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振威
母親常對我講起1970年的那場大水。
那場大水讓村子變成了一片汪洋,躲在高崗上的女人不是唉聲嘆氣,就是以淚洗面。水性好的男人們一次次地游到村子里,將家里的糧食、鍋碗瓢盆、家具衣物等弄到高崗上。
父親從家里游回高崗的時候,竟然在大水中撈到了一個漂浮著的木箱。
大水很快退去了,木箱成了父親的心病,他在村里挨家挨戶問:“你家丟木箱了嗎?”
村子里沒人家丟失木箱。
秋后麥子種上了,農(nóng)活少了,父親用手巾包了幾個窩窩頭,用架子車拉著木箱,去了附近的村子,挨家挨戶詢問。
我們五臺公社共有20個大隊,父親去了20個大隊,問得口干舌燥,走得腿腳酸疼,也沒有找到木箱的主人。
父親常嘆著氣說:“木箱用鐵鎖鎖著,里面一定放著有用的東西。木箱被大水沖跑,主人一定非常著急,我一定要找到木箱的主人?!?/p>
此后只要一有閑暇時間,父親就會用架子車拉著木箱出門。讓人不解的是,10年過去了,20年過去了,也沒有找到木箱的主人。
其間家里缺過點燈用的油、做飯用的鹽,給奶奶看病又欠了一屁股債,我多次跟父親商量,想用鐵錘砸開木箱,看看里面究竟放著什么財寶,父親總是圓瞪著眼說:“做人得本本分分,就是餓死,也不能動別人的東西?!?/p>
直到父親去世,那個被他撈起來的木箱仍然在家里規(guī)規(guī)矩矩地存放著。
母親生病住院時,受強烈好奇心的驅(qū)使,我撬開木箱,看到木箱里有塊鼓鼓囊囊的塑料紙,一層層地解開塑料紙,我看到了一疊五分的紙幣和業(yè)已發(fā)黃的布票、糖票。
我不禁大失所望,現(xiàn)在看來,這些不就是一堆廢紙嗎?
向病床上的母親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后,母親嘴唇哆嗦著說:“你這孩子,咋能動別人的東西?”
我訥訥地說:“其實里面也沒有什么,就是一些布票、糖票和紙幣?!?/p>
母親急促地問:“布票有9張,都是二寸的吧?”
我回答:“是的?!?/p>
“糖票有4張,都是半斤的吧?”
我點了點頭。
“紙幣有10張,6張五分的,4張二分的?!?/p>
我怔怔地看著母親,難道她打開過木箱?
“這個木箱是咱家的?!蹦赣H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我感到不解,震驚:“既然是自家的木箱,父親為啥還要尋找箱子的主人?”
母親嘆了口氣:“從水里撈出箱子后,我和你爹也懷疑過是自家的箱子,可木箱被水泡得變了形,顏色也變淺了。我們用鑰匙開過鐵鎖,可能鐵鎖被水一泡生銹了,沒能打開,我們就以為不是自家的木箱了?!?/p>
后來有一文物專家找到我,要高價收購我精心珍藏的布票、糖票和紙幣,我婉言拒絕了——怎能用金錢來衡量并進行交易呢?父輩傳下來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