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蘭]瑪格麗特·梅喜
“進來!”塔比瑟漫不經(jīng)心地喊了一聲。
“別!”巴尼急切地低聲說,可是太晚了。門外的那個人已經(jīng)受到了邀請。他們聽到后門被打開,然后是腳步聲。接著,客廳的門把手轉(zhuǎn)動了一下,客廳的門打開了??茽柺骞哌M了房間。塔比瑟往前探著身子,張大了嘴巴,特洛伊向后縮了縮,巴尼坐著沒動。
巴尼知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科爾叔公,不是幻覺,不是在夢里,也不是什么幽靈,而是一個真正的人。他大約五十歲,比巴尼的爸爸大不了幾歲,微笑的臉上沒有陰影,在夏日充足的光線下可以看得很清楚。這一次,別人也能看到他,他不再是巴尼的“專屬幻覺”了。他那雙金黃色的、狂野的、貓頭鷹似的眼睛,被一副銀絲邊眼鏡框了起來,棕色的頭發(fā)很長,不過并沒有像魔法師的頭發(fā)那樣飄起來??茽柺骞瓷先缀蹙褪莻€普通人。巴尼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沖科爾叔公微笑,好像他見到了一個老朋友。而更讓他吃驚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挺喜歡科爾叔公的,不過同時也會害怕他。
等我長大了,我看起來會是他那個樣子,巴尼想,不過不完全是那個樣子。巴尼也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他只是覺得科爾叔公看起來就像個有著成人外表的孩子。
不過,這個男人身上還是有些讓他感到害怕的東西。它們藏在他的身體里,就像一個攥緊的拳頭,應(yīng)該向周圍世界打開的時候卻握得緊緊的。本應(yīng)自由生長的某種力量卻在這個長著貓頭鷹般眼睛的魔法師身上受到了阻礙。從某種層面來講,他依然是那個打一出生就和自己的母親斗爭的、憤怒的小寶寶,還是那個活得像個野獸,拒絕在一個全副武裝要打敗他、逼他否認自己特殊天賦的家里說話的孩子。
正是因為科爾叔公身上有著黑暗的孩子氣的部分,盡管他就站在塔比瑟和特洛伊中間,卻能完全無視她們的存在。他和巴尼說話的時候,好像這個房間里只有巴尼一個人。
“你看,我來了?!彼_心地說道,“我沒那么可怕,是不是?”
巴尼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個微笑,不過是真正的微笑,不只是出于禮貌。
“在我的夢里,你不戴眼鏡?!彼f。
“不會吧!”科爾輕聲驚叫道,“不戴眼鏡我就像只蝙蝠一樣瞎。是不是很好笑?你知道,我能愈合割傷和擦傷,可是對于近視卻無能為力,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當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出現(xiàn)在別人腦子里時會是什么樣子,因為那主要取決于那個人腦子里已經(jīng)有的東西。你會弄明白的。”
“不!”巴尼叫道,“不是我!你弄錯了!”
科爾叔公看上去確實被巴尼弄得有點兒糊涂了。
“你和我想的是不太一樣。”他承認道,“我剛開始知道你的時候,大概是三四年前,那時你很強大,就像是一道火焰、一顆流星,劃過我的天空,像一支箭筆直射向了我!然后,我去問巴納比關(guān)于你們家的事,他說確實有個男孩,不過不是魔法師,他覺得不是。但我不可能弄錯。就這樣,我一次又一次地感知到你的魔力,直到一年前。從那以后,就只有小小的閃光了。不過巴尼,你知道人們常說,只有同類才最了解彼此。我既然已經(jīng)知道你的存在了,就不能假裝不知道。我猜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你的家人正在毀掉你的天賦,哦,不是有意的,也許是出于好心。我就是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傊矣X得你的魔力正在消失,我想幫你留住它?!?/p>
塔比瑟覺得這話太過分了。
“嘿!”她氣哼哼地喊道,“你在說我們嗎?我們才不會毀掉他的天賦。如果他有魔力,我們會跟他說‘去吧,去當魔法師,不要讓我們妨礙你’,我們還會從圖書館借書幫助他。如果他真的是個魔法師,我們絕不會毀掉他的魔力??伤⒉皇?!”她說完后,瞥了巴尼一眼,那樣子好像幫了他多大忙似的。
科爾轉(zhuǎn)身看著她,好像才發(fā)現(xiàn)她在那里。
“我不是說你們有意這么做?!彼忉屨f,“塔比瑟,想想吧——你是塔比瑟,對吧——比方說,你是個聰明的園丁,可是如果你沒認出那些美麗的植物,你還是會拔掉它們。除非你認出來了,不然在你眼中,它們可能就像野草一樣。巴尼遇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況。相信我,我是要幫他,不是要傷害他!我想要拯救他?!?/p>
“不,你不是!”塔比瑟很快反駁道,態(tài)度很粗魯,“你只是害怕孤獨,甚至連我都知道是這么回事!如果你想幫助他,那你以前為什么不為他做點什么呢?你沒做,是不是?你只是想幫助你自己,不是巴尼!”
“我沒有什么魔力。”巴尼執(zhí)拗地說,“如果我有魔力,我會知道。可我并沒有。”
“你覺得他‘帶電’嗎?”塔比瑟問道,“蓋伊叔公說你小時候‘帶電’。他說,在房子里的任何地方都能感受到你發(fā)出的電流??砂湍岵]有,對不對?”
科爾叔公疑惑了。他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他抬頭看著他周圍的空氣,仔細查看著,尋找這道難題的答案。
“奇怪的是,他身上好像沒有?!彼詈笳f道,“可是,就像你說的那樣,整個房間都因為他的電流在發(fā)光:窗簾桿、燈罩,甚至連桌子都在發(fā)光?!?/p>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塔比瑟帶著滿臉的懷疑環(huán)顧著整個房間,特別是那張他們常年在上面吃飯、做作業(yè)、玩撲克和大富翁,桌面都磨損了的舊桌子。
“那張桌子!”她大聲說道,“就算是用了拋光劑也不會發(fā)光的!”
“我能看到它在發(fā)光?!笨茽栒f,“斯高樂家的人能看得出來?!彼瓷先ジ曰罅耍骸跋嘈盼?,這整個房間都在反射著來自某個地方的魔力,有什么東西帶著斯高樂家魔法師的光芒在燃燒??隙ㄊ前湍幔】隙ㄊ?!我猜,他應(yīng)該是學(xué)會了我一直都沒學(xué)會的技能——如何隱藏自己?!?/p>
科爾轉(zhuǎn)向巴尼,眼睛里散發(fā)著微弱的光,好像真的映出了從什么地方照來的強光。這光讓他的眼睛發(fā)亮,但并沒有讓他感到目眩。
“巴尼,”他說,“我們已經(jīng)當了大概五天的同伴。我比你生活中的任何一個人離你都要近。我是你鏡中的映像,記得嗎?你也是我的!就放棄所有這些吧,我們可以離開,沒人能阻擋我們?!?/p>
他揮動著修長的手指,他說的“所有這些”是指那張舊桌子、那綠色的窗簾、破舊的地毯,還有那幾把椅子(每把椅子都有自己的個性,從那把椅背筆直、坐起來極不舒服的、后面刻著一只鳥的椅子,到那把大大的、軟軟的、巴尼自己正坐著的扶手椅)。他指的是對巴尼來說代表了“家”的一切,包括塔比瑟和特洛伊——他的姐姐們。
塔比瑟跳了起來。
“不許碰他!”她大聲喊道,不過對科爾來說,她連只蛾子都不如,隨手就能撣掉。與此同時,巴尼感覺到有什么東西開始在科爾身上逐漸形成,一股螺旋狀的力量開始旋轉(zhuǎn),好像他在把自己旋轉(zhuǎn)成某種狂怒的風暴。椅子扶手太寬,沒法兒抓牢,可巴尼還是緊緊抓住了。他的指甲發(fā)出了微弱的抓撓聲,但對大家來說卻好像聲音很大。
“我不能放棄,因為我不愿意去?!彼虉?zhí)地看著地面說。
“好樣兒的,巴尼!”塔比瑟叫道。此時,巴尼絕望地在腦海和記憶中搜尋著,想看看是不是連一丁點兒可以用來保護自己和姐姐們的魔力都找不到。如果有,哪怕它藏得再深,他都必須要找到它??墒牵裁炊紱]有,除了一些任何人都會有的、平常的快樂和傷心。
這一次,科爾的笑容的確讓人毛骨悚然。
“你可能不得不走?!彼浅睾偷卣f。這句話像鼓聲一樣落在巴尼、塔比瑟和特洛伊的耳朵里,低沉卻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