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乾
(安徽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安徽 蕪湖,241002)
聽覺作為五感中重要的構成部分,與視覺、嗅覺、觸覺、味覺共同構筑了人們生活中的完整的感官體驗。在科技高速發(fā)展的今天,聲音可以突破時間、空間的限制,讓人們可以盡情閱聽,激發(fā)人們的深層記憶與無限想象。20世紀60年代,加拿大聲音生態(tài)學者羅伯特·莫瑞·謝弗將“聲音”和“風景”相結合創(chuàng)造了“聲音景觀”(Soundscape)一詞,涵蓋了人們生活中的自然聲、人工聲和人文聲等多種聲音元素。每個城市的聲音既有共性,同時亦存在不同的音色。針對當下城市形象傳播中感官層面的瓶頸,在城市景觀中進行聲音景觀的塑造不僅書寫了城市聽覺基因,拓展了文化記憶維度,也擴增了城市文化傳播的效度。
近年來,我國城市化進程取得了空前進展,地方政府紛紛通過內涵、外延建設豐富城市形象,吸引外部優(yōu)勢資源,從而在日益激烈的競爭中贏得發(fā)展空間。然而從感官角度來看,目前城市形象的建設主要存在以下瓶頸:
在浸染著工業(yè)文明的現(xiàn)代都市,人們對于城市景觀的認識往往聚焦于視覺感官層面,把主要精力放在特色建筑、風景造型和結構布局等視覺形態(tài)方面。不可否認,高樓林立的都市樓宇、璀璨絢麗的亮化夜景、造型新穎的人工造景充斥著濃郁的現(xiàn)代化氣息。但是城市景觀的著力點過多地放在視覺建設層面,隨之帶來了諸多感官敘事層面的問題。首先是視覺強勢導致視覺文化出現(xiàn)泛濫,從城市的內在建設到外部宣傳,無處不在的視覺文本不斷沖擊著大眾的視野。面對城市形象宣傳,一些城市選用城市地標、人文建筑及自然奇觀作為畫面內容,結合先進的拍攝技術雜糅在一起。拼湊式的圖像組合看似內容豐富,精彩絕倫,卻隔離了城市中最基本的生活氣息,疏遠了觀眾與城市的心理距離。其次,過分依賴視覺敘事導致城市景觀呈現(xiàn)同質化,城市的樓宇外觀、建筑樣式、公園風景出現(xiàn)千城一面的現(xiàn)象,甚至有網(wǎng)友驚呼“全國城市都一樣”。此外,城市標識景觀個性缺失,例如同樣一座“馬踏飛燕”在全國城市的出現(xiàn)率極高。這樣的景觀表述范式不僅造成了城市特色的消弭,一定程度上也模糊了城市間的界限。
人類通過五感綜合感知外部世界,視覺是感官體驗中主導,但不是唯一渠道。一直以來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用眼睛去感知、記錄周圍的世界,視覺的排它性將其他感官渠道排擠到邊緣的位置。在這樣的感官思維引領下,倘若一味的強調視覺元素,忽略了城市建設中其他感官的意義,容易導致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間的關系變得越來越疏遠,人們對城市的認同感與歸屬感也隨之淡化。應當看到,感官渠道除了視覺以外,還有聽覺、嗅覺、味覺甚至觸覺等感官。相對于視覺,非主流感官摒棄了外在的形式表達,重視意向內部蘊含的內在美和人文性,更能讓人體認到城市所蘊含的內在美,構建起城市心理層面的認同感。為了尋求更加平衡的感官認知方式,以美國密歇根大學羅斯商學院的Krishna教授為代表的部分學者,積極倡導營銷戰(zhàn)略實施“感官轉變”,重新審視、平衡生活中的非主流感官①。
城市是人們生產(chǎn)、生活的家園,城市建設的最終落腳點必須回歸到人的情感體驗上。隨著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和城市化的不斷推進,城市的精神特質和文化內涵在逐漸消失。這些感性層面的文化承載著一座城市從產(chǎn)生到發(fā)展的歷史,不但可以有力傳播城市的歷史,而且可以增加本地居民對城市內涵的認同感。都市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帶來對物質生活渴望的迅速膨脹,卻忽視了人們的心理需求,導致城市形象的建設始終徘徊在外在呈現(xiàn)與表面工程方面,無法體現(xiàn)城市的精神內核與文化內涵,更不能帶來居民情感上的歸屬。城市建設不僅僅需要滿足各類物質需求,更需要關注人們心理以及情感的需求。城市建設中融入情感體驗,帶來的不僅僅是感官上的豐富體驗,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愉悅和情感體驗層面的滿足。在城市形象的建設傳播過程中,創(chuàng)新傳播方式、拓展傳播渠道勢不容緩。
隨著人文主義研究的不斷深化,傳播學專家紛紛反思視覺文化霸權,呼吁感官重建。作為城市景觀的重要組成部分——聲音景觀的挖掘與開發(fā)尚具有巨大的探索價值和空間。“聲音”元素乃至聽覺文化的文化價值、審美價值與社會意義,理應被重新審視與解讀。
聲音的自然屬性有著得天獨厚的傳播優(yōu)勢。在人類發(fā)展史上,早在人類發(fā)明文字之前,聲音就承擔著文化傳播的重任。哲學家黑格爾把聲音看作是感覺中最為理想的東西,他認為五感中,聽覺是最純粹的②。心理學研究表明,在人的感官體驗中,感知外在世界信息最主要的渠道是視覺,而來自聽覺的信息量僅次于視覺,是第二重要的信息接受渠道,不僅如此聽覺的監(jiān)測范圍是立體的、全方位的,比視覺監(jiān)測范圍要廣得多。如今的城市建設過度癡迷于視覺景觀的呈現(xiàn),導致了嚴重的千城一面現(xiàn)象,迫使城市景觀尋求視覺以外的感官開發(fā)。聲音元素的加入不僅開闊了城市形象建設的渠道,更是為形象宣傳尋求了感性表達,讓城市不僅“有色”,還“有聲”。
聽覺在本性上是情感的感官③。換言之,相較于客觀的視覺觀看,聲音天生擁有喚起人類內心情感的功能。作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元素之一,聲音能夠喚醒人們的地域認知,是城市歷史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聲音強化了感官體驗的藝術性思考,使人們在聆聽中體認城市聽覺層面的審美范式,不僅能夠提升聽覺審美認知、獲得心理共鳴,在一定程度上更能激發(fā)人們對地域的強烈情感,對城市的文化內涵及區(qū)域意識的闡發(fā)無疑有著更為突出的價值。伏爾泰認為,耳朵是通往心靈的道路。耳朵所收集到的信息經(jīng)過大腦的處理,將延展出無限的可能,它連接著視覺、味覺甚至觸覺,最終直達靈魂④。如果說,視覺形成距離,那么聲音則是化解距離。聲音景觀能夠以獨具特色的感官形象喚醒市民的城市歸屬感,在對外宣傳中彰顯城市的個性魅力,贏得外界的好感和認同并提升城市知名度。
聲音可以為受眾帶來更深層的情緒反應,激發(fā)居民的情感共振。首先,聲音作為一種傳播介質,是人們了解世界、認知世界的感官體驗之一,以聽覺感受喚起人們感知細胞、內心情感系統(tǒng),身臨其境便會“聲”入人心;其次,聲音作為情感符號,是自我認知和記憶共享的載體,可以激發(fā)人們對城市歷史文化的共鳴,從感性層面把握城市的精神脈絡及人文內涵;再次,聲音作為一種非物質的文化元素,傳達了過往的生活信息和城市空間,它所包含的內容既是城市當下發(fā)展的縮影更是城市歷史的見證,不僅能勾連起人類的主觀經(jīng)歷、過去歷史以及其他社會文化因素,也在心理維度上促成了區(qū)域形象的達成,成為聆聽和理解一座城市的新渠道。
由是觀之,城市中的聲音在生產(chǎn)和編碼過程中越來越多地被嵌入城市個性、情感、文化等因素,并與接受者的情感要素緊密相連。從表面上看,城市越大其聲音結構也就越復雜。事實上,城市再大、聲音再雜亂也同樣有跡可查、有章可循,也有規(guī)律可研究。換而言之,研究城市聲音一定程度上即是探尋城市的發(fā)展。
將聲音融于城市景觀建設中,重新審視聲音這一感官體驗渠道,刺激傳達城市理念、城市個性,以獨具特色的聲音文化對內喚醒城市居民的城市認同感、歸屬感;對外宣傳、彰顯城市的個性魅力,提升城市知名度和影響力。當下,重組城市聲音基因,開掘人文內核,打造城市特色聲音景觀,是創(chuàng)新城市聲音系統(tǒng)、提升城市形象的理想選擇。
聲音景觀與視覺景觀既相互區(qū)別又相互聯(lián)系,共同構成城市景觀獨有的“基因代碼”。每個城市的自然音響、地域方言、民間小調、傳統(tǒng)戲劇,都包含著豐富的區(qū)域信息和文化符號,是地域特色和文化基因表達的重要內容。
從城市形象傳播的角度來說,聲音能夠拉近主客體之間的距離,起到增強城市宣傳的沉浸感的功用。在城市形象片的制作方面,特色的聽覺音響不僅能夠準確表達地域文化,也拉近了與觀眾之間的心理距離。蘇州城市形象宣傳片《美麗蘇州》以一段鳥鳴聲開啟整部短片,之后出現(xiàn)由一位老人演唱的地方民歌,繼而出現(xiàn)蘇州評彈和昆曲……從聽覺的角度鮮明地展現(xiàn)出蘇州當?shù)卦穆犛X特色。獨具地域特征的環(huán)境音響、方言俚語、傳統(tǒng)音樂不斷刺激著觀眾,雖然外地人不太能聽懂,但亦能從旋律中感受到那種江南水鄉(xiāng)的婉約之美;而對身處異鄉(xiāng)的蘇州人來說,親切的鄉(xiāng)音、悠揚的唱腔勾起了無盡的鄉(xiāng)情。
在視聽藝術不斷發(fā)展的今天,數(shù)字化多媒體技術重新定義了視聽聯(lián)覺帶給受眾的藝術感受。不僅可以利用虛擬現(xiàn)實還原歷史上的空間面貌,還可以以傳統(tǒng)聲音元素為創(chuàng)作素材,共同塑造出具有文化內涵和人文情懷的藝術作品。不少城市的博物館、仿古景區(qū)利用虛擬現(xiàn)實技術還原出城市的歷史街景,聲音元素的加入讓觀眾快速領略當?shù)氐牡赜蝻L情,繼而身臨其境置身于歷史發(fā)展洪流之中。2017年南京藝術學院上演的大型多媒體電子交響合唱《和平鐘聲》,以管弦樂、合唱等傳統(tǒng)音樂表演形式為基礎,融合具有南京城市特色的聲音景觀,通過全新的技術手段塑造出具有城市人文氣息的交響音樂,極大地豐富了城市聲音的藝術表現(xiàn)方式與人文價值。此外,城市聲音景觀還可以滲透到手機彩鈴、公交視頻、廣場大屏等空間,通過聲音基因的重組和設計,增強城市聲音層面的識別性和藝術性,引發(fā)受眾實現(xiàn)從感官到情感的轉換。
聲音生態(tài)學把聲音風景分為基調音、信號音和標志音三種元素。其中,基調音是背景音,奠定了區(qū)域基本的聲音形態(tài),可以支撐、勾勒出地域聲音景觀的基本輪廓;信號音是前景聲,具有清晰的表達內容,一般特指有意識設計并傳遞某種含義的聲音;而標志音則是地區(qū)所具備的特色聲響元素或某種文化內容被辨識出來的獨特聲音。
當城市的聲音環(huán)境越來越多地被商業(yè)化聲音密集轟炸,當噪音影響了精神放松與靈魂幸福感的傳遞,當悅耳的自然聲音環(huán)境成為用來懷念的記憶,這時人們往往期待還耳朵一片自然,渴望獲得美好的聽覺空間。在城市環(huán)境的建設中,應維護好城市原生態(tài)的基調音,打造與環(huán)境相匹配的信號音,探尋、設計個性鮮明、具有城市地域特色的標志音,為城市創(chuàng)造良好、特色的聲音風景而綜合協(xié)調基調音、信號音和標志音三者的和諧共生。以聲音景觀的方式去理解和打造城市內部形象,必須在維護城市原生態(tài)的聲音系統(tǒng)的基礎上,保留城市傳統(tǒng)的聽覺環(huán)境,進而改造影響人們正常生活的不利聲源,設計獨具個性和特色的城市音響?,F(xiàn)代城市大多提出生態(tài)宜居的發(fā)展理念,對于遠離自然、生活在城市的人們來說,從心理上有著一種親近自然的情愫。在城市內部聲音景觀的打造過程中,除了注重保護自然環(huán)境中的風聲、雨聲、鳥鳴、蟬叫聲等基調音以外,可以通過現(xiàn)代科學技術打造城市聲音景觀,用以豐富、強化自然聲景,如在特定區(qū)域安裝聲音裝置,在清晨、黃昏等時段播放大自然的聲響,如風聲、鳥鳴、自然舒緩的鋼琴曲等,適時彌補信號音,打造出“天然”的聲音景觀。在社區(qū)公園等地,除了播放環(huán)境音響外還可設置專門的戲曲表演、老年聲歌練習場所等具有地域聽覺特色的民間藝術的表演,展示具有地域特色的標志音。通過自然與人工相結合的手段豐富城市的聽覺內容,在提高居民的生活幸福指數(shù)的同時,塑造出當?shù)鬲毺氐穆曇麸L景,彰顯出城市聽覺層面的特色。除此之外,聲音可以成為現(xiàn)代景觀設計的組成部分,如標志景觀建筑、人文景點設計標志音,形成獨特的“人造聲音景觀”。
聲音深深扎根于城市,記錄、創(chuàng)造著豐富的城市文化信息,承載著厚重的城市文化和區(qū)域人文內核。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認為,一座城市的地方感和歷史性,有時候正體現(xiàn)在聲音的層面⑤。
聲音是城市的特色標志之一,也是城市內部群體實現(xiàn)情感共鳴和身份認同的符號。從城市文化角度看,一方面聲音景觀是城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飽含著地域的歷史文化信息、地域文化價值以及社會文化價值;另一方面聲音景觀是人類社會演化發(fā)展的記錄,是城市與文化發(fā)展的標志性特征,如同建筑、風俗和服飾一樣,標志著一個地域的特征、風土人情、審美取向。挖掘城市記憶空間里的聲音元素,營造出具有地方印記的特色聲音,已然成為構筑城市精神家園,喚起對城市認同感和歸屬感的新手段。老北京上空的鴿哨聲、四川火鍋的沸騰聲、江南水鄉(xiāng)的搖櫓聲……一些特殊的音響與城市的歷史文化緊密相連,不僅成為了城市特色的地標,更是賦予了城市獨特的韻味。然而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深入,城市以往的聲音景觀正在逐漸消逝。2006年,中山大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研究中心曾發(fā)起“聲音文化記錄行動”,意圖收集、整理民間史詩、傳統(tǒng)戲曲以及號子等人文聲響,呼吁對聲音景觀進行挖掘和保護。實踐層面,合肥、武漢等地以具有地方印記的聲音風景為主線采錄了大量城市原聲素材,精心制作出“城市聲音紀錄片”,從聽覺的角度重塑了居民對城市精神家園的認同和歸屬。
城市形象是國家形象的有機組成部分,城市形象的精準定位和廣泛傳播有助于推動城市的快速發(fā)展,共同編織成國家形象的整體圖景。今天的中國城市正處于新舊時代更迭的巨大變革之中,每座城市都在探索和尋找著適合自己形象傳播的路徑。聲音作為一種非主流感官,在城市的景觀建設與形象傳播方面豐富了景觀的外在表達,拓寬了感官傳播渠道,也增強了人們對城市的內在的情感體驗。設計師應在城市規(guī)劃建設過程中,把聲音元素貫穿到城市建設的方方面面,打造自然、環(huán)境、人文三者相和諧的現(xiàn)代化家園。
注釋:
①呂興洋.目的地形象的感官營銷思考[J].旅游學刊,2018(03):7-8.
② 趙慶海,費利群.論城市形象建設中聽覺系統(tǒng)的運用[J].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科版),2013(01):87-90.
③隋欣.新媒介環(huán)境聽覺文化復興的可能[J].當代傳播,2016(04):45-47.
④ 杭旅.用聲音勾勒杭州 用心靈感知美好——杭州旅游宣傳片《聆聽杭州》誕生記[J].杭州(周刊),2018(09):26-31.
⑤ 張曉虹.地方、政治與聲音景觀:近代陜北民歌的傳播及其演變 [J].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02):37-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