,繼續(xù)輕柔著他的肚子。
兒子說:“今天我們上生物課,老師教我們認識植物呢,老師說要我們收集很多樹葉呢,下星期一上課時,老師要我們互相認識大家收集的樹葉。”
“好啊,周末的時候,我和你媽媽帶你去公園收集樹葉,好嗎?”
周末有得玩啦!兒子很開心,從秦浩然的懷里蹦了出去,手舞足蹈。
秦浩然笑著問妻子:“他作業(yè)做完了嗎?”
“還有兩首古詩,默寫完了就做好了?!逼拮游⑿χ鴮鹤诱f,“兒子,背誦給爸爸聽,一會兒再默寫?!?/p>
兒子閃乎著明亮的眼睛看著老爸,拖長了童音背誦:“回鄉(xiāng)偶書——賀知章——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贈汪倫——李白——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兒子背得一字不差,秦浩然很滿意,他覺得兒子這么聰明,等他長大了,一定比自己優(yōu)秀,于是他笑著給兒子舉了幾個高高,兒子好開心,咯咯咯咯笑個不停,妻子笑呵呵在旁邊看著這爺倆膩歪。
等他們膩歪完,兒子才去默寫完古詩,然后便由奶奶領去睡了。
秦浩然這才去洗漱,妻子則去收拾兒子的書本文具,然后她再去把洗衣機里洗好的衣服拿出來放在盆里,一件件晾曬在陽臺上。秦浩然很快洗漱好了,見妻子還沒有晾曬好衣服,便去幫忙。妻子彎腰把衣服從盆里拿出來,撐在衣架里,遞給秦浩然,秦浩然掛在晾衣架的鋼繩上。妻子不停地在他面前彎腰又站直,他忽然好想要她!
等掛完最后一件衣服,在妻子彎腰去拿盆的時候,他伸手從后面攬住了她的腰,俯身親了一下她的耳垂。
妻子嬌嗔:“哎呀,干嘛你?放手,讓我把盆拿到衛(wèi)生間去?!?/p>
“你說干嘛?就不放!”秦浩然輕咬了一下妻子的耳垂。
“哎呀,等一下!等一下!媽在家呢!”妻子使勁拽了拽他緊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沒有拽開。
“誰在家都不管!老婆……”秦浩然把妻子連親帶抱地推到臥室。
……
好一陣子的和風細雨,有幾秒鐘,秦浩然甚至恍惚覺得身下溫潤的人是林子衿。心中猛然一驚,定睛一看,還好。
然而,妻子已經感覺到了他的異樣,問他:“怎么了,你?”
他慌忙解釋:“沒事!忽然想起來明早要陪鄭總去出差,差點忘了?!?/p>
“去哪里出差?”
“麗江?!?/p>
“哦……啊……”
……
夜已深,妻子已經睡熟了,均勻的呼吸在秦浩然耳畔輕輕吹拂。
秦浩然半睡半醒,腦海里一直蕩漾著林子衿淺淺的酒窩和傻傻的笑容,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她睡著了嗎?她會在想我嗎?她會因為想我而像我一樣睡不著嗎?
唉,我這是怎么了?是瘋了嗎?
妻是極好的妻呀,我怎么還會去想除了她之外的女人呢?這不是傷害她嗎?一種深深的內疚涌上心頭,他翻身摟緊了妻子,過了一會兒,妻子覺得有些憋氣,輕輕把他推開了一點。
可是,林子衿也是極難得的人呀,真的不想失去她!可是,自己對她有這樣的一種感情,雖是愛,但對她亦是一種傷害?。∈篱g安得雙全法呢?秦浩然一夜心潮起伏,難以入眠。
(七)一宿亂夢,荒野驚蛇
林子衿一路踩著自己的影子回家,回到家,打開燈,空蕩蕩的,靜悄悄的。門口玄關柜上,金魚缸里冒著咕嘟咕嘟的氣泡,幾條小小的金魚兒在水草里悠然游動。她拈起魚食,投放了幾粒進去。
手機鈴聲響起,是丈夫打來的電話:“小豬,吃飯了沒?”
“吃啦!你吃了沒?”
“也吃啦!你吃什么好吃的?”
“和朋友出去吃火鍋啦!”
“喲,伙食不錯嘛!我們都吃外賣呢!”丈夫很羨慕。
林子衿皺了一下眉,又吃這些沒營養(yǎng)的東西:“呀,怎么又吃外賣呢?就不能好好弄點好吃的嗎?”
“哪里有時間啊,大家都快忙瘋了!現在還在忙呢!”電話那頭有人在叫丈夫,讓他快點去看一下什么,他應了一聲“馬上就來!”
“哦。你那里還有水果嗎?”
“還有半個柚子的。”
“小心忙上火了,你別忘了忙完了吃兩瓣柚子啊,補充一點維生素?!?/p>
“好的。我忙去了!你早點休息哦?!?/p>
“你也早點休息呀!干不完的活明天再干嘛!睡覺前燒熱水泡腳!”林子衿連珠炮似的叮嚀丈夫。
“好的,好的!掛了?。 痹捯粑绰?,電話已經掛斷了。
林子衿草草洗漱好,倒了半杯葡萄酒,關了燈,窩在沙發(fā)里邊嘬著葡萄酒邊發(fā)呆,不想看書,也不想看電視,也不想玩電腦,也不想看手機,很疲倦,又很亢奮。
衣服上沾染著一股火鍋味,這段感情,似乎終于有了點人間煙火的氣息。
滿世界都是秦浩然的影子,飄來散去。
手機里輕輕播放著李健唱的《傳奇》:“想你時你在眼前,想你時你在心田……”空靈的音樂如流水四溢,如思緒飄逸。
好多歌曲,開始只是感動于它的旋律優(yōu)美,等后來聽懂了,心就開始痛了——“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既然已成曲中人,何必再聽曲中曲?既知曲人存于夢,何故執(zhí)于曲外人?”
是夜,林子衿一宿亂夢。
不知走在何方,路上沒有一個行人,路兩邊不是殘垣斷壁、倒塌破敗的房屋,就是長滿荒草的潮濕的荒野。她就在路上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好累好辛苦,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那些路都似曾相識似的,可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走出去的路,林子衿迷路了。天逐漸黯淡下來,暮色降臨,陰云四合,冷風襲來,好害怕!她開始狂奔,不知怎么反而跑到荒野的深處去了,沼澤地一般,泥濘深陷著雙腳,拼盡全力拔出腳,一步一掙胡亂朝前走,掙得精疲力竭!揮汗如雨,卻渾身冰冷??诳剩瑯O渴,不管三七二十一俯身捧起一捧渾濁的水想喝一口,手里捧著的水里竟然游著幾條黑黑的細細小小的蛇,猛然一驚,把那抔水往遠處潑出去,差點栽倒在沼澤里。呀!有許許多多的蛇從四面八方向她游過來,已然近在眼前了!已然濕滑冰涼地纏繞上了雙腳!已然嘶嘶吐著長長的紅信子攀上了腰腹!已然惡狠狠箍上了脖頸!并張著烏黑的口露出尖尖的毒牙迎面咬過來了!林子衿魂飛魄喪,拼命地拍打摔摜著大大小小的黑蛇!與不計其數的黑蛇搏斗了驚心動魄的半宿,可就是醒不過來。
拼命地掙扎,終于,把自己從那恐怖之境掙醒了過來,而那些蛇仿佛還在黑暗中瞪著血紅的眼睛對她虎視眈眈。冷汗涔涔!全身酸痛疲軟不已!心臟在胸腔里呯呯亂竄,快要竄出口了,打開燈,手抖得不行,端起茶幾上半杯冰冷的水,咕咚咕咚飲盡,林子衿聽到了自己的牙齒叮叮撞擊著杯子邊沿的聲音,放下杯子時,杯子沒放穩(wěn),倒在茶幾上,差點滾到地上去,她來不及去扶杯子,抖著手,忙不迭從背包里抖出所有東西,撿出速效救心丸的小葫蘆瓶子,抖出幾粒,含在舌下。
林子衿頹然倒在沙發(fā)上,蜷縮成一只小小的板栗蟲。
稍息片刻,林子衿心里忽然很空很空,像一個地下山洞,洞中倒掛著鐘乳石,鐘乳石的尖上滴答滴答滴著水。
她很想打個電話跟誰說說話,可是才凌晨三點四十七分,能打給誰呢?她想打給丈夫,想想,這一夜忙得四腳朝天的他,可能才睡下沒一會兒吧。
想打給秦浩然,想告訴他,就想聽一聽他的聲音,可是,他會接嗎?怎么連想聽一聽他的聲音,都是一種奢望呢?唉……如果,剛剛心臟病發(fā)作死翹翹了,自己在黃泉路上會不會后悔沒有聽倉央嘉措的“和有情人,做快樂事”的勸告?如果,自己死了,秦浩然會遺憾嗎?他,會流淚嗎?
林子衿再細細回憶了一下剛才的噩夢,歷歷在目,想想好后怕,幸而只是個夢。夜色深沉,林子衿卻再無睡意,思緒便在無邊的黑暗中天馬行空游走。
怎么就夢見了蛇呢?這蛇從何而來呢?
它從伊甸園蜿蜒而來,亞當和夏娃還在伊甸園里的時候,在蛇的誘導下,亞當和夏娃吃掉了上帝不允許他們吃的蘋果,之后他們的眼睛就變得明亮了,并且擁有了智慧,也知道了善惡羞恥。于是,這蛇便從亞當和夏娃流淌的血液里星火傳承至今,并蜿蜒在亞當和夏娃的每一個子子孫孫的血液里。
當蛇從冬眠中醒來,人們便知道愛和欲是何物了,當知道了愛和欲是什么了之后,人就不再是一個宛若生活在伊甸園里的無憂無慮的懵懂無知的孩童了,再也不會哭著哭著便笑了,而是會笑著笑著卻淚流滿面。
蛇是先知,是它啟蒙了人,使人有了智慧,便知道了榮辱和得失,也將由此飽受痛苦的折磨,所以,人愛蛇。而蛇又蠱惑了人的心,是它讓人失去了伊甸園,所以,人又恨蛇。
人對蛇又愛又恨,就像許仙對白娘子,又愛,又怕。他愛她,是因為它化作美女且癡情于他,他怕她,是因為她本來就是蟒蛇,蟒蛇是會置人于死地的。水漫金山不就是人愛欲橫流的真實寫照嗎?沒人能控制得了!——這就是愛啊,又愛,又恨,又怕!難怪非要把白娘子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呢。
林子衿知道自己正在歷劫,就像《聊齋》故事里的一只在歷劫的小妖一樣,她沒什么道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渡劫,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滾滾天雷之下萬劫不復灰飛煙滅。
(八)因為深愛,故不能打擾
之后的好幾天,秦浩然和林子衿的世界開始變得出奇地安靜,因為有一首怪異的交響樂在他們的心靈中奏響,用的是海豚音唱出無邊的思念所構成的主旋律,加上用古瑪雅咒語所低吟成的惶惑猶豫的的伴奏。悠揚婉轉輕快的小提琴奏響了快樂甜蜜纏綿悱惻的主旋律,謳啞的簫音和低重的鼓點一直在撕扯著主旋律的和弦。這支怪異的樂曲,仿佛來自魔都,蠱惑著人的心激動、快活、迷惑、沉淪、不安,使人幾欲癲狂成魔。
是的,是成魔了——深夜里睜著眼睛輾轉反側,好容易迷糊著了又似清醒一般,凌晨四點多便清醒過來,靈魂與肉體幾乎分離了,連續(xù)幾天下來,精神可以仍舊很亢奮,但眼睛哪里熬得住呢?布滿了血絲的紅色眼睛,宛如成魔了一般。
那頓晚餐似很愉快,掏心掏肺,互訴衷腸,很好。接下來,該怎么去面對彼此呢?未來又將如何?秦浩然不得不去想。林子衿不愿去想,因為她早已在這十年中反反復復想過千萬次,再沒有哪一件事,讓大大咧咧的林子衿如此慎重謹慎地思量對待過。答案,她早已知道,只是,這幾天她不愿意去碰觸。
又是夜晚,好安靜!只有音樂繚繞,還有窗外飛過的夜鳥的啼鳴。
好想好想他??!那種不能抑制的心疼的感覺又襲來了!林子衿心中涌起無盡的悲涼。
握著手機,打開微信,又關了,又點開,又關了,不知道刷了多少頁面,期待著那人的信息忽然閃現,又怕那信息會閃現。
或許,那人,此時,也正在想著自己吧,或許,也一定就是如她一樣拿著手機的狀態(tài)吧。一千句一萬句的話,流到食指尖,就凍結在那里。
因為,深愛,故不敢打擾,故不能打擾。
林子衿不知道該怎么止住這股思念的洪流,她翻出以前寫的一摞日記本,被牛皮紙和塑料袋包裹得層層疊疊,就像現在被自己包裹得層層疊疊的靈魂一樣。她找出了寫有秦浩然的那幾本,斷斷續(xù)續(xù)的文字,失魂落魄的感情,無以言表的內心。在眷戀與思念中,滿懷歡喜,在思而不得中,惆悵痛苦。日記本里下筆千言,哪里及得上心中所感之萬分之一啊!
她在日記本里記錄了兩條秦浩然發(fā)給她的信息:“你給我留下了一個夢,盡管神秘,卻也甜蜜。”“人生如旅途中的過客,相遇,是一種機遇;相識,是一種機緣;相知,更是一種難得的恩賜。珍惜生活,更要珍惜生活中值得記憶的點點滴滴。子衿,祝你快樂、幸福!”
隔著時空看到這兩條信息,林子衿忽然感動得一塌糊涂。
她在日記本里寫,“有時候我也會接到秦浩然的電話,只是偶然而已。這種電話經常是在他需要我?guī)退粋€什么忙、或者是在他喝醉了的時候,前者只三言五語說完事之后便掛了電話,而當他喝醉了,話就特別多。有人說,男人酒后會想女人,女人酒后也會想男人,但不同的是,男人酒后會去想起各種各樣的女人,而女人酒后則會去想起那個讓她心碎的男人。我多么榮幸,是他酒后會思念的女人!”
“特別不習慣他的離開,每次去他原來的辦公室時,總會想起以前他忙碌著做事的樣子,和他坐在椅子上的樣子。這里沒有他的存在,特別特別不習慣。”
林子衿一頁頁看過去,忽然翻到了一張他的照片,她不記得這張照片自己是從何而得的了。那張照片用一頁紙好好地包裹覆蓋著,并粘貼在日記本上,那包裹的紙上寫著這么幾行字:“將他塵封于此,以銘記這段感情。放下了他,心里似乎輕松了很多。做一個理智型的人,比做一個情緒性的人要好得多。這樣,至少可以從容、冷靜多了。于是瀟灑的遺忘,選擇輕松地開始。”
現在,又要面對同樣的問題。世界真的很有趣,人還活著,就會反復上演一個個輪回。
現在又輪回到了沉默。
沉默,沉默……
佛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沉默,沉默,只能在沉默中思念。
沉默,沉默,只能以沉默面對一切。
沉默,沉默……
沉默壓抑得秦浩然的心快要爆炸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無論如何,為她,或者更是為了自己,秦浩然決定,必須對這段夙愿做一個了斷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必須有一個界定才行,不然,自己就要走火入魔了。
倉央嘉措的詩記錄了他對同樣事情的思索,“我問佛:如何讓人們的心不再感到孤單?佛曰:每一顆心生來就是孤單而殘缺的,多數帶著這種殘缺度過一生,只因與能使它圓滿的另一半相遇時,不是疏忽錯過,就是已失去了擁有它的資格。”
秦浩然不想錯過,他想要獲得一直擁有的資格,他似乎已經找到了世間可得雙全法的方法了。
他在等一個契機,這個契機的主動權必須由他來掌握。
微信提示音終于響了,契機來了!這個時代真的很好,可以通過微信這種通訊工具來表情達意,由此可以避免了面對面時情感的諸多不便。
林子衿發(fā)來了一個小動畫視頻,一禪小動畫《思念如馬,自別離,未停蹄》。
師傅和一禪小和尚在夏天夜空下乘涼,一輪圓圓的明月緩緩從東山升起,蛐蛐在輕輕彈著琴,貓頭鷹不時傳來悠長的啼鳴。
一禪躺在涼席上問:“師傅,何謂思念?”
師傅搖著蒲扇,悠然說:“日月星辰,山川大河,都是那人,無處可躲?!?/p>
一禪不明白:“可否具體?”
師傅解釋:“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刻難為情。”
一禪還是聽不明白:“可否再具體?”
師傅深情地望著明朗的夜空,說:“后山的梅子熟了,只是再也沒有了可以一起摘梅子的人……”
視頻到此結束,在視頻下面近百條精選留言,眾多留言的人,可謂都是同道中人啊——
“當你制止自己去思念一個人的時候,其實,那才是思念的開始。有時候,制止自己去想一個人,比想一個人,更難受?!?/p>
“何為孤寂?”“清風,艷日,無笑意?!薄翱煞窬唧w?”“左擁,右抱,無情欲?!薄翱煞裨倬唧w?”“不得你。”
“最想一個人的時候,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想她的時候,而是以為放下了,卻因為一件小事,就忽然思念泛濫成災?!?/p>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幾度細思量,情愿相思苦?!?/p>
“思念你,但是,會忍住不打擾?!?/p>
“雖說相見恨晚,但是因為你,絢爛的回憶,牽掛的滋味,思念的痛楚,也曾體會到。相遇,我不曾后悔,只是從此,你卻只能成為我無法言說的隱痛?!?/p>
“思念是一杯難咽的苦酒,想醉難醉,想忘難忘,從深夜到子夜,從子夜到黎明?!?/p>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思念是心的呼喚,得不到回應的呼喚,是一種煎熬。”
……
秦浩然看得心痛,他咬牙回應:“還沒睡?”
林子衿好激動,他竟然回應了,立即便回:“還沒呢,看動畫片解悶呢。這個《一禪小和尚》系列的動畫片,我看了三遍啦!大概一兩分鐘一集,很有深度哦,建議看看?!?/p>
秦浩然微微一笑:“看來,你也是夜貓子。”話鋒突轉,“這個周末你老公回來了么,你興奮得睡不著嗎?”
林子衿真想白他一眼:“你知道我為什么興奮得睡不著覺的?!?/p>
秦浩然忽然有些不忍心說下去了:“為啥呢?”
林子衿反問:“你說呢?”
秦浩然裝:“不知道?!?/p>
林子衿很想看看他,寫道:“看看你?”
林子衿看著那張被從日記本里發(fā)掘出來重見天日的照片,覺得照片上的人很陌生,他是秦浩然嗎?她想開視頻就看一眼秦浩然,對比一下,以確認自己的記憶是否出了差錯。
有時候,明明刻骨銘心地思念著一個人,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想不起來那人長什么樣了,好模糊,就像在大霧里看到他影影綽綽的影子一樣。
林子衿有些搞不清,自己是愛上了這個人呢,還是愛上了思念這個人的那種感覺?
秦浩然愣住了:“看看我?”
“嗯。”
他明白的,她想看看他,僅此而已,但是,他還在繼續(xù)裝:“啥意思?還是不懂?!?/p>
“唉……”林子衿嘆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
秦浩然狠不下心了:“咋不吭聲?”
林子衿很想聽一聽他的聲音:“你語音一句嘛?!?/p>
秦浩然猶豫:“這個時候,不方便吧!”
林子衿懇求:“就聽一句,行嗎?”
秦浩然很為難:“真不方便。”
是的,此時,是夜里二十三點十七分,他身邊有他的妻子,或許,他的妻就在他的枕邊,也是自顧自刷著微信吧。不對,他的妻會打開他的手機嗎?此時和她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本人呢?林子衿心中閃過一絲惶惑的陰影:“好吧,我就想確定一下是不是你?!?/p>
秦浩然啞然失笑:“難道看不出來?”
“怕……”林子衿,“我現在有點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绷肿玉聘杏X自己就像一個進了別人屋子里偷東西的賊,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發(fā)現。
秦浩然:“我說話的風格還看不出來?沒事的,有事你只管說?!?/p>
林子衿發(fā)了個捂著臉的表情包:“不說?!?/p>
秦浩然咬咬牙,心一橫,開始為下文嚴肅的話題做鋪墊了:“說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成年人了?!?/p>
林子衿以為他又在逗她了:“嘿嘿嘿,害羞,不說?!?/p>
“好吧,不說也沒什么?!鼻睾迫坏男挠周浵聛砹艘环帧?/p>
她跟他扯白,“我昨天去逛新華書店,結果買了一大堆書,我這顆心臟啊,心疼我的錢包??!我就不能去逛書店,會窮瘋掉的!”
秦浩然笑著發(fā)信息:“你不去書店的話,咋會叫書蟲呢?”
林子衿放下心來:“現在我確認是你了?!?/p>
“才確認?”秦浩然明白,她的擔憂跟自己的擔憂是一樣的。
“嗯。不敢啊……萬一……對你不好……”林子衿明確了此時跟她聊天的人就是秦浩然時,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給我一張你的照片行不行?想的時候看看。有的時候,我都感覺快記不清楚你的模樣了!”
“不行?!鼻睾迫恍睦镆贿?,“是不能。怕給你惹來麻煩?!?/p>
“唉……好吧?!绷肿玉菩睦锖盟岢?,愛一個人,怎么就愛得那么卑微了呢?“我好思念一個人,我快思念死了?!?/p>
“思念你丈夫啊?他在哪里工作?。渴俏颐?,思念他我就去找他,管他路遠不遠。”秦浩然又扯白。
“我……你……唉……”林子衿咬牙切齒,她有種想打人的沖動,“他搞市場銷售的,出差去了兩個星期了。”
“只不過是出差嘛!打電話給他嘛!我突然想起來,你咋不和你老公聊聊天?”
“聊啊。你怎么老提他呢?”
“我說你要多和你老公聯絡感情?!?/p>
林子衿還會看不出秦浩然存的心思嗎?“原來是要隨時提醒我不要心猿意馬?。俊?/p>
秦浩然沒想到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有些發(fā)窘:“是呀!”
林子衿調侃他一下:“你們什么時候拜把子了?他讓你來督促我的么?”
“這倒沒有?!?/p>
“那你操這份心?”
“我們相處那么久,拜也應該和你拜嘛?!鼻睾迫粯妨?。
林子衿這回也使一回壞:“拜天地?”
秦浩然發(fā)覺自己差點入了她的套了:“拜把子!”
“跟水滸好漢似的。呵呵!”林子衿含著淚笑。
“拜天地么,哪里還有你這個妹子了?”秦浩然難得被林子衿逼得窘迫過。
林子衿繼續(xù)逗他:“那有什么?”
秦浩然堅決不上套了:“你說呢?”
“我問你呢!”
“明知故問?!?/p>
“不知才問的。”林子衿也學會了裝。
“你還想逗我?”
“哪敢!”
秦浩然的心情好了一些:“這就對了嘛!”
林子衿輕嘆一聲:“你放心,我們感情很好的?!?/p>
秦浩然秒回:“這就好!”
“我像你一樣,還是把持得住自己的,我不會……有個心理醫(yī)生以前對我說,人有七情六欲呢,總不能那么偽道偽善的存天理滅人欲吧,結婚了又咋滴,還不能容許人開個小差在心里想想別人???”
有了心理醫(yī)生的話做定盤星,秦浩然心里松了口氣:“想想可以,其實,連我也會想想?!?/p>
“七年來,我思念一雙眼睛。”林子衿自顧自的說,“有時候,人的影子都模糊了,但是,那雙眼睛卻一直忘不了。只要這雙眼睛看我一眼,我就沒有自己的思維了,我整個人就傻呵呵的了?!?/p>
“哦,他一個普通人而已,別犯傻了,好嗎?”秦浩然知道林子衿在說誰。
林子衿自嘲:“嘿嘿,真的是有點傻的可愛呢!”
秦浩然想起她淺淺的酒窩,很想攬她入懷;“你傻不傻,都可愛的?!?/p>
“嘿嘿,說得我心花怒放了好幾朵了!”
笑過了,氣氛輕松得多了,話匣子一打開,就沒有那么多的小心謹慎、欲言又止。
秦浩然問:“不過,我想問問你,你真喜歡與我相處?”
林子衿坦然答道:“喜歡。我剛剛跟你說了嘛,只要這雙眼睛看我一眼,我就沒有自己的思維了,我整個人就傻呵呵的了,你說有多喜歡?”
“哦?!鼻睾迫怀烈髁艘幌?,“你還記得嗎?我以前跟你說過,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我不想失去你?!?/p>
“記得?!?/p>
秦浩然:“以后,你要和我怎么相處?”他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以什么身份相處?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彼诸D了一下,“我是不是很直接?”
以什么身份相處?林子衿不防秦浩然的單刀直入,他終于提到這個話題了,終于要面對這個話題了,她心里苦笑,何苦逼我?不過,如果他不這樣說話的話,秦浩然也就不是秦浩然了。她不愿先回答,把這個太極球推還給秦浩然:“你先說?!?/p>
“我先問的?!?/p>
“男士優(yōu)先。嘿嘿。”
秦浩然很認真:“這個問題你先說?!?/p>
林子衿嘆息:“你呢,肯定想出了N個回答等著我入套了。就不回答你!”
“沒事,你說什么都沒關系的?!鼻睾迫焕^續(xù)堅持,“但要說真心話?!?/p>
林子衿回避不了,心一橫,是你逼我說的:“兩種回答,你耐心聽。”
“說嘛!”
“第一種,從這么多年積蓄的不能對任何人說的感情來回答,我想你做我的男人,我做你的女人!我強烈嫉妒你身邊的任何女人!”林子衿把牙咬碎了,若是能親口對他說這話,肯定是咄咄逼人的氣勢,她覺得自己就像《水滸傳》里的孫二娘,大膽又潑辣。
“哦。”秦浩然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墒撬€在繼續(xù)逼她說完:“第二種?”
“第二種,理智上我知道我不能!我愛你,我就希望你好好的,沒有任何負擔的快快樂樂的生活著。我嫉妒你家里的那個她!她能天天時時擁有你的一切,我卻連想想都是奢望都有負罪感!可是,我又挺感謝她的,感謝她把你照顧得很好。而我,對你,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遠遠的看著你。我不能給你帶去任何一點因為我的原因的傷害,我容易嗎?”林子衿被他逼得淚流滿面,幾乎憤而將手機都摔出幾丈遠去!秦浩然你他媽的為什么非得逼一個愛你的女人去說這么直白的話不可呢?你不知道這些話句句鋒利如刀刃、刀刀直挖心嗎?
秦浩然:“說去說來,都是男女之情,是吧?”光是看字,林子衿似乎都可以聽到他冰冷的聲音。但是秦浩然知道,只有最狠最絕情的拒絕,才是對她最深的愛,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可是,沒有性愛的男女關系能保持多久呢?他不知道。這個問題,只能交給上天來回答了。
林子衿眼神凜凜:“說完了,輪到你說了,真心話!回答??!”
秦浩然內心的答案,其實,也就是她剛剛說的那兩個回答。他也覺得自己殘忍,自己的內心所想明明也和她的一樣,可是為什么非得逼著她說出來呢?她說真心話了,自己怎能不以真心相答呢?秦浩然嘆了長長的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按下去:“人家說,男人和女人之間除了男女之情外,是難以處好的,我怕,假如我和你相愛,也許相處時間不長,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p>
林子衿心想,明明是相愛的,哪里是“假如”呢:“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
“真的!”秦浩然真的不想失去她……這個朋友。
林子衿也不想失去他?。骸澳蔷捅3衷谶@個臨界點上吧?!彼靼?,如果再進一步,結果會是什么,她早就想過的,“這樣,挺好的。但是,也挺苦的?!彼嘈α艘幌?。
秦浩然語重心長:“你想,如果我倆相愛,是什么結果?”
林子衿苦笑:“我就知道你這幾天就是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其實,她不是也是在這個問題上愁腸百結嗎?
秦浩然不等林子衿回答:“我一直認為,我倆要相處一輩子,像傳說中的那種知己,但絕對不能涉及到性。你覺得怎么樣?”
林子衿淡淡回答她多年以來就想得很透徹的答案:“結果么,不外乎你我身敗名裂的在一起,或者身敗名裂的老死不相往來。無論哪一種,受到傷害的,不止你我二人?!?/p>
林子衿那么愛他,怎么會讓他從世人眼中的好男人,變成一個被世人唾棄之人呢?當一段感情,變成只能在夜里盛開的曇花,無論它有多么動人心弦,可是它永遠只屬于黑夜。一旦放到陽光下來,道德、婚姻、家庭、世俗的灼灼烈日,必定會灼燒得它灰飛煙滅。林子衿哪里會讓林浩然去遭受烈日灼心之苦?愛他和懂他,只能選其一,那么,林子衿會毅然選擇后者。愛,不一定懂;懂,必定是愛的。若愛他便是毀滅他,那么,不愛也罷。
秦浩然這才知道,原來林子衿從來不是一只只會撲火的飛蛾,她所思考的,不比他所思考的少和淺薄,他一針見血:“對呀!一旦涉及到性,可能就意味著連朋友都沒得做了?!?/p>
林子衿明白連朋友都沒得做的意思:“我知道啊,所以這么多年,我只字未提。我憋出內傷也自己咬牙一聲不吭地挺著。只是,那頓晚飯,給了個契機,沒忍住,就說了。對不起?!?/p>
秦浩然繼續(xù)掏心掏肺:“說實話,作為男的,在婚姻之外多一個女人何樂而不為呢?”
“我知道,你是真君子?!庇袝r候,真的寧愿他不是什么君子。
“我也不是什么真君子,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p>
“我也一樣。”是的,只能是朋友,林子衿心中愴然。
秦浩然小心翼翼地問:“那,以后,你我之間怎么相處?還是不處了?”
林子衿忽然好想笑他:“你說呢?我感覺你在說服我的同時,你也是在極力說服你自己呢?!?/p>
秦浩然:“我問你呢。說嘛!”
林子衿故意氣他:“你又問我,你自己有答案你還問我!那我說,我就選擇得到你一次之后,以后老死不相往來,你選不選?”
秦浩然嚇了一跳:“犯傻???我選擇和你相處一輩子!就為了一次性愛,就失去一個值得一輩子相處的人?”
林子衿想樂,可是樂不起來:“我雖然呆萌呆萌呢,但是我也不笨啊——雖然沒有你聰明?!?/p>
秦浩然:“你不笨嘛!”
林子衿:“哈哈!我有心臟病啊,一不小心哪天就死了呀,中規(guī)中矩了半輩子,壞一次又何妨呢?不然豈不是活虧了。我就先把壞事做了,含笑九泉。氣死你!”
秦浩然很滿意自己把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給理清楚了,幾乎要伸出手來與林子衿擊掌為誓了:“一輩子相處噢!”
“好?!?/p>
秦浩然怕話沒有說明白,強調了一下:“兄妹,知己?!?/p>
林子衿坦言:“因為尊重你,所以從來小心翼翼?!?/p>
秦浩然的大腦忽然哪根弦搭錯了一下:“我和你,難道無性愛就不能相處嗎?”
林子衿莫名其妙,他怎么又轉回去了?原來,他嘴上說服了自己,心里頭還是有點不舍的。男人心哪,海底針?。 澳馨?。你不能?這么多年不都這么過來的么?”
“這樣能長久處下去嗎?”秦浩然還是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理得太順太簡單容易了呢?
林子衿勸慰他:“都處了七年了還不長久么?人生有幾個七年啊!”
秦浩然有些著急:“我希望一輩子呀!”
林子衿噗嗤笑起來,這人,怎么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了呢?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處了七年這么久了,應該已經明白彼此的為人是可以處一輩子的了?!?/p>
秦浩然放心了:“說實話,和別人,今天的很多話我是不會說的,你應該知道我這人一貫都很嚴謹的。”
林子衿笑:“你成功把我說服了,也把你自己的內心說服了,本來在頭腦里剪不亂理還亂的,現在都被你理清楚了。心里舒坦了吧?”
秦浩然真的好難得對人敞開心扉的:“好吧!以后有好事、壞事都可以跟我說說,好嗎?”
林子衿依然有點怨氣:“嗯,好。瞧你今晚非逼著我說了那么多心里的話,不然我死也不會說的?!?/p>
“意思是說了后悔?”
“我做事,一般不后悔?!绷肿玉朴悬c豪氣,“目前為止,我雖然做過很多二事傻事,但是,我還真的沒有后悔過。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呀!”想想,她又說:“你也要以后有好事、壞事都可以跟我說說哦?!?/p>
“嗯!好!”秦浩然很高興,“心里舒服了吧?是嗎?”
林子衿苦笑:“我不好過。但是,你心里好過了呀?!?/p>
“咋還不好過?難道還欲火焚身?”
林子衿反唇相譏:“哈哈,說的是你自己吧?”
秦浩然心里很舒坦:“和你說話,痛快!不過你能接受嗎?”
林子衿也很開心:“其實,你和我說說話,就很好了!”
“時間不早了!”秦浩然提醒,是的,真的不早了,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
“睡吧,浩哥?,F在你可以把你那顆狂亂的心,安穩(wěn)地放回肚子里去,安靜地睡個好覺了?!?/p>
“狂亂么?”
“我就不信你這幾天不狂亂?如果不狂亂的話,就不是這樣了。”林子衿怎能看不出來呢?“不狂亂你跟我著急著理清關系?”
“你懂的!”秦浩然很滿意她懂他。
這樣坦誠相待真的很好,秦浩然安然睡去。
林子衿久久不能入眠,冰凍三尺,豈是一朝就能融化得了的?
機中的微信不再閃現,深夜的寂靜瞬間填滿曠古,林子衿仿佛聽到了某種破碎的聲音,很清脆,仿佛一塊如玻璃一樣透明的碧玉從高空掉落在了花崗巖上,頃刻砸得粉碎的聲音。
道理是對的,可是為什么心中的玉會摔得粉碎?林子衿想大笑,更想大哭,尤其想大醉。
人本本分分活這一世,那么累,那么沉重,按自己的想法,任性放縱一回又怎樣呢?是的,潘多拉的魔盒會打開,誰也關不上。是的,會失去,永遠的失去。為什么得到是痛苦?為什么失去也是痛苦?造化弄人!人是如此渺小和軟弱無能的東西,一邊有著動物的一切本能,一邊又因為有著這種本能而感到羞恥和罪惡。一邊渴求靈魂的解脫和升華,一邊又在欲望之中自甘墮落。人的生命如此短暫,每一個人都死在了尋求解脫之道的路上,只不過有的人死得其所,能含笑九泉;有的人聲色犬馬,聽天由命。無論如何,人總是赤條條來去,永遠孤獨!
納蘭性德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算了算了,最好還是連初見都不要有吧,正如倉央嘉措的《十誡詩》: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xù)。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人為什么要生一顆惹是生非的心呢?這顆被亂絲緊緊纏繞的心,被勒得變形,痛得不行,不要也罷!不要也罷!
(九)驚艷了時光,溫柔了歲月
鬧鐘響起,已經是六點半了。緊接著,丈夫打了個電話過來,他在電話那頭歡快地喊:“丫頭,起來灑水啦!不要在床上畫地圖了,最近天氣很冷,很難曬干,做大人的很辛苦的?!?/p>
林子衿一聽他這樣喊,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你才畫地圖呢!哈哈!”
“懶蟲,起床啦!”他一邊忙著洗漱,一邊開著電話免提說。
“不想起?!?/p>
“早點準備吃什么?”
“沒想呢,懶得吃。”林子衿伸了個懶腰。
“真是懶豬!起床起床!去吃菜市場那家的牛奶油條去,你不是最愛吃了嘛?”
“懶得起,那么遠,懶得去。”
“啊,懶死了!那就自己煮東西吃吧,要是我在家,我就給你買牛奶油條去?!?/p>
林子衿聽著丈夫的聲音忽然很想哭,咬著嘴唇沒有忍住,便嗚嗚地哭起來。丈夫吃了一驚,慌忙放下漱口杯,連忙柔聲問:“寶貝,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沒事,就是覺得心里好難過,想哭…….嗚嗚……”
丈夫一聽沒事就放下心來:“沒事就好!乖,不哭不哭??!”
“嗯……嗚嗚……”林子衿還在抽噎。
“不哭了,不哭啊!是不是想我了?”
“唔……”
“我很快就回來陪你了,???”
“你啥時候回來?”
“你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我就回到你面前了?!?/p>
“你個騙子!”
“真的,不騙你,你今晚閉上眼睛,等睜開眼睛時,我就回來陪著你了?!?/p>
“騙子!”林子衿擦著眼淚笑著說。
聽見她破涕為笑,丈夫終于放下心來:“好了,我知道過幾天你大姨媽就要來了,所以你這幾天情緒有些低落,很正常??炱鸫舶桑ベI杯豆?jié){喝一喝,補補營養(yǎng),啊?”
“嘿嘿嘿,你大姨媽才來呢!”
“心情好些了嗎?”
“好些了?!?/p>
“天氣冷,多穿點衣服啊。我要趕緊上班去啦!”
“嗯,注意安全啊?!?/p>
“好,掛了?!?/p>
哭過了之后,林子衿的沉重的心似乎輕了一些。
“一輩子相處噢!”“兄妹,知己?!鼻睾迫磺逦貏澤狭私缇€。
世間所有愛卻不能愛又不想失去的女子,都只能是妹妹,就像《雪山飛狐》里胡斐的義妹程靈素一樣,只能如此!只能黯然眷戀,只能斂情敬重,不能擁有,發(fā)乎情止乎禮,只能到這一步,這是最后的界限。
如此,便可互相安好,互不相負,也可互不相忘,他是對的。
起床,洗漱,早餐,上班,午餐,下班,晚餐,洗漱,睡覺——無論如何,日子是依然會過下去的。
昨夜幾乎一宿沒睡,今天上了一天班下來,林子衿的骨頭像是散架了。她回到家,喂了金魚,草草洗漱好,便上床窩著。想看看書,枕邊的書碼著一摞,三毛的,楊絳的,龍應臺的,畢淑敏的,錢鐘書的,周國平的,巴金的,徐志摩的,郁達夫的……可是,不知道看誰的好。隨手抽出一本,胡亂翻開胡亂看,什么都沒有看進去,眼皮很沉,抱著書直愣愣發(fā)呆,不知道何時就睡著了。
忽然電話鈴聲響起,把林子衿猛地驚醒,一看,是丈夫的電話:“親愛的,開門!我回來啦!”他的聲音好興奮!
“大騙子!不信!”林子衿當他逗她呢。
“你開門看看啊,我今早跟你說的,你今晚閉上眼睛,等睜開眼睛時,我就回來陪著你了。”
“真的?”林子衿還是不太相信。
“真的!你開門看嘛。我走的時候鑰匙帶忘了,凍死了,快點開門啊!”
林子衿爬起來,靸著拖鞋,邊走邊說:“如果我打開門你不在門口的話,等你回來有你好看的!”
“哈哈哈哈哈……”丈夫大笑。
打開門,一股冷風隨著就撲進屋里來,丈夫果然站在門口,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拎著一盒潘祥記的糕點,行李箱立在他的身邊,他邊掛電話邊笑著說:“嘿嘿嘿,沒騙你吧?”
林子衿好驚喜!就要擁抱上去,丈夫推了她一把,說:“快點進去,風好大!小心凍著。”迅速進了屋里,放下東西,一把抱住林子衿,林子衿感覺自己抱著一團冰:“嘿嘿嘿,你要回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
“不是要給你個驚喜嘛!今天飛機晚點了,高速路上又堵了一會兒車,不然還能回來陪你吃晚飯呢。喏,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云南特產潘祥記的鮮花餅。喜歡嗎?”他在她臉蛋上啵了一口。
“喜歡!嘿嘿嘿。冷吧?趕緊洗個熱水澡去!”
“啊,老婆,肚子餓,還沒吃晚飯?!?/p>
“哎呀,你還沒吃?我給你做去,你想吃什么?”
“面條!”丈夫一輩子,就喜歡吃面條,和林子衿結婚后,尤其喜歡吃她煮的面條。他覺得她煮的面條雖然每一次的味道似乎都不同,但是,都挺好吃的,至少比他自己煮的好吃。
“好!”林子衿打開水機燒著開水,便忙著去煮面條去,一邊又嘮叨:“笨啊,你!”
“怎么笨了?”丈夫換著衣服,問。
“你不是買了鮮花餅了嘛,你就不會打開吃上幾個?”
“大老遠給你帶回來的,不舍得吃。嘿嘿嘿?!闭煞驍堉难?,看著她煮面。
“就說你笨嘛!在路上你照顧好自己就好了嘛!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呢?”
丈夫只是憨笑:“嘿嘿嘿?!被丶液脺嘏?,盡管不是自己的房子,可是,有老婆在的地方,就是家啊。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你出門的時候,帶著點干糧和水,這樣就不會渴著餓著了,你就是不聽!餓死你!要加個西紅柿嗎?”
“好。”
面條煮好了,聞起來好香,丈夫在狼吞虎咽,真是餓壞了!林子衿坐在他身邊,笑瞇瞇看著他吃得那么享受,便摸摸他的后腦勺:“老公,好吃嗎?”
“不好吃!”
林子衿白了他一眼,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不好吃你還吃那么歡?哼!”
丈夫只是笑著大口吃著面條里的一個荷包蛋,用嘴里發(fā)出“西里呼嚕”的聲音來贊賞老婆的廚藝不錯。
林子衿很滿意他每次都把面條吃得干干凈凈的,碗底幾乎連湯汁都沒有留下,有一種自己就是星級大廚的滿足感。
收拾好碗筷,兩人依偎著坐在沙發(fā)上聊天。丈夫翻著手機里的照片給林子衿看,不停地說:
“公司這次實地考察,我們去了云南的好多地方呢?!?/p>
“你看,云南冬天的天空,多么藍!”
“我想了,好好努力,以后啊,我們要把家安在云南,你就可以天天曬那沒有一絲雜質的陽光了?!?/p>
“昆明你以前去過的,不過是夏天去的,現在是冬天,滇池和翠湖有好多好多的海鷗。等以后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看海鷗去?!?/p>
“你看,這是馬纓花古樹,開一樹紅花,多么驚艷!”
“不過,最好的還是離昆明不遠的玉溪澄江撫仙湖,那水可真清澈啊,可以直接飲用呢。要是能把家安在那里,這輩子再和你一起在那里相伴到老死,想想就幸福死了!”
……
林子衿安靜地靠著丈夫的肩膀,含笑輕聲應和著話嘮的他,每一次剛回來時,他都有說不完的話。
丈夫把手機留給林子衿去瀏覽那些他為她拍的風景照片,然后去衛(wèi)生間洗漱,等他洗漱好了,出來一看,林子衿已雙手握著手機安然睡著了。丈夫輕輕搖醒她,吻了她一下:“老婆,小心感冒,起來,去床上睡去?!?/p>
林子衿很聽話,迷糊著起身,跟著他進了臥室。
“老婆,想我嗎?”
林子衿一瞧丈夫的眼神,便曉得他的意思了,羞然說:“不想?!?/p>
“不想你今天早上哭什么?”
“去,哭就是想你呀?”
“那你想誰?”
“我的情郎??!”
“你的情郎不就是我嗎?”丈夫摟著她的脖子,深深地吻她……
大腦一片眩暈,林子衿呢喃:“老公,我們造人吧……”
是的,有個孩子,這個家就完整了。
可是一提起造人計劃,丈夫就有心理陰影。五年前,他的一位好兄弟的妻子生孩子時難產,母子雙亡,兄弟本來近在咫尺的幸福,瞬間就變成了錐心的傷痛,那段時間,他一直陪著他兄弟,看著兄弟那么痛苦,他不知道,如果這樣的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自己還能不能活得下去。孩子還是不要了吧,雖有缺憾,但是,只要子衿好好的,自己無論到哪里,心里都安安的。他總在想,子衿那么喜歡孩子,要不去領養(yǎng)一個吧?可是,他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說,更不知道該怎么跟雙方的父母解釋。
極盡繾綣纏綿,林子衿像一條海面上飛翔的飛魚,自由肆虐,丈夫很驚訝地感受到了她的瘋狂,但是也讓他激情澎湃如熱戀時期。
好久,好久,丈夫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場,差點笑岔氣,只好倒在一邊笑,笑了好一會兒,他才接上氣,邊擦笑出的淚邊說:“哈哈哈,老婆,怎么啦?哈哈,你今天是怎么啦?哈哈,你瘋啦?哈哈哈哈哈……”
林子衿十分羞澀,哧溜鉆進被子里,捂著頭說:“再笑!不準笑!”
“哈哈哈哈,你還要命不要啦?哈哈!”
“不要啦!我的命就在這里!你拿去吧!不準笑!不準笑!”
“把你命拿去,你不就死啦?你死了我可怎么辦?”
“涼拌!”
丈夫笑著拉過被子一角蓋在身上,把林子衿的頭摟過來,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笑著說:“小傻瓜!”
林子衿像走過遙遠旅途的旅人泡進了溫泉一般,靜靜靠著那滾燙滾燙的胸膛,聽著里面咚咚有力跳動的心臟的聲音,她喜歡聽他心跳的聲音,這聲音一直都會讓她的心瞬間就寧靜祥和下來。
丈夫的懷抱溫暖而安全,宛若熱帶海域里的珊瑚礁,林子衿就是一條在珊瑚礁里自由自在游來游去的蝴蝶魚,躲在珊瑚從里很安全,很舒適。
林子衿的心好久都沒有這么寧靜過了,仿佛在銀色月光下的海岸,有微微的風拂過,輕輕起伏的波濤如舌頭舔著白色的沙灘,美人魚坐在礁石上,輕唱著醉人心扉的古老的歌謠,林子衿微微皺著眉頭的靈魂在歌聲中漸漸安安靜靜沉眠。
這一夜,秦浩然的影子若隱若現,但是林子衿再無思念的痛苦糾纏,再無迷亂和惆悵。
天光微亮,丈夫悄悄便起身了,林子衿還是被驚醒了,她抓住他的衣角,問:“老公,這么早,你要干嘛去?”
“呀,我把你吵醒啦?我要上班去呢。”丈夫回過頭親親她的睫毛。
“今天不是周末么?還上班?”林子衿不撒手。
“要把這次出差的材料整理好,趕緊交給老總呢?!?/p>
“哦?!绷肿玉朴行┦?。
“你再多睡一會兒哦,還早呢?!?/p>
“嗯?!绷肿玉崎]上眼睛,靜靜聽著丈夫輕輕洗漱,然后輕輕關門出去了。
被子里,枕頭上,他換下的睡衣上,都還留有他的氣息??墒?,屋子里已經空蕩蕩的了,林子衿的心也空蕩蕩的了。
好奇怪啊,世間就是有因為有一個人的存在,這個世界變得就滿滿的都是他,心里也滿滿的都是他。
那么,秦浩然呢?是先入為主的緣故嗎?不然為什么他也根深蒂固地長在心田里呢?人們都說,女人的心里只能愛一個人,可是,為什么林子衿的心里可以放進兩個人,而且毫不沖突呢?
忽然,臥室門開了,丈夫又回來了,他把一杯豆?jié){、一只茶葉蛋、一根油條放在床頭柜上,說:“親愛的,快點起來吃早點,別放冷了啊,冷了就不好吃啦!”
林子衿心里暖暖的:“老公你真好!來,抱抱!”
丈夫笑笑:“不抱啦!手冷!”
“你吃了嗎?”
“吃過啦。”
“誒!你下午回來嗎?我們一起去碧海公園散步好不好?”
“不知道啊,估計回不來,今天事情肯定很多,晚上才能回來的吧。”丈夫很抱歉。
“哦,好吧?!绷肿玉器鋈唬孟胗袀€人陪陪她啊。
“你約你的朋友們一起去玩嘛,阿細姐啊、小燕子她們呀,你們也好久都沒有聚一聚了?!?/p>
“嗯,好的。你要記得按時吃飯呀?!彼焐线@么說,但心里知道,她們在這個時候,是陪不了她的。
“好,走了??!”
丈夫走了一小會兒之后,林子衿坐起來,拿起牛奶喝了一口,還很燙嘴。吃了兩口還熱乎乎的油條,脆脆的,好香!剝了帶著余熱的茶葉蛋的蛋殼,吃了一口,滿口余香。
林子衿忽然心里一陣激蕩,仿佛頓悟了似的,眼淚大顆大顆砸落在早餐上——
此生能遇見這兩個人,一個驚艷了時光,一個溫柔了歲月!老天待自己,真的不薄啊!該知足了!
這個冬天好冷,此時林子衿的心卻是熱的,眼淚也是熱的。
(十一)遺憾,是一種圓滿的美
她流著熱淚,默默把早餐吃完,默默起床,默默洗漱,默默收拾了一下房間,默默拿上背包,準備一個人去碧海公園走走。
背包有些重,打開一看,里面有丈夫放著的兩個蘋果、幾包小零食和一瓶水。她把蘋果和零食都拿了出來,只留下了水,想想,又放了一個蘋果進去。
圍上圍巾,便出門了。
城郊二十公里外的碧海公園,天高云淡,湖水茫茫,遠山逶迤,旭日初升,波光閃閃,西風獵獵,浪花拍岸,濤聲陣陣,好美!
可能是太冷了,也可能去得早了些,那里一個人也沒有。
此時此刻,整個碧海公園都只屬于林子衿一個人所有了,她走在白色浪花的邊沿,任由濺起的點點水珠沾濕褲腳。
忽然,兩只白鷺被她驚起,拍打著白色的大翅膀向湖心島飛去。呀,那被白色蘆葦花環(huán)繞的湖心島里,幾株粗大的柳樹上,竟然立著好幾只白鷺呢!
林子衿游目騁懷佇立良久,浸淫著這一個人的遠空、一個人的碧水、一個人的朝陽、一個人的長風、一個人的粼光、一個人的波浪、一個人的白鷺。
突然有一種好想對著湖心島長嘯幾聲的沖動,她便用雙手在嘴邊圍成喇叭狀,連聲呼嘯:
“啊——”
“好美啊——”
“秦浩然——”
反復長嘯了好幾遍,林子衿頓感胸中郁積之氣舒緩了好多,很痛快!她便走得快了一些。邊走邊笑自己,要是此時此刻有人看見自己一個人大清早來來湖邊吊嗓子,會不會被人誤認為自己是個瘋子呢?
正想著笑著,忽然有人的呼喊聲從不遠處傳來:“啊——好——山——”
停了一下,似乎是換了口氣,又喊:“好——水——啊——”
林子衿吃吃笑著扭頭看看那呼喊的人是誰,只見一個衣裳襤褸、身材瘦削的男人,靸著兩只不一樣的露著腳趾的鞋子,在離自己十多米遠的堤壩上走,他的骯臟干枯的右手里,拉著一根粗線,粗線的另一頭拴著一只紅色的塑料袋,左手把那只塑料袋舉在肩頭。他的頭發(fā),長、臟、亂,蓬在臉上,遮住了大半張枯槁的。臉上掛著謎一樣的笑容,眼睛卻閃著光芒。他自顧自朝前走,邊走邊只是反復呼喊:“好——山——啊”“好——水——”
林子衿心里有些驚懼,便坐在水邊一叢蘆葦旁的石頭上,用余光目送那人朝前走。那人似乎并沒有看見林子衿的存在,仍舊只是一路走,一路呼嘯,停下呼嘯的時候,不知道嘴里絮絮叨叨說著些什么。
等他走過去了之后,林子衿方才松了一口氣。再抬眼望那人時,遠處的他已然開始奔跑起來了,右手扯著繩子,那只紅色的塑料袋跟在他身后上下飛舞,在他的世界里,他應該是一個在海邊放風箏的人吧。
是一場什么樣的風暴讓這個男人發(fā)了瘋呢?難以想象。但是,發(fā)了瘋的人,或許便不會再感知到饑寒了吧,也不會明白痛苦和歡樂了吧?;蛟S瘋了也好,他的心,就再也不用面對諸多的痛苦和諸多的選擇了吧。心之所選,只選擇讓自己安然呆在某一個純粹的只屬于自己的異度空間里,世界如混沌初期,里面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林子衿凄然一笑,這許多年,雖屢屢瀕臨瘋狂的邊緣,還好,自己無論如何算是扛住了,你說,正常的人們,又有幾分是精神病,幾分算是正常的呢?
林子衿在湖邊坐得久了,忽然有種虛脫的感覺,心略略發(fā)慌,手也微微發(fā)抖。肚子忽然好餓,她趕緊拿出背包里的蘋果,用紙巾胡亂擦了一下,就開始啃。
剛啃了兩三口,忽然看見一只黃色的花蝴蝶擦著浪尖翩躚而來,林子衿覺得這只蝴蝶好有趣,竟然敢去追逐浪花,便注視著它翩躚著去弄潮。再看上幾眼,忽然發(fā)覺情況不對,風有些急,氣流不太平穩(wěn),黃蝴蝶在這樣疾風中很難保持平衡,也很難飛離這打著旋的氣流,原來它是被疾風給吹過來的。忽然一個大一點的浪花打來,就把那黃花蝴蝶給卷進水中去了,浪潮起伏,黃蝴蝶在水中跌宕翻滾。
林子衿慌忙起身去救它,連忙把才啃了幾口的蘋果放在地上,沒有放穩(wěn),蘋果骨碌骨碌翻滾著差點滾進水里去,她連忙截住蘋果,用嘴叼著蘋果,伸出雙手去撈那只黃花蝴蝶。波浪涌動,并不好撈,撈了幾下,才撈起來。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著它的翅膀,左手抖掉水,再在衣服上擦了幾下,把水擦干,再把蝴蝶放在左手心窩里。風有些大,差點又把它給吹走,她趕緊在衣服上又擦了擦右手,用雙手窩捧著它。嘴巴吸溜著因為叼著蘋果而源源不斷流出的口水,仔細一看,蝴蝶已然一動不動了。不會死了吧?雙手很冰涼,蝴蝶即使沒死,手這樣冷也把它暖不過來。
林子衿想給它找一個干燥溫暖一點的地方,四處張望了一下,身后不遠處有一小堆干草,她趕緊跑過去,把干草撥弄得可以略略能擋住從湖邊吹過來的風,再輕輕捏住蝴蝶的翅膀,把它放在干草旁邊的干地上,曬一曬太陽。或許,它會轉活過來吧。
林子衿拿出紙巾,撕了一半,擦了擦手上沾到的蝴蝶身上的黃粉,用另一半紙再擦了擦那剩下的大半只蘋果。嘴巴叼蘋果叼得好酸,她活動了幾下下頜,繼續(xù)啃蘋果。蘋果剛才滾得有一點臟了,平時肯定是不去洗一洗就不會再吃了的,但是現在著急著救了那只蝴蝶之后,肚子越發(fā)餓得狠了,手也越發(fā)發(fā)抖,便不再管那蘋果臟不臟了,先吃了再說。林子衿一屁股坐在蝴蝶旁邊,邊看那蝴蝶,邊啃蘋果。
小蝴蝶半天不見動靜,怕是死了吧?
等她把蘋果啃完,終于見它的小細腿微微抖動了幾下,再慢慢地用腳尖顫巍巍觸在地上,好一會兒了,才慢慢把翅膀豎了起來。又過一會兒,小蝴蝶已經開始唿扇著翅膀上的水了!
嘿!它活了!
林子衿肚中還餓,但是心里很興奮,幸虧自己拯救得及時啊,呵呵!她滿心歡喜,想要把它拈到手心里細細欣賞它一下,但是,小蝴蝶已經不樂意了,振著翅膀開始躲閃,林子衿根本就碰不到它了。
又撲扇了幾下,小蝴蝶一躍便飛上了天空,晃眼間,再找不到它的蹤影。
看著小黃蝶消失之處,林子衿心中有些悵然若失,明明會死,為什么它還要去追逐浪潮呢?
她掏出手機,在記事本上寫下“最是人間癡情客,幾番舍命逐浪潮”。
心中觸動之時,某個玄關隨即打開,大腦里便忽然響起了《葬心》這首歌曲的凄婉嘆息的旋律來:“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凄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
是的,人,總是很貪心的。沒遇見,希望遇見,遇見想相知,相知想相愛,相愛想廝守一生,廝守一生想廝守來生,若真有來生又想生生世世永遠眷戀纏綿下去。
是的,林子衿,你該知足了!此生能遇見這兩個驚艷了時光和溫柔了歲月的人,老天如此厚待于你,你應該長跪叩謝蒼天的恩賜?。?/p>
是的,還要謝謝秦浩然,正是他讓林子衿明白了,這世間還有一種愛,只是心有靈犀的愛,不是為了彼此占有;這世間有一種千回百轉的思念,只是為了純粹的去思念,不是為了去計較未來。這種間乎與情人和知己之間的愛,若過了界限,得到之時,便是永遠失去之時;而不得到,反而會銘記在心永遠擁有。
這是一種永恒的遺憾,但這種遺憾是一種圓滿的美。
佛曰:這是一個婆娑世界,婆娑即遺憾,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
那就用目光遠遠地守望,不驚不擾,一直陪伴。不再刻意去獲取,也不再刻意去忘記。
“你見,或不見我,我都在這里,不悲不喜。你念,或不念我,情都在這里,不來不去。你愛,或不愛我,愛都在這里,無增無減。默然相愛,寂靜喜歡?!?/p>
林子衿愛唱歌,也愛聽歌,因為,歌寫人生,人生如歌。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須銘記,須放下,便得自在。
會不會漸行漸遠呢?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歲月那么漫長,誰知道呢?還是趁著現在,且行且珍惜吧。
到老了的時候,愿此生有溫柔相待的歲月,可以欣然回首。
(十一)失去之際,得到之時
時光荏苒,已然到了年終。
一個黃昏,晚霞飛舞,路邊行道樹里的冬櫻花悄然盛放。林子衿在路邊散步,忽然迎面走來一個熟悉至極的人,他遠遠地就看見她了,便朝她走過來打招呼。依然是那雙含著溫情的微笑的眼睛,一看到這雙眼睛,林子衿依舊情不自禁地滿懷歡喜,一如初戀的少女。
兩人邊慢慢走邊愉快的低聊,路旁商店里有人在放《西游記》,銀角大王拿著紫金葫蘆對著孫悟空得意地喊:“者行孫,我喊你一聲,你敢答應嗎?”孫悟空傲然答道:“爺爺在此!”然后就被紫金葫蘆嗖地一下收進葫蘆里去了。
此時剛好走到岔路口,須各走一條路了,忽然林子衿的心好想就跟著秦浩然走下去,但是,這一回,她的腳沒有跟著她的心走。
她含淚笑道:“嘿,秦浩然!我叫你一聲哥,你敢答應嗎?”
秦浩然愕然,轉而一笑,他忽然明白,這是林子衿終于釋然的時刻了,不然,她怎會又是那個幽默、豪爽的樣子?
此時,他感覺似乎失去了什么,但是,又似乎留下了什么,心里頭有點熱乎乎的酸楚:“好啊,你叫吧!”
林子衿仰起笑著的臉,那個酒窩依舊很可愛:“秦浩然——我哥!”
“哎!林子衿!妹子!”
“哎!”林子衿俏皮地一笑,眼角立即掛上了一顆晶瑩的淚珠,她一轉身:“走啦,我哥!”
“回家注意安全!”
“好的!你也是!”她揮一揮手,融進了斜陽余暉里散步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