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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梅的料理機

      2021-02-08 03:38李月峰
      啄木鳥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老海榔頭前夫

      李月峰

      星期三情況就不一樣了,平日有的只是鄰居家的狗吠,這天門外樓梯樓道間雜沓的腳步聲,高一聲低一聲的說話聲,電梯上上下下開開關(guān)關(guān),狗叫得更厲害了,似乎也驚擾到了床上躺著的人。劉梅感覺老海跟自己一樣不時就豎起耳朵,也許是她的錯覺,每每她仔細觀察的時候,所看到的就是那張無動于衷的面孔。中風雖不是癡呆,但影響到了正常的思維,那副麻木的表情她看熟了的。

      她小聲跟他說:“出事了,鄰居家的,女的,男的也是,兩個都出事了?!彼晳T了每天跟他說話,出去買菜回來會跟他說說一路看到了什么,還有的就是東西

      越來越貴,這么一小疙瘩姜要四塊多了,這把韭菜也兩塊多。整天陪著一個不說話的人,她若再不出聲,不用等到中風,大概也會逐漸喪失這個功能。她說話的時候,老??粗?,也仿佛沒看她,大多的時候,老海的眼睛茫然地盯著一個地方,完全沒有意識,喂他吃他就吃,給他喝就喝,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屙在了床上。

      老海五年前中了風,嘴歪眼斜,半身不遂,不出兩年,又發(fā)作,癱了。之前她在打工,飯店幫廚,有時也擺個小攤兒賣點兒零碎玩意兒,沒有正式工作,屬于外來人口。她跟他是半路夫妻,他比她大十多歲,退休了,她就算到了退休年齡,也沒地兒領(lǐng)養(yǎng)老金。她現(xiàn)在的情形有點兒像保姆,買菜做飯,喂飯,擦洗,端屎接尿,按摩——不專業(yè),只是胡亂抓捏,她做這些的時候沒有使命感和期望,聽從醫(yī)生的囑咐罷——只有晚上躺到床上,時間才是自己的。不過,跟保姆還是不同,家里的電視機遙控器她掌控著,想看哪個頻道看哪個頻道,以前她都是隨老海的心情。還有老海的退休金,三千多,也由她支配,但她一直沒發(fā)現(xiàn)他別的錢,他應該有點兒錢,沒換新房,沒有車,幾年也沒辦置件新衣,沒中風前他喝酒抽煙,煙買最便宜的,酒也是散裝的廉價酒。或許老海的錢在他女兒手里。

      老海就一個閨女,早出嫁了,她跟老海剛到一塊兒時,他女兒還時不時來監(jiān)視一番,對她的身世刨根問底,不相信她之前的婚姻沒留下孩子,自從老海躺倒后,做女兒的來得就少了,幾個月不露一面,就算來了也待不了多會兒,倒是對她親熱了許多。

      她的確沒生過孩子,這也成了之前的男人施暴的一個理由,即使她生了孩子,大概也免不了,那男人有暴力傾向,不打人手癢。她早就不想那個人了。

      星期四,警察上門了,三個警察,其中的一個說:“劉女士吧,我們想了解點兒情況,你跟我們?nèi)ヅ沙鏊惶税??!焙苡押茫蚕喈斂蜌狻?/p>

      她說好,回屋里跟老海說:“我去趟派出所,我猜是要了解鄰居的情況,你知道,那兩口子出事了,我一會兒就回來?!?/p>

      跟在她身后的警察問:“他聽得見嗎?”

      她說:“有事我都要跟他說一聲?!?/p>

      警察并沒馬上就走,而是在兩間屋子里東看看西看看,連廁所都看了,也只是看看。房子原先是公寓式的結(jié)構(gòu),廳臥一體,裝修時將陽臺打通了,辟出一個小間,老海睡大房間的大床上,小間有張鋪子,那是她睡覺的地方。老海不能動了后,她就自己睡了,她有點兒害怕跟老海睡在一起,感覺像跟一個死人在一起。

      警察說:“侍候這樣一個病人挺辛苦啊?!?/p>

      她說:“啊,習慣了?!?/p>

      她走出樓門口時,回頭向自己家六樓的窗戶上仰望了一眼,余光中,樓上樓下的鄰居在窺視。鄰居家出事警察找她了解情況,自然是有原因的。

      到了派出所,問她話的又換了兩個警察,像在電視中看到的訊問情形一樣,她坐兩個警察的對面,警察面前的桌上有臺電腦,她后來才知道,她所有的有關(guān)于戶籍原址婚姻情況都在上面。

      “劉女士一個月前報過警吧?”

      “是。”

      “因為跟這家鄰居的糾紛?”

      她不同意這種說法,沒有糾紛,鄰居那一男一女把狗糞丟到了她門口,她跟他們?nèi)フf了一聲,這也沒什么錯。卻不想,自此,接二連三的門口總是有狗糞,她沒再找他們?nèi)フf,知道遇上了什么人。門口出現(xiàn)了狗糞就自己打掃,回到屋里跟老海說:“我們沒招惹他們呀。”又說,“我天天掃,他們總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吧?!惫芳S不再出現(xiàn)了,但是,有一天,家門的鎖頭被人破壞了,鎖眼里塞了東西。她清楚是鄰居干的,當時是白天,她聽到了響動,萬沒想到會這么明目張膽。她報了警。

      警察問他們之間有什么矛盾,她說沒矛盾,就是晚上這兩人打架,男的在外面砸門,女的在里面不開,砸了一個小時沒開,她跟老海說:“這兩個人都是狠人。”第二天一早,她就發(fā)現(xiàn)了門口的狗糞,那兩口子養(yǎng)了條狗,拴在門口,這狗真可憐,整天拴在門口,也不出去遛,見不到太陽,又瘦又小,臟兮兮的?!梆B(yǎng)狗難道不是跟養(yǎng)小孩子是一樣的嗎?”她這樣問老海。

      她跟警察說那兩人是新搬來的,狗糞出現(xiàn)前,她還都不知道他們長什么樣,怎么可能會產(chǎn)生矛盾呢?

      警察說沒矛盾他們?yōu)槭裁磿压芳S丟到你門口。她說不知道,跟老海一起時才說:“兩人打架拿別人撒氣,這叫什么人啊?!?/p>

      那兩人三天兩頭打架,狗叫得厲害,鄰居都在樓下議論,但也沒人直接跟他們理論。

      警察說:“這個難辦,你說是他們丟的狗糞,也沒證據(jù)呀,這樓里不少養(yǎng)狗的吧,還有,他們丟了狗糞,又破壞你的門鎖,說不通呀?!?/p>

      她說:“他們這是欺負老實人?!?/p>

      警察說:“無冤無仇為什么欺負你們?”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回去跟老海說:“就會有這樣的壞人,無緣無故的也要欺負你,他們不怕報應嗎?”她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換鎖芯花了六十塊錢,她把換下來的鎖芯拿給老???,是銅的,還挺新的。

      如果幾年前大概是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的,老海還沒中風,底氣十足,旁邊住著的陳阿姨沒進養(yǎng)老院,每天見了都說會兒話,陳阿姨以前在工廠是做工會干部的,她一個人嚇退過溜門撬鎖的賊。陳阿姨總惦記著回來住,但身體不聽話,人老了就身不由己了。她寬慰阿姨:“誰都會老的,你看,我的白頭發(fā)生了這么多?!绷硪粦羿従釉谂畠禾鴺呛缶桶嶙吡?,據(jù)說是因為被校長凌辱了找不到說理的地方選擇了自殺,房子一直在出售,一直也沒賣出去,今年終于賣了出去,住進了這對男女。

      她終于見到了那對男女的真面目,她是后來聽說房子是那女的花的錢,大概四十幾歲的樣子,個頭不高,腰身像米奇林輪胎,走路時她的腳向外撇,不這樣就邁不開腿似的。身上戴著黃燦燦的首飾,脖子上、手指上、手腕上,能看得見的地方,現(xiàn)在戴黃金的人不多見。這女的臉上一副天生怨毒的神色,她閑在家里。

      男的一早一晚騎著一輛輕便電動車上下班,工裝是附近日資廠的,這片地有很多男人都在那家工廠上班,看年紀要比女的小,他們沒有小孩兒,每次打架她都聽那女的吼:“你給我滾!”要么就是男的喝了酒,罵罵咧咧個不停。她并不想聽這些,她的門跟他們的門隔著電梯,但房子不隔音,一點點聲音都能放大到一倍,他們的門又因為有狗在門口總是敞著。每到男的罵罵咧咧時,她就會想起前夫,也差不多就是這樣子,罵著罵著就起了性,動了手。這男的倒是沒動過手,女的把他關(guān)在門外,他也只是砸了門。

      “你報了警之后他們還丟狗糞嗎?”警察問。

      她想了一下,搖頭。這不是事實,狗糞是不見了,但總有些垃圾,像煙頭、紙屑、雞蛋殼、不明物。她不打算再說這些,她覺得這一男一女有點兒不正常,正常人有誰會把寵物狗拴在門口不讓進門,也不遛,不給洗澡嗎?難道是為了養(yǎng)條看門狗嗎?她從來沒聽過這兩人親親熱熱拉過家常,不是吵就是罵,奇怪的是男的沒有家里門鑰匙,下樓扔趟垃圾回來也得敲門。她還是不說這些,好像是她故意聽鄰居的動靜。警察也不是為了解決她上次報警的事找她的,他們說了,事不大,但很棘手?,F(xiàn)在出了事,這可是大事,人命關(guān)天。

      “11月6號,也就是星期三那天,你在屋里聽到了什么?”

      她聽到了狗叫,那狗每天都會叫,狗也是條性命,整天拴在那兒也難受吧。她并不是總能聽到外面的動靜,老海聽評書機里的京劇時,外面的聲音就隱藏了。評書機是她給老海買的,插上U盤,聽京劇、評書、相聲,她一廂情愿以為老海愛聽戲曲?;蚴撬谑褂昧侠頇C時也聽不到外面的聲響,她的腸胃不太好,總愛患腸胃性感冒,陳阿姨在養(yǎng)老院聽了個方子,用生姜和椰子油打汁喝,她也是最近才買了料理機,試了試,好像是有點兒效果。料理機的聲響就像馬達一樣地響。

      據(jù)說那女的出事是在上午八九點鐘,被人在家門口敲了腦袋,拖進了屋里,聽說腦袋都被敲爛了。警察突然問她有多重,她一時沒聽明白,警察說你體重多少。她上一回稱體重還是去藥店買藥時稱的,一百二十斤,好久沒稱了,大概是胖了一些。

      她回來后對老海說,警察大概是懷疑她,問她的體重,好像體重能說明她是不是有那勁頭把一個女的腦袋敲碎。問題是,在同一天,不同的時間段,那男人的腦袋也被人敲了,再怎么著,她一個女的,那男的個頭兒比她高,塊頭兒比她大。她說:“警察分析,同樣的方法,行兇工具似乎也相同,鐵器,或可能是錘子榔頭鐵棍之類,但確定不了是不是同一個人干的,那個女的受損力比男的受損力要輕得多。”

      她看看老海,警察還問她這天的五點之后在干什么,鄰居那男的每天快六點下班,挺準時,將電動車放在她和陳阿姨家之間的位置,因為他家門口拴著狗,占著她的地方,不感激還要敗壞,她內(nèi)心自然憤憤不平。

      男的死亡時間就是在他下班后回到家的那個時間段。

      “你在干什么?”警察又問了一次。

      她每天黃昏時去廣場跟一群人跳廣場舞,夏天時間會晚點兒,天冷提前,但也不一定,她通常都是吃過了晚飯后出去,所以,男的被襲擊那會兒她一定在小廣場跳舞呢。男的也不是她回來發(fā)現(xiàn)的,而是一個走錯樓層的房屋中介的小伙子發(fā)現(xiàn)的,就臥在他家門口,那條小狗在男的身邊打轉(zhuǎn)轉(zhuǎn)。平時人們都坐電梯,白天偶爾物業(yè)的清潔員會到樓層來打掃衛(wèi)生,但她這層幾乎用不到清潔工,她打掃得更干凈。

      她小聲地跟老海娓娓道來,就仿佛對面的人是個正常人?!熬煺椅乙粊硎且驗殡x得近,再則有那個前情,另外,樓上樓下住著年輕人,白天都上班,只有我,我們算是閑人。警察問我有什么想法,我心里也挺不好受的,兩個人還都那么年輕。這不是我的真心話,他們終于遭到報應了?!庇终f,“那女的離過一次婚,第一個男人去日本勞務(wù),再沒回來,可能她受了點兒刺激,男的小時候跟爺爺一塊兒生活,七歲那年爺爺死了,他還不知道,以為爺爺睡覺呢,兩三天沒人知道,他就跟一個死人在一塊兒。他爸媽把他領(lǐng)了回去,不喜歡他,這孩子也不招人待見,十多歲就離家出走,沒再回家。警察也不知道怎么的兩個人就遇見了,沒辦手續(xù),就這么一塊兒過著,怪不得女的總讓男的滾蛋?!?/p>

      “警察告訴我這些干什么?是他們對我們做壞事的理由嗎?我以為受過苦的人應該向善的,你說呢。”老海沒有表情地盯著她,或許他看的不是她。她嘆了口氣。

      “或許,那天晚上男的砸門時我應該出去勸勸,要是陳阿姨還在,一定會出去說的,我是有點兒害怕,大半夜的。”

      那天晚上她從自己睡覺的鋪子上起來,走到老海的床邊坐下來,昏暗中,她看見老海也醒著,她諦聽著外面,也不知道那男的用什么工具砸門,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地,防盜門是砸不開的,他在砸門鎖,她想,男的砸開了門里面的女的會有危險吧。她不敢想下去。但出乎意料,男人砸累了,停下來歇息的時候,女的開了門,男的進去后這一夜再沒有什么響動。她回到鋪子上睡覺,覺得有點兒滑稽可笑,這情況不只發(fā)生過一回兩回了。

      她沒跟老海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比如,警察問她前夫的事,有些事不說只是不想更復雜。警察問她離婚的原因,她說是因為沒有生孩子。警察問是誰的原因。她說不知道,她有一陣子懷疑是自己,但也沒去醫(yī)院查過。警察說她前夫又再婚了,之后就生了孩子,她說知道的,回老家時聽說的,說來說去是自己的毛病。警察又問她后來發(fā)生的事,她也知道,也是回老家聽說的,前夫再婚兩年后,被人從一條河中撈出來了,是被人從后面襲擊后推到河里的,好像被襲擊的也是腦袋。她想這種方式大概更容易置人于死地,她也只是聽說。

      警察提到她前夫時,她不由得就手伸到了頭發(fā)里,那里有個小坑,是前夫用他隨手拿到的傘柄砸的,除此,她身上也有傷痕,但都已經(jīng)好了。兩人沒離的時候,她還得了臟病,是前夫傳給她的,前夫花錢嫖娼,找那些年輕的有些姿色的女孩子,并不避諱她,嘲笑她就是一塊死肉,連孩子都生不出來。離婚是前夫提出來的,她也算是解脫了。警察問她離了之后有沒有跟前夫再見過,她覺得還是實話實說的好,是見過的,她從娘家?guī)н^去的首飾被前夫扣留了,她去討要,結(jié)果自不必說,她不應該去討那個沒趣兒。警察問她有可能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對她前夫下手。她想了想,知道他做了生意,他的死會不會跟生意有關(guān)呢?

      事實上,她記憶中對前夫的樣貌已經(jīng)有點兒模糊了,也許是心理的作用,不想再見的人,連想他什么樣都不愿去想。

      劉梅擺地攤兒時認識了老海,她那個小攤兩尺見方,擺著廉價打火機、襪子、老花鏡什么的,本錢不到一百塊,她也沒多少錢擺個像樣的攤子,在這座城市里舉目無親,跟一個老太太住一起,老太太兩間屋,出租一間,三百塊,她也再找不到更便宜的房子了。老太太總是怕她多用水,她洗把臉老太太也在一旁監(jiān)視著,她住的那間小屋燈泡只有七瓦度數(shù),稍晚點兒老太太就提醒她:“還不睡嗎,別忘了關(guān)燈?!?/p>

      擺那個攤兒賺不了幾個錢,她遮遮掩掩地撿廢品。為了找存放破爛的地方費盡了周折,她找到了一個地方,有些新樓盤人員入住率不高,她將她撿到的廢品擱在一棟樓房一層到二層之間的地方,那地方的空間很大,一段時間非常安全,但有一天她再去那里的時候,她撿的廢品都不翼而飛了。她找了個活兒干,一家大飯店,她當不了服務(wù)員,年齡超了,在后廚干雜活兒清潔衛(wèi)生。那個飯店給外來務(wù)工人員提供住宿,她發(fā)現(xiàn)住宿的服務(wù)生跟某個廚師聯(lián)合著偷飯店里的食材,他們也知道她發(fā)現(xiàn)了,但她并沒有想要告發(fā)他們。

      沒幾天,她被飯店主管叫去,給她結(jié)算了當月的工資,臨了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再到哪里干活兒,除了手腳勤快,最要緊的是干凈?!彼宄约罕徽嬲帜_不干凈的服務(wù)生和廚師算計了。

      她擺攤兒的地方是在一個小區(qū)外的一條街上,有很多小販都在那兒擺攤兒,違法占道經(jīng)營。城管隔幾天就集中人力過來驅(qū)逐,城管來了見什么搶什么,見什么砸什么,而小販們見城管便都聞風而逃。城管和小販之間就像在打游擊,你來我逃,你走我擺,又似貓與老鼠游戲。她隨大流,別的小販跑她也跟著跑,不過,她心里卻覺得自己賣的這點兒小玩意兒沒大關(guān)系,城管大概都懶得費力來砸。

      老海在她的攤兒上買過打火機,他就住附近的小區(qū)里,沒事兒蹲在那里跟她說會兒話,他知道她是孤身一人,她知道他死了老婆,兩人都有點兒意思又都沒意思。老海的顧慮自然是她的生活沒個保障,連個退休錢都沒有,得個什么病就是個大麻煩。她知道老海的顧慮,但自己要年輕好多呢,身體也好,老海六十多了,正是各種老年病多發(fā)的時候,誰有病還說不定呢。老海身上還有股氣味兒,不常洗澡加上那種老旱煙的味道,而她看上去很干凈,長得也不難看,如果不問身世,或打扮一番,也是個說得過去的中年婦女。

      兩人關(guān)系的變化源于一次城管的追逐。她在那條街上正跟一個買襪子的男人矯情,她賣十塊錢四雙,那人一定要她給五雙,這樣賣她也只有幾毛錢的利潤。她聽到了人們的騷動,但為了掙幾毛還在努力爭取,一抬頭,就見一只凌空飛來的腳,她下意識地躲閃,那只腳將她的小攤子踢飛了,接著,又加上一只腳將打火機呀老花鏡啊踩個稀爛。她站一邊有點兒傻了,想哭,她常常有要哭出來的沖動,自己這個很喪的命運,卻又哭不出來,已經(jīng)不是小姑娘了,哭除了很難看,并不能獲得他人的共情。她聽老海說:“別愣著,把這些撿起來趕緊走?!?/p>

      老海幫她把沒有損壞的物件收拾好,遞到她手里:“得了,也快中午了,咱去吃碗面吧?!?/p>

      她跟老海去了小面館,老海叫了兩個小菜,喝了點兒酒,跟她說:“我們這歲數(shù)了,我就直說了吧,你跟我住一塊兒吧,吃口飯唄。我的情況你也知道,你要是同意,咱就辦個手續(xù),不辦可不行,不能不明不白住一塊兒。但咱也丑話說前頭,半道上有個孩子來找你,叫你媽,我可不能管,我不是富人?!?/p>

      她沒什么可說的,老海這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就一個普通的退休工人,她不再擔心租不到合適的房子流落到街頭。也算過得去,老海不是挑剔的人,至于感情,嗨,能過到一塊兒不吵不鬧沒有雜七雜八的亂事就挺不錯了。

      或許連老海都沒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躺倒了,他的親戚們還以為她不會留下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半路沒多少感情的夫妻呢。但她沒一走了之,也并不覺日子更難過,反倒是松了口氣,她的地位穩(wěn)固了,這個家需要她來支撐,侍候個病人對她一個干活的人來說不算什么,老海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名正言順是遺孀。

      日子原本可以這樣過下去,遇到了怨毒的壞鄰居,事雖不大,可是卻讓人煩心,警察怎么可能去管誰家的門口被丟了垃圾或狗糞?問題是那對男女無知無識,還有一種占上風的無賴心理。她去跟他們溝通時小心翼翼的:“你們好,我是鄰居,就在那個門住,家里有個病人,我這一天天也忙著,以后都是鄰居了,多照應著。哦,是這樣,門口有堆狗糞,是你家狗的不是?也是不小心吧,咱這樓道里有清潔員,但我總是自己打掃,就是跟你們來說一聲?!?/p>

      在夜間上演砸門大戲的一男一女看著她,一點兒表示都沒有,她從那門口退出來后,門“砰”地被關(guān)上,就聽那女的尖聲尖氣學著她的口吻:“‘你們好,我是鄰居。好個屁!德行,我就煩說話裝模作樣的人,就像多有水平似的,‘家里有個病人,以后是鄰居了多照應。去她的,照應誰呀?以為你是誰呀!”

      她的臉發(fā)起了燒,回去跟老海說:“新鄰居怕是不好相處啊?!?/p>

      她沒打算跟他們和睦相處,只求相安無事。

      她需要一個應手的家伙,要徹底解決掉煩心事,不然沒完沒了,防不勝防。她現(xiàn)在都有點兒打怵出門,怕回來時門鎖又被破壞而進不了門,有第一回,就會有下一回。

      老海有個工具箱,鈑子鉗子什么的,老海以前說,過日子什么都不能缺,她還不太以為然,那些東西現(xiàn)在對居家已經(jīng)沒什么用處了。她在手里掂量掂量這個,又掂量掂量那個,那把中號的榔頭很合適,她在圓頭上包了塊軟塑布,在廁所的鏡子前,一下一下?lián)]舞著,練習著,要一錘中的,不給喘息的機會。那對男女的作息時間她掌握著,女的在男的上班后,總還要睡上一兩個小時,大概八點鐘起來,出門添加狗食,屋里放著鳳凰傳奇的歌,總是那些歌,每天也就是這會兒是狗的主人跟狗交流的時間,女的會逗弄會兒狗——那么臟的狗。

      只要不留下痕跡,沒有人會懷疑到她,誰會因為一點兒鄰里瑣事殺人呢——在別人看來是瑣事,對她是無盡的煩惱。

      她將料理機設(shè)定為兩分鐘,一塊姜,20克左右,一茶匙椰子油,5克的糖,300到400毫升的溫水。水溫不能超過50度,不然會影響椰子油的作用。她只給自己兩分鐘,她只有兩分鐘時間。在鞋上套上鞋套,看了看大床上無動于衷的老海,走到門邊,直到聽見鄰居的開門聲,迅速返回廚房,按下料理機的開關(guān),六頁刀片飛速旋轉(zhuǎn),發(fā)出的聲響能傳出很遠。她戴著箍在手上的膠皮手套,她都是用這種手套染頭發(fā),發(fā)澀,握榔頭的木柄不打滑,她輕輕開了門。鄰居女人撅著屁股對著她,她背著手,幾步到了女人身后,等到女人直起腰,這個角度剛好,一榔頭下去,女人向前搶著撲倒在地。狗先是狂吠幾聲,之后就不再叫了,狗的天性是忠誠和識人,大概是能看出她平日的同情。她揪著女人的肩膀拖進門,死沉的身體,她費了些力氣,屋內(nèi)窗上拉著紗簾,對面樓的住戶看不到里面。她又掄了幾下榔頭,確定女人不會再站起來。她將鄰居的門仔細關(guān)好,留意自己的腳上沒有血跡,小跑著回到自己的房內(nèi),料理機還在作業(yè),接著,就停止了,一片寂靜。先將榔頭上的軟塑扯下來,再放到鞋架的角落,探頭看看床上的老海,他睜著眼睛盯著她,仿佛眼睛里有內(nèi)容,她心里不免一動?,F(xiàn)在老海的視線能隨著她在屋子里走動的身影轉(zhuǎn)動,她給老海擦洗時感覺他的四肢不再像從前那么僵硬,這大概是好轉(zhuǎn)的跡象,他恢復了自然是好的,也是她細心照料的功勞。

      她進了廚房,脫下鞋套,再次確定上面沒有血跡,洗了手,將料理機中的椰姜水過濾,坐下來,一氣喝了下去。到這會兒,她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這天余下時間她去市場買菜,在門口又觀察一下鄰居的門口,沒有明顯的血跡,大概還沒來得及淌出來就被拖進屋內(nèi)。在樓下遇到了相熟的鄰居,又聊起了今年蘿卜和大白菜,到了儲存冬菜的時候了。中午她睡了會兒覺,起來后看一部連續(xù)劇,電視就在老海的床對面,她將老海的枕頭墊高,這樣他也能跟著看,看不看倒也不要緊,她可以跟他講講電視劇里的人物關(guān)系:“這個是婆家人,這是娘家人,你看小兩口夾在中間很為難,一邊是媽,另一邊也是媽?!?/p>

      “秋菜上市了,今年的蘿卜貴了一毛,到十五號暖氣來了,給你洗個澡吧。不行,我不能把你搬到廁所里,再碰了磕了不好,還是擦擦吧?!笨粗f著,時間就過去了,她要做晚飯了,吃過了飯,飯碗沒洗,穿上外套去小廣場跳舞。是陳阿姨動員她跳的,總得活動活動筋骨。從小廣場回來天黑透了,樓門口和樓道里站滿了人,有她認識的有不認識的。

      “怎么了?”她問一個鄰居。

      “六樓的被人殺了,就你家那層?!?/p>

      “?。俊?/p>

      “那房子不吉利,先前住著的自殺了,這回是被殺了一個,嘖嘖!”

      她坐電梯上了六樓,有個警察把守在那里,她說住這兒,被放行了。眼睛一瞥,電梯外一側(cè)橫著一個人,男的,鄰居那男的,電瓶車倒在一邊,她吃了一驚,心怦怦直跳,開門時手都顫抖了。到屋里跟老海小聲說:“出事了,那男的女的被人殺了。”立刻覺得不妥,她并沒有看到女的,改口說,“是男的,在門口,大概是死了,一地的血,開鎖的正開他家的門呢,女的呢?不在家嗎?”

      她傾聽著門外的響動,聽到了相機拍照的咔嚓聲,狗也被什么人帶走了,又是擔架搬進電梯內(nèi)的聲音,然后,警察撤離了。已經(jīng)是半夜時分了。

      她想起那把榔頭,還在鞋架的角落里,她把它送回到工具箱中。無心看電視,也沒開燈,坐在老海的床邊。太蹊蹺了,男的也被人殺了,這倒是徹底,再不會有人擾亂她的生活了??墒钦l殺了他呢?她不由得出了聲,感覺老海的身體動了一下,仿佛是在回應她,自然不會,老海沒她的幫助動不了,是她恍惚了。

      她躺到自己的鋪子上,感覺有點兒累,是一種困惑的疲倦,這么巧,男的也被殺了,對她當然不是壞事,只要她沒留下明顯的物證,那女人的死,警察絕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她終于閉上了眼睛,卻又立刻被驚嚇醒了,她看到一個人,面目皆非,但還是認得出來,是前夫。他死得不冤,兩人的情分沒了,他就不應該再羞辱和嘲笑她。

      “你從娘家?guī)淼氖罪??你在我那兒住了這些年,沒要你交房錢呢??纯醋约哼€配戴嗎?干什么,要戴著再嫁人?連孩子都生不出來,跟一塊肉有什么區(qū)別,花幾十塊錢買點兒豬肉比娶你劃算。不過,我也不介意時不時跟你睡上一覺,等你想好了,來找我,我把首飾還給你。”

      她聽說他生了兒子,正春風得意呢,而他見了她多少是意外的,沒想到她真的來找他了?!跋胪??是不是找不到別的男人?餓了吧?我可以借你一用,不過呢,這樣做有點兒對不起我兒子的媽,管他呢?!?/p>

      她說去河邊吧。那是他們相親之后第一次約會也是第一次發(fā)生關(guān)系的地方。

      “嗬,想回憶回憶過去,找回感覺?實話跟你說,我只對你的肉有感覺,其他就別指望了。”

      “我的首飾你會給我吧?”

      “下回?!?/p>

      沒有下回,她用帶有尖角的石頭擊中了他,河邊有很多這樣的石頭。她從來沒后悔,除掉前夫的強烈意識早就潛伏在她內(nèi)心了,早到他第一次對自己揮舞著拳頭的時候。幸運的是那天后半夜下起了大雨,將她留在河邊的痕跡沖刷得一干二凈。

      多年之后,她又干了一次,有些事必須用特殊的手段來了結(jié),盡管她內(nèi)心有負疚感,但也催生了她的情緒,原本她跟那對男女各不相干,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卻有人非要尋個死路。只是,誰殺了那男的?

      警察沒再來找她,她離死者最近,但提供不出更多更有用的線索。誰也不知道這樁案件后續(xù)如何,也許將會成為懸案。住在這里的人們議論了些時候就不再提了,從前也議論過那個自殺的女生。

      日子又回復到原來的樣子,別人看不出來有變化,而她也似按部就班做著早就做熟了的一切。但變化是有的,小區(qū)外那條經(jīng)常有違規(guī)占道經(jīng)營的小街規(guī)劃成了早晚市場,繳納管理費就可以名正言順做買賣了。她有點兒心動,晚上一邊看電視一邊跟老海說,她想擺個炸油條的攤子,雖然有人已經(jīng)搶了先,但那油條比她的手藝差得遠了,她在飯店打工時,有一個天津籍的廚師教她如何把油條炸得酥脆鮮香。天津的油條也算一絕。

      “一個人干不了,可以雇個小工?!敝劣阱X嘛,從老海的退休金里攢出來了,老??床〕运幎紙箐N,她過日子手又緊,這幾年也剩下不少。她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跟老海說,最開始不請工人也行,讓鄰居的大媽大娘幫把手,多少給點兒錢,她們也閑得慌,一定會樂意的。

      她扭臉看看老海,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老海那張被拿住般麻木的臉有了些柔和的表情。她也忽然意識到,老海已經(jīng)很久沒有將屎尿屙在床上了,總等到她想起來將躺便盆塞過去的時候,這是不是說明他恢復了自控力?也就在兩天前,她站在廚房門口,陽光從窗上投進的一束光恰好落在電視機上,屏幕被反射成一面暗色的鏡子,她就在那面鏡子里看見老海將一只手抬到額頭上。她不由一震,老海連一只湯匙都舉不起來,每頓飯都是她喂進嘴里,她一眨眼間,老海的那只手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呈現(xiàn)出僵硬的狀態(tài)。她搖搖頭,是她看花眼了。

      “如果你好起來,我們就不用請人工了,賣上幾年,說不定我們還能換套房子,你說呢?”她小聲說,慢慢將視線從老海的臉上轉(zhuǎn)回到電視機上,但一絲異樣讓她又扭過臉看老海,老海剛才是不是狡黠地眨了下眼睛?又是她的錯覺?一個什么念頭正從她腦海中飛快閃過,她的身子猛地一顫,天,那把榔頭,對,就是那把她擱在鞋架角落里的榔頭,她記得放置時榔頭的圓頭朝向角落,等她把榔頭放回工具箱時,圓頭卻是向外的。當時她感覺到了哪兒不對勁,現(xiàn)在,她想起來了,是的,榔頭,那把榔頭在她重新放進工具箱前被人動過。

      她在黑暗中輾轉(zhuǎn)多時,剛一盹過去就聽見老海的叫聲,不是我!不是我!她被老海的喊叫聲驚醒,原來是個夢。是夢,還是一種預兆?

      分明她又聽見由遠而近的一陣陣的警笛聲。她跌跌撞撞奔到老海睡覺的屋子,燈亮著,老海也沒睡,瞪著眼睛,支棱著耳朵聆聽外面的聲音。兩人四目相對,她從老海混濁的眼中看到了無限的驚恐,這驚恐也屬于她。

      責任編輯/張小紅

      繪圖/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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