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曉華
王蒙老師愛喝稀粥,我愛喝奶茶。
我從小生長在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一個基層連隊,這個連隊700 多大人小孩中有近半數(shù)是回族,馮姓、馬姓、冶姓、蘇姓是其中的幾個大姓。副連長馮三喜是回族,文教虎衛(wèi)良是回族,在連隊馬號趕馬車的冶存義是回族,我的老師蘇正元是回族,上小學時的班長馬富貴是回族,至今幾十年過去仍保持密切聯(lián)系的在連隊承包土地的小學同學馮玉良是回族,老一輩的馮金和、馮金林、馮金有三兄弟是回族,和我一般大的馮春富、馮春喜兩兄弟也是回族。他們許多人都有“經(jīng)名”,譬如“穆哈邁”“黑麥”“囊虎”等,這些經(jīng)名須用特有的新疆地區(qū)回族語調(diào)的“八連話”呼出,才有味道,若用普通話發(fā)音,韻律感就全沒了。
在回族文化的熏陶下,我對這個民族充滿了感情。回族人特講衛(wèi)生,在連隊,收拾得最利索的家,一定是回族之家,這使得有些家里物件擺放得“過于隨意”的漢族朋友自愧不如。我家的鄰居馬世英阿姨,土木結(jié)構(gòu)的住房天天收拾得一塵不染,我最盼著過古爾邦節(jié)和肉孜節(jié),這就意味著能吃上馬阿姨親手炸的最好吃的馓子和麻葉子了,當然,還有香噴噴的奶茶。那時在連隊,夏秋時節(jié),最吸引我們的就是連隊的果園和瓜地,小孩子偷瓜果似乎不算偷,逮住了也就是教育一下了事。尤其是看瓜地,不僅辛苦,還是一個得罪人的差事?;刈迓毠钗馁F叔叔大公無私在全連是出了名的,于是每年的看瓜任務就責無旁貸地落在了他的頭上。在我的記憶里,楊叔叔其實是很有人情味的,瓜地距連部一般都有一兩公里遠,當10 歲左右的我們兩條小腿酸酸地邁到瓜地時,匍匐前進的勁都不大有了,楊叔叔早瞅見了我們,進瓜地尋覓了幾個裂開了大口的西瓜在“恭候”我們呢。后來,在六十四團團場工作我結(jié)識了回族朋友高忠榮,在伊寧市則有積攢了二十多年友情的回族兄長馬康健,在和他們的朝夕相處中,我深深愛上了這個偉大的民族。
如今擔任七十八團工會副主席的東不拉提,是我在1984 年參加農(nóng)四師工會舉辦的“振興中華”演講比賽時結(jié)識的哈薩克族朋友。東不拉提是業(yè)余詩人,說得一口比我還流利的漢語,天性幽默,和他在一起相處是一種極大的享受,他的處世哲學對我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我們的友情延續(xù)不斷,心靈相互滲透,肯定會伴隨彼此的一生。我和曾經(jīng)的同事努爾賽提,現(xiàn)今的同事杰克山別克也是很好的朋友,所謂朋友,當然是“看上去順眼,談起來投機,別離時思念”。我曾多次去過七十一團的夏牧場,七十八團的畜牧營,七十九團的雪山溝,拜師學藝,跟熱情淳樸的哈薩克族牧民學習騎馬、剪羊毛、制作酸奶疙瘩、熏制馬肉,當然,還有用標準的禮儀喝奶茶。在伊寧市,塔里哈提納仁館,“五月花”原始抓飯,這兩家位于新華西路的哈薩克族風味餐館,是勾引我胃腸轆轆作響的地方。
我喝過維吾爾族朋友的奶茶。
還是小時候在六十五團八連,我有幸結(jié)識了今生第一個維吾爾族朋友伊拉木。伊拉木是連隊鄰近的霍城縣蘆草溝公社郵政局的郵遞員,每隔兩天給連隊送一回報刊。送來的報刊一般都是先送給連隊文教虎衛(wèi)良叔叔,由他再轉(zhuǎn)發(fā)。我經(jīng)常去虎叔叔家看報刊,一來二去就和伊拉木混熟了。伊拉木那時也就二十歲出頭,是個長得像現(xiàn)在新疆著名青年歌手西爾·艾力一樣英俊的小伙子,詼諧幽默,見多識廣,我很喜歡他,也非常崇拜他,他的話語使我的思想走到了連隊以外的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說,伊拉木也是我早期人生路上的一位啟蒙老師。人到中年,每當想起他我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和感激。后來我在馳名中外的“東方小夜曲”《草原之夜》的故鄉(xiāng)六十四團(前身為可克達拉農(nóng)場)生活工作了六年,這是一個維吾爾族人口占到43%的有兩萬多人的團場,維吾爾族孩子剛學會說話就能說帶濃重的河南口音的漢語,漢族孩子當然也從小就展示出雙語人才的雛形。這是我對維吾爾族文化有進一步深入了解的六年,也是我進一步感受一個優(yōu)秀民族脈搏跳動的六年。當你對清燉羊肉、烤全羊、麥西來普、十二木卡姆發(fā)生心靈感應的時候,這會兒的奶茶,你才算是品出點味道來了。
我一向認為,新疆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百花圖中的一朵奇葩,如果用什么東西來做最形象的比喻,那就是奶茶。新疆文化是奶茶文化,是奶與茶的有機結(jié)合,天衣無縫,相得益彰。奶茶是多元的,是雜交的,是復合的,是緊緊融合在一起的。奶是中國元素,茶是中國元素,盛奶茶的大瓷碗當然也是中國元素,當這一切組合在一起,再加點鹽,加點調(diào)料,就是人世間最可口的美味佳肴。
我愛喝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