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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祐之治”:一個叫不響的命題

      2021-02-01 23:39:02
      關(guān)鍵詞:仁宗宋仁宗

      西漢的“文景之治”與唐代的“貞觀之治”系我國帝制時代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膬纱笾问?人們素來津津樂道,少有異議。至于宋仁宗的“嘉祐之治”,從前鮮為人知,近期論著較多。有的論者將仁宗時期稱為“大宋的巔峰”、“中古世界的黃金時代”,斷言當(dāng)時“天地一團和氣、百姓安居樂業(yè)”,甚至以“盛世”相稱①郭瑞祥《宋仁宗和他的帝國精英》,現(xiàn)代出版社2019年版,封面、腰封、封底。。人們在驚訝之余,不免懷疑歷史上是否果真有此一說。毋庸置疑,“嘉祐之治”一詞在史籍中依稀可見,與“仁宗之治”“仁祖之治”“昭陵之治”系同義語。某些宋人認為:“仁祖之治,前有慶歷,后有嘉祐?!雹凇度簳鴷亟W(wǎng)》卷4《法祖·結(jié)尾》,《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34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57頁。于是,又稱“慶歷、嘉祐之治”或“至和、嘉祐之治”。慶歷、至和、嘉祐均為宋仁宗年號,昭陵是其陵墓名?!凹蔚v之治”一說始見于北宋中后期,僅暢行于南宋時期,此后始終未曾叫響。為何“嘉祐之治”叫而不響?本文擬略抒淺見,其偏頗錯訛之處,懇請方家批評糾正。

      一 “至治”:被宋仁宗否決的諛辭

      宋仁宗時期堪稱“太平治世”嗎?當(dāng)時如此稱頌者確實有之,但遭到多數(shù)士大夫反對,即使宋仁宗本人也難以認可。請看下面兩件事。

      其一,《宋史·五行志》載:“慶歷三年(1043)十二月,澧州(治今湖南澧縣)獻瑞木,有文曰‘太平之道’。”③脫脫等《宋史》卷65《五行志三·木》,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416頁。時任諫官的歐陽修是個明眼人,他即刻將此事判定為澧州知州馮載的獻媚邀寵行徑,賡即上疏,痛斥馮載“不識事體,便為祥瑞,以媚朝廷”,他說:“前世號稱太平者,須是四海晏然,萬物得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北敵驕凌,藏伏之禍在后。一患未滅,一患已萌。加以西則瀘戎,南則湖、嶺,凡與邊庭連接,無一處無事。而又內(nèi)則百姓困敝,盜賊縱橫。……以臣視之,乃是四海騷然,萬物失所,實未見太平之象。”在歐陽修看來,豈止“未見太平之象”,而且不見“太平之道”:“臣視方今,但見其失,未見其得也。”簡言之,“太平”二字無從談起。宋仁宗采納歐陽修建議,斷然拒絕馮載所獻祥瑞,“詔諸祥瑞不許進獻”。①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45“慶歷三年十二月”,上海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點校,中華書局2004年第2版,第6冊,第3516-3517頁。

      其二,《宋史·仁宗本紀》載:嘉祐四年(1059)“六月己巳,(宰臣富弼等率)群臣請加尊號曰‘大仁至治’,表五上,不許”②脫脫等《宋史》卷12《仁宗本紀四》,第244頁。。富弼請加尊號,系遵照宋仁宗授意,復(fù)行從前故事。知諫院范師道、知制誥劉敞起而反對。劉敞尤其激烈,其主要理由是:“今天下未可謂至治也?!比首诨貞?yīng)劉敞,話語模棱兩可:“朕意亦謂當(dāng)如此?!备诲觥皯撊弧?作為難狀,告知劉敞:“乃是上意欲爾,不可止也?!眲⒊ú宦爠窀?“密奏三疏”③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89“嘉祐四年六月己巳”,第8冊,第4569頁。,連連直言。其《上仁宗乞固辭徽號》第一狀稱:“今百姓多困,倉廩不實,風(fēng)俗未清,賢不肖混淆,獄訟繁多,盜賊群輩,水旱繼有。四夷雖粗定,然本以重賂厚利羈縻之,非畏威慕義者也。未可謂至治。”④朱熹《三朝名臣言行錄(三)》卷4之4《集賢學(xué)士劉公》,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修訂本)》第12冊《八朝名臣言行錄》,李偉國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2版,第488頁。仁宗終于認可劉敞諫言,謝絕新增“大仁至治”尊號。另有記載稱,仁宗于寶元元年(1038)十一月“抑尊號”。他先引用唐穆宗之言:“強我懿號,不若使我為有道之君;加我虛尊,不若處我于無過之地?!比缓笳f:“朕每愛斯言?!蹦纤问芳覅沃性u論道:“仁宗以四夷未服而不敢言至治?!雹輩沃小额惥幓食笫掠浿v義》卷12《仁宗皇帝》50《抑尊號》,張其凡、白曉霞整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40頁。照此看來,仁宗生前一再拒絕“至治”尊號,始終“不敢言至治”。在他死后的冗長謚號“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中,美妙詞藻雖多,但無“至治”二字。

      由上述兩事可見,其時士大夫勇于直言,宋仁宗開懷納諫,實屬可圈可點。同樣值得稱道的是,仁宗不無自知之明。他不以明君英主自命,下詔公開承認自己治國能力有限,朝政多有失誤:“朕躬闕失,左右朋邪,中外險詐,州郡暴虐,法令非便民者?!彼心苷晣谰r局,謝絕粉飾太平:“間者西陲御備,天下繹騷,趣募兵師,急調(diào)軍食,雖常賦有增,而經(jīng)用不給。累歲于茲,公私匱乏。”⑥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63“慶歷八年三月甲寅”,第7冊,第3922頁。

      二 危機:時人奏議中的嚴酷真相

      宋仁宗之世的時局確實相當(dāng)嚴峻,絕非“天地一團和氣、百姓安居樂業(yè)”的“黃金時代”,而是問題成堆、危機四伏的多事之秋。眾所周知,當(dāng)時人才輩出。且看這批才俊如何述說他們的時代。對于當(dāng)時的形勢,歐陽修概述道:“方今夷狄外強,公私內(nèi)困,盜賊并起,蝗旱相仍?!睂τ诋?dāng)時的朝政,他很是不滿:“方今之弊,紀綱之壞非一日,政事之失非一端。”蔡襄、余靖憂心如焚,先驚呼:“方今天下之勢至危矣!”接著指出:“夷狄驕暴,陵脅中國;盜賊縱橫,驚劫州縣。養(yǎng)兵至冗,擇將不精;科配頻繁,公私匱竭。內(nèi)外之官,務(wù)為辦事而少矜恤之心;天下之民,急于供億,而有流離之苦。治道至此,未聞救之之術(shù)?!辈⒎Q:“恩澤不及于下,此陛下之失也。”⑦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75《百官門·戒勅》、卷41《天道門·災(zāi)異五》、卷39《天道門·災(zāi)異三》,北京大學(xué)中國中古史研究中心校點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上冊,第813、414、395-396頁。韓琦所上奏疏要巧妙些:“今陛下紹三圣之休烈,仁德遠被,天下大定,民樂其生者八十余載矣,而臣竊觀時事,謂可晝夜泣血,非直慟哭太息者,何哉?蓋以西北二虜,禍釁已成,而上下泰然,不知朝廷之將危,宗社之未安也?!薄疤煜麓蠖?民樂其生”云云,顯然是言不由衷的引子?!俺⒅畬⑽?宗社之未安”等等,才是他要說的實情。包拯與韓琦相似,先恭維:“陛下天縱寬仁,海納謀議?!痹僦毖?“方今諸路饑饉,萬姓流離,府庫空虛,財力匱乏,官有數(shù)倍之濫,廩無二年之蓄,兵卒驕惰,夷狄盛強,即不幸繼以兇年,加之外寇,則何人可以倚仗而枝梧哉?”⑧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134《邊防門·遼夏六》、卷148《總議門·總議四》,下冊,第1493、1689-1691頁。這類警世之言在當(dāng)時士大夫的奏議中比比皆是,舉不勝舉。

      當(dāng)時面臨四大危機:一是邊境危機,西、北兩面楚歌;二是財政危機,“三冗”泛濫成災(zāi);三是民生危機,貧民衣食不濟;四是治安危機,社會動蕩連綿。據(jù)何竹淇先生早年不完全統(tǒng)計,北宋的民變、兵變凡203起⑨何竹淇編《兩宋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料匯編》上編,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1分冊,第1-364頁;第2分冊,第365-649頁。,其中仁宗一朝57起10何竹淇編《兩宋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料匯編》上編,第1分冊,第157-254頁;第2分冊,第640-643頁。,比徽、欽兩朝還多17起11何竹淇編《兩宋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料匯編》上編,第2分冊,第381-635、647-649頁。,為北宋九朝之最。歐陽修不禁感嘆:“今盜賊一年多如一年,一火強如一火,天下禍患,豈可不憂!”①《歐陽修全集》卷100《再論置兵御賊札子(慶歷三年)》,李逸安點校,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4冊,第1538-1539頁。至于民變、兵變的起因,除百姓困苦外,便是吏治敗壞。宋仁宗下詔求直言:“朕躬之闕遺,執(zhí)事之阿枉,政教未臻于理,刑獄靡協(xié)于中,在位壅蔽之人,具官貪墨之吏?!雹诶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21“寶元元年正月丙午”,第5冊,第2851頁。其罪己之意顯而易見。關(guān)于仁宗時期的危機,鄧廣銘、吳天墀先生等諸多前輩史家論述頗多③參見:鄧廣銘《遼宋夏金史講義》,《鄧廣銘全集》第6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37-247頁;吳天墀《北宋慶歷社會危機述論》,《吳天墀文史存稿(增補本)》,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74-101頁。,早為人所熟知,不必多說。

      正因為宋仁宗之世危機深重,后來才有宋神宗、王安石主持的熙豐變法。呂中指出:“元昊所以敢于憑陵者,人皆以為寶元、康定積弱之故?!雹軈沃小额惥幓食笫掠浿v義》卷12《仁宗皇帝》57《元昊(西夏)》,第248頁。《宋史·林廣傳》“論曰”:神宗“銳焉有為,積財練兵,志在刷恥”⑤脫脫等《宋史》卷334《林廣傳》,第10739頁。。四庫館臣稱:“(王)安石之意,本以宋當(dāng)積弱之后,而欲濟之以富強?!雹抻垃尩取端膸烊珪偰俊肪?9《經(jīng)部十九·禮類一·周官新義》,中華書局1965年版,上冊,第150頁。所謂“刷恥”,為仁宗挽回顏面之意也。在漆俠先生看來,仁宗之世不是“大宋的巔峰”,而是從“小康局面”跌落,陷入積貧積弱的困境。他說:“積貧的形勢在宋仁宗時期完全形成了。積弱的形勢,亦同樣地在宋仁宗時期完全顯現(xiàn)出來?!雹咂醾b《王安石變法(增訂本)》,《漆俠全集》,河北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2卷,第13、21頁。

      三 重塑:宋仁宗形象前后迥異

      有學(xué)者新近提出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趙禎(即宋仁宗)時代也被譽為‘盛治’,是治世的楷模。一個顯然并不完美的君主及其時代,為什么卻得到宋代士大夫眾口一詞的稱贊?”13吳鉤《宋仁宗為何被士大夫所稱道》,《北京日報》2020年4月20日,第16版。愚意以為,宋仁宗受到稱贊,多半不是在他生前,而是在他死后。仁宗其人其時,前后形象迥異,其身后形象分明是經(jīng)過重塑的。下面僅以蘇軾(1037-1101)、蘇轍(1039-1112)兄弟作為例證。蘇氏兄弟在仁宗晚年嶄露頭角,嘉祐二年(1057)同登進士,六年同策制舉。他們是仁宗時期特別是嘉祐年間的親歷者、見證人。

      蘇轍策制舉時,在宋仁宗近前“極言得失”:“今海內(nèi)窮困,生民愁苦?!彼晟贇馐⒛懥看?竟然直稱仁宗是個“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且“好色于內(nèi)”的皇上。指責(zé)仁宗:“宮中貴姬至以千(一作‘十’)數(shù),歌舞飲酒,優(yōu)笑無度”,“宮中好賜不為限極,所欲則給,不問有無”,并聲討達官“司會不敢爭,大臣不敢諫”,這幾乎是當(dāng)面罵皇帝“好色”。難怪考官胡宿“以為不遜,力謂黜之”。知制誥王安石則認為此乃“右宰相(而)專攻人主”,“不肯撰詞”。①《蘇轍集·欒城后集》卷12《潁濱遺老傳上》,陳宏天、高秀芳校點,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3冊,第1014-1015頁。好在仁宗唯恐留下拒諫惡名,蘇轍才勉強被置于第四等。外人怎知深宮事,人們難免懷疑蘇轍所言系虛假信息。但據(jù)《宋史·仁宗本紀》記載:“(寶元二年四月)乙丑,放宮女二百七十人。”“(嘉祐四年六月)辛卯,放宮女二百十四人。秋七月丁未,放宮女二百三十六人?!雹诿撁摰取端问贰肪?0《仁宗本紀二》,第205頁;卷12《仁宗本紀四》,第244頁。僅據(jù)此推算,仁宗盛時后宮人數(shù)當(dāng)在千人以上。須知,“(宋)太祖時,宮人不滿三百人,猶以為多”③司馬光《涑水記聞》卷1《太祖出宮人》,鄧廣銘、張希清點校,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9頁。。至于“貴姬千數(shù)”,顯系夸張之詞。蘇轍登制科剛兩年,仁宗便蓋棺。蘇轍此后在《龍川略志》中轉(zhuǎn)而盛贊“仁宗性畏慎”,告誡宋哲宗:“陛下誠以仁宗為法,天下之幸!”④蘇轍《龍川略志》卷4《契丹來議和親》、卷9《議除張茂則換內(nèi)侍舊人》,蘇轍《龍川略志·龍川別志》,俞宗憲點校,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1、57頁。他在《龍川別志》中稱頌“仁宗性寬厚”“以至仁御物”“恭儉仁恕”,并借他人之口頌揚:“仁宗在位歲久,德澤在人,人所信服?!雹萏K轍《龍川別志》卷上、卷下,蘇轍《龍川略志·龍川別志》,第78、87、98、91頁。蘇轍在各種著述中聲稱:“仁宗仁圣,清心省事?!雹蕖短K轍集·欒城后集》卷15《敘·元祐會計錄敘》,第3冊,第1050頁?!拔粑一首嫒首?博求多士,以綏靖四方?!薄叭首鎯?yōu)養(yǎng)正士,開受直言。”“昔我仁祖,敦睦九族,以和萬邦?!雹摺短K轍集·欒城集》卷31《西掖告詞·范純?nèi)嗜じ浮贰⒕?7《西掖告詞·劉摯右丞》、卷32《西掖告詞·李瑋三代·曾祖》,第2冊,第540、464、548頁。這類贊語不一而足,并稱“天下皆詠歌仁宗之圣”⑧《蘇轍集·欒城后集》卷23《神道碑·歐陽文忠公神道碑》,第3冊,第1134頁。。在蘇轍筆下,仁宗的形象可謂大翻轉(zhuǎn)。

      蘇轍太尖刻,蘇軾較溫和。但蘇軾在策制舉時,對宋仁宗仍頗有微詞。如他將當(dāng)時的形勢判定為:“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憂之勢,而無可憂之形?!敝赋?“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苯ㄗh從長計議,力行改革:“居今之勢,而欲納天下于至治,非大有所矯拂于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獨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肅,茍且偷安,而不知長久之計。”蘇軾制舉策,篇名為《進策五篇》或《策略五篇》?!稓v代名臣奏議·治道》將其誤作熙寧四年(1071)權(quán)開封府推官時上?!督?jīng)進東坡文集事略》收錄時稱:“此系應(yīng)制科時所上進卷。”⑨蘇軾撰、郎曄選注、龐石帚校訂《經(jīng)進東坡文集事略》卷15《進策五篇》,文學(xué)古籍刊行社1957年版,上冊,第213、220、223、211頁。《進策五篇》10《蘇軾文集》卷27《辯試館職策問札子二首》,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冊,第790頁??煞Q為改革建議書,內(nèi)中隱含批評仁宗較柔弱、欠果斷之意。仁宗死后,蘇軾后悔:“臣嘗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測知圣德之所至?!?1《蘇軾文集》卷11《仁宗皇帝御飛白記》,第2冊,第343頁。從此在其著述中對仁宗一片贊頌聲。他稱道:“于皇仁宗,恭己無為。以天為心,以民為師”;“乃仁宗一代,盛德之事,入人至深,及物至廣”;“當(dāng)是之時,天人和同,上下歡心”12《蘇軾文集》卷20《仁宗皇帝御書頌》、卷35《繳進免五谷力勝稅錢議札子》、卷11《仁宗皇帝御飛白記》,第2、4、2冊,第583、1001、343頁。。他還稱贊說:“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攬?zhí)煜潞澜?不可勝數(shù)”,“以致太平”;“仁宗在位之久,有同成、康,得士之盛,不減武、宣”,蘇軾同乃弟一樣,切盼宋哲宗“追復(fù)仁宗圣政,慰答民心”13《蘇軾文集》卷14《張文定公墓志銘》、卷38《制敕·韓維三代妻八首·父億贈冀國公》、卷35《繳進免五谷力勝稅錢議札子》,第2、4、4冊,第444、1087、1001頁。。

      蘇軾、蘇轍兄弟前言后語迥然不同,不是業(yè)已就木的宋仁宗變了,而是蘇氏兄弟的態(tài)度變了。二蘇之變,同北宋中后期的政情之變關(guān)系極大。仁宗時士大夫階層尚未公開分裂并固化為兩大集團,熙寧年間形成新、舊兩黨。從此爭斗不休,輪番輔政,政局多變。陳瓘在宋徽宗即位之初指出:“自熙寧以來,至今三十余年,天下之事,已經(jīng)四次更改,熙寧改治平,元豐改熙寧,元祐改神宗,紹圣改宣仁。”14陳瓘《乞以四次改更前事為鑒奏》,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卷2783《陳瓘二》,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29冊,第45頁?!拔鯇幐闹纹健被虍?dāng)作“熙寧改嘉祐”,“元豐改熙寧”則系小改。此后又有建中改紹圣,崇寧改建中?!爸骷蔚v”抑或“主熙豐”,成為北宋中后期新、舊黨爭的焦點。新黨以神宗及其熙豐變法為偶像,而仁宗及其嘉祐之治則是新黨進行政爭的法寶。所謂嘉祐之治在很大程度上系舊黨所塑造。蘇氏兄弟作為具有舊黨傾向的士人,也難免加入重塑仁宗形象、渲染嘉祐之治的行列。隨著新、舊黨爭激化,舊黨重塑、渲染仁宗及其嘉祐之治的力度加大。南宋晚期人編《群書會元截江網(wǎng)·法祖》稱:“《法仁宗五事》者有之(哲宗);進《仁宗十事》者有之(高宗)。”①《群書會元截江網(wǎng)》卷4《法祖·偶句》,第46頁。編者敏銳地抓住了舊黨在關(guān)鍵時刻重塑仁宗形象、渲染嘉祐之治的兩件要事。下面說說這兩件事,借以粗略展示舊黨是如何塑造嘉祐之治的。

      四 敗北:舊黨法寶失靈

      先說“《法仁宗五事》”。這件事是指翰林學(xué)士兼侍講范祖禹(1041-1098)元祐七年(1092)三月《上哲宗乞法仁宗五事》。范祖禹在宋哲宗時長期擔(dān)任侍讀、侍講,他自述道:“臣侍經(jīng)筵八年,日望一日,歲望一歲,期陛下為令德之主,唯恐有纖毫之失,故不避違拂圣意,數(shù)進苦切之言?!雹谮w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63《百官門·內(nèi)侍下》,上冊,第701頁。蘇軾稱贊范祖禹:“為今經(jīng)筵講官第一。言簡而當(dāng),無一冗字,無一長語,義理明白,而成文粲然?!雹壑祆洹度佳孕袖?八)》卷13之1《內(nèi)翰范公(祖禹)》,《朱子全書(修訂本)》第12冊《八朝名臣言行錄》,第811頁。范祖禹的學(xué)問與為人幾乎無可挑剔,見解與主張亦多有可取之處。其政治愿景系仁宗之政,他反對調(diào)停新、舊兩黨,屬舊黨中人。舊黨元老富弼晚年,“杜門罕與人接,待祖禹獨厚;疾篤,召授以密疏,大抵論(王)安石誤國及新法之害,言極憤切”;富弼亡故,“人皆以為不可奏,祖禹卒上之”④脫脫等《宋史》卷337《范鎮(zhèn)傳附從孫祖禹傳》,第10794頁。。

      元祐年間,哲宗在位,宋英宗高皇后(謚號宣仁圣烈)以太皇太后身份垂簾,用舊黨,行舊法,斷然推倒熙豐變法。舊黨人士歡呼:“拯溺救焚,改弦易轍,天下凜凜慶歷、嘉祐之治”⑤林駉《古今源流至論》續(xù)集卷5《宰相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42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424頁。,“庶幾嘉祐之風(fēng)矣”⑥朱熹《三朝名臣言行錄(八)》卷13之1《內(nèi)翰范公(祖禹)》,《朱子全書(修訂本)》第12冊《八朝名臣言行錄》,第817頁。。歡慶之余,憂心忡忡,惟恐高后病故,哲宗親政,改元祐為熙豐。為避免熙豐變法重啟,范祖禹盡心竭力,開導(dǎo)哲宗:“陛下今日學(xué)與不學(xué),系天下他日之治亂”,“今天下之大,生民之眾,系在陛下,陛下儉于上則百姓富于下,陛下奢于上則百姓貧于下”⑦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5《君道門·帝學(xué)上》、卷11《君道門·恭儉》,上冊,第47、99頁。。他為哲宗樹立的榜樣不是別人,正是仁宗。范祖禹在先朝“一祖五宗”中突出仁宗,宣稱:“惟是仁宗在位最久,德澤深厚,結(jié)于天下,是以百姓思慕,終古不忘?!雹嘹w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12《君道門·法祖宗》,上冊,第109頁。在他的言辭中,“仁宗之政”近乎于“祖宗之法”的代名詞。他強調(diào)“法祖宗”,主旨在于“法仁宗”。

      范祖禹為“專法仁宗”,頻頻上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奏疏有二。一是前舉《法仁宗五事》:“其事有五:畏天、愛民、奉宗廟、好學(xué)、聽諫。仁宗能行此五者于天下,所以為仁也?!狈蹲嬗泶藭r列“畏天”為第一,強調(diào):“畏天者莫如仁宗?!薄笆ト藷o一日而不事天,天無一日而不佑圣人?!狈置魇轻槍ν醢彩疤熳儾蛔阄贰币徽f。二是元祐七年(1092)十二月《上哲宗乞?qū)7ㄈ首凇?“陛下誠能上順天意,下順民心,專法仁宗,則垂拱無為,海內(nèi)晏安,成、康之隆不難致也。”⑨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12《君道門·法祖宗》、卷44《天道門·災(zāi)異八》、卷12《君道門·法祖宗》,上冊,第108、456、109頁。美化仁宗,范祖禹操勞最勤,用力尤多。除奏疏外,他編著專書兩種。一種是元祐八年(1093)正月進呈的《仁皇訓(xùn)典》。此書采集仁宗圣政327事,分為6卷,已佚,僅自序尚存。序云:“祖宗以圣繼圣,其治尚仁,而仁宗得其粹焉”,“仁宗言為謨訓(xùn),動為典則,實守成之規(guī)矩,致治之準繩”10王應(yīng)麟《玉?!肪?9《藝文·元祐仁皇訓(xùn)典》,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2冊,第929頁。。另一種是元祐五年(1090)八月奉上的《帝學(xué)》:“八卷,集帝王學(xué)問及祖宗講讀故事,上起伏羲,下汔神宗?!?1王應(yīng)麟《玉?!肪?6《帝學(xué)·元祐帝學(xué)》,第1冊,第517頁。此書今存,其中仁宗事跡篇幅最大,達三卷之多。范祖禹借進獻《帝學(xué)》之機,歌頌仁宗:“視天下皆吾赤子,仁宗皇帝之心可謂一矣,造次不違于仁?!眲裾]哲宗:“陛下欲法堯舜,惟法仁宗而已。法仁宗則可以至天德矣?!?2范祖禹《帝學(xué)》卷6《仁宗皇帝下》“臣祖禹曰”,《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96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764頁。范祖禹或可稱為重塑仁宗形象第一人。

      黨的十九大以來,省委省政府對加快構(gòu)建現(xiàn)代綜合交通運輸體系給予了前所未有的關(guān)心重視和大力支持。省委書記婁勤儉指出,高質(zhì)量發(fā)展是一個系統(tǒng)化工程,其中最核心的是創(chuàng)新驅(qū)動,最主要的是建設(shè)現(xiàn)代化經(jīng)濟體系,最迫切的是建設(shè)綜合交通運輸體系。

      高后去世前后,是新、舊黨爭的關(guān)鍵時刻?!爸型庾h論洶洶,人懷顧望,在位者畏懼,莫敢發(fā)言”13脫脫等《宋史》卷337《范鎮(zhèn)傳附從孫祖禹傳》,第10797頁。。新黨人士躍躍欲試,他們宣揚:“神宗皇帝以天縱之才,大有為之志,其所設(shè)施,度越前古,蓋有百世而不可改者矣。”14彭百川《太平治跡統(tǒng)類》卷24《元祐黨事本末下》,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版,第418頁。并密奏哲宗:“神宗更法立制,以垂萬世,乞賜講求,以成繼述之道?!?5陳均編、許沛藻等點?!痘食幠昃V目備要》卷23“元祐八年十一月楊畏入對”,中華書局2006年版,下冊,第579頁。哲宗頓時成為兩黨爭奪的對象。范祖禹警惕性極強,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再三勸戒哲宗辨邪正、明是非:“若皇帝陛下圣心曉然明于邪正是非,他日眾說不能惑,小人不能進,則萬事定矣?!薄疤煜轮蝸y,未有不由君子小人。君子在位,必?zé)o惡政;小人在位,必?zé)o善政。”①趙汝愚《宋朝諸臣奏議》卷3《君道門·君道三》、卷16《君道門·用人四》,上冊,第32、149頁?!靶∪恕闭?舊黨詞語中新黨之代稱也。如蘇轍有言曰:“王介甫(即安石),小丈夫也?!雹凇短K轍集·欒城三集》卷8《雜說九首·詩病五事》,第4冊,第1230頁。不出范祖禹所料,元祐八年(1093)九月,高后去世,哲宗親政,用新黨,行新法,改宣仁為紹圣,政局陡然巨變。范祖禹屢遭貶逐,元符元年(1098)十月死于貶所??嘈牟坏蒙茍?這位第一經(jīng)筵講官失敗了。

      如果說范祖禹系重塑仁宗形象第一人,那么陳師錫(1057-1125)應(yīng)是“嘉祐之治”第一倡言者。從現(xiàn)存史料看,首先明確提出“嘉祐之治”這一命題的是陳師錫。他系熙寧某年進士第三名,曾為歐陽修《五代史記》即《新五代史》作序。小小文學(xué)青年居然敢于為堂堂文壇巨匠作序,大致出于其文章受到神宗夸獎而自視甚高。王安石譏諷道:“釋迦佛頭上不堪著糞?!雹圩D隆豆沤袷挛念惥邸穭e集卷5《文章部·譏〈五代史〉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27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529頁。陳師錫《閑樂奏議》一卷,凡15篇,已佚。其現(xiàn)存奏議中有兩篇,主旨為朝政當(dāng)法仁宗。

      一篇見于《宋史》本傳,篇名不詳,系陳師錫元豐六年(1083)任監(jiān)察御史后所上。當(dāng)時,宋神宗施政道路早已選定,陳師錫試圖勸請神宗回心轉(zhuǎn)意。此奏先稱頌仁宗:“宋興,享國長久號稱太平者,莫如仁宗?!薄?仁宗)不次擢用杜衍、范仲淹、富弼、韓琦,以成慶歷、嘉祐之治?!痹賱裰G神宗:“愿稽皇祖納諫、御臣之意,以興治功?!笔贩Q“帝善其言”,分明是句套話。神宗是個有決斷的皇帝,一心“厲精圖治,將大有為”,“終不覺悟”④脫脫等《宋史》卷346《陳師錫傳》、卷16《神宗本紀三》“贊曰”,第10972、314頁。,依然堅持變法。這封奏疏,同前舉范祖禹轉(zhuǎn)呈的富弼“密疏”一樣石沉大海,無實效,其意義僅僅在于提出了“嘉祐之治”這個新命題。

      另一篇系元符三年(1100)五月任殿中侍御史所上,題為《上徽宗論任賢去邪在于果斷》。此時宋徽宗剛即位,是個選擇施政道路的關(guān)鍵時刻。此奏與前奏意思相同:“宋興一百五十余載矣,號稱太平,饗國長久,遺民至今思之者,莫如仁宗皇帝?!薄?愿陛下)近法仁祖納諫御臣之意,則太平之盛指日可見?!眱?nèi)中有句云:“慶歷、嘉祐之治為本朝甚盛之時,遠過漢、唐,幾有三代之風(fēng)?!雹葳w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17《君道門·用人五》,上冊,第160頁。其調(diào)門之高,甚至超過范祖禹。為阻止宋徽宗重用蔡京,再造熙豐變法,陳師錫與陳瓘一道憤然彈劾蔡京,“章凡四五上而不已”。陳師錫痛陳:“若果用(蔡)京,則治亂自此分,祖宗基業(yè)自此隳。臣非自愛而憂之,蓋為陛下憂,為社稷憂,為天下賢人君子憂。”⑥李光《閑樂先生奏議序》,《全宋文》卷3316《李光十一》,第154冊,第223頁。陳師錫、陳瓘合稱“二陳”,前陳比后陳更激進。后來葉適評述道:“觀陳師錫《答陳瓘書》,天下不知王安石之罪而尊其圣者皆是也,天下安得不亡?瓘之所知,亦不過蔡京兄弟而已,悲夫!”⑦葉適《習(xí)學(xué)記言序目》卷50《〈皇朝文鑒〉四·書》,中華書局1977年版,下冊,第752-753頁。陳師錫進而聲討王安石“變天下之法”,“力掃痛蕩,一切顛倒之”⑧陳師錫《與陳瑩中書》,《全宋文》卷2031《陳師錫》,第93冊,第259頁。。結(jié)果適得其反,二陳慘遭貶逐。宣和七年(1125),靖康之難前夕,陳師錫死于貶所。

      北宋后期,舊黨雙重敗北。就個人命運來說,范祖禹、陳師錫、陳瓘以及蘇氏兄弟都失敗了。他們均名列“元祐黨籍碑”,子孫慘遭禁錮,死后才得以平反昭雪。更重要的是,就其施政主張來說也失敗了,嘉祐之治法寶失靈,未能成功阻止變法,變法反而向“惡”的方向極度發(fā)展,直至北宋滅亡。宋人所謂“崇寧變法”“蔡京變法”⑨《群書會元截江網(wǎng)》卷4《法祖·諸儒至論》有“崇寧變法之弊”一語(見51頁)。陳傅良《湖南提舉薦士狀》稱:“蔡京變法,實為咎根?!眳⒁?陳傅良《止齋集》卷20《奏狀札子》,《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50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662頁。,當(dāng)屬熙豐變法的邪惡版。盡管均稱變法,其實并不相同。北宋末年,執(zhí)政大臣孫傅一語破的:“熙、豐法惠國,崇、觀法惠奸?!毖院喴赓W,“時謂名言”10脫脫等《宋史》卷353《孫傅傳》,第11137頁。。大觀系崇寧之后宋徽宗的又一個年號。

      五 成功:與失敗二而一

      再說“進《仁宗十事》”?!度首谑隆返闹咄蹙诱?1987-1151),師從理學(xué)家楊時(1053-1135),宣和三年(1121)進士第二名。他力主:“祖宗之法萬世不可改易?!?1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77“紹興四年六月辛酉”,辛更儒點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3冊,第1295頁。據(jù)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載:建炎四年(1130)九月,“迪功郞、新徽州州學(xué)教授王居正入對”,“(居正)參以今日所宜行,各有論著。上甚喜”①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37“建炎四年九月辛酉”,第2冊,第730-731頁。。高宗說:王居正《仁宗十事》“言極可采。祖宗以來,率用故事為法”②《群書會元截江網(wǎng)》卷4《法祖·皇朝事實》,第45頁。。王居正《竹西集》十卷已佚,《仁宗十事》不知其詳。紹興初期官至宰相的趙鼎與王居正見解相近,其說可資參考。趙鼎說:“(仁宗皇帝)仁恩滲漉,四十二年號稱至治,至今雖田夫野老,言及必流涕。”“陛下以仁宗皇帝為法,此乃中興之基本?!薄叭首诨实矍趦€,積累四十二年,府庫盈溢,下無貧民?!雹劾钚膫鳌督ㄑ滓詠硐的暌洝肪?3“紹興四年十二月乙亥”、卷93“紹興五年九月乙未”、卷106“紹興六年十月己未”,第4冊,第1395、1599、1783-1784頁?!跋聼o貧民”云云,一看便知,不是事實。六七十年之后,趙鼎、王居正們?nèi)绱嗣阑稳首诩捌鋾r代,絕非徒發(fā)思往憶舊之幽情,具有極強的現(xiàn)實性和目的性。

      兩宋之際又是施政道路選擇的關(guān)鍵時刻,新、舊黨爭再度激化。葉適后來回顧道:“宣和之末,靖康之初,士大夫爭法之新舊,辨黨之邪正,鼓為烈焰,漲為洪流而已?!雹苋~適《葉適集·水心別集》卷10《外稿·始議二》,劉公純、王孝魚、李哲夫點校,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3冊,第759-760頁。雖然仍有“為熙豐之說,以(王)安石為大賢”者,但因蔡京等人顯然應(yīng)對禍亂擔(dān)責(zé),新黨人士狼狽不堪。盡管宋欽宗“屢降德音,欲盡復(fù)祖宗之舊”,但楊時以及余應(yīng)求、崔鶠、李光等舊黨人士仍不斷上疏,要求“分別邪正,消除黨與”⑤趙汝愚編《宋朝諸臣奏議》卷83《儒學(xué)門·學(xué)術(shù)》、卷108《財賦門·茶法》、卷76《百官門·朋黨》,上冊第901頁、下冊第1170頁、上冊第833頁。。這場爭論延續(xù)到高宗初期,傾向舊黨的新進士人亦加入粉飾仁宗的行列,其代表性人物除王居正之外,還有張戒。張戒,宣和六年(1124)進士,曾是趙鼎門客。紹興五年(1135)九月,國子監(jiān)丞張戒“因輪對輒撰成書一封”,高宗說:“(張)戒因面對,攜此書來上,幾萬八千言,朕熟覽之?!雹蘩钚膫鳌督ㄑ滓詠硐的暌洝肪?3“紹興五年九月壬辰、乙未”,第4冊,第1598、1599頁。又說:“因張戒上書,朕見仁祖在位四十二年,德洽民心,至今天下誦之。朕心仰慕如堯舜、文武,故當(dāng)時立政用人之事,朕常置之左右,朝夕以為法?!雹摺度簳鴷亟W(wǎng)》卷4《法祖·皇朝事實》,第45頁。

      宋高宗初期,法祖尤當(dāng)法仁宗,已經(jīng)成為整個統(tǒng)治階層的共識。更有甚者,稱仁宗為“萬世之賢君”⑧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5“建炎三年七月庚寅”,第2冊,第527頁。。連秦檜也說:“數(shù)十年來,止是臣下互爭勝負,致治道紛紛,今當(dāng)平其勝負之端,以復(fù)慶歷、嘉祐之治,乃國家之福。”他趁機諂媚高宗:“陛下英武如太祖,惠愛如仁宗,其致中興必矣?!雹崂钚膫鳌督ㄑ滓詠硐的暌洝肪?52“紹興十四年九月庚申”、卷144“紹興十二年二月辛未”原注,第6冊,第2594-2595、2438頁。高宗早在建炎三年(1129)四月便下詔:“舉行仁宗法度,錄用元祐黨籍。即嘉祐法有與元豐不同者,賞格聽從重,條約聽從寬?!辈⒃偃響B(tài):“朕若不取法仁宗,為天下計,何以慰在天之靈?!?0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2“建炎三年四月乙卯”、卷45“紹興元年六月戊子”,第2冊,第488、839頁?!白孀谥贫?自朕家法。至于仁宗臨御最久,恩澤及人最深。朕于政事間,未嘗不繹思仁祖,庶幾其仿佛也。”“朕于政事,專以仁祖為法。”“此嘉祐著令,仁宗盛德也,舉而行之?!?1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65“紹興三年五月癸亥”并原注、卷132“紹興九年九月癸未”,第3、5冊,第1134、2209頁。史稱:“爭議紛然,卒無定論,至是始決?!?2洪業(yè)等編纂《琬琰集刪存附引得》卷3《王荊公安石傳(實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74頁。紹興初期以后,新舊黨爭告終,終南宋一代,再無新法、舊法之分,舊黨、新黨之別。南宋君臣一致認同:“慶歷、嘉祐之治,上參唐虞,下軼商周,何其盛哉!”13佚名《宋史全文》卷26上《宋孝宗五》,李之亮校點,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下冊,第1772頁。如有“南宋英主”之稱的宋孝宗宣告:“祖宗法度乃是家法,不合變更?!?4《群書會元截江網(wǎng)》卷4《法祖·偶句》,第46頁。孝宗朝宰相陳俊卿強調(diào):“本朝之治惟仁宗為最盛。”“專以仁宗為法,而立政任人之際,必稽成憲而行,則慶歷、嘉祐之治不難致也?!?5楊萬里《丞相太保魏國正獻陳公(俊卿)墓志銘》,《全宋文》卷5366《楊萬里八二》,第240冊,第157頁;朱熹《贈太師謚正獻陳公(俊卿)行狀上》,《全宋文》卷5666《朱熹二三九》,第252冊,第279頁。南宋時期贊美仁宗成為時尚,只要時局較好,便與仁宗之政掛勾。如史稱:“隆興、乾(道)、淳(熙)之間(即孝宗時),東南之生齒繁庶,吏稱民安,熙然有慶歷、嘉祐之治?!?6林駉《古今源流至論》前集卷10《恤刑》,《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42冊,第144頁。統(tǒng)治集團爭斗的焦點從新與舊轉(zhuǎn)向和、戰(zhàn)、守。如前面提到的張戒,便是個標準的主守派,他主張:“以和為表,以備為里,以戰(zhàn)為不得已”,“外則姑示通和之名,內(nèi)則不忘決戰(zhàn)之意,而實則嚴兵據(jù)險以守”17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22“紹興八年九月乙巳”、卷121“紹興八年七月乙酉”,第5冊,第2045、2025頁。。張戒后來遭貶黜,與新法、舊法無關(guān),主要原因是主守。

      南宋士人歌頌宋仁宗及其“嘉祐之治”,勢必鞭撻王安石及其熙寧變法。因宋神宗是北宋王朝的“一祖八宗”之一,南宋士人不敢褻瀆。他們將王安石與神宗切割:王安石“上誤神宗皇帝”,熙豐變法“非神宗之意”①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79“紹興四年八月戊寅”,第4冊,第1323頁。。前面提到的楊時、王居正師徒,便既是仁宗形象的重塑者,又是王安石的譴責(zé)者。靖康元年(1126),楊時上奏宋欽宗,聲討王安石:“致今日之禍者,實安石有以啟之也?!雹跅顣r《上欽宗皇帝疏七》,《全宋文》卷2675《楊時一》,第124冊,第96頁。與王安石《三經(jīng)新義》針鋒相對,楊時著《三經(jīng)義辨》十卷。宋高宗對讀兩書后,厚此薄彼:“楊時之學(xué)能宗孔、孟,其《三經(jīng)義辨》甚當(dāng)理?!薄耙浴度?jīng)義解》觀之,具見安石穿鑿?!睏顣r吩咐其弟子王居正:“吾舉其端,子成吾志?!雹勖撁摰取端问贰肪?76《陳淵傳》、卷381《王居正傳》,第11629-11630、11736頁。王居正遵師命,著《辨學(xué)》,全面攻擊王安石?!侗鎸W(xué)》又稱《三經(jīng)辨學(xué)》,凡42篇,分為7卷?!捌湟辉?蔑視君親,虧損忠義,凡所褒貶,悉害名教;其二曰:非圣人,滅天道,詆誣孔孟,宗尚佛老;其三曰:深懲言者,恐上有聞;其四曰:托儒為奸,以行私意,變亂經(jīng)旨,厚誣天下;其五曰:隨意互說,反覆皆危;其六曰:排斥先儒,經(jīng)術(shù)自任,務(wù)為新奇,不恤義理;其七曰:《三經(jīng)字說》自相牴牾?!雹苤煲妥稹督?jīng)義考》卷242《群經(jīng)四·王氏(居正)〈三經(jīng)辨學(xué)〉》,《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80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184頁。王居正聽說宋高宗“深惡安石之學(xué)久矣”,紹興五年(1135)三月面對時,他趁機詢問:“其弊安在?”高宗回答道:“安石之學(xué),雜以霸道,取商鞅富國強兵。今日之禍,人徒知蔡京、王黼之罪,而不知天下之亂生于安石?!蓖蹙诱又f:“安石所學(xué),得罪于萬世。”⑤呂祖謙《贈左通議大夫王公(居正)行狀》,《全宋文》卷5895《呂祖謙二九》,第262冊,第55頁。他將高宗此語置于《辨學(xué)》卷首。史稱:楊時、王居正師徒“二書既行,天下遂不復(fù)言王氏學(xué)”⑥脫脫等《宋史》卷381《王居正傳》,第11737頁。。其實未必。楊時的三傳弟子朱熹后來評論道:“龜山長于攻王氏。然《三經(jīng)義辨》中亦有不必辨者,卻有當(dāng)辨而不曾辨者?!焙髮W(xué)稱楊時為龜山先生。朱熹又說:“王氏《新經(jīng)》盡有好處,蓋其極平生心力,豈無見得著處?”并指出:“三舍士人守得荊公(即王安石)學(xué)甚固?!雹呃杈傅戮帯吨熳诱Z類》卷130《本朝四·自熙寧至靖康用人》,王星賢點校,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8冊,第3099頁。

      王安石之學(xué)雖然仍行于世,但終南宋之世再無變法。南宋“更化”雖多,但并非改革。當(dāng)時人說:“所謂更化者,不過下一詔書,易一宰相而已?!薄巴搅樘撗詿o實之名,而謂之更化?!薄坝懈?無更化之實?!雹帱S淮、楊士奇編《歷代名臣奏議》卷313《災(zāi)祥》“宋理宗淳祐六年秘書郎高斯得日食應(yīng)詔上奏曰”、卷309《災(zāi)祥》“嘉定九年著作郎趙崇鼎因閔雨上奏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4冊,第4047、4009頁。劉子健先生認為,南宋“極少講求改革”⑨劉子健《〈兩宋史研究匯編〉引言》,劉子健《兩宋史研究匯編》,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87年版,第7頁。。曹家齊教授指出,南宋君臣“把‘嘉祐之治’看成施政楷模,并作為當(dāng)時政治之指歸”,其后果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關(guān)鍵時刻錯過和放棄改作的機會”10曹家齊《“愛元祐”與“遵嘉祐”——對南宋政治指歸的一點考察》,《學(xué)術(shù)研究》2005年第11期,第103頁。。對于此說,本人高度贊同。從表象上看,北、南兩宋的嘉祐之治塑造者的命運迥異,前者雙重失敗,后者大獲全勝。其實,王居正、張戒們只怕很難稱為成功人士。在他們那里,成功與失敗二而一,歸根到底是失敗的。他們塑造嘉祐之治的后果是“成功”地關(guān)閉了改革之門。從這個角度看,嘉祐之治不宜宣揚。

      六 結(jié)語:三個大不相同

      近期論者闡述“嘉祐之治”,往往與“文景之治”、“貞觀之治”相提并論。此說源于宋人。如陳瓘曰:“仁祖之治多似漢文。”11陳瓘《進故事奏》,《全宋文》卷2784《陳瓘三》,第129冊,第81頁。楊時云:“貞觀、嘉祐之治幾至三代?!?2楊時《上淵圣皇帝》,《全宋文》卷2675《楊時一》,第124冊,第82頁。然而,回歸常識與常理,不難發(fā)現(xiàn),文景之治與貞觀之治相似之處較多,而所謂嘉祐之治與前兩者則有三個大不相同之處。

      其一,背景不同。西漢、唐代、北宋三王朝均建立于戰(zhàn)亂之后,晚唐五代之亂近百年之久,時間之長超過秦漢之交、隋唐之際。但五代后期北方經(jīng)濟恢復(fù)、南方經(jīng)濟發(fā)展13參見:陳守忠《形成北宋統(tǒng)一的社會物質(zhì)基礎(chǔ)》,陳守忠《宋史論略》,甘肅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1-8頁。,北宋建立之初的景象與漢初、唐初大不相同?!稘h書·食貨志》曰:“漢興,接秦之敝,諸侯并起,民失作業(yè),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14班固《漢書》卷24上《食貨志第四上》,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127頁。這些人們耳熟能詳,不必多引。唐初與漢初相似,整個社會一派凋敝慘狀。《宋史·食貨志》則云:“太祖興,削平諸國,除藩鎮(zhèn)留州之法,而粟帛錢幣咸聚王畿;嚴守令勸農(nóng)之條,而稻、粱、桑、枲務(wù)盡地力。至于太宗,國用殷實?!雹倜撁摰取端问贰肪?73《食貨志上一·農(nóng)田》,第4156頁。《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亦稱:“自宋興,而吳、蜀、江南、荊湖、南粵皆號富強,相繼降附,太祖、太宗因其蓄藏,守以恭儉簡易。方是時,天下生齒尚寡,而養(yǎng)兵未甚蕃,任官未甚冗,佛老之徒未甚熾,外無夷狄金繒之遺,百姓亦各安其生,不為巧偽放侈,故上下給足,府庫羨溢。”②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00“天圣元年正月癸未”,第4冊,第2310-2311頁。漆俠先生將北宋初期認定為“四十年的小康局面”③漆俠《王安石變法(增訂本)》,《漆俠全集》第2卷,第13頁。。與漢初、唐初相比,北宋初期景象獨好。

      其二,措施不同。面對凋敝慘狀,西漢文、景二帝恢復(fù)社會生產(chǎn)的主要措施是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唐朝初期則是再度推行均田制,安集流民。宋仁宗時雖有復(fù)行均田制之議,但既無必要,這時盛行的租佃制優(yōu)于從前施行的均田制,更無可能,土地私有權(quán)深化,哪來大量無主荒地?至于賦稅,總體而論,有增無減。富弼上奏稱:“國家用度至廣,規(guī)求無節(jié),賦稅過太半之暴,徭役有竭作之苦?!雹苴w汝愚《宋朝諸臣奏議》卷182《儒學(xué)門·武舉》,上冊,第891頁。據(jù)《建炎以來朝野雜記》記載,財政歲入,宋真宗天禧末年(1021)為2650余萬緡,宋仁宗嘉祐年間(1056-1063)增加到3680余萬緡;商稅一項,景祐年間(1034-1038)為450余萬緡,慶歷年間(1041-1048)增加到1975萬余緡⑤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14《財賦一》,徐規(guī)點校,中華書局2000年版,上冊,第289-290頁。。財政收入直線上升,既顯示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又表明百姓負擔(dān)加重。

      其三,效果不同。文景之治成效卓著,“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以農(nóng)為務(wù),民遂樂業(yè)”。到漢武帝時,更上一層樓,號稱“武帝盛世”:“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余財。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腐敗不可食?!雹薨喙獭稘h書》卷24上《食貨志第四上》,第1135頁。貞觀之治見效特快,可謂立竿見影?!缎绿茣な池浿尽贩Q:“貞觀初,戶不及三百萬,絹一匹易米一斗。至四年,米斗四五錢,外戶不閉者數(shù)月,馬牛被野,人行數(shù)千里不赍糧,民物蕃息”,“號稱太平”。開元年間再接再厲:“海內(nèi)富實,米斗之價錢十三,青、齊間斗才三錢,絹一匹錢二百。道路列肆,具酒食以待行人,店有驛驢,行千里不持尺兵?!雹邭W陽修、宋祁《新唐書》卷51《食貨志一》,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344、1346頁。有“開元盛世”之譽。慶歷、嘉祐年間與文景、貞觀兩大治世相比,實屬天差地別,怎能同日而語?《宋史·食貨志》稱:“仁宗之世,契丹增幣,夏國增賜,養(yǎng)兵西陲,費累百萬?!雹嗝撁摰取端问贰肪?73《食貨志上一·農(nóng)田》,第4156頁。思想家李覯面對眼前危機,不免牢騷滿腹。其《感事》詩曰:“廟算何時勝,人生到處難。役頻農(nóng)力耗,賦重女工寒?!薄洞逍小吩娫?“產(chǎn)業(yè)家家壞,誅求歲歲新。”“朱戶仍奢侈,柴門轉(zhuǎn)窶貧?!雹崂钣M《李覯集》卷36《感事》《村行》,王國軒校點,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07、408頁。汪圣鐸教授認為:“真宗在位時期是宋朝的全盛時期(鼎盛階段)?!?0汪圣鐸《兩宋財政史》上冊,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14頁。此說不無道理,如能成立,宋朝的全盛時期不在仁宗之后,而在之前。這是所謂“嘉祐之治”與開創(chuàng)盛世的兩大治世又一個大不相同之處?!凹蔚v之治”叫而不響,被包括宋史研究者在內(nèi)的絕大多數(shù)人集體遺忘,自在情理之中,不足為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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