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上 《中國詩詞大會》實現(xiàn)女兒夢想

●文/寶蓉

“寂寂東坡一病翁，白須蕭散滿霜風。小兒誤喜朱顏在，一笑那知是酒紅?！彼未娙颂K軾在病困交加時，寫下了這句千古名句，表達著盡管自己遭遇了生活的凌厲，內(nèi)心依然向暖。

而翁智平和楊玉書這對母女的經(jīng)歷也是如此，生活以痛親吻了她們，她們卻報之以歌。

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又作

在《中國詩詞大會》第五季第四場比賽中，從百人團中脫穎而出的選手翁智平登上舞臺。在飛花令環(huán)節(jié)，翁智平因答錯一道題而錯失了晉級機會，她卻微笑著說：“我很滿足了。因為我已經(jīng)替女兒完成站在詩詞大會舞臺上答題的夢想?！?/p>

此時，女兒的聲音忽然傳來：“媽媽，您好棒，謝謝您……”翁智平循聲去找，看見女兒正站在舞臺內(nèi)側(cè)摸索著朝她走來，她趕緊迎向女兒，把女兒的手緊緊攥在手里。女兒動情地說：“媽媽，我雖然看不見，但有您在，我的生活便每天都是晴天。您是我的眼，我做您的拐杖，我們一起相攜念詩，談笑春秋度百年?！?/p>

翁智平拼命點頭，眼含熱淚緊擁女兒入懷。這些年多舛的經(jīng)歷，仍清晰如昨……

2009年，翁智平的丈夫楊震祥患了重癥胰腺炎。翁智平丟下女兒楊玉書，陪著丈夫輾轉(zhuǎn)省內(nèi)外多家醫(yī)院治療，照顧左右。那些顛沛流離的日子，心力交瘁的她既擔憂丈夫的病情，又放心不下女兒。

在外陪著丈夫求治7個多月，丈夫逐步康復(fù)?？墒?，之后幾年里，丈夫病情多次反復(fù)，翁智平被折騰得華發(fā)早生。

好在，女兒楊玉書乖巧懂事，勤奮好學，一點兒也不讓翁智平操心。女兒從小就愛研讀詩詞歌賦、文學經(jīng)典。2014年高考，因發(fā)揮不太好，女兒與心心念念的中國人民大學失之交臂，最終以638分的成績被四川大學錄取，選擇就讀中國語言文學專業(yè)。

翁智平和丈夫特意提前一周送女兒去川大報到，然后帶她參觀了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和武侯祠，體會這座古城的氣韻。

徜徉在古詩詞的海洋中，玉書十分開心。她對翁智平說：“其實，我挺喜歡成都，這里不缺文儒書院，也有種讓人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坐觀空中云卷云舒的優(yōu)雅?！?/p>

聽女兒這么說，翁智平松了口氣。女兒漸漸長大，正離開父母的懷抱，去尋找和擁抱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彼時，她有種苦盡甘來的幸福感，感覺生活已對她展開了笑靨。

可是，災(zāi)難卻在這時又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2014年10月1日晚，剛到川大讀書才20多天的玉書告訴翁智平，她發(fā)燒了，正在醫(yī)院輸液。翁智平和丈夫心急如焚，兩人連夜從貴陽趕往成都。見到玉書的一剎那，翁智平吃驚不小，玉書清秀的臉龐水腫得很明顯。一連輸了5天液，玉書的燒并沒退，住院半個月后，她仍舊持續(xù)高燒，醫(yī)生也無法確診病因。

來不及悲傷，翁智平和丈夫分別跟單位請假，火速把女兒轉(zhuǎn)到成都華西醫(yī)院救治。

經(jīng)過各科專家會診，醫(yī)生告訴翁智平一個殘酷的診斷結(jié)果——玉書患了“免疫性血管炎”。這是一種全身性的免疫系統(tǒng)疾病，很兇險，不能痊愈只能靠藥物控制。如果控制不好，全身器官都會受到損害，病情嚴重時還會危及生命。

之后，玉書的病情一直反復(fù)。10月25日早上，玉書驚慌失措地喊道：“媽媽,媽媽,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

現(xiàn)實太殘酷：因免疫性血管炎攻擊到玉書的眼睛，繼發(fā)雙眼視網(wǎng)膜小動脈閉鎖，造成了不可逆的失明，復(fù)明幾無可能。

這樣的結(jié)果，讓翁智平夫妻倆崩潰了，翁智平在丈夫的懷里哭到昏厥。為了節(jié)約開支，翁智平讓丈夫回去上班，由她一個人陪護玉書在成都治病。

可是，更大的打擊還在后頭。玉書的病情在不斷惡化，大腦、肝、腎、肺、耳鼻、皮膚甚至骨關(guān)節(jié)都受到了損害，醫(yī)生接連下了幾個病危通知書。

已是平生行逆境，更堪末路踐危機

好幾次走在街上，翁智平想一頭撞在疾馳而過的車上，一了百了。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命運對她為何如此不公。

一天，玉書喘著氣對她說：“對不起，媽媽，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我不想成為你們的負擔。”那一刻，翁智平的心被自責壓得喘不過氣來：女子本弱，為母則剛，自己是媽媽呀，這個時候自己退縮了倒下了，女兒怎么辦？她跑到外面，找個沒人的地方號啕大哭，然后擦干眼淚，回到女兒的病床前。

在翁智平十幾個不分晝夜的守護中，玉書挺過來了，肺部炎癥終于緩解。接下來，就是控制好病情這一關(guān)。住了7個多月醫(yī)院，玉書的病情在反反復(fù)復(fù)中總算得到控制，可以出院回家休養(yǎng)。

但是，翁智平卻發(fā)現(xiàn)，玉書的性格變了，她不再是那個充滿自信、開朗大方的女孩兒。她不愿與人交流，不愿接同學電話，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翁智平明白，女兒要強，不想別人同情她。帶著不甘，也懷著希望，她和丈夫又帶著玉書南下廣州，北上北京，訪遍名醫(yī)，問診專家?？山Y(jié)果都是一樣：玉書的眼睛已造成永久性傷害。

回來后，玉書日漸消沉。翁智平明白，再多的安慰都是蒼白的，再多的關(guān)愛都不能撫平病痛對女兒的重創(chuàng)。因為這場病，女兒離開了心愛的大學校園，看不到希望和未來。

一天，翁智平試探著對玉書說：“媽媽送你去盲文學校學習，好嗎？”玉書一聽，立即起身走開。因為看不見，她被凳子絆倒，跌坐在地。翁智平趕緊去扶她，玉書卻哭道：“我不是盲人，我不是盲人！媽媽，您懂嗎？”

那段時間，即便知道玉書看不見，翁智平都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她知道，玉書抵觸學盲文，只是不愿正視自己“再也看不見”這個事實。

此后，翁智平再跟玉書交流時，盡量回避一些敏感話題。一次，她試著點撥玉書：“你不是喜歡歷史人文、詩詞歌賦嗎？看不見，我們可以聽《百家講壇》《中國詩詞大會》這些電視節(jié)目啊！你還可以引經(jīng)據(jù)典，給我們講講詩詞典故、名人軼事??！”

那天晚飯，玉書吃得比平時要多。吃完飯，她主動提出：”我們一起去外面散散步吧?！蔽讨瞧介_心極了，趕緊拉著玉書出門。那天，玉書給他們講了李白和杜甫的許多故事，惹得他們哈哈大笑，玉書也展露出久違的笑容。

從此，每天晚上的散步時光，成了一家三口溝通交流的最好機會。

隨著時間推移，玉書不再封閉自己。2016年2月12日晚，翁智平早早打開電視，一家人坐在一起收看《中國詩詞大會》第一季第一期的擂主爭霸賽。結(jié)果，彭超獲得了擂主。彭超沒有雙臂，也是畢業(yè)于四川大學。玉書聽了彭超的經(jīng)歷，觸景生情，對翁智平說：“如果我也能像學弟一樣，站上詩詞大會的舞臺就好了。可惜我已經(jīng)看不見了，這個夢想永遠實現(xiàn)不了……”

翁智平聽了，對玉書說：“媽媽幫你實現(xiàn)這個夢想，我一定要幫你登上詩詞大會的舞臺。”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當時，玉書以為翁智平是在開玩笑，并沒當真，但翁智平卻給自己定下了每天背一首詩詞的任務(wù)。她是貴州省女子強制隔離戒毒所的一名民警，工作很忙，背誦詩詞需要占用業(yè)余時間。為此，她常常熬夜背誦到凌晨一兩點。當想到又多背了一首詩詞，離女兒的夢想又近一步時，她就感到欣慰。

在翁智平內(nèi)心，她對女兒一直有愧疚。玉書6歲時，翁智平從貴州的一個基層監(jiān)獄調(diào)到省城戒毒所工作，從此，她和丈夫、女兒聚少離多，玉書基本由同為警察的爸爸和外公外婆照看。玉書10歲時，才來到她身邊讀書。

因為工作忙，翁智平花在玉書身上的時間和精力還是很少。翁智平?jīng)]想到，自己真正開始陪伴女兒，是在女兒生病以后。她這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錯過了母女間很多的情感互動。這種歉疚，讓她愿意為玉書做任何事。

在陪護玉書治療時，翁智平睡了7個多月高低不平的行軍床，頸椎和腰椎都出現(xiàn)了勞損。后來腳關(guān)節(jié)和膝蓋也出現(xiàn)了問題，甚至影響到了行走，常常是走著走著，腳下就忽然一軟，很容易摔跤。醫(yī)生說，這是“失足”，基本沒啥好的復(fù)原方法。

翁智平結(jié)婚早，玉書生病時，她剛好40歲。朋友們都勸她再生一個孩子，一來，將來他們可以老有所依；二來，這個弟弟或妹妹將來也可照顧姐姐。但她從來沒有這個念頭，她只想一心一意地把玉書照顧好。

2015年，翁智平被貴州省婦聯(lián)評為“十佳慈母”。很多人說她偉大、堅強，而她則說，她只是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事。

翁智平覺得，詩詞是加深母女感情的紐帶，所以不管多難，她都要替玉書完成夢想。

每天晚上出去散步，她就會讓玉書模仿詩詞大會的形式出題考她。出門時，玉書總會拿一根拐杖，她不是給自己拄，而是為了勾住翁智平，在她“失足”時，不會摔跤。

母女倆相互攙扶著散步，翁智平性子急，走路也快，玉書就不時地提醒她：“媽媽，您慢些走，小心點?！?/p>

有一次，玉書對翁智平說：“媽媽，您做了我的眼睛，我以后一輩子做您的拐杖?！蔽讨瞧綔I眼婆娑地把玉書摟在懷里，感覺到人生有了一種不一樣的靜美和甜潤。

堅持了3年多，一千多個日夜，翁智平熟背下600多首詩詞，她覺得自己可以替玉書去完成夢想了。她從40萬名報名者中脫穎而出，2019年11月12日至30日，參加了《中國詩詞大會》第五季的節(jié)目錄制。

在2020年1月30日播出的第四期比賽中，在節(jié)目組的安排下，玉書突然出現(xiàn)在節(jié)目現(xiàn)場，翁智平感到意外又開心。母女倆緊緊擁抱的畫面，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那一刻，翁智平相信，詩詞是有力量的，它就像一束光，投向了她和女兒的內(nèi)心深處，給她們以光明和希望。

過去，翁智平只是把背詩當成一項任務(wù)；現(xiàn)在，她把學習詩詞當成興趣愛好，因為詩詞讓她有了更大的視野和格局。

在媽媽的陪伴和鼓勵下，玉書已走出了人生的低谷，活出了一個全新的自己。玉書每天除了一如既往地和翁智平一起研讀詩詞歌賦，還自學了盲文。她已經(jīng)能運用讀屏軟件，在電腦上熟練打字，并在網(wǎng)絡(luò)公眾號上發(fā)表了十多篇文章。

今年初，玉書又有了新的計劃。她對翁智平說，明年，她準備參加全國殘疾人高考，繼續(xù)完成學業(yè)。

有時，玉書會調(diào)皮地對翁智平說：“媽媽，我好想去談一場戀愛啊?！庇袝r，她還會半開玩笑地安慰翁智平：“其實，看不見也有好處，最起碼在我的記憶里，您和爸爸永遠都是年輕時的樣子。”

生活不可能一帆風順，與其帶著煩惱和頹喪朝前走，不如爽快地來一個拐彎。在拐角處，也許一不小心就碰上了幸福。那些內(nèi)心向陽、眼里有光的人，總能在平淡抑或困苦的日子里，活出最精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