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勤
沈永蘭是北京知青倒在延安黃土地上的第一人。她的名字在延安知青紀念園中名列第一位。從當年2月1日離開北京算起,到她遇難時的5月11日,僅僅100天。
那天下午四點多鐘,知青們正和老鄉(xiāng)一起在黃土高原的坡地上、山溝里勞作。突然陰云密布,雷聲滾滾,瓢潑大雨驟然而至?;募沟纳狡骂D時一片昏暗,豆大雨點傾瀉般從天而降,砸在頭上生疼。山上瞬時一片泥濘。在雨水的帶動下,黃土加雨水組成的泥流隨坡而下,向山下奔流。
光禿禿的高原一望無際,哪有避雨之處。正在耕作的老鄉(xiāng)和知青們都淋得渾身濕透。鄉(xiāng)親們驚惶失措,不等隊長吩咐,立馬冒著暴雨,向山下狂奔起來。知青們不知深淺,還奇怪老鄉(xiāng)“抱頭鼠竄”的行為。走慣山路的老鄉(xiāng)雙腿飛快,連腿腳蹣跚的老人也利落起來。人們順著山坡跌跌撞撞地溜下山。由于坡陡,知青下坡的腳步跟不上老鄉(xiāng),紛紛落在后面。
這一天,我與另外三個女生一起上山勞動。由于那天勞動的地方就在對面附近的山坡上,我們很快跨過溝,跑回窯洞。天還是那么黑,雨還是那么大。不大工夫,只見山上的水順著山溝咆哮著奔瀉而來,水頭如一堵高墻般撲面而來。溝邊的土坎在洪水沖擊下,一塊塊被剝離,掉入水中,匯入洪流,順流而下,急速向溝底奔去。兩側的溝沿繼續(xù)坍塌,沖擊著下面的溝沿。洪水中夾帶的雜物、樹枝,隨水面起起落落,平時只流著清澈山泉的小山溝,竟然匯成滾滾的巨浪,轟轟隆隆,浩浩蕩蕩,摧枯拉朽,以不可抗拒之勢向山下匯集,沖向山外,匯入波濤滾滾的延河。
我住的窯洞就在溝邊,目睹著洶涌的山洪,耳聽著轟鳴的水聲,感受到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威力。來不及回家的老鄉(xiāng)也聚集在我所在的窯內。鄉(xiāng)親們驚魂未定的表情和死里逃生的慶幸讓我感到事情很嚴重。
晚上八點,各家收到公社有線廣播發(fā)出的通知,號召延河兩岸社隊的共產黨員和社員,到延河邊搭救落入水中的人。此時的延河,已達沒頂之深,上游傾瀉下來的洪水中,夾帶著大量的樹干、樹枝、石頭、木塊、各種建材及雜物滾滾向前,不可靠近。黑燈瞎火的,伸手不見五指,誰敢投身到那滾滾的激流中去。
晚十點,公社廣播站又發(fā)出緊急通知,說高家溝的北京知青沈永蘭被水沖走,現(xiàn)已失蹤,讓沿途村隊在溝邊尋找。聽到廣播,我的心揪起來,被這么大的洪水沖走,恐怕兇多吉少!
第二天,洪水退去,噩耗傳來。在離高家溝村不遠的溝槽邊,發(fā)現(xiàn)沈永蘭的遺體,一塊大石擋住她,一夜的沖擊,已使人氣息全無。當時人們都去下面的洪流中尋找,沒想到她還在溝中。
我們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來到最艱苦的延安,繁重的勞動,粗糙的飯食已經讓我們的心理幾乎崩潰,沒想到還有生命之危。僅三個多月,就失去了一位同來的隊友。
又過一周,公社通知,將在高家溝舉行沈永蘭追悼大會,一百多北京女八中的知青匯聚在這里,小小的村莊頓時熙熙攘攘。我找到張征等人,才知道當時沈永蘭差了一步,當她跨越溝底時,滔滔洪水鋪天蓋地傾瀉下來,會游泳的同學,掙扎著靠上岸,沈永蘭不會游泳,被水卷走。天黑什么也看不見,大家打著手電都到下面去找,錯過了機會。
伴著哭泣聲,追悼會開始了。專門趕來的沈永蘭的父親痛哭不已地講了話,我們只看見他在哭,講的是什么卻聽不清。是啊,把女兒送往延安,僅三個月就永遠失去了,作為家長,誰不痛心?接著,所有同學排成長隊,圍繞著打開棺蓋的棺木,瞻仰沈永蘭的遺容??吹教稍诠字械纳蛴捞m,哭聲迭起,難以抑制。此時此刻,全場的哭聲達到了高潮,撕心裂肺的哀聲在山坳里久久回蕩。
后來,陸續(xù)傳來知青因窯塌、墜溝而死亡的消息,打擊著我們的神經,更使大家心情低落起來。
入冬后,知青的生活的窘境,經周秉和與我公社何立群同學告知總理,知青問題嚴重到已有人付出生命的嚴重事實時,總理極為震驚,深感惋惜,決定中央出面解決延安的貧困和知青的問題。
很快,中央召集陜西和中央有關部委,召開了解決延安問題的座談會。以《座談會紀要》形式,要求各部委給延安投資建小鋼鐵廠、化肥廠、農機廠、水泥廠、卷煙廠等“五小工業(yè)”,加快延安建設,改變窮苦落后面貌,并贈送了一些農機設備,使延安農業(yè)生產得以提升。
同時,從北京調1400多名干部到延安,分配到有知青的生產隊,把北京知青的事管起來。后來又把中國農業(yè)大學下放到延安,帶動農業(yè)發(fā)展。解放軍總醫(yī)院也把延安作為戰(zhàn)備的后方基地,派醫(yī)療隊進駐延安……一系列優(yōu)惠措施,使延安走上了快速發(fā)展的軌道。
中央對延安和知青的關懷,是改變我們生存條件的起點。沈永蘭的遇難,是知青隊伍的不幸,但帶來中央對延安建設的高度重視,延安建設走上了快車道,知青處境得到整體性的改變,也是想不到的。就憑這一點,沈永蘭的名字就應載入延安的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