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爾向往著村莊外面那條鐵軌的盡頭。他常常趁著傍晚的暮色,摸索著爬到山坡上,遠遠地望著那消失在盡頭的鐵軌。偶爾,有輛吭哧作響的火車路過,噴著布滿黑粒的濃煙,還不忘幽怨地鳴叫上一聲。只是,火車上裝的不是旅客,而是數(shù)不盡的煤炭和黑鐵。
這條鐵軌對小布爾有著無窮的吸引力,至于為什么,他也沒想清楚。或許是因為母親曾告訴他,父親是乘著一列火車出門旅行的。
可是,他從未見到一輛運人的火車經(jīng)過。
那是云彩斑斕的一天,云朵輕描淡寫地描繪著夕陽的艷麗。小布爾慵懶地倚在小土丘上,微風蕩漾著小草,撓得他的手臂直發(fā)癢,他又在等火車了。
遠遠地,火車吭哧吭哧過來了,小布爾發(fā)現(xiàn)駕駛室的門口站了一個人,正揮舞著帽子。
這是小布爾第一次看見火車司機,那個人還在和他打招呼。他穿著破舊的軍人制服,拼命搖著帽子,似乎對這個短暫經(jīng)過的地方滿懷深情。
小布爾立刻站直了,像模像樣地回了個軍禮,然后朝那個激動的人揮了揮手。
那人將帽子扔了過來,棕褐色的軍帽被拋向了小布爾站著的這片大地。這是一頂破舊不堪的帽子,帽檐已經(jīng)磨損,還夾雜著煤炭屑。
火車過去了,去了遠方,還在戰(zhàn)爭的遠方。
小布爾久久凝視著鐵軌的遠處,直到最后一絲亮光也掉進了地平線的下方,才帶著軍帽回家了。
看到那頂軍帽,母親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將它洗干凈,又還給了小布爾。
一晃又是一年,小布爾成年了。村子似乎一如既往的寧靜,又似乎一點也不寧靜。每到夜晚,總能聽見炮聲,很遠,但又不遠。
直到一天,鐵路上的火車停下來,卸下一整車的人,有活人,也有死人。
火車??吭谛〔紶柍Hサ哪莻€小山坡旁,衣衫襤褸的人魚貫而出,他們的衣服上沾染著煤灰,臉上沾染著淚,身上沾染著血。還有好多人,是被擔架抬出來的。
村民們都來了,小布爾的母親也來了。她臉色蒼白,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穿梭,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直到她看到了那個擔架。
擔架上,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身體。
她凝視著那具沒戴軍帽的身體,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
周圍安靜了下來,只聽見母親壓抑而悲切的咽泣聲。有個軍人撫摸著小布爾頭上的帽子,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這些都是我們的英雄,那位是老布爾,一個優(yōu)秀的同志?!彼妓髁艘幌?,“孩子,等一些無法繼續(xù)戰(zhàn)斗的人在這里留下,我們就要走了,你來嗎?”
小布爾愣住了,他看向那段鐵軌,那是他一直向往的鐵軌的盡頭啊,盡管他并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可他還是點了點頭。
母親埋葬的那個人,他知道了,是他的父親,從出生以來就沒見過的父親,終于旅行回來了?,F(xiàn)在,他也要去旅行了。
母親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在那個舊軍帽檐上縫補了幾針,那個磨損的“大”字變成了“小”字。
小布爾上路了,乘著那列擁擠的火車,是老布爾乘過的火車啊。他望著那片山丘,他曾經(jīng)停留的地方?,F(xiàn)在,他要去鐵軌的盡頭了。
馮旻悅:江蘇省南京市第十三高級中學高二(7)班學生
編輯 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