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菜
站在天津濱海國際機場的候機大廳,那小左有些恍惚。半年的時間,她毀了一切,背井離鄉(xiāng)逃也似的離開這個生活多年的城市,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是歸期?
那小左,今年30歲,學歷一般,容貌身材過得去,自認為是個挺颯的小姐姐。26歲那年,她毅然辭掉了港口單證員的工作,拿出所有的積蓄開了一家物流公司,主營海陸運輸、清關、轉關一條龍服務,規(guī)模不算大,生意好的時候,一年賺個幾十萬,但也有窮得忙一年顆粒無收的情況。讓她放棄公司、逃到國外的原因不是生意慘淡,而是自己惹了禍。
故事要從她曾經(jīng)的合伙人陸友說起,認識的人都說他油嘴滑舌,到處拈花惹草,不好惹,但那小左選擇辭職和他合作,是看中他的能力。他物流專業(yè)畢業(yè),在這一行摸爬滾打十余年,脾氣急、性子烈,罵起人來臉紅脖子粗,站在原地一聲吼,很多人就條件反射地打哆嗦。
平時,他們打交道的人員復雜,有的時候就是要橫、要拽,要能鎮(zhèn)住所有人,陸友就像一架橫掃一切的小坦克,掃走所有的牛鬼蛇神。
一次,車隊的司機喝酒開車,倒車進庫的時候把大門給撞了。那小左趕過去處理問題,剛說了兩句司機就急了,見她是女孩子好欺負,借酒撒潑沖過來,舉起大手作勢要扇她。
陸友沖過來二話沒說,一腳把人踹在地上,斗大的拳頭掄下去。后來,那小左賠了5000元的醫(yī)藥費,陸友被拘留了10天。之后,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們之間慢慢升騰,但大家都是驕傲的人,誰也不愿先挑明。
2020年初,疫情席卷全國,為了防止疫情擴散,港口不讓船只靠岸,生意一落千丈。看著員工一個個走掉,那小左心如刀絞。倉庫租賃費、車輛保養(yǎng)費、員工工資等等支出讓公司入不敷出。
看著蒙塵的車頭,空空如也的倉庫,那小左急得放聲大哭。就在幾乎面臨破產(chǎn)時,4月的一天,同行小李給她介紹了一個銀行行長,可他們帶齊手續(xù)材料跑了幾次,都沒辦下貸款。陸友說:“這是我們公關沒有做到位!”他提出請行長吃個飯,行長推了兩次后,欣然前往。
飯局中途,就在他們氣氛尷尬、一無所獲時,行長的女兒來了。那個胖姑娘走進雅間,嘴里埋怨著自己沒有帶鑰匙,目光卻黏在了陸友身上。
從那天起,這個胖姑娘開始高調追求陸友,只要她有空,那小左的視線里總是能出現(xiàn)她圓溜溜、白嫩嫩的身影。
辦公室里開始熱鬧,男用香水、高級香煙、紅酒、綠茶,堆滿了陸友的辦公桌。陸友的抗拒,沒能消耗小姑娘的熱情,陸友干脆當著她的面,冷哼著往下分發(fā),瞟著她的紅眼圈,不為所動。
就在大家以為陸友成功地羞辱了她之后,胖姑娘像是看出了啥,隔著桌子小聲對那小左嘀咕:“是你吧,陸友喜歡的是你吧?”那小左很想說,是,可自己也不肯定。胖姑娘撂下一句:“有你好看的!”便羞憤地甩門而去,臨走瞥她的那一眼,讓那小左至今想起都不寒而栗。
胖姑娘的戀情沒了著落,他們的貸款也是。那小左每天焦慮地看著時鐘過日子,計算著每過一小時損失多少錢。
那小左日漸絕望,陸友和她商量把大車賣了攢錢,等時機東山再起,她半開玩笑地說:“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玩?!彼狸懹严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就在他們無計可施的時候,行長打電話來,說貸款的事情定了,讓那小左一個人過去一趟。當時,陸友去了港里,她也沒多想,就去了約定地點。行長和她約在了一家會所見面,進去不談業(yè)務,光拉著她喝酒,喝到一半,行長從背后環(huán)繞著她,死死鉗制住她的雙手,粗重渾濁的口氣都噴到她脖子上。
那小左被禁錮得滿面通紅,往日的刁難一齊涌上心頭,再也忍無可忍,她狠狠地踩了他一腳,掙脫了。這個下意識的舉動惹得他大發(fā)雷霆,她還沒站穩(wěn),就被潑了一臉的酒,行長冷冷地說:“要貸款,你自己知道該怎么辦。要不然,你和陸友等著賣車、賣房,喝西北風還債吧!”
她被他的氣勢鎮(zhèn)住了,“陸友”兩個字扎進耳朵有點蒙,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壓在了底下,接下來就是無邊的恐懼和羞辱。事后,他站起來,拍拍她的臉,撂下一句臟話,揚長而去。
跌跌撞撞地往家的方向走著,理智上,那小左告訴自己:“公司有十幾個員工呢,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要靠你吃飯,你就是個偷生的螻蟻,誰都惹不起。這種事情多了去了,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吧。”
她覺得自己臟,連走進單身公寓的勇氣都沒有,在家門口的花壇一直坐到華燈初上。陸友找到她的時候,她眼睛腫得都睜不開了。那小左突然一軟,倒進他懷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陸友黑著臉,掏出手機,一邊顫抖著開始撥110,一邊嘟囔著:“我聽財務李姐說,你歡天喜地去辦貸款了,到銀行一問,說行長開會去了,給你打電話也沒人接,我就覺得出事了。沒事,咱們報警,咱們報警……”說完他把她摟進懷里,力氣大得幾乎要把她揉碎了。
用盡自己最后的力氣,那小左把電話打落到地上,哭著求他,讓他為了將來想想:“事都出了,鬧出去貸款沒了,公司沒了,我的名聲也完了。是有人同情被強奸的女孩子,可也有人嘲笑、鄙視、幸災樂禍,甚至,有人會說我為了貸款勾引人家,到時候,強奸犯還沒定罪,我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陸友沒吭聲,一腳狠狠地踹在路邊的樹上,干枯的葉子撲簌簌地落了一地,耳邊都是清脆的破碎聲。事兒就這樣被她壓下來了。
那小左休息了幾天,對外宣稱是得了重感冒,把公司事情都甩給了陸友。7天后,財務的李姐打電話向那小左邀功,說貸款辦下來了。她沒說話,擦著眼淚,把電話掛斷了。
那天,陸友帶了一箱嘉士伯,說要和她談談公司下一步的發(fā)展,一直談到了天色擦黑。他說后悔拖她下海,后悔讓她在這行里耗掉青春,他造孽了。說到動情處,他跪在她面前,撩起劉海吻了她的額頭。
那小左心頭發(fā)堵,一口氣橫在胸口,這算什么?是補償我嗎?貸款到位就給自己頒個安慰獎?他以為他陸友是誰?是塊天鵝肉,所有的女人都想咬上一口?她覺得陸友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跨山跨海一路奔騰著為她而來,穿越重重困難,精準地擊碎了她的自尊。
第二天,天沒亮她就跑回了漁村,沒和任何人打招呼,關了機,把自己關在滿是灰塵的破敗老屋里,試著把驕傲重新黏合在一起,還原成那個又美又颯的自己??傻葞滋旌?,當她一身嶄新的行頭出現(xiàn)在辦公室時,世界居然變了!
胖姑娘坐在她的辦公室里,把老板椅搖得吱吱作響。沒等她發(fā)作,陸友就大大方方地給她介紹了他的未婚妻——行長的女兒。
陸友沒吭聲,掏出手機發(fā)了一段視頻給那小左,點開一看,畫面里扭曲糾纏的女主角,是她!她一下子全明白了,原來,那天陸友不是來給她頒獎的,那個擁她入懷的男人,只是想捅她一刀,趁機拿走她的全部。就這樣,她被踢出了局,拿著錢開始準備出國,她打算一輩子黑在國外。
2020年5月20日,就在那小左辦妥一切手續(xù),打算離開的時候,閨蜜給她打來電話:“陸友要結婚了,婚宴定在我們酒店?!?/p>
放下電話,一個大膽的想法鉆進那小左腦海里。她立馬給閨蜜說了自己的想法,兩人一拍即合,只是為了保住閨蜜的工作,閨蜜只提供信息,不負責出面。
陸友結婚的當天,那小左偷偷溜進了他的婚禮現(xiàn)場,替換掉了電腦上原本打算播放的視頻。婚禮高潮段,她和陸友的動作片一下子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當然,她沒忘了給自己打碼,把風頭全讓給了他。
短暫的寂靜之后,現(xiàn)場炸開了鍋,陸友的眼光掃過全場,苦笑著拿起香檳倒進嘴里,頹然坐在岳父空出的位子上。
趁著一片混亂,那小左收拾行李,揮手告別了親朋,遠走英國。為了能夠盡快離開,她辦理了旅游簽證。在英國公園的長椅子坐了一個星期之后,她在一家美甲店扎下根,每天魂不守舍地活著,期待著在平淡的日子里能慢慢自愈。
平靜下來的一段時間,她時常會后悔,恨自己一時沖動,為了報復不計后果,但更多的時候,她為自己的錯付感到不值,甚至懷疑過,這一切都是虛幻的,不曾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
2020年10月,國慶節(jié)剛過,閨蜜興奮地告訴她,陸友的行長老丈人被調查了,而陸友也得了肝癌。
聽完,那小左愣住了,確定閨蜜不是在跟她開玩笑后,她又陷入了無盡的失落,這報應是她期待的,可是來得太快,快到有點詭異。
一個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得癌癥呢?他岳父為什么會被調查?他的公司現(xiàn)在怎么樣了?無數(shù)的疑惑在她腦海里盤旋,離開之前她刪除了他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堵死了任何消息??涩F(xiàn)在,她迫切地想要個答案。
她開始瘋狂地刷航空公司的網(wǎng)站,從英國回去也行,繞西班牙也行,機票一萬塊可以,四萬塊也沒問題。穿防護服冒生命危險她也要回國,問問他,到底他有什么事瞞著她。
她是在一個破落的出租屋里找到他的,門沒鎖,推門進去迎面一股酒氣撲鼻。
陸友胡子拉碴地獨自坐在床上,看見她,他愣住了,頹喪地將頭埋進了胸前,一個勁地說著:“你為什么要回來?都已經(jīng)走了,為什么要回來……”
一切都如她所料!那小左歇斯底里地沖他吼:“陸友,你憑什么覺得,我不會留下來陪你,憑什么安排我的一生?”陸友沒還手,一把把那小左摟進懷里。
原來,2月的一天,陸友在生意舉步維艱的時候,意外查出了癌癥,而他之前脾氣火爆都是征兆。查出肝癌后,陸友看那小左整日憂心公司生存問題,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開口。
事情在那小左被行長侵犯后出現(xiàn)了轉折,陸友在那時就想好了毫無退路的報仇方式,一面虛與委蛇地和胖女孩結婚,一面尋找老丈人的證據(jù),伺機報復。
結婚后,因為陸友是胖姑娘的心頭好,行長對他也還算不錯。陸友以公司想要求得更大發(fā)展為由,打聽資金周轉的道道,不時地套胖姑娘的話。至于平日連保姆也不準進去打掃的行長書房,陸友也找準機會進去偷偷翻了個遍。
一來二去,陸友還真掌握了一些資料。
原來,2019年10月,陸友老丈人所在的銀行,拍賣一家商場。在該商場估價2465萬元的情況下,老丈人卻利用分管不良資產(chǎn)的職務便利,以低于一半還多的價格將其賤賣,拍得者是與他并無血緣關系的“表舅”李兵。而李兵,平時與行長來往非常密切。
陸友將相關材料復印后,毫不留情地將老丈人給實名舉報了,并告知胖姑娘自己得了癌癥,凈身出戶。
聽陸友說完,那小左頓悟,那晚他是來和她告別的。只是當時,她全然不知;現(xiàn)在,她要承包他剩下的人生,不管多久!
萬幸的是陸友的肝癌發(fā)現(xiàn)較早,腫塊小于5厘米,且沒有肝硬化,醫(yī)生最后建議手術治療。
10月24日,陸友被推進手術室,他的手術很成功,醫(yī)生說患者真是堅強,幾度昏迷都掙扎著過來了。
現(xiàn)在,陪著愛人的那小左常想,生活對她來說,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推就倒,可生活虐她千百遍,她依然昂首挺胸,絕不倒下。
編輯/徐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