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美國社會組織與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起源

      2021-01-13 05:11:03劉祥
      史學集刊 2021年1期
      關鍵詞:社會組織美國聯(lián)合國

      摘 要: 二戰(zhàn)爆發(fā)后,美國社會組織在對戰(zhàn)爭與和平問題的研究中提出依靠國際組織保障人權的規(guī)范構想。美國政府則并未重視人權議題,人權在敦巴頓橡樹園會議上只處于邊緣地位。社會組織在此后掀起大規(guī)模的游說活動,要求提高人權議題的地位,這使得美國政府考慮融合社會組織的人權規(guī)范構想與主權規(guī)范原則。舊金山會議上,美國說服其他大國接受其人權立場,極力否決拉美國家的人權提案,體現(xiàn)出美國借人權話語行使霸權的實質意圖。最終出臺的《聯(lián)合國憲章》多處涉及人權,奠定了此后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基礎。但是,社會組織與美國政府圍繞人權的爭論凸顯了憲章人權條款的復雜特征,這使得美國在此后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發(fā)展中面臨更多的挑戰(zhàn)。

      關鍵詞: 美國;人權規(guī)范;社會組織;聯(lián)合國;主權規(guī)范

      聯(lián)合國是當代最重要的政府間組織,其框架下的諸多制度和規(guī)范對國際社會影響深遠,人權正是其中之一。作為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起點,《聯(lián)合國憲章》(以下簡稱“憲章”)的人權條款奠定了人權議題在聯(lián)合國的地位。以此為基礎,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及以兩項人權公約為代表的國際人權文件構成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重要內(nèi)容,也被稱作人權規(guī)范的“起草”階段,其目標正是要“詳細闡釋憲章中的人權條款”。①

      正因如此,有學者稱憲章為“全球人權體制得以奠定的基本法理依據(jù)”。②

      對于人權為何能進入到憲章之中,學界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研究。既有解釋主要集中于三個方面:二戰(zhàn)引發(fā)的國際人權呼吁;美國政府的人權國際化構想;拉美國家的積極推動。③

      也有研究指出美國在人權議題上的保守立場及其對社會組織人權活動的利用。④

      既有研究在厘清憲章人權條款出臺的史實、還原人權話語的歷史語境、評價多方行為體的實際作用、分析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原生特征等方面仍然存在繼續(xù)探尋的空間,尤其不少研究未能結合社會組織的活動與美國政府對人權的利用來分析其復雜影響。美國在聯(lián)合國人權議程奠基階段的霸權主義及其在國內(nèi)外遭遇的挑戰(zhàn)應得到更多的關注。本文將以美國政府文件、社會組織檔案、時人評論、國際會議文獻等一手材料為基礎,結合現(xiàn)有研究成果,從國際規(guī)范的視角國際規(guī)范(International Norms)是當代國際關系理論中的重要概念,建構主義學派是倡導國際規(guī)范理論的重要力量,亞歷山大·溫特和彼得·卡贊斯坦認為規(guī)范是“對于給定行為體做出適當行為的集體預期”,其作用是建構認同的規(guī)則和管制行為選擇。國內(nèi)有學者概括性地將國際規(guī)范定義為“國際社會成員的價值標準與行為準則,約束和塑造國家的對外行為及其互動”。參見Peter J.Katzenstein, The Culture of National Security: Norms and Identity in World Politic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6, p.56; 陳拯:《建構主義國際規(guī)范演進研究述評》,《國際政治研究》,2015年第1期,第136頁。探討美國社會組織與憲章中人權條款的關系,并對其影響做出評價。

      一、二戰(zhàn)與人權規(guī)范構想的出現(xiàn)

      個人僅因其人的身份而享有的權利,被稱為人權。史學界對于人權的起源有不同看法,古希臘與羅馬、啟蒙運動、美國革命與法國革命等都被視為人權的起源。關于國外史學界對此的爭論,參見劉祥:《西方史學家的人權史研究述評》,《世界歷史》,2018年第1期。人權規(guī)范的出現(xiàn)則要晚得多,它首先包含著對普遍人權的認可。如林·亨特(Lynn Hunt)所言,即便是美國《獨立宣言》和法國《人權和公民權宣言》等宣揚普遍權利的文本,也將無產(chǎn)者、黑人、婦女等群體排除在“人”的范圍之外。

      [美]林·亨特著,沈占春譯:《人權的發(fā)明:一部歷史》,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第5-9頁。其次,人權規(guī)范也預示著促進人權的機制性安排,19世紀的廢奴運動、婦女運動及人道主義救援等早期運動雖借用普遍權利話語,但未能確立普遍機制。

      這種情況在一戰(zhàn)之后有了一定的改變。巴黎和會上締結了一系列少數(shù)群體條約(Minority Treaties)來保護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等國境內(nèi)的少數(shù)群體,這些群體在種族、語言、宗教上處于少數(shù)地位,國際聯(lián)盟承擔監(jiān)督義務。Carole Fink, “Minority Rights as an International Question,” Contemporary European History, Vol.9, No.3 (Nov.2000), pp.385-400.除此之外,1922年誕生了人權國際聯(lián)盟。1929年,歐美法學家組成的國際法研究所(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Law)通過了一份《國際人權宣言》,宣稱人權保障“不因國籍、性別、種族、語言及宗教信仰而有區(qū)別”,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Law, Declar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Rights of Man, 1929.10.12, The Statement of Essential Human Rights Records, American Law Institute Archives, ALI.04.006, Box 1, Folder 9, Biddle Law Library,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School, Philadelphia, PA. 這開啟了當代人權文件承認普遍人權的先河。即便如此,此時仍未發(fā)展出人權國際規(guī)范,少數(shù)群體權利相比人權遠為狹窄,它在國聯(lián)的實施舉步維艱,跨國性人權組織和文件也只有少數(shù)知識精英參與。

      有學者指出,只有出現(xiàn)“對國際政治體系的明顯沖擊”時,國際規(guī)范才可能出現(xiàn)。

      [美]彼得·卡贊斯坦主編,宋偉、劉鐵娃譯:《國家安全的文化:世界政治中的規(guī)范與認同》,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48頁。二戰(zhàn)就是這樣的“明顯沖擊”,正是世界大戰(zhàn)造成的巨大人員傷亡引發(fā)了對國家與個人關系的深入思考,學者路易·亨金(Louis Henkin)直言:“現(xiàn)代人權概念的內(nèi)容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和戰(zhàn)后提出并得到系統(tǒng)闡述的?!?/p>

      [美]路易斯·亨金著,信春鷹等譯:《權利的時代》,知識出版社1997年版,第1頁。 人權呼吁在二戰(zhàn)初期即已出現(xiàn),英國作家赫伯特·威爾斯(H.G.Wells)呼吁世界要為一份“權利宣言”而戰(zhàn),法國哲學家雅克·馬利坦(Jacques Maritain)在《人權與自然法》中提出人權的自然法根源,殖民地人士也廣泛使用權利話語。Paul Gordon Lauren, The Evolution of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pp.147-149.就人權規(guī)范的興起而言,正如有國際關系學者所強調(diào)的,規(guī)范倡導者及其組織平臺扮演了關鍵的角色。在國際規(guī)范的演進問題上,最具影響力的是瑪莎·芬尼莫爾和凱瑟琳·辛金克的“國際規(guī)范生命周期論”,她們提出國際規(guī)范存在興起、擴散、內(nèi)化三個階段。針對規(guī)范興起,她們認為規(guī)范倡導者(norm entrepreneurs)出于利他主義、理念承諾或自身利益等因素的考慮,通過組織平臺(organizational platform)說服重要國家接受新規(guī)范,最終在不同規(guī)范的競爭中,以國際組織或規(guī)則制度化的形式促成新規(guī)范的興起。參見:Martha Finnemore and Kathryn Sikkink, “International Norm Dynamics and Political Change,”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52, No.4(Autumn? 1998), pp.887-917.美國社會組織及其領導者是其中重要組成部分,國聯(lián)協(xié)會(League of Nations Association)的克拉克·艾克爾伯格(Clark Eichelberger)、卡耐基世界和平基金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的詹姆斯·肖特維爾(James Shotwell)、美國猶太人委員會(American Jewish Committee)的約瑟夫·普羅斯考爾(Joseph Proskauer)、美國基督教聯(lián)合會(Federal Council of Churches)的弗雷德里克·諾爾德(O.Frederick Nolde)等人正是其中的代表。他們以全國性乃至跨國性組織平臺為依托,發(fā)起對人權議題的研究、討論和交流活動,提出眾多人權規(guī)范構想。

      規(guī)范倡導者對人權的呼吁出于各自不同的原因,有的提倡以普遍人權來保障少數(shù)族裔的權利,有的借呼吁人權來保持與整體社會輿論的一致。Carol Anderson, Eyes off the Prize: The United Nations and the African American Struggle for Human Rights, 1944-1955,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James Loeffler, “The Particularist Pursuit of American Universalism: the American Jewish Committees 1944 ‘Declaration on human right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 Vol.50, No.2(Apr.2015), pp.274-295.除此之外,規(guī)范倡導者的關鍵策略在于“構建認知框架”Martha Finnemore and Kathryn Sikkink, “International Norm Dynamics and Political Change,” p.897.來吸引更廣泛群體的共鳴,這便是將人權置于戰(zhàn)爭與和平問題的思考中。正如德國學者揚·埃克爾(Jan Eckel)所說,二戰(zhàn)時期人權理念的核心是指明了“內(nèi)部壓迫和外部侵略”的關系。Jan Eckel, The Ambivalence of Good: Human Rights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Since the 1940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 p.26.不受約束的國家權力及其對人權的踐踏被看作是對和平的威脅,以納粹德國為代表的絕對國家主權(absolute sovereignty)受到了批評,美國基督教聯(lián)合會助理總干事羅斯威爾·巴恩斯(Roswell P.Barnes)即認為國際層面的無政府主義根源在于“每個國家都是其行為的唯一和最終的裁決者”,Roswell P.Barnes, A Christian Imperative: Our Contribution to World Order, New York: Friendship Press, 1941, p.26.類似的觀點在眾多和平組織、族裔組織、婦女組織、國際主義組織及國際法學家群體中都有體現(xiàn)。

      為糾正這一痼疾,約束國家權力、保障人權的愿望被寄托于超越國家之上的國際機構,這便是人權規(guī)范出現(xiàn)的重要前提。記者克拉倫斯·斯特賴特(Clarence Streit)主張美國與西歐國家聯(lián)合建立世界聯(lián)邦,他為此制定了一部憲法,包含多項人權條款。主張戰(zhàn)后歐洲聯(lián)合的亞伯拉罕·溫菲爾德(Abraham Weinfeld)也擬定了一部人權憲章。Clarence Streit, Union Now, New York: Harper & Brothers Publishers, 1939, p.244; Abraham Weinfeld, Towards a United States of Europe (Washington, 1942), Minutes: Sub-Committee on Legal Problems, Document 16.Harley Notter Papers, Record Group 59, Box 72,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 College Park (Hereafter as Notter Papers, NARA).國際勞工組織(International Labor Organization)在1944年費城會議上通過“人權憲章”,呼吁在戰(zhàn)后通過該組織來推動充分就業(yè)等經(jīng)濟權利。

      ILO Leaders Draft Charter of Human Rights, 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 May 15, 1944, p.11.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國際聯(lián)盟在少數(shù)群體權利及社會議題上的實踐受到特別關注,深化國際組織的人權職能成為社會組織關注的重要議題。

      對此研究最深入的是國際主義組織。美國國會拒絕加入國聯(lián)后,國際主義在美國一度消沉,以國聯(lián)協(xié)會為代表的國際主義組織將二戰(zhàn)看作是重建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第二次機會”,人權是其重要組成部分。二戰(zhàn)初期,國聯(lián)協(xié)會便成立了和平組織研究委員會(Committee to Study the Organization of Peace,以下簡稱研究委員會),關注戰(zhàn)后國際組織問題,該機構正是由艾克爾伯格和肖特維爾領導。委員會的早期研究大綱便指明“個人權利,特別是不發(fā)達地區(qū)的個人權利必須得到保護”,Presentation of Draft Recommendation, Meeting of the CSOP.May 19, 1940, Clark M.Eichelberger Papers, Box 151, Manuscripts and Archives Division,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Hereafter cited as Eichelberger Papers, NYPL).委員會出版的首份報告強調(diào)要在戰(zhàn)后“建立國際機構保護人類自由”,Preliminary Report of the CSOP, November, 1940, p.5, Box 283, Folder?? 13, 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 New York and Washington Offices Records, 1910-1954.Series VII, Subseries VII: Commission to Study the Organization of Peace, 1940-1948, Columbia University, Rare Book & Manuscript Library (hereafter cited as CSOP /CU-RBML) .其“項目概覽”還明確提出戰(zhàn)后國際組織應“推動各國遵守一份國際人權憲章”。Outline of Program, June 7, 1941, Eichelberger Papers, Box 283, Folder 13, NYPL.

      研究委員會的具體人權規(guī)范構想體現(xiàn)在其成員制定并得到委員會認可的兩份研究報告中。其中一份名為《人權與國際秩序》的報告由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昆西·賴特(Quincy Wright)起草,他認為人權保障的核心在于將人和國家視為國際法下平等的主體,首先需要訂立一份各國政府和民眾都接受的人權文件,當出現(xiàn)人權侵犯并且國內(nèi)補救及傳統(tǒng)外交手段都無法奏效時,個人或其他國家有權向國際技術委員會、國際法院或國際組織提起申訴,請求予以糾正。Quincy Wright, “Human Rights and the World Order, CSOP Third Report: The United Nations and the Organization of Peace, with Papers Presented to the Commission,” International Conciliation, No.389(April 1943), pp.251-262.哲學教授伯利·利維(Berley Levy)則在另一份報告中呼吁加入戰(zhàn)后國際組織的國家應滿足“人權的最低標準”,他還建議成立由專家組成的人權委員會,并在各國設立分會,協(xié)助地方機構執(zhí)行人權保護措施。當對人權的侵犯威脅到和平時,人權委員會有權調(diào)查并制定報告提交國際組織。Berley Levy, “International Safeguard of Human Rights,” International Conciliation, No.403(September? 1944), pp.552-575.

      需要指出的是,在強調(diào)國際組織作用的同時,美國社會組織并沒有將國家完全置于個人的對立面,對絕對國家主權的批評也并不意味著人權僅包含人身自由和公民政治權利。事實上,二戰(zhàn)時期美國涌現(xiàn)的眾多人權文件都包含社會經(jīng)濟權利,這類人權的實現(xiàn)顯然需要國家的支持,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國法學會(American Law Institute)制定的《基本人權聲明》。Hanne Hagtvedt Vik, “Taming the states: the American Law Institute and the ‘Statement of Essential Human Rights,” Journal of Global History, Vol.7, No.3(November 2012), pp.461-482.究其原因,一方面,美國社會組織將人權視作政治與安全問題,國內(nèi)人權侵犯被看作是對持久和平的威脅。另一方面,它同樣也是社會經(jīng)濟問題,個人只有通過社會經(jīng)濟狀況的提升才能充分實現(xiàn)個人潛能,推動社會公正,自由派宗教組織即認為個人就業(yè)和社會福利權利將奠定戰(zhàn)后和平的經(jīng)濟基礎。The Churches and A Just and Durable Peace, A Handbook for the use of Classes and Discussion Groups, p.1, Box 28, Folder 10, Federal Council of Churches Records, RG 18, Presbyterian Historical Society, Philadelphia (hereafter cited as FCC/PHS).這一理念同樣滲透進人權規(guī)范構想中,賴特便提出:“最近的人權理念比以往更關注教育、娛樂和休憩的權利,更關注社會經(jīng)濟安全”,Quincy Wright, “Human Rights and the World Order,” p.252.國際組織也應關注這一問題。只有確立國際組織的人權職責,同時結合各國內(nèi)部的努力,才能真正確立持久公正的和平。

      正是在這樣的理念基礎上,社會組織的人權規(guī)范構想通過其組織平臺的廣泛動員而向外擴散,美國基督教聯(lián)合會組織的多場研討會吸引了包括國務院官員在內(nèi)的眾多人士參與,美國法學會制定的人權文件在不同社會組織中散發(fā),社會組織發(fā)行的期刊更是成為傳播其人權理念的重要平臺。但是,人權規(guī)范并非誕生于真空的政治環(huán)境中,在由構想轉向現(xiàn)實的過程中,它首先面臨來自主權規(guī)范的挑戰(zhàn)。

      二、大國政治與主權規(guī)范下的人權話語

      二戰(zhàn)初期,美國政府也認識到人權話語在戰(zhàn)時宣傳中的價值。1941年,美國總統(tǒng)富蘭克林·羅斯福(Franklin D.Roosevelt)在國情咨文中提出“四大自由”口號,并稱“自由意味著人權在世界各地的至高無上”。

      The Annual Message to the Congress, January 6, 1941, In Samuel I.Rosenman, ed., The Public Papers and Messages of Franklin D.Roosevelt, 1940,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mpany, 1941, p.672.1942年1月1日,包括中、美、英、蘇在內(nèi)的26個國家在《聯(lián)合國家宣言》中宣布戰(zhàn)勝法西斯“對于保全其本國和其他各國的人權和正義非常重要”。Paul Gordon Lauren, The Evolution of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Visions Seen,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11,p.344, Note 16.1941年是《權利法案》在美國生效150周年,羅斯福宣布設立權利法案日,他稱《權利法案》為“人權宣言”,美國與納粹作戰(zhàn)是為了恢復對人權的尊重。Radio Address Commemorating the 150th Anniversary of the Ratification of the Bill of Rights, December 15, 1941, In Samuel I.Rosenman, The Public Papers and Address of Franklin D.Roosevelt, 1941, New York: MacMillan Company, 1950, p.555.

      然而,在輿論宣傳的外表下,人權在美國的戰(zhàn)后規(guī)劃中并不占據(jù)顯著地位,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以來盛行的國家主權規(guī)范仍然是美國戰(zhàn)后世界秩序策劃的核心。作為戰(zhàn)后秩序起點的《大西洋憲章》更強調(diào)國家而非個人權利,德黑蘭會議也因為“沒有原則宣言,沒有人權宣言”而受到批評。Cole Deplores Failure of Conferences to Formulate Charter of Human Rights, The New York Times, Dec.13, 1943, p.16.記者弗羅斯特·戴維斯(Forrest Davis)在對羅斯福進行專訪后認為羅斯福更關注建立戰(zhàn)后秩序的“冷靜的現(xiàn)實手段”,聚焦“權力政治問題”而非“對美好世界的構想”。Forrest Davis, Roosevelts World Blueprint, Saturday Evening Post, April 10, 1943, p.20.在政府內(nèi)部,美國國務院負責戰(zhàn)后規(guī)劃的下屬委員會曾在1942年底草擬了一份《人權宣言》,但委員會對于如何使用該文件存在爭論,最終規(guī)定:“人權應由各國內(nèi)部的最高法律承認并構成最高法律的一部分。”Ruth B.Russel, A History of the United Nations Charter: The Role of United States, 1940-1945, New York: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1958,p.327. 此外,國務院一份1943年的備忘錄中也認為戰(zhàn)后國際組織很可能無力執(zhí)行一份國際人權文件,且可能侵犯國家管轄權。Kirsten Sellars, The Rise and Rise of Human Rights, p.xii.

      與此同時,美國國務院正著手為戰(zhàn)后國際組織擬定章程,1943年8月擬定的一份《聯(lián)合國憲章》第9條規(guī)定:“聯(lián)合國的成員允諾通過立法手段將人權宣言變?yōu)楝F(xiàn)實。具體的實施手段將由各成員國的行政和司法機構執(zhí)行,不因國籍、語言、種族、政治和宗教信仰因素有所歧視?!盇rticle 9, Human Rights, the Charter of the United Nations, August 14, 1943, In Department of State, Postwar Foreign Policy Preparation,1939-1945,p.530.仍將人權視為國內(nèi)事務,這一條款因其爭議性到1944年4月也被刪除,新章程只建議聯(lián)合國代表大會將“為推動遵守基本人權展開研究和提供建議”。Possible Plan for a General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April 29, 1944, In Department of State, Postwar Foreign Policy Preparation, 1939-1945, p.584.

      1944年8月,中、美、英、蘇四國召開敦巴頓橡樹園會議(以下簡稱敦巴頓會議),協(xié)商建立戰(zhàn)后國際組織。四國在會議前都提交了各自的國際組織提案,美國的提案仍然只在聯(lián)大功能部分提及人權。英國提案僅提及“確保個人有追求自由的權利”,Tentative Proposals by the United Kingdom for a General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July 22, 1944,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hereafter cited as FRUS): 1944, Vol.1, General, Washington: 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66, p.671.學者布萊恩·辛普森認為英國構想的國際組織的首要功能是“在傳統(tǒng)國際法下管理國家之間的關系,而非國家與個人之間的關系”。A.W.B.Simpson, Human Rights and the End of Empire: Britain and the Genesis of the European Conven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232.蘇聯(lián)提案則完全沒有觸及人權議題。中國提案主張實現(xiàn)種族平等,但由于蘇聯(lián)拒絕與中國直接會談,中國只與英、美進行協(xié)商。Paul Gordon Lauren, The Evolution of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Visions Seen,2011, p.162.主權規(guī)范是大國協(xié)商的基礎,美國國務卿赫爾在開幕式上稱戰(zhàn)后和平需要各國合作基礎上的武力支持以及世界輿論的擁護,蘇聯(lián)代表指出國際組織的基礎原則是“所有熱愛自由的國家主權平等”,英國代表同樣認為國家是新世界組織的基礎。

      Remarks by Sir Alexander Cadogan at the Opening Session,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 August 27, 1944, p.201.國家權力而非個人權利成為大國協(xié)商的中心議題,美蘇尤其圍繞安理會否決權和會員國代表權等問題產(chǎn)生激烈爭論,最終只能留待首腦會議協(xié)商。

      不過,美國仍然試圖在國際組織章程中加入人權條款,這有多方面的考量。

      首先,羅斯福及其幕僚在戰(zhàn)時倡導的國家安全理念不僅限于地理空間意義上,還包括推廣與美國傳統(tǒng)相近的價值理念,個人權利正是其重要內(nèi)容,且新政之后的美國權利理念加入更多的社會經(jīng)濟權利內(nèi)容,將其國際化也能獲得更多普通人的支持,有利于提升美國的道義影響力。

      王立新:《躊躇的霸權:美國崛起后的身份困惑與秩序追求(1913-1945)》,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52-353頁。關于新政經(jīng)歷對美國權利理念的影響及其對戰(zhàn)后國際秩序構建的理念影響,參見Elizabeth Borgwardt, A New Deal for the World: Americas Vision for Human Rights.其次,社會組織對人權輿論的宣傳使得美國希望借此獲得民眾對聯(lián)合國提案的支持,避免威爾遜的悲劇重演。關于羅斯福政府對威爾遜國聯(lián)歷史教訓的考慮,參見Townsend Hoopes, Douglas Brinkley, FDR and the Creation of the U.N,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7, pp.1-11.最后,人權條款也可在戰(zhàn)后提升聯(lián)合國在世界輿論中的地位,使其發(fā)揮更大作用。從根本上說,美國希望借人權話語來擴大其國家利益,并在戰(zhàn)后世界確立更有利的國際地位。正因如此,9月7日,美國代表團成員——羅斯福的長期智囊本杰明·科恩(Benjamin V.Cohen)在內(nèi)部會議上提出在憲章“國際組織原則”部分聲明各國應“尊重所有人的人權和基本自由”。The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 Memorandum for the Secretary: Additional Principle in the Charter of th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September 8, 1944, The Papers of Cordell Hull, 1908-1956 (Microform), Reel 34 (Hereafter Cited as Cordell Hull Papers), Library of Congress Photo Duplication Service, 1974.

      科恩的建議得到美國代表團的批準,但很快遭到英、蘇兩國的反對。英國認為在憲章中提及人權會增加“國際組織干涉成員國內(nèi)部事務的可能性”,蘇聯(lián)則表示“人權與國際安全組織的主要任務并不切合”,將增加國際組織的議程負擔。The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 Progress Report on Dumbarton Oaks Conversation—Eighteenth Day, September 9, 1944, p.1, Cordell Hull Papers, Reel 34.科恩后來回憶稱蘇聯(lián)害怕人權條款會干涉國內(nèi)事務,英國則擔心人權議題對其殖民地事務的影響,因此都對人權條款興趣不大。Benjamin V.Cohen, “Human Rights Under the United Nations Charter,” Law and Contemporary Problems,Vol.14, No.3 (Summer 1949), p.431.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人權對主權規(guī)范的潛在沖擊確是各國的首要顧慮。

      美國政府此時遭受社會輿論在人權問題上施加的巨大壓力,人權國際規(guī)范構想出現(xiàn)后,游說大國便成為規(guī)范倡導者的重要活動。美國猶太人委員會在會前呼吁三國制訂一份國際權利法案以保護“完整的個人生命、自由、信仰自由以及公民權利”,研究委員會也致信提醒赫爾注意該組織關于人權的研究報告。Stettinius Gets Plea for World Bill of Rights, The Washington Post, Aug.15, 1944, p.5 9月21日,副國務卿愛德華·斯退丁紐斯(Edward R.Stettinius)向羅斯福總統(tǒng)匯報會議進展,表達了未能在草案中加入人權條款的失望之情,但他仍表態(tài)稱美國代表團將“繼續(xù)以我們熟悉的方式在這個問題上施壓”,羅斯福對此表示贊賞。Extract from the Personal Diary of the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 September 21,1944, FRUS,1944, Vol.1, General, p.834.

      蘇聯(lián)和英國顯然感受到美國的施壓,蘇聯(lián)認為美國圍繞人權展開了“極端堅持”的游說,英國注意到美國官員聲稱“在某些地方提及人權和基本自由是非常重要的,否則他們就會在國內(nèi)受到強烈指責”。A.W.B.Simpson, Human Rights and the End of Empire: Britain and the Genesis of the European Convention, p.246.國聯(lián)的歷史教訓使得英、蘇兩國此時并不希望美國因人權問題而脫離戰(zhàn)后國際組織,這也正是美國施壓的砝碼,最終蘇聯(lián)認為在憲章的經(jīng)濟社會理事會(以下簡稱經(jīng)社理事會)部分提及人權“也許是行得通的”。Jennifer Ann Amos, Soviet Diplomacy and Politics on Human Rights, 1945—1977, Ph.D Dissertation, Chicago University, 2012, p.43.這很快得到英美的支持,9月28日,三國達成“敦巴頓提案”,聲明國際組織應“推動對人權和基本自由的尊重”,這一責任由經(jīng)社理事會承擔。Department of State, Postwar Foreign Policy Preparation, 1939-1945, pp.617-618.對此,羅斯?!胺浅8吲d”,認為這“對于我們的人民接受這份文件將產(chǎn)生幫助”。The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 Memorandum for the Secretary: Yesterdays Meeting with the President,September 28, 1944, p.1, Cordell Hull Papers, Reel 34.

      盡管這一結果來之不易,但它與社會組織的規(guī)范構想存在巨大差距:首先,人權完全降格為經(jīng)社理事會處理的社會議題,被排除在政治與安全問題之外,實際是只承認人權狀況跟個人發(fā)展有關,人權惡化不會帶來國家間關系的緊張,這與社會組織的認識相違背,也是對國家權力的再次強調(diào);其次,該條款措辭謹慎,僅提及經(jīng)社理事會“推動”尊重人權,而非保障人權,這同樣是暗示國家在人權事務上的主導性。正因如此,提案一經(jīng)發(fā)布便引起規(guī)范倡導者及其組織的不滿,他們提出了更為具體的規(guī)范構想,要求提升人權在聯(lián)合國的地位。研究委員會提議在聯(lián)合國下設一個人權委員會來保障個人自由,同時制定一部國際人權法案。Clark M.Eichelberger, Proposals for the United States Charter: What Was Done at Dumbarton Oaks,October,1944, pp.19-20, FCC/PHS RG18, Box 41, Folder 5.部分國際法學家建議在聯(lián)合國宗旨和聯(lián)大功能中加入“保護人權和基本自由”,P-I.O.371, Tentative draft of suggestions made by the Hudson New York Group Concerning the Dumbarton Oaks Proposals, December 7, 1944, p.7; Andrew Cordier Papers, Series IV: 1930-1947, Box 15, Folder: Department of State Reports,1944-1945, Manuscript Collections, Columbia University Libraries.美國基督教聯(lián)合會則建議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下設立人權委員會,該機構將擁有對人權侵犯事件的咨詢、報告、審查以及糾正的權力。Memorandum 2, The Churches and Current International Situations, Part V, Human Rights and Religious Liberty, pp.3-4, FCC/PHS RG18, Box 28, Folder 4.

      社會組織的呼吁受到美國國務院的密切關注,新任國務卿斯退丁紐斯表態(tài)歡迎社會組織對于提案的“建設性討論”。Stettinius to Archie E.MaCrea, Committee on Public Office, Y.MC.A.December 9, 1944, FCC/PHS RG18, Box 28, Folder 4.借助新成立的公共聯(lián)絡處(Division of Public Liaison),美國國務院在1944年底到1945年初積極向美國民眾兜售敦巴頓提案,稱其為“國務院歷史上承擔的最具革命性和復雜性的公共教育項目之一”。Andrew Johnstone, “Creating a ‘Democratic Foreign Policy: the State Departments Division of Public Liaison and Public Opinion, 1944-1953,” Diplomatic History, Vol.35, No.3(Jun.2001), p.492.人權是國務院宣傳的重點內(nèi)容,斯退丁紐斯聲稱聯(lián)合國的職能之一就是推動西方世界自雅典以來的權利與自由觀念。United Nations Charter would advance Human Rights, Federal Official Says, The New York Times, October 24, 1944, p.13.國務院官員在與社會組織代表的會談中提出人權條款可能成為“新國際機制的主要基石之一”。Meeting of Representatives of Peace-Study Groups, Address by Benjamin Gerig,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 November 12, 1944, p.568.人權是國務院宣傳的重點內(nèi)容,代理國務卿約瑟夫·格魯(Joseph Grew)在一次會談中談及聯(lián)大和經(jīng)社理事會將有多種方式推動人權:“它們可能任命一個特別委員會,或許聯(lián)大會采納一份基本人權法案,或是制訂一份要求所有簽字國尊重言論、集會出版和宗教自由的國際條約?!薄癇uilding Peace”: Main Street and Dumbarton Oaks,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 March 4, 1945, p.358.這些都表明社會組織的游說活動使得美國政府考慮增加人權內(nèi)容。

      三、規(guī)范的融合與競爭:美國與舊金山會議上的人權議題

      1945年初,英美蘇三國首腦在雅爾塔會議上商定于4月在舊金山市召開國際會議商討建立聯(lián)合國。羅斯福親自擬定了七名美國代表團成員,包括國務卿、國會議員和紐約巴納德學院院長弗吉尼婭·吉爾德斯麗芙(Virginia Gildersleeve)。美國代表團成員名單公布后,宗教組織、婦女組織、少數(shù)族裔組織、國際主義組織發(fā)起新的輿論攻勢,作為社會代表的吉爾德斯麗芙更是收到眾多社會組織與普通民眾來信。此時的人權呼吁變得更加具體,人權委員會和國際人權法案被看作是人權規(guī)范的核心,一項社會調(diào)查表明,有136家報紙支持在國際組織憲章中加入國際人權法案。Common Council for American Unity, Report of poll of foreign language Newspapers in the United States, Box 25, Virginia Crocheron Gildersleeve Papers, Rare Book and Manuscript Library, Columbia University Library (hereafter cited as Gildersleeve Papers, CU ).

      在這種背景下,簡單提及人權已不能滿足規(guī)范倡導者的要求,如何融合社會組織的規(guī)范提案且不損害美國的利益成為擺在美國代表團面前的重要問題。在4月9日的內(nèi)部會議上,參議員亞瑟·范登堡(Arthur H.Vandenberg)建議在聯(lián)合國宗旨(Purposes)部分增加“建立正義和推動對人權和基本自由的尊重”,參議員湯姆·康納利(Tom Connally)認為應避免使公眾認為“國際組織將處理個人問題”,以致激起不必要的期望。共和黨政策顧問約翰·杜勒斯(John F.Dulles)則警告稱“憲章中過于一般化和模糊的承諾將使得憲章在參議院受阻”。范登堡回應稱美國必須首先提出這一問題,提升代表團在公眾眼中的地位,代表團最終同意其建議。Minutes of the Fifth Meeting of the United States Delegation, April 9, 1945, FRUS,1945, Vol.1, General: The United Nations, Washington: 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67, pp.220, 224, 223. 4月11日會議上,在討論提案“聯(lián)大功能及權力”部分時,國務院顧問利奧·帕斯沃爾斯基(Leo Pasvolsky)建議加入“推動建立公正(establish justice),促進對人權和基本自由的遵守”,得到了范登堡和斯退丁紐斯的支持。但“建立公正”的提法引起激烈爭論。地理學家以賽亞·鮑曼(Isaiah Bowman)認為它可能會被解釋為“侵犯自身的習慣和傳統(tǒng)”,康納利認為應指明該表述“并不意味著任何侵犯各國傳統(tǒng)法律體系和干涉國內(nèi)政治的意圖”。Minutes of the Seventh Meeting of the United States Delegation, April 11, 1945, FRUS, 1945, Vol.1, General: The United Nations,pp.251, 253.代表團最終決定暫時保留帕斯沃爾斯基的修正建議。

      代表團的討論體現(xiàn)出美國政府內(nèi)部對聯(lián)合國人權的不同看法,特別是國會議員依然擔心內(nèi)容模糊的人權條款可能對主權規(guī)范構成侵犯,最終協(xié)商一致的草案仍將人權列為社會經(jīng)濟問題。但社會組織的游說仍然取得一定成效,“聯(lián)合國宗旨”及“聯(lián)大功能”部分增加了人權內(nèi)容。Memorandum by the Sectary of State to President Truman, April 19, 1945, FRUS, 1945, Vol.1,General: The United Nations, p.354.這一提案很快得到新任總統(tǒng)杜魯門的批準。

      1945年4月25日,50個國家的代表齊聚舊金山商討建立新的國際組織。美國社會組織的游說仍在繼續(xù),且有了更直接的方式。為了增加民眾對國際組織的認可,美國政府邀請42個社會組織參會并選派代表擔任美國代表團的顧問,二戰(zhàn)以來積極活躍于美國公共輿論界的人權規(guī)范倡導者——諾爾德、普羅斯考爾、艾克爾伯格、肖特維爾等人都受邀參會。5月2日,上述代表組成的顧問團與國務卿斯退丁紐斯舉行了一次正式會談,并提交了一份請愿書,要求在憲章有關國際組織的宗旨、原則、聯(lián)大功能部分增加人權內(nèi)容,在經(jīng)社理事會下設人權委員會。Section Ⅱ.Human RightsReligious Liberty, Unpublished drafts Autobiography of O.Frederick Nolde, pp.8-11, O.Frederick Nolde Papers, Box 7, Lutheran Archives Center at Philadelphia. 這一訴求相比于社會組織在戰(zhàn)時的人權構想已經(jīng)大為縮減,沒有提及國際人權法案等提議,實際是社會組織在此時不得不做出的讓步,試圖進一步融合社會組織與政府的人權提案。由于美國代表團此前已內(nèi)部協(xié)商修改敦巴頓提案,請愿書中的四處修改實際上有兩處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即“聯(lián)合國宗旨”和“聯(lián)大功能”中的人權內(nèi)容。美國代表團也曾考慮“聯(lián)合國原則”部分的人權內(nèi)容,只是由于與宗旨部分的重復而最終被刪除。因此,實際只有人權委員會這一項建議尚未在此時得到美國政府的確認,而這主要是擔心其他大國的反對。Rowland Brucken, A Most Uncertain Crusade: The United States, The United Nations and Human Rights, 1941-1953, p.80.斯退丁紐斯肯定了社會組織的訴求并在隨后的美國代表團內(nèi)部會議上轉達了這份請愿書,帕斯沃爾斯基提出英國不希望在憲章中明確提及人權委員會,應待日后協(xié)商。盡管如此,斯退丁紐斯和范登堡都認為考慮到社會輿論,應積極支持社會組織的立場,最終人權委員會條款也加入到最終提案中。

      確立了美國的最終提案后,代表團發(fā)現(xiàn)人權議題在舊金山會議上的地位相比敦巴頓會議有了提高,出現(xiàn)了美國與其他國家圍繞不同人權規(guī)范提案的競爭,首先體現(xiàn)在大國之間。蘇聯(lián)提議聯(lián)合國的宗旨部分應指明對“工作權與受教育權”的保護,美國對此持謹慎態(tài)度,帕斯沃爾斯基私下指出蘇聯(lián)提及工作權是為了吸引小國的支持,Minutes of the Twenty-Sixth Meeting of the United States Delegation, May 2, 1945, FRUS, 1945, Vol.1, General: The United Nations, p.546.康納利則認為只列舉兩項權利意味著排除其他權利。Minutes of the First FourPower Consultative Meeting on Charter Proposals, May 2, 1945, FRUS, 1945, Vol.1, General: The United Nations, pp.551-552.英國則希望延續(xù)之前的國聯(lián)模式,主張經(jīng)社理事會下的人權事務應通過“與國際勞工組織及其他相關機構協(xié)作”來實現(xiàn)。Proposed Amendments to the Dumbarton Oaks Proposals, Submitted by the United Kingdom delegation, Documents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3 (hereafter cited as UNCIO Documents), United Nations Information Organization, 1945, p.574.兩國都希望以自己熟悉的方式來處理人權議題,但都因美國的反對而未能通過。同樣,美國代表的“人權委員會”提案也遭到英國和蘇聯(lián)的聯(lián)合反對,美國不得不提出折中方案:“經(jīng)濟社會理事會應設立屬于經(jīng)濟及社會領域并以促進人權為目的的各種委員會”,這一方案最終獲得認可。這樣,由于聯(lián)合國宗旨和聯(lián)大功能中的人權條款并未引起爭議,美國在會前確立的立場已全部得到大國支持,并將英、蘇提案排除在外。

      大國的人權提案雖然存在競爭,但主要針對的是條款中的具體措辭,各國都避免提及人權的實質內(nèi)容,如人權的定義和具體保障手段,這是英、蘇支持美國的重要原因。5日上午,斯退丁紐斯公布了大國通過的憲章聯(lián)合修正案,在聯(lián)合國的宗旨、聯(lián)大功能部分增加了人權內(nèi)容,經(jīng)社理事會也將下設專門委員會處理人權。相比于敦巴頓提案,人權議題被列入整個聯(lián)合國的議程。盡管如此,修正案仍遭到了批評,黑人活動家杜波依斯(W.E.B.Du Bois)認為提案沒有提及殖民地人民的權利,也沒有發(fā)布一份種族平等聲明。W.E.B.Dubois to Gildersleeve, May 16,1945, Gildersleeve Papers, Box 27, CU.

      杜波依斯的批評反映的是眾多更為激進的人權規(guī)范,這在舊金山會議上主要體現(xiàn)在拉美國家的人權提案中。巴拿馬要求在社會經(jīng)濟議題上明確提出“保護人權與基本自由”,而不僅僅是推動對人權的尊重;墨西哥建議大會制定一份國際人權與義務宣言,并將其加入到憲章中。Amendments to the Dumbarton Oaks Proposals, Presented by the Delegation of Mexico,UNCIO, Vol.3, p.176.此外,還有國家認為當對人權的侵犯威脅到和平時,安理會應有權處理人權爭端。Amendments proposed by the French government, UNCIO,Vol.3, pp.386-388.這些提案要求明確和擴大聯(lián)合國的人權職責,并要求確立人權的正式定義,這與戰(zhàn)爭初期美國社會組織的眾多提案非常相似。

      然而,美國政府卻要極力消除這些提案對大國聯(lián)合修正案構成的競爭,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小組討論中。首先是憲章的序言、聯(lián)合國宗旨與原則部分。敦巴頓提案沒有序言,南非代表草擬了一份序言,要求各締約國維持對“基本人權和自由的尊重”。美國建議將“締約國”改為“我聯(lián)合國各人民(we the peoples of the United Nations)”這一類似美國憲法的表述,建議最終被采納,由各國尊重人權變成了各國人民尊重人權,實際上是避免憲章對美國形成約束力。

      在針對“聯(lián)合國宗旨”的討論中,美國代表反對巴拿馬“保護人權”的提法,并質疑“國際組織是否應積極將人權和自由強加于各國之上”,巴拿馬的提議最終被否決。Summary Report of Tenth Meting of Committee I/1, June 2, 1945, UNCIO, Vol.6, p.325.類似地,包括美國在內(nèi)的多數(shù)國家,以時間緊迫為由否決了巴拿馬要求在憲章中加入一份人權法案的提議。Summary Report of Fifteenth Meting of Committee I/1, June 11, 1945, UNCIO, Vol.6, p.423.在激進提案問題上,美國極力避免經(jīng)社理事會的人權條款涉及推動“全民就業(yè)”(full employment),帕斯沃爾斯基認為該條款“將使美國陷入麻煩,而且勞工部長不支持這一提法”,杜勒斯則認為“南部黑人問題可能使得一些南部參議員反對該條款”。Summary Report of Tenth Meeting of Committee II/3, May 22, 1945, UNCIO, Vol.10, p.57; Minutes of the FiftyFirst Meeting of the United States Delegation, May 23, 1945, FRUS, 1945, Vol.1, General: The United Nations, pp.854-855.康納利則從根本上反對“將這些經(jīng)濟社會問題完全塞入憲章中,使其負荷過多,這些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Minutes of the Forty-Seventh Meeting of the United States Delegation, May 19, 1945, FRUS, 1945, Vol.1, General: The United Nations, p.805.美國試圖對此做出修改,但遭到英國、蘇聯(lián)、新西蘭等國家的強烈反對,最終美國被迫接受“全民就業(yè)”的提法,但仍要求會議記錄中注明美國拒絕承認該條款對國內(nèi)事務的干涉。此外,為回應小國在殖民地問題上的呼聲,美國在憲章托管體系部分增加了“保護所有人的人權”,既延續(xù)了戰(zhàn)時美國的反殖民宣傳,又避免與英國在殖民地問題上產(chǎn)生直接沖突。

      除直接提及“人權”外,美國還促成了憲章第二條第七款的國內(nèi)管轄權條款的制定:“本憲章中的任何條款都不應視作授權聯(lián)合國干涉本質上屬于(essentially within)國內(nèi)管轄權的事務”。該條款由敦巴頓提案的“和平處理爭端”部分移到了憲章的“宗旨和原則”,由針對安理會擴大到了所有聯(lián)合國事務,人權事務也受到影響。此外,該條款原本表述是“僅屬于(solely within)國內(nèi)管轄權的事務”,Department of State, Postwar Foreign Policy Preparation, 1939-1945,p.616.一字之差卻擴大了其適用邊界。杜勒斯與美國代表團中的國會議員尤其贊同這一改動,杜勒斯認為聯(lián)合國主要功能已經(jīng)“由遏制侵略轉向消除戰(zhàn)爭的社會經(jīng)濟原因”,憲章使聯(lián)合國深入到更廣泛的國內(nèi)議程,國家權利而非個人權利此時反而需要得到保護。Stephen C.Schlesinger, Act of Creation: The Founding of United Nations, Boulder CO.: Westview Press, 2003, p.238.有社會組織注意到這一問題,并曾致信提醒各國代表國內(nèi)管轄權條款可能約束人權,并建議保留敦巴頓提案的措辭,不過這一建議并未被接受。American Jewish Conference to Members of Commission I,II, May 10, 1945, Gildersleeve Papers, Box 30, CU.

      最終,舊金山會議通過的《聯(lián)合國憲章》有七處提及人權,分別出現(xiàn)在序言、聯(lián)合國宗旨、聯(lián)大職能、國際經(jīng)濟和社會合作、經(jīng)社理事會職能、人權委員會、托管體系中。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由主權國家組成的國際組織將推動尊重人權納入其議程,這無疑具有里程碑意義。憲章人權條款的出臺體現(xiàn)出社會組織構想的人權規(guī)范與大國倡導的主權規(guī)范的融合,同時又出現(xiàn)了大國與大國、大國與拉美國家的人權規(guī)范提案之間的競爭。美國力圖確保憲章人權條款不會對其國家權力形成干涉,但其策略也未完全奏效,最終的條款是各方相互妥協(xié)的結果。

      結 語

      縱觀人權議題進入《聯(lián)合國憲章》的整個過程,美國社會組織的作用不容忽視,以國際主義組織為代表的社會組織在戰(zhàn)時的規(guī)范構想奠定了后來憲章人權條款的重要基礎,其發(fā)起的游說活動也為大國會議上的各國協(xié)商提供了推動力。不過,本文以美國社會組織為考察重心并不意味著它們是唯一的參與者,相反,同一時期在歐洲、亞洲和拉丁美洲存在眾多社會組織的人權呼吁,美國社會組織扮演的角色本身也是戰(zhàn)爭后期逐漸顯露的美國霸權的一個側面。此外,以主權規(guī)范為基礎的憲章并未明確聯(lián)合國保障人權的權力,也未對人權做出清晰界定,最終條款也僅將人權視為社會經(jīng)濟議題,因此憲章公布后便有法學家指出“聯(lián)合國憲章沒有授予聯(lián)合國強加于各國人權之上的權力”。Hans Kelsen,“The Preamble of the Charter: A Critical Analysis,”?? The Journal of Politics,Vol.8, No.2(May 1946), p.148.但另一方面,正如當時一位國際猶太事務組織者所言,憲章為之后有意推動人權的人提供了機會。Maurice L.Perlzweig, “Jews under the World Charter,” The Jewish Exponent, Aug.10, 1945, p.5.因此,憲章雖未確立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所有內(nèi)容,但以憲章為基礎,聯(lián)合國很快以人權委員會為平臺確立了《世界人權宣言》及兩大人權公約為主體的聯(lián)合國人權體系,并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探索實施條約的機制,這些活動都要追溯到憲章中的人權條款。

      除了奠定程序性基礎外,憲章人權條款的制定過程也決定了此后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特征。不少研究國際規(guī)范的國際關系學者強調(diào)規(guī)范的相互競爭和替代,這在憲章制定過程中當然也有體現(xiàn),特別是針對拉美國家的激進提案,不過更重要的是憲章實現(xiàn)了社會組織在戰(zhàn)爭初期倡導的人權規(guī)范與大國主導的主權規(guī)范之間的融合。作為一種“促進性機制”[美]杰克·唐納利著,王浦劬等譯:《普遍人權的理論與實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47頁。,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并未替代主權規(guī)范。美國社會組織的戰(zhàn)時人權規(guī)范構想沒有完全否認國家在促進人權中的作用,舊金山會議上美國代表團的顧問們也接受了國際政治的現(xiàn)實,這使得政府提出的人權提案得以確立。不過,長遠來看,美國試圖在憲章制定階段壟斷人權話語的嘗試并未獲得成功,這是由憲章人權條款的性質決定的。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隨著眾多新獨立的第三世界國家加入聯(lián)合國,它們提出以民族自決權為核心的新的人權理念,并沖破美國等國家的反對,最終將其寫入兩項人權公約。中國等發(fā)展中國家在八九十年代提出生存權和發(fā)展權是首要人權,這在聯(lián)合國獲得越來越多國家的支持并將其寫入眾多人權文件中。

      21世紀以來,美國在聯(lián)合國人權活動中的立場受到更多的批評和反對,甚至多次落選聯(lián)合國人權機構。更長時段的歷史進程能夠體現(xiàn)出不同角色對制定和解釋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的復雜影響,而這一歷史演進的基礎便是憲章人權條款,它為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自二戰(zhàn)結束以來的發(fā)展提供了富有活力的源泉,也宣告了美國企圖按其意圖壟斷聯(lián)合國人權規(guī)范及借人權議題行使霸權主義的失敗。

      責任編輯:宋 鷗 鄭廣超

      American Social Organizations and the Origin of United Nations Human Rights Norm

      LIU Xia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5, China

      )Abstract:? After the outbreak of World War II, in studying of war and peace, many American social organizations put forward the normative conception of internationalprotection of human rights. Nevertheless, 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did not give high priority to human rights, human rights were barely mentioned in the Dumbarton Proposal for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Since then, social organizations have launched massive lobbying campaigns to increase the weight of human rights issues, which led the US government to consider integrating the concept of human rights norms of social organizations with the principle of sovereignty norms.At the San Francisco Conference, American officials persuaded other big powers to accept its position on human rights, while at the same time pushed back against radical human rights proposals from Latin American countries. By taking these actions, American government tried to expand its hegemony in the name of human rights. In the end, the Charter of the United Nations refer to human rights several times, which laid foundation for United Nation human rights norms in later times. However, the controversy between social organizations and U.S. government highlighted the complexity of human rights clause in charter, which led to more challenges for U.S. in development of U.N. human rights norms in later years.

      Key words: The United States; human rights norm; social organizations; United Nations; sovereignty norm

      收稿日期:2020-03-12

      基金項目:四川大學專職博士后研發(fā)基金項目“國外人權史研究的興起和發(fā)展”(skbsh2019-19)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劉祥,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美國史。

      猜你喜歡
      社會組織美國聯(lián)合國
      聯(lián)合國呼吁提供55億美元以免3400萬人陷入饑荒
      英語文摘(2021年5期)2021-07-22 08:45:58
      論社會組織在安置幫教工作中的功能定位
      社會組織能力建設的總體方向與具體路徑
      美國商業(yè)銀行衍生品業(yè)務的特點分析
      商(2016年27期)2016-10-17 05:55:39
      政府主導型社會治理模式下社會組織發(fā)展理路
      社會組織有效參與新型農(nóng)村社區(qū)治理的路徑分析
      聯(lián)合國提議2015年召開第五屆世界婦女大會等5則
      海峽姐妹(2015年3期)2015-02-27 15:10:01
      朝韓“打到”聯(lián)合國
      美帝侵朝“聯(lián)合國軍”簡介
      軍事歷史(1982年3期)1982-01-18 07:58:32
      庆城县| 芦山县| 延安市| 石泉县| 留坝县| 柳州市| 进贤县| 富蕴县| 浑源县| 平塘县| 阳原县| 乐平市| 美姑县| 织金县| 阿合奇县| 沽源县| 宝兴县| 新蔡县| 琼海市| 铅山县| 贺兰县| 黑水县| 达州市| 漳平市| 蒲城县| 富阳市| 云阳县| 逊克县| 郑州市| 防城港市| 东兰县| 贵州省| 岗巴县| 铁力市| 博野县| 科技| 卫辉市| 盱眙县| 玉龙| 县级市| 郁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