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逸平
摘? 要:復數(shù)化是進行體的重要語義機制之一,單個動作片段的逐一執(zhí)行造成進行體的瞬時性,非限量的動作片段導致進行體的持續(xù)性。復沓方式是由多個片段累加而成的樣式,是進行體的語義效應之一,雙方的時間結構、物理結構特征具有一致性?!耙籚一V”既能表示進行體,又能表示復沓方式,其內(nèi)部存在著均質(zhì)性不同的小類?!耙籚一V”陳述的動作行為通過漸次掃描,可以分解為非限量的動作片段;這些動作片段在時間軸上逐一執(zhí)行,推動動作向前進行,構成精細的進行體;同時,又呈現(xiàn)為多個動作片段累加的樣式,構成典型的復沓方式。
關鍵詞:進行體;“一V一V”;復沓方式;復數(shù)化;均質(zhì)性
一、研究背景
在西方學界的早期研究中,“體(aspect)”與“行為或事件發(fā)生的方式(Aktionsart)”基本上是相通的[1](P8-11)。在“aspect”一詞產(chǎn)生之前,西方對“體”范疇的研究往往包含在廣義的體貌(當時記作“Aktionsart”,今記作“aspectuality”)中,后者往往涉及現(xiàn)在的體(aspect)、動作方式(aktionsart)、動詞詞義(verbal character)與情狀類型(situation type)等范疇。這就提示了動作的“體”與動作的“方式”的相關性。需要指出的是,一方面,被漢語界廣為接受的“進行體”的“持續(xù)性”是一個較為模糊的屬性,無法揭示“進行體”與其他非完整體的本質(zhì)區(qū)別,更無法明晰不同“進行體”的內(nèi)部差異。另一方面,漢語界針對“方式范疇”的深入研究不多,從方式范疇的角度研究動詞結構的個案較少,對方式范疇的深層語義機制認識不足。
“一V一V”既可以表示“進行體”,又可以表示“方式”,前者側(cè)重其時間結構特征,后者凸顯其物理結構特征。何洪峰在研究漢語方式狀語時,提到了“一閃一閃”“一閃一滅”等結構[2](P110);陳前瑞在研究漢語體貌系統(tǒng)時,同樣注意到了這類結構[3](P37)。已有研究基本不關注“進行體”與“方式范疇”之間的關系,這引起了我們對其共性的思考?!耙籚一V”不屬于上述兩大范疇的相鄰范疇(如:延續(xù)體、工具范疇、材料范疇);針對“一V一V”的研究存在語言事實不全、語義機制不明、流于句法描寫等問題。有鑒于此,本文以“一V一V”為例,對現(xiàn)代漢語中“進行體”與“方式范疇”的互動關系進行探討,以期對“一V一V”形成更加全面、深入的認識。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只關注具有強陳述功能的、表示動作進行的“一V一V”。至于表示進行體,也能表示完整體以及具有強指稱功能的“一V一V”,如“一買一賣,出入很大”“隨著這一丟一說”等,則另文專述。同時,本文所謂“互動”不是指“進行體”完全等于“方式范疇”,而是指兩大范疇在語義機制層面具有一致性,體現(xiàn)在同一結構及其句法特征中。也就是說,本文旨在為以時間結構為核心的“體”范疇研究、以句法特征為重點的方式范疇研究提供一個新視角。
二、復數(shù)化:進行體的語義構建機制
下面,就以“一V一V”為例,討論“復數(shù)化”的語義機制如何造成進行體的“瞬時性”與“持續(xù)性”,并結合進行體的認知方式,闡述這兩種特征之間的關系。
(一)復數(shù)化的操作對象與語義參數(shù)
可以說,動詞維度和名詞維度都存在復數(shù)化(pluralize)的語義機制。以往研究一般只關注名詞域的復數(shù)特征。在動詞域中,復數(shù)化的操作對象是動作片段,其語義參數(shù)涉及時間結構和物理結構兩個方面。
1.復數(shù)化的操作對象
對于動詞而言,復數(shù)化的操作對象是單個動作片段,其結果是使片段數(shù)量由一變多,造成具有更長時間占位的動作片段集合。其中,重疊形式是復數(shù)化的主要手段之一。試比較:
(1)蝴蝶迷把屁股一扭,朝著許大馬棒和許福尖叫道……(曲波《林海雪原》)
(2)您看她怎么走道兒——屁股一扭一扭的,給男人看呢。(老舍《鼓書藝人》)
重疊形式意味著只有一種動作片段參與復數(shù)化操作。例(1)中,“一扭”是單次完結的動作;例(2)中,“一扭一扭”憑借重疊形式進行復數(shù)化操作,包含多個“扭”的動作片段。
值得注意的是,特定動詞結構中還包含對成對性動作片段的復數(shù)化操作。例如:
(3)走起路來后肢直立,一扭一拐……(《人民日報》,1986-03-29)
(4)妞妞天天到窗戶邊看亮亮,她瞪大眼睛凝望窗外,伸出左手頻頻揮動,小手掌一開一合,像在招手問候,又像在揮手告別。(周國平《妞妞》)
(5)蛐蜒在爬動時一伸一縮。(余華《夏季臺風》)
例(3)~例(5)中,“扭”—“拐”、“開”—“合”、“伸”—“縮”等成對的動作片段參與了復數(shù)化操作。
我們知道,客觀世界中的復雜行為往往由一系列簡單動作構成。投射到語言層面,復合動詞的語義往往包含一系列簡單動作。這種內(nèi)部的非單數(shù)特征通常不會改變同一動作片段的數(shù)量,不屬于本文所討論的復數(shù)化語義操作。例如:
(6)制作過程亦不復雜,分作扎架、糊紙、繪圖幾個步驟。(《人民日報》,2002-05-15)
(7)他就穿著圍裙給大家做回鍋肉吃。(《人民日報》,2014-02-14)
(8)他就騎著它上班、回家、下部隊。(《人民日報》,1995-06-18)
例(6)中,制作風箏由多個步驟組成,單次動作中每個步驟只實施一次。例(7)中,制作回鍋肉需要其下文的諸多單次環(huán)節(jié)。例(8)中,“上班”“回家”“下部隊”等動作較“扭”“伸”等包含眾多環(huán)節(jié),每個環(huán)節(jié)通常是單次的。以上三個用例都不屬于本文所說的復數(shù)化操作。
2.復數(shù)化的語義參數(shù)
復數(shù)化的語義參數(shù)體現(xiàn)在參與復數(shù)化的動作片段、復數(shù)化后的動作片段集合的時間結構和物理結構特征中。對于動詞而言,復數(shù)化操作都是使單個動作片段的數(shù)量增加。因此,復數(shù)化差異的語義參數(shù)需要在動作片段及片段集合中確定。我們把動作片段集合指向的、具有時空占位的行為過程稱作“動程(movement)”。復數(shù)化的語義參數(shù)體現(xiàn)在不同動程的時間結構、物理結構兩個方面:在時間結構上,整個動作占據(jù)的時長、單個片段占據(jù)的時長、內(nèi)部片段間的時長間隔;在物理結構上,內(nèi)部片段的內(nèi)容與數(shù)量、動作片段的論元及數(shù)量、片段的動態(tài)強弱、整個動作的動態(tài)強弱。這兩個方面的參數(shù),是我們認識不同的復數(shù)化過程與結果的重要參數(shù),是對Cusic所提出的事件比例、相對測量、連續(xù)性、分配性等四項參數(shù)的細化[4](P78),具有更細致的分析性。例如:
(9)前面的黑影也走得快了,可是一拐一拐的……(老舍《四世同堂》)
(10)我一蹦一跳,邊走邊玩……(《人民日報》,1973-03-21)
(11)雙方隔著半開半閉的車窗一問一答。(《人民日報》,1961-04-12)
(12)地下的路也越來越難走了,一走一滑……(李曉明《平原槍聲》)
例(9)~例(12),展示了“一V一V”中具有復數(shù)化操作的三類結構,它們分別是重疊式短語、并列式短語(又分為嵌入動詞語義相近、相反兩種結構)和“承接性緊縮復句”[5](P110)。
在時間結構上,不同的“一V一V”所陳述動程的差異主要是在于內(nèi)部單個動作片段的時間占位及片段間的時間間隔。如:單個片段“拐”“蹦”“跳”“滑”的時間占位通常小于單次“問”“答”“走”;“一拐一拐”“一走一滑”動程中的相鄰動作片段緊密連接,“一蹦一跳”動程中的相鄰動作片段間隔不大,“一問一答”動程中相鄰兩個動作片段的時間間隔則存在較大的情況。由于“一V一V”自身不具有終點,不同動作的整體時間占位差異主要受語篇影響。
在物理結構上,不同的“一V一V”所陳述動程的差異主要是在于動作片段的內(nèi)容及動作論元,從而引起動程的動態(tài)性差異。不同的“一V一V”的動作片段內(nèi)容自然不同,整個動作中片段數(shù)量的差異同樣會受到語篇影響。就主體論元而言,例(9)“一拐一拐”、例(10)“一蹦一跳”、例(12)“一走一滑”中的動詞主體論元數(shù)量為1,例(11)“一問一答”中動詞的主體論元數(shù)量為2。就動態(tài)性而言,例(11)中“一問一答”的動態(tài)性略低于其他3句中的“一V一V”,而“心里一掛一掛的”的動態(tài)性則明顯低于上述4個用例。
(二)進行體中的復數(shù)化機制
在進行體中,復數(shù)化機制具體體現(xiàn)為動作片段的逐一執(zhí)行、非限量的動作片段兩個方面。以往對“進行體”特征的研究中,看似矛盾的“瞬時性”與“持續(xù)性”兩大特征,從復數(shù)化的角度可以得到進一步的解釋。
1.瞬時性源自動作片段的逐一執(zhí)行
進行體中的復數(shù)化操作,要求每個動作片段在時間軸上逐一執(zhí)行。也就是說,進行體內(nèi)部的眾多動作片段不是并聯(lián)式同時實現(xiàn),而是串聯(lián)式依次實現(xiàn)的。因此,進行體內(nèi)部的單個動作片段是瞬時的,每一個動作片段并不一直持續(xù),正是它不停地被執(zhí)行,才導致動作行為[向前推進],保證了動作行為的[非終止]。
一個最小的動作片段即形成一個時間上的最小瞬間,一個最小動作片段的執(zhí)行即意味著這個瞬間為真。進行體中的這種復數(shù)化操作,將被逐一執(zhí)行的動作片段與動作內(nèi)部的時間點對應起來。這從本質(zhì)上解釋了形式語義學上所提出的“一個進行體的句子為真,當且僅當其所對應的非進行體句子在所處開放時段的每一瞬間都為真”[6](P45)、[7](P213)的判斷條件以及其中并不明晰的“瞬間”“一個瞬間為真”等說法。例如:
(13)警犬一躥一躥的……(梁曉聲《鉗工王》)
(14)不斷使兩手中的竹竿一開一合……(《人民日報》,1982-06-26)
(15)塑料底的棉鞋一走一滑,很想此時有人出來主持講和……(王朔《看上去很美》)
劉街生指出,陳述式“一V一V”中的“一”是完整體標記[8](P42),“一V”是指單個動作執(zhí)行一次或一下。例(13)中,“躥”占據(jù)一個瞬間,“一躥”意味著“躥”在這個瞬間為真,“躥”與“躥”之間遵守線性時間順序。例(14)中,“開”“合”內(nèi)部包含諸多的瞬間,經(jīng)過這些瞬間,才最終實現(xiàn)一次“開”“合”。“開”“合”一定是依次完成的,“不斷”則說明的確是存在著復數(shù)化操作。例(15)中,“走”的實現(xiàn)包含更多瞬間,需要執(zhí)行更多動作片段。只有“走”才會引起“滑”,每次“走”“滑”都是被逐一執(zhí)行了的?!按藭r”則提示動作的當下進行。
除了“一V一V”這種精細刻畫每個動作片段執(zhí)行情況的進行體外,“正在VP”等常見的進行體結構中,動作片段同樣是逐一執(zhí)行的。例如:
(16)小青姐她們正在吃飯……(王朔《浮出海面》)
(17)工人們正在打包、分揀,一封封、一袋袋……(《人民日報》,1994-08-12)
例(16)中,“吃飯”的進行不是指同一口食物持續(xù)在口腔中咀嚼,而是多次夾取食物、送進口中、咀嚼、吞咽甚至席間交流等瞬時片段的實現(xiàn),推動了“吃飯”向前進行。例(17)中,不是一個包裹一直
被“打包”“分揀”,而是先后操作諸多包裹,每一次“打包”“分揀”的執(zhí)行,就將整個行為向前推進,使其處于“進行”中。
2.持續(xù)性源自非限量的動作片段
進行體中,對動作片段復數(shù)化操作的另一特殊之處是在于非限量,對進行體中動作片段數(shù)量的關注基于內(nèi)部視角。在這一視角下,動程在時間結構中的持續(xù)性、無界性(自身無終點),主要體現(xiàn)為非限量的動作片段。這種非限量復數(shù)化操作正是進行體“持續(xù)性”的來源。試比較:
(18)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王朔《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19)段譽心中大跳了三下。(金庸《天龍八部》)
(20)我心里怦怦亂跳了幾下。(陳染《私人生活》)
在時間結構中,“持續(xù)性”體現(xiàn)為一定的時間占位。就“一V一V”而言,在構建進行體的過程中,將動作片段以“一V”的形式進行復數(shù)化操作,直接在底層延長了動作行為的時間占位,從而造成了進行體的“持續(xù)性”?!俺掷m(xù)”的終點并不由“一V一V”結構自身所決定,它需要借助語篇中的其他信息來實現(xiàn),因此,例(18)這類簡單的主謂單句并不包含動作終點。
從物理結構來看,表示進行體的動詞結構(如“一V一V”)所包含的復數(shù)化操作具有非限量特征。例(18)“一跳一跳”中,“跳”的次數(shù)是不限量的。這種非限量復數(shù)化造成了一個包含無數(shù)動作片段的“進行”行為。相反,例(19)、例(20)中,“跳”的次數(shù)則是有限的,前者精確為“三下”,后者是估量,都受完結標記“了”的限制,形成一個非持續(xù)行為。
自身包含多個動作環(huán)節(jié)的復合動作在表示進行體時,同樣需要這種非限量復數(shù)化操作。試比較:
(21)他已經(jīng)游了70米。(《人民日報》,1994-09-08)
(22)他們正在游泳。(《人民日報》,1963-04-07)
“游泳”包含四肢運動、換氣、身體位移等諸多環(huán)節(jié),它不以體范疇的變化而轉(zhuǎn)移。例(21)、例(22)中,“游泳”動作的持續(xù)都需要對其內(nèi)部環(huán)節(jié)進行復數(shù)化操作。前者因為位移距離70米是限量的,自然無法表示進行體;后者則是對內(nèi)部動作環(huán)節(jié)做非限量復數(shù)化操作,與進行體標記“正在”共現(xiàn),表示動作進行。
(三)“一V一V”:在持續(xù)中定格瞬間
表示進行體的“一V一V”,典型地體現(xiàn)了漸次掃描(sequential scanning)的認知方式[9](P134)。在漸次掃描的認知理論的基礎上,可以進一步認識進行體“持續(xù)性”與“瞬時性”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
1.漸次掃描的內(nèi)部差異
“一V一V”在形式和語義兩方面都符合漸次掃描的認知方式?!耙弧睒酥疽淮螔呙瑁耙籚”即每一次掃描的階段性結果,“一V一V”所表示的進行動作即多個階段性結果累加而成最終結果。這些被逐一執(zhí)行了的動作片段“漸進累加”,一個片段執(zhí)行并不意味著動作結束,還有趨于無窮數(shù)量的片段組成一種自身不完結的行為。
針對不同的進行行為,人們往往采用不同的漸次掃描方式。漸次掃描可以分為連續(xù)型和離散型兩種,二者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為相鄰兩次掃描間的時間間隔。以“一V一V”為例,雖然“一V一V”自身包含的動作片段數(shù)量是無限的,但人們對于它對應的客觀世界中,不同行為的關注精力總是有限的,不可能對它永恒關注;同時,客觀世界中的行為大多存在終點。因此,對于客觀世界中較快結束的進行行為,人們往往采取精細的、連續(xù)型漸次掃描的認知方式;對于客觀世界中較慢結束的進行行為,人們往往采取粗疏的、離散型漸次掃描的認知方式。例如:
(23)來運向她走來,腿卻一瘸一瘸的……(賈平凹《秦腔》)
(24)他們一唱一和,輪番上陣,不厭其煩地開導、引誘我。(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25)一接一送,每天拉我兩趟。(張恨水《夜深沉》)
例(23)中,瘸著“走”的時間占位較短,這里使用連續(xù)型漸次掃描,得到了密集動作片段集合“一瘸一瘸”的刻畫動程。例(24)中,輪流“開導”“引誘”的時間占位較長,“唱”“和”只凸顯兩人的分工與配合,二者具有一定的時間間隔。“一唱一和”并不連續(xù)、精細刻畫動程,具有離散型漸次掃描的特征。例(25)中,“一接一送”不表示進行,一日內(nèi)“接”和“送”的時間間隔較長,動作周期為一天?!耙唤右凰汀睂Α敖铀汀眲映痰目坍嬢^為粗疏,屬于典型的離散型漸次掃描。
2.“瞬時性”與“持續(xù)性”的關系
進行體的“瞬時性”與“持續(xù)性”兩大特征,在語義上顯然是處于對立的。從漸次掃描的視角來看,二者實際上是基于不同精細程度的時間結構,對進行體語義特征的兩種認識。對進行體的“瞬時性”的認識,精細地聚焦于進行動作中的某個時間點,關注單個動作片段的執(zhí)行情況;對進行體的“持續(xù)性”的認識,則關注進行動作的整體性時間特征,基于非限量的動作片段。因此,連續(xù)型漸次掃描更能凸顯進行體的“瞬時性”特征,離散型漸次掃描則更能凸顯其“持續(xù)性”特征。試比較:
(26)一瘸一瘸的,哪還走得動。(曲波《林海雪原》)
(27)他們一唱一和,輪番上陣……(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如前所述,例(26)中,“一瘸一瘸”體現(xiàn)了連續(xù)型漸次掃描的認知方式;例(27)中,“一唱一和”具有離散型漸次掃描的特征?!耙蝗骋蝗场蓖癸@了每一個“瘸”的動作片段的實現(xiàn),聚焦于動程中的每個瞬間;“一唱一和”則凸顯了動作整體持續(xù)進行的特征。
進一步說,表示進行體的結構通常都能分析出“瞬時性”和“持續(xù)性”的特征,只不過不同結構往往凸顯其中的一個方面。如果采用絕對運動和相對靜止相結合的分析視角,“一V一V”中的“一V”,實際是對進行動作內(nèi)部一個動作片段的靜止定格,自然具有“瞬時性”。不過,這種“定格”不具有永恒的時間特征:單個片段只是進行動作在對應時間點上的存在方式,不能在時間軸上代表整個動作。也就是說,正在進行的動作只在某個瞬間體現(xiàn)為單個動作片段的執(zhí)行,本質(zhì)上處于絕對的“持續(xù)性”運動之中。因此,進行體中的諸多“瞬間”只是整個“持續(xù)”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不是其全部,諸多“瞬間”在“持續(xù)”中逐一實現(xiàn),“持續(xù)”地運動才是動作進行的本質(zhì)。例如:
(28)他的嘴一咧一咧的。(莫言《十三步》)
(29)老頭子沉默著,煙頭一亮一滅。(李國文《冬天里的春天》)
(30)臉上的肉……一走一抖擻。(張恨水《春明外史》)
從相對靜止的視角來看,在以上用例中,表示進行體的“一V一V”指向諸多定格的瞬間。例(28)中,“一咧一咧”只定格“嘴角向兩邊延展”后的瞬間,每一次“咧”嘴都需要執(zhí)行這個動作,而忽視了每次“咧”嘴后的肌肉歸位、恢復原狀等其他環(huán)節(jié);例(29)中,“一亮一滅”只定格煙頭“亮”和“滅”的兩類瞬間動作,而忽視了香煙變短、產(chǎn)生煙霧等環(huán)節(jié);例(30)中,“一走一抖擻”最終只是定格在由“走”引起的“抖擻”瞬間,而忽視了兩個動作片段自身的時間結構、物理結構特征。
從絕對運動的視角來看,“一V一V”表示的進行動作并非永恒定格于某一個瞬間。無論動作片段的內(nèi)容是否相同,被定格的每個瞬間都不是絕對相同的,“咧嘴”“香煙燃燒”“人在走、肉在抖”等動作處于持續(xù)地運動、變化之中,自身不具有終點。
三、復沓方式:進行體的語義效應
下面,主要是闡述“方式范疇”中的“復沓方式”。我們認為,它們是進行體的語義效應(semantic effect)之一,雙方在物理結構的復數(shù)性、時間結構的內(nèi)部非終結性上具有一致性。仍以“一V一V”為例,這里主要是圍繞“均質(zhì)性”來分析復沓方式的內(nèi)部差異,旨在從方式范疇的角度,進一步觀察不同進行體的差異性。
(一)“一V一V”:從進行體到復沓方式
在“一V一V”中,經(jīng)過復數(shù)化操作的動作片段在時間軸上逐一執(zhí)行,推動動作向前進行,構成精細的進行體。它們自然呈現(xiàn)為多個動作片段累加的展開樣式,構成典型的復沓方式,在句法上常作為狀語修飾包含進行體的動作。
1.復沓方式的界定
所謂“復沓方式”,是指由多個片段累加的、具有一定時間占位(動作片段)或空間占位(物質(zhì)片段)的展開樣式。其中,“復”是強調(diào)時間結構的“反復”特征,“沓”則是強調(diào)物理結構的“多而重復”特征。
復沓方式是在以往句法特征觀察的基礎上,就漢語中以重疊式結構、對稱式結構為主要成員的結構,從語義特征角度提煉出的方式范疇的下位概念,它主要充當謂語、狀語、補語、定語等句法角色。這類結構主要包括:部分動詞結構“一V一V”、部分量詞結構“一C(又)一C”(如:一個一個、一籠又一籠)、部分名詞結構“一N一N”(如:一筆一筆地寫)、部分“一量名”結構(如:一個館子一個館子地吃)、部分“ABB”式結構(如:一針針)、部分“AABB”式結構(如:絮絮叨叨、跌跌撞撞)、部分“ABAC”結構(如:挨家挨戶地、再三再四地)等。
2.復沓方式的物理結構特征
復沓方式的物理結構特征與進行體相似,二者都包含復數(shù)化的語義機制。“一V一V”結構以單個動作片段參與復數(shù)化構建;“一C(又)一C”結構實際上與“一N一N”“一量名”結構一樣,以單個物質(zhì)片段參與復數(shù)化構建;部分“ABB”“AABB”“ABAC”結構,則以動作片段、物質(zhì)片段參與復數(shù)化構建或指向復數(shù)頻次。
在作為復沓方式時,“一V一V”的復數(shù)化操作同樣具有“逐一執(zhí)行”“非限量”特點。例如:
(31)他一瘸一瘸地在荒草和瓦石堆中走著。(姚雪垠《李自成》)
(32)軍務尚書的嘴部緩慢地一開一合地動著。(田中芳樹《銀河英雄傳說》)
上述兩個用例中的“一V一V”的句法角色都是方式狀語,屬于方式范疇。同時,例(31)、例(32)中,“走著”“動著”是典型的進行體,“一瘸一瘸/一開一合”既是“走/動”的展開樣式,又是“走/動”的具體動作。由于句中沒有標記動作終止的成分,動作行為沒有終點,依附于動作的“一V一V”方式也就沒有終點,具有非限量性,動程中的每個動作片段都是被逐一執(zhí)行的。
3.復沓方式的時間結構特征
復沓方式的時間結構特征與進行體相似,二者都關注內(nèi)部時間結構。動詞域的復沓方式自身不包含動作的起點和終點,經(jīng)過復數(shù)化后的動作片段在具體時間點上成為動作自身。先看不表示進行體的復沓方式,例如:
(33)他們到村里挨家挨戶地通知群眾。(人民日報,2016-08-20)
(34)我已經(jīng)再三再四地想過了。(曲波《林海雪原》)
上述用例中的“了”,標記動作的完結,方式的依附性導致“再三再四”具有終點。例(33)中,“挨家挨戶”作為“通知群眾”的方式,以“家”“戶”為單位分割時間軸,“一家”“一戶”對應一個時間點,是該時間點上的“通知”對象。例(34)中,“再三再四”作為“想”的方式,通過凸顯重復次數(shù)而強調(diào)深思熟慮,每次“想”大致對應一個時間點。
能表示進行體的復沓方式,不但關注動作的內(nèi)部時間結構,而且自身不具備終點,無法與完結標記“了”共現(xiàn)。試比較:
(35)a.(她)正一擠一擠的站在人群頭里。(孫犁《風云初記》)
b.*她一擠一擠的站在了人群頭里。(自擬句)
(36)a.(鬼火)一閃一滅地滾動著。(李國文
《冬天里的春天》)
b.*鬼火一閃一滅地滾動了。(自擬句)
在例(35)、例(36)兩組句子的a句中,“正”“著”分別標記動作進行,復沓方式自身的非終結性與動作的持續(xù)性特征保持一致。同時,因為“一擠一擠”“一閃一滅”自身能夠表示進行體,如“人群一擠一擠的”“燈一閃一滅的”,所以它們不同于“挨家挨戶”“再三再四”等復沓方式,無法修飾完結性動作,就此來說,b句是不能成立的。
(二)復沓方式“一V一V”的均質(zhì)性差異
“一V一V”嵌入不同動詞表示復沓方式時,內(nèi)部動作片段的時間結構、物理結構均存在一定差異,這主要體現(xiàn)為“均質(zhì)性”的不同。如前所述,“一V一V”的復沓方式是表示進行體的語義效應之一,方式內(nèi)部的均質(zhì)性差異也能間接反映出其表示進行體時的內(nèi)部差異。因此,復沓方式均質(zhì)性的參數(shù)可以參考動程中的部分語義參數(shù)。
以往學界對動作均質(zhì)性的認識,往往是基于時間結構,以抽象的宏觀描述為主。比如,有些學者認為,“如果謂詞結構在某一時段i上是均質(zhì)的,那么就意味著該謂詞結構在i的每一個子時段上都為真”[10](P149),這種觀點實則是認為語言所表達事件的時間結構和客觀世界的時間結構絕對是一一對應的。又如,有些學者認為,靜態(tài)情狀、無界動作是均質(zhì)的,這本質(zhì)上仍是“動態(tài)”和“靜態(tài)”的對立。再如,還有些學者認為,不關注事件起點和終點的時間結構都是均質(zhì)的,那么所有的“進行體”都滿足這一標準[11](P50-54)。
就動詞結構而言,“均質(zhì)”是指其內(nèi)部動作片段內(nèi)容和主客體論元單一,不同動作片段的時間結構、物理結構基本相同。同時,整個動作行為的時間占位、動態(tài)強弱對內(nèi)部“均質(zhì)”與否影響不大。這一認識關注內(nèi)部動作片段自身的特征,有利于更精準地還原均質(zhì)動作的構造要素和原理,能夠進一步認識均質(zhì)動作的屬性與特征。按照這一標準,表示復沓方式的“一V一V”的均質(zhì)性大致可以劃分為均質(zhì)、類均質(zhì)、異質(zhì)三種情況,這種劃分也是與其語法結構特征相對應的。
1.均質(zhì)復沓
在表示均質(zhì)復沓方式的“一V一V”中,參與復數(shù)化的動作片段內(nèi)容,不僅唯一而且比較簡單,每個動作片段的主體論元相同,單個動作片段的時間占位較小,相鄰動作片段的時間間隔不大且基本穩(wěn)定,在形式上體現(xiàn)為嵌入相同動詞的重疊式結構。例如:
(37)太陽穴一扎一扎地疼。(雪克《戰(zhàn)斗的青春》)
(38)腮上的陷坑兒往里一嘬一嘬的動。(老舍《四世同堂》)
以上兩個用例中,“一V一V”都充當方式狀語,絕對重疊的形式保證了復沓方式中動作內(nèi)容的唯一性?!霸薄班堋笔墙Y構中唯一的動作片段,單個動作由于內(nèi)容簡單而具有較小的時間占位,“太陽穴”“腮上的陷坑兒”是唯一的操作對象,相鄰兩個動作片段間隔較小。
需要指出的是,當重疊式“一V一V”嵌入復雜度更高的動詞時,動詞的時間、物理特征均會影響到結構的均質(zhì)性。例如:
(39)臉上的肉一哆嗦一哆嗦的動……(老舍《二馬》)
(40)等到壇子叔叔一爬一爬走出大門時……(白先勇《玉卿嫂》)
以上兩個用例中,復沓方式“一哆嗦一哆嗦”“一爬一爬”的均質(zhì)性都有一定程度的降低,但兩者的成因亦有所不同。例(39)中,“哆嗦”屬于“混沌動詞”[12](P67),其內(nèi)部包含非單一的動作片段且無法準確追溯,具有整體、駁雜的語義特征,“一哆嗦一哆嗦”中的每一個動作片段,由于時間和物理結構的不明晰而很難保證高度相似性。例(40)中,“用手和腳一起向前移動”的“爬”,自身就包含多個動作片段,每一“爬”的時間占位、物理結構不盡相同,相鄰動作片段間的時間間隔總體不長且較為靈活。因此,二者構成的復沓方式的均質(zhì)性低于由“扎”“嘬”等內(nèi)容簡單、結構清晰的“單動動詞”構成的復沓方式[12](P65)。
2.類均質(zhì)復沓
總的來看,類均質(zhì)復沓的均質(zhì)性略低于均質(zhì)復沓。在表示類均質(zhì)復沓方式的“一V一V”中,所嵌入的兩個動詞語義相近,構成并列短語;參與復數(shù)化的動作片段有兩種,二者內(nèi)容相近且具有同一主體論元,單個動作片段的時間占位較小,相鄰動作片段的時間間隔不大。例如:
(41)巧珠一蹦一跳地向后面走去。(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42)父親看到羅漢大爺一瘸一拐地走……(莫言《紅高粱家族》)
以上兩個用例中,嵌入“一V一V”的兩個動詞語義相近且在詞典中互釋。進入“一V一V”后,動作片段的參與者唯一,動作內(nèi)容簡單且時間占位較小。雖然兩個動詞語義相同,但使用兩個動詞就意味著在“走”的行為過程中,單個動作可能會存在非區(qū)別性的差異(如動作幅度、快慢等),因此,其動作的展開方式是類均質(zhì)的。
3.異質(zhì)復沓
表示異質(zhì)復沓方式的“一V一V”又可以細分為三類。第一類結構的異質(zhì)性較低:動作片段種類為2,兩類動作片段的活動內(nèi)容相反,復雜度較小,主體論元相同,能夠構成一個新的動作單元,動作單元內(nèi)和相鄰動作單元間的時間間隔較小。例如:
(43)(鬼火)一閃一滅地滾動著。(李國文《冬天里的春天》)
(44)小拇指頭一開一合地動。(賈平凹《閑人》)
例(43)中,“一閃一滅”強調(diào)鬼火“亮—滅—亮—滅”的交替過程,兩類動作“閃”“滅”內(nèi)容簡單,自身的時間占位小,自然組合為一個動作單元;“閃”的結束是“滅”的開始,“滅”的結束是“閃”的開始。例(44)中,“一開一合”包含兩類動作,“開”與“合”具有明確界限且通常接續(xù)出現(xiàn),組合形成一個動作單元。二者的時間占位基本相等,內(nèi)部有一系列更加細小的動作。進入“一V一V”后,“一開”伴隨著“一合”,因此,兩類動作在動程中的數(shù)量一般相等。
這種類型表示復沓方式的內(nèi)部結構較均質(zhì)復沓方式更加清晰。這是因為,內(nèi)容簡單、參與部位清晰、時空占位特征接近、具有相反用力方向的兩個動作的“有界性”較強,能夠構成交替的強動態(tài),將動作[向前推進]。
第二類結構的異質(zhì)性有所提高:動作片段種類為2,兩類動作片段的活動內(nèi)容相反,復雜度較高,主體論元不同且可以互換;兩個單次動作片段能構成一個新的動作單元,但并不嚴格交替出現(xiàn);同類單個動作的時間占位可能不同,動作單元間的時間間隔可能不等。例如:
(45)兩人一唱一和地笑罵……(錢鐘書《圍城》)
(46)他和妻子一問一答地一邊聊著閑嗑兒,一邊合計著……(梁曉聲《弧上的舞者》)
例(45)中的“唱和”,是指“此唱彼和,互相呼應”的行為。兩類動作片段“唱”“和”內(nèi)容相對,主體論元不同,復雜程度較高,單個動作片段的時間占位較長且不等。其復沓方式的異質(zhì)性體現(xiàn)在:一方面,雖然“一唱一和”指“一個人唱,另一個人和”,但沒有規(guī)定“一個人專門唱,另一個人專門和”,也沒有規(guī)定“唱一次,和一次,再唱一次,再和一次”,即兩類動作的主體論元可以交換,兩類動作并不按照先后順序嚴格配對、交替出現(xiàn);另一方面,前一次“唱”或“和”與下一次“唱”或“和”的時間占位往往不同,“唱”與“和”之間的時間間隔也不作統(tǒng)一要求。這種異質(zhì)性增加了復沓方式的[混沌]特征。例(46)中,“一問一答”的異質(zhì)特征與“一唱一和”比較相近。與“一唱一和”不同的是,“一問一答”中“問”與“答”兩個動作內(nèi)容相對,具有明顯界限,多數(shù)情況下有“問”就有“答”,兩類動作在行為過程中的數(shù)量基本相同,但方式內(nèi)部仍是異質(zhì)性的。
第三類結構的異質(zhì)性更高:動作片段種類為2,動作的主體論元為2(性質(zhì)差異更大)且固定對應;兩類動作的活動內(nèi)容無關、復雜度不同,前一動作觸發(fā)后一動作,二者緊密配合,必須作為一個新的動作單元參與復沓;兩類動作各自的單次動作的時間占位不等,二者的時間間隔小,相鄰動作單元間時間間隔可能較大。例如:
(47)(軍帽)耷拉著兩個耳扇子,一走一扇忽。(張潔《沉重的翅膀》)
(48)那蝦入口時還是活的,一咬一蹬。(張煒《你在高原》)
以上兩個用例中,“一V一V”均屬于承接性緊縮復句,只能充當小句。兩個“一V”之間可以插入“就”,表示動作時間上承接、物理上觸發(fā)之關系。兩個“一V”不允許換位,前一動作引起后一動作,二者在動程中的數(shù)量一定相同。雖然這類結構的語法特征不同于上述由兩個“一V”組成的并列短語,但是不應像以往研究那樣,將其排除在“一V一V”之外。這類結構具有較高的異質(zhì)性,描摹的是復沓的、幾乎同時發(fā)生的、嚴密配合的兩類動作的展開樣式。其異質(zhì)性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兩類動作片段的主體論元不同且性質(zhì)差異很大,例(47)中是“人走”“帽耳扇忽”,例(48)中是“人咬”“蝦蹬”;第二,兩類動作在物理結構、時間結構層面的異質(zhì)性,要遠遠大于“閃—滅”“唱—和”“問—答”等相關動作。
這類復沓方式的復數(shù)化對象不是單一動作,而是由兩個時間間隔很小、緊密配合的片段構成的動作單元,動作單元的整體性較強。因此,單元內(nèi)兩個片段的復雜度差異、不同動作單元中的同類片段的時間結構、物理結構差異均有所遮蔽,其異質(zhì)性實際上要高于上述類型中的“一V一V”。
總的來說,時間結構只是研究動詞及其相關范疇特征的一種視角,動詞的語義特征還體現(xiàn)在物理結構中。在探討“體”“方式”等范疇時,如果能夠引入物理結構的視角,將會有利于進一步認識其本質(zhì)特征。對基本范疇間深層共性的思考,可以成為漢語語義—句法研究的又一切入點。進行體與復沓方式均具有復數(shù)化的語義機制,雙方具有較強的互動關系。單個動作片段的逐一執(zhí)行造成進行體的瞬時性,非限量的動作片段則導致進行體的持續(xù)性。經(jīng)過復數(shù)化操作的動作片段自然呈現(xiàn)為多個動作片段累加的展開樣式,構成典型的復沓方式。從進行體和復沓方式這兩種視角,觀察“一V一V”的各類語言事實,能夠?qū)ζ湔Z義機制、句法功能形成更為完整、深入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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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rogressive Aspect and the Manner Category
——Take “Yi V Yi V(一V一V)” as an Example
Lai Yip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Abstract:Pluralizing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semantic mechanisms of the progressive aspect. The execution of a single action phase results in the transience of the progressive aspect, and the unlimited quantity of action phases leads to the durativity of the progressive aspect. The pluralized manner is an action pattern accumulated by multiple segments, which is one of the semantic effects of the progressive aspect. The time structure and physical structure characteristics of both sides are consistent. “Yi V Yi V(一V一V)” can express both the progressive aspect and the pluralized manner, which has subcategories with different homogeneity inside. The action predicated by “Yi V Yi V(一V一V)”is decomposed into unlimited action phases by sequential scanning. These phases are executed one by one on the time axis, pushing the action forward, forming the fine progressive aspect. It also presents a pattern of accumulation of multiple action segments, which constitutes the typical pluralized manner.
Key words:the progressive aspect;“Yi V Yi V(一V一V)”;pluralized manner;pluralize;homogene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