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分注重細節(jié)的地理學需要與浪漫且先驗性的洞察力為伴——無論是像威廉·華茲華斯所說的‘仿若那寄寓于落日燦爛余暉之中的、滲入萬物魂靈的虛無縹緲’,還是如愛因斯坦說的‘宇宙的音樂’?!薄瘟x孚
段義孚:當代華裔地理學家,他的人文主義地理學思想將人的種種主觀性與客觀地理環(huán)境的豐富關系進行了極具智慧的闡發(fā),不僅在地理學界影響深遠,也啟發(fā)了其他學者對地理學、人類與地球等方面的認識。2012 年他獲得了地理學界最高獎項瓦特琳·路德國際地理學獎,代表作有《戀地情結》《空間與地方》《人文主義地理學》《逃避主義》《浪漫地理學》等。
“‘浪漫’和‘地理學’看似是一對矛盾的詞,因為如今很少有人把地理學看作是浪漫的。不可否認,地理學腳踏實地,充滿常識,亦是生存所必須——可它是浪漫的嗎?”這是享譽全球的華裔人文主義地理學大師段義孚的著作《浪漫地理學:追求崇高景觀》(2013)一開始就拋出來的問題,他在隨后的解釋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地理學雖是關于生活常規(guī)的種種,卻與人的生存、情感、想象等方面具有極深的聯結,他看到了浪漫所呈現的超越現實生活的特征,也指出了浪漫對“崇高”的追求甚至遠高于優(yōu)美或古典美的欣賞。段義孚認為“求索是浪漫的核心要素,但追尋的一定是兩極化價值”,這一“兩極化價值”包括了眾多“正極”與“負極”的對照,如黑暗與光明、混沌與秩序、身體與頭腦、物質與精神、自然與文化等,“既定義了人類生活常規(guī)運作中可接受的限度——地理學,又暗示了超越這些限度的可能性——浪漫地理學”。
《浪漫地理學》的行文是依歌劇結構而成,分為序曲、上半場(兩極化價值和地球及自然環(huán)境兩個章節(jié))、間奏曲、下半場(城市和人類兩個章節(jié))、終曲。段義孚旁征博引的敘述方式為這曲“華章”注入了耀眼的光輝,他從歷史、文學、藝術、哲學、心理學等各個角度去解讀了“何為浪漫”,以此佐證“浪漫地理學”,但這不止是一本講述“浪漫地理學”的書,還是建立在作者人生閱歷基礎之上的對于人之生存的“地方和空間”的超驗性的有效洞察。
段義孚的“地學”研究是深邃且浪漫的,地方和空間的意義是其理論的核心所在,也是他一生的“求索”。2014年4月4日他在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發(fā)表了“空間、地理與自然”的告別演講,在演講中他以身體和思想來隱喻了“地方”和“空間”,前者會受環(huán)境束縛從而產生地方感,后者因具備思維漫游意識可以擺脫束縛從而形成空間。他還借詩人華茲華斯寫于1805年的詩《孤獨的收割者》探討了過去的“距離”和現在的“距離”,延展了“地方與空間”的概念。
《孤獨的收割者》描寫了詩人所見的一位刈麥女在田野收割的場景,但詩人不全然置身眼前,而是以女孩的歌聲為“跨越時空的翅膀”,去到了荒涼的阿拉伯沙漠和遙遠的赫伯利群島,看到了聽到了“遠在天邊”的事物,這種想象的飛越是浪漫的。隨后他由此又提到了現代社會信息的便捷,人對于空間和地方的感知發(fā)生了變化,人和人的距離不會因為“遙遠”而失去聯系,唯有淡漠和死亡會終結人和人的關系。此時的“地方和空間”是具有現代性的“地方與空間”,場所理論帶出了具有特定意義的存在被放大,不可置否在當代的語境中能夠超脫自身地方性走到具有自由性的空間是一件難得的事情,因此當博物館、美術館、古董店等場所出現時人會有抽離常規(guī)的感覺,并從中獲得一種“自由的空間”。這是一種從“地方”到“空間”的跨越,在某種程度上看向段義孚從地理學研究到人文主義地理學研究的跨越,亦是如此。
段義孚是一個居住在世界里的人,他從小就跟隨父母輾轉于各個城市和國家,從出生地天津到南京、上海、昆明、重慶,后來離開中國,去澳大利亞、菲律賓、英國、美國求學,畢業(yè)后又在不同大學任教。這些漂泊的經歷影響著他對“地方和空間”的感知,因此他的著作也講述了國家、民族的文化于人的影響。遠離根源地的他突破了地域的限制,走向了世界,轉而找到了一種“世界公民”的視角探尋著自身領域的研究,他是“居住在世界中的人”能深切體會到“在世界”的感受。值得一提的是他寫于1970年的關于中國地理研究的《神州:歷史眼光下的中國地理》一書,該書從史前說到了現代,從地理地貌說到了社會變化,視野宏大、邏輯嚴密,是研習中國地理必讀之作。
地理學研究的是“人類的棲息地”,即地球。但地理學不是一門局限于地球表面的學科,段義孚的研究就是最好的證明。不管他的研究主題是地球還是中國大地又或是其他,他始終都堅持著以人為本的立足點,探究人和環(huán)境之間的存在關系。段義孚為地理學注入了一份人文關懷,他帶有“靈光”的“段式地學”影響廣泛,是當代地理學界繞不開的人物。
盡管了解段義孚的“地學”會是一段困難的旅程,但如若真的能夠往下走,那些智慧的洞見會讓人體驗到一種“崇高的浪漫”。一如北京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唐曉峰所說——“段義孚是我們心中地理世界的發(fā)現者、揭示者、解釋者,他引領我們進入一個有著歲月維度的浪漫地理空間,那是我們心中的住所,包含我們每日變化的命題與終身積累的感悟。閱讀段義孚,就像閱讀你自己,乃是又一次自我認知、自我覺醒。而另一方面,當你面對無垠的大地時,你會驕傲地說‘你只所以攜帶著理性、道德、浪漫,都是因為我的存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