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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鳥飛多高才能真正自由

      2021-02-26 17:47張莉
      當代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陳衡胡適

      張莉

      ——關(guān)于陳衡哲

      討論這位名叫陳衡哲的女士,我們該從哪兒說起呢?這真是個問題。她的故事太多了。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莫過于先重復(fù)歷史書上給她的定語:第一批官派留美學(xué)生,第一位大學(xué)女教授,第一篇白話小說的作者……這是屬于她的多項紀錄,尤其是1920年她進入北京大學(xué)任教,成為北大第一位女教授的經(jīng)歷,真正是做到了現(xiàn)代教育史上的前無古人,也為北大招收女生開辟了道路。

      但這樣討論未免太嚴肅了。其實我們還有另一種方式。學(xué)者、作家、教授集于一身,而情感生活“完美”:與她一生相愛的丈夫任鴻雋,是現(xiàn)代史上中國科學(xué)社的發(fā)起者和領(lǐng)導(dǎo)者,曾經(jīng)擔任東南大學(xué)副校長,四川大學(xué)校長;同時,她還有一直呵護她、終生與她保持誠摯友誼的“藍顏知己”,現(xiàn)代歷史上大名鼎鼎的胡適先生。恰好任鴻雋與胡適又是同學(xué),多年好友。他們形成了堅固的“我們?nèi)齻€朋友”,是現(xiàn)代中國語境里的一段佳話。與大多數(shù)成功女性選擇不生育或在子女教育方面有所缺失相比,陳衡哲還是位有成就感的母親,她的家庭關(guān)系和睦,三個孩子都畢業(yè)于美國名校,后來也都成了著名大學(xué)教授。——如何在婚姻與愛情、丈夫與知己、養(yǎng)育孩子與職業(yè)責任、日常生活與學(xué)術(shù)成就之間實現(xiàn)平衡?這是困擾現(xiàn)代女性的大問題,可這些問題在這個女人那里幾乎都完美得到解決……

      如果陳衡哲活著,聽到我們在旁邊這樣竊竊私語,她是不是會笑著擺擺手?也可能她會矜持沉默,只在嘴角牽動時露出一點笑意,畢竟我們所言不虛,她的確交出了不錯的人生答卷。但更大的可能是,她假裝聽不到。

      一切對她都構(gòu)不成影響,她早已活成“標本”。批評、討論、爭議,沒有什么可以改變她的生命軌跡。那些百年后的風言風語,那些“后見之明”,那些獨斷判語與事后復(fù)盤,對她已構(gòu)不成侵擾,她活成了她自己,一個現(xiàn)代中國女性命運的孤本。

      “一個破天荒”

      很多年后,已經(jīng)成為世紀老人的楊絳依然忘不掉她與陳衡哲的第一次見面,當別人稱贊錢鍾書和她是“才子佳人”時,她回答,“陳先生可是才子佳人兼在一身呢”。那位被稱為“陳先生”的女士有一個“微表情”——“她聽了我的話,立即和身邊一位溫文儒雅的瘦高個兒先生交換了一個眼色,我知道這一位準是任先生了。我看見她眼里的笑意傳到了他的嘴角?!钡降资切≌f家筆墨,楊絳點染幾句,昔日便鮮活重現(xiàn)。

      誰能說她不是才子佳人集于一身呢?陳衡哲曾在傳記里說自己小時候舉止很像男孩子,家人和親戚都為她不是男孩子而惋惜。很小的時候,她對自我的想象便與其他女孩兒不同:“不管怎樣,我在童年時期的確雄心勃勃,我不是立志要穿比別人更漂亮的衣服之類,而是希望別人覺得我聰明、在學(xué)業(yè)上有前途?!?/p>

      出生于晚清末年的女孩子,人生中總會面對很多事關(guān)命運的選擇。比如是否裹腳,是否進學(xué)堂,是否按父母之命結(jié)婚。每一次陳衡哲都能給出意義重大的答案。

      首先是,不纏足。那是1897年,陳衡哲七歲,盡管對“天足運動”所知不多,也未曾想過質(zhì)疑纏足習俗的合理性,但是,她有自由行走的熱望。如果纏足很痛又不方便走路,為什么要纏呢?小女孩兒開始反抗,只要母親不在,她就脫下裹腳布。反復(fù)多次后,母親尊重了她的決定——“我的雙足又恢復(fù)了自由”。但這讓外祖母不滿:“看看她那雙船腳!簡直可以載十個人過河。天哪,等她到了出嫁的年紀可怎么辦?”盡管做出了選擇,但心里依然有不合群帶來的隱秘羞恥,每當家里有客人,“我總是把腳藏在桌腳或椅子后面,好讓它們不受注意。因為我雖然不為我的所作所為后悔也不感到羞恥,我還是為自己跟別人不同而尷尬”。

      不裹足的女孩子,未來在哪里?進學(xué)堂。她著了魔般追隨舅舅去廣州讀書,因為舅舅告訴她,一個女孩子想要有出路就得進學(xué)堂,這位視野開闊的長輩還告訴她,世界上有三種人,有一種是安命的人,有一種是怨命的人,還有一種是造命的人。很顯然,“造命”這句話點燃了她。1913年,她主動要求離開父母去廣州。臨行前哭了一夜,心內(nèi)有無限不舍,還是成行了。因為年紀太小,廣州的醫(yī)學(xué)校并不接收。她又從廣州到上海,原本想去上海中西女校,但學(xué)校已解散,輾轉(zhuǎn)來到中西醫(yī)學(xué)院讀書,

      可是那里的教育方法和教育理念極為落后,并非理想選擇。更痛苦的是,她要跟著一位喜怒無常的女校長夜間出診,那些黑夜里并不成功的分娩,給這位正值花季的女孩子帶來心理陰影。但是,她咬牙不離開學(xué)校,必須忍到畢業(yè),只有這樣,才能逃脫回家待嫁的命運。

      到底沒有逃脫。十八歲醫(yī)學(xué)校畢業(yè),父親命她回成都。

      他在吃早飯時提起他為我從一個高官家庭挑選了一個人品良好的年輕人做丈夫,不過他不希望做個“保守”的父親,所以他現(xiàn)在先跟我商量這樁婚事。開始我很驚訝,但我很快意識到我整個未來的人生都將由我的回答決定,所以我堅決地說:“父親,我不想結(jié)婚。”

      父親忍著氣問我:“難道你永遠不結(jié)婚?我可不想看見我的女兒像街頭的下賤女人一樣自己挑選丈夫。”

      我說:“我永遠不結(jié)婚。”

      爭吵,勸說,固執(zhí)地反抗,陳衡哲不退縮,甚至在激烈的爭吵中暈倒過去。父母不得不認識到,女兒是真的不想結(jié)婚?!拔业倪@種想法有多方面的原因,主要是:第一,我希望能保持自由以便實現(xiàn)自己在知識界發(fā)展的志向,但我所認識的已婚女子沒有人能享受多少自由。第二,我見過太多分娩不正常狀態(tài),所以根本不想親身經(jīng)歷。第三,我無法忍受和一個陌生人結(jié)婚,但我早年所受的教育和環(huán)境影響都讓我無法想象自己能選擇自己的丈夫而又不自輕自賤?!庇谑?,她宣布她是不婚主義者,永遠獨身。

      不纏足、進學(xué)校、堅決不結(jié)婚,年輕時代的陳衡哲多酷啊,實在令人贊嘆??墒?,生活在1907年的她,畢業(yè)以后又能去哪里呢?1917年中國第一所女子大學(xué)才成立,所以彼時的她還不能進入更高的學(xué)府深造,不能回父母家中,以免嫁作他人婦。于是做了家庭教師,等待命運“峰回路轉(zhuǎn)”。1914年,她看到了那張報紙:清華學(xué)堂第一次面向全國招收留美女生。要求十八歲至二十一歲之間,必須體檢合格,如果通過清華學(xué)堂的考試,將獲得獎學(xué)金去美國學(xué)習五年。

      雖然陳衡哲已經(jīng)二十四歲,她還是被允許參加筆試。幾何、算術(shù)、英語、歷史,有許多科目從未學(xué)過,她就老老實實寫下“從來沒有學(xué)過這個科目”。據(jù)說這個答案令判卷老師頗有好感。終于,讓人淚如雨下的好消息到來,四十多名考生中,她名列第二,毫無爭議地成為第一批官派留美女生。

      無論怎樣,多年后,陳衡哲都感恩自己當年選擇進學(xué)校的決定?!斑M學(xué)校的一件事,在三十年前——正當前清的末年——是一個破天荒,尤其是在那時女孩子的身上。我是我家中第一個進學(xué)校的人,故所需要的努力更是特別的大。雖然后來在上海所進的學(xué)校絕對不曾于我有什么益處,但飲水思源,我的能免于成為一個官場里的候補少奶奶,因此終能獲得出洋讀書的機會,卻不能不說是靠了這進學(xué)校的一點努力。”

      命運真是奇妙,忽然間,早年生命中那些烏云便散去了,獨來獨往、意志堅強的女孩兒最終成為“造命”者。登上赴美輪船的她,即將面對遼闊天地,嶄新世界。

      “我們?nèi)齻€朋友”

      即使隔著百年的風霜,也能感覺出留美期間陳衡哲的開心。那時候,她的英文名字叫莎菲,她是著名的不婚主義者,典型的文藝女青年。有一張和女同學(xué)們在廊亭上的照片,她笑得露出白色牙齒,那是晚清民初中國女性難得的笑容,她爽朗、篤定,身上有旺盛的生命力。尋常女性身上的自卑、害羞、張皇、不安,在她那里并不存在,當然,那多半是因為她那時找到了同伴和朋友,無需左顧右盼。

      1915年,陳衡哲將她翻譯的《萊茵女士傳》投稿給《留美學(xué)生季報》,獲得了時任期刊總編任鴻雋的好評。兩個年輕人開始通信,他約稿,她撰稿,開始了他們漫長的交流。這位在瓦沙大學(xué)(今譯瓦薩學(xué)院)專修西洋史,也輔修西洋文學(xué)的女孩子后來加入留美學(xué)生的科學(xué)社,那是任鴻雋主辦的社團。她喜歡給朋友寫信,談學(xué)問,談詩歌,以及生活中種種有趣的

      事。1916年暑假到伊薩卡度假時,她和任鴻雋初次相見,她在《留美季報》上發(fā)表的舊體詩,受到了任鴻雋的激賞(此后多年,她的詩總會受到他的喜愛)。另一位年輕人因為任鴻雋的推薦讀到了她的詩,詩作讓他驚艷并連連稱贊。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位年輕人叫胡適,他是任鴻雋的多年好友,在北美風頭正健。

      通信里的莎菲真是迷人!最初通信,陳衡哲稱胡適為先生,胡適感覺不妥,于是寫了一首打油詩給陳衡哲,讓她以后不要再稱先生:“你若先生我,我也先生你,不如兩免了,省得多少事?!鼻纹さ墓媚镩_始貧嘴了:“所謂‘先生者,‘密斯忒云也。不稱你先生,又稱你什么?”她風趣、幽默,有一點點撒嬌,分寸又剛剛好。天足,陽光,大方,英語演講一流,這樣特立獨行的女孩子實在讓人歡喜。1917年4月,胡適陪任鴻雋到瓦沙大學(xué)去見陳衡哲,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逗m日記》特意記下了這次的相見:“四月七日任叔永去普濟布施村(Poughkeepsie)訪陳衡哲女士。吾于去年十月始與女士通信,五月以來,論文論學(xué)之書以及游戲酬答之片,蓋不下四十余件,在不曾見面之朋友中,亦可謂不常見者也。此次叔永邀余同往訪女士,始得見之。”

      許多人都提到胡適與陳衡哲一家的親切關(guān)系。胡適與任鴻雋多年同學(xué),情同手足,而他與陳衡哲也惺惺相惜。1920年,任鴻雋求婚成功,與陳衡哲共同回國。當時胡適在北大任教務(wù)長,他大力舉薦陳衡哲到北大任教,陪同她去見蔡元培先生,蔡元培愉快地同意聘請陳衡哲為北京大學(xué)教授。

      作為最親近的朋友,胡適是二人戀愛和婚姻的見證者,他們?nèi)说哪鹾陀H密有照片為證:陳衡哲在兩位男士中間稍后的地方,左邊是一身白色長袍的未婚夫任鴻雋,右邊則是“最早的同志”,穿白襯衫打領(lǐng)帶的胡適。三位年輕人微笑地面對鏡頭,意氣風發(fā)。照片拍攝于1920年8月22日,正是訂婚當天。據(jù)說任鴻雋第一次去拜訪陳衡哲父母也是胡適陪同前往,他們婚后甚至把胡適的照片掛在客廳。

      盡管有無人能及的高起點,但是,作為留美碩士,陳衡哲回國后頗有些“水土不服”。剛教書時,陳衡哲對學(xué)生的年輕、可塑性非常欣賞,她寫信對胡適說,最喜歡教戲劇課??墒牵齻€星期后,她堅決不教戲劇,“對于學(xué)生也失望透頂”,甚至她都不想教書了。正在病中的胡適,寫了長長的信安慰她。很可能胡適在信中批評她任性了,回信中,她不愿意承認自己任性,但是,也十分感激他的勸解。“適之:你帶了病寫那么長的勸告信給我,我就是不怕被你的夫人責怪,也覺得十分抱歉——也十分感激?!钡?,擔任教授不到一年,陳衡哲還是因懷孕辭職。

      不管怎樣,孕育后代到底是高興的事。胡適后來寫詩寄給夫婦二人:“遙祝湖神好護持,荷花荷葉正披離。留教客子歸來日,好看蓮房結(jié)子時?!彼麄兎驄D很喜歡這首詩,給長女的乳名便是“荷兒”。很快胡適的女兒也出生了,他起名叫“素斐”,并不隱瞞“素斐”這個名字借用的是陳衡哲的英文名“莎菲”。陳衡哲特意寫給小素斐一首詩:“我對于你的希望,/是和我自己的女兒一樣,/是希望你也做一顆明星,/去照引黑暗中摸索的靈魂。/使你生后的世界,/比了你生前的世界,/更為美麗光明?!?/p>

      像留學(xué)時代一樣,三個朋友頻繁通信,信件寫得親切,家常??上У氖牵驗閼?zhàn)亂,胡適寫給陳衡哲和任鴻雋的信已經(jīng)損毀,因此,我們今天只能看到他們寫給胡適的信。信中,陳衡哲會告訴胡適,“早起看到柳樹下坐著的是后湖擔蘆柴的”,說起“有一天出去走路,看到路旁的田上種滿了碧綠的菜,菜葉上的露珠收著初出的陽光,都很活潑地閃爍著”。當然,在信中她還提到他們對他的思念,邀請他來家里住幾天。

      看到陳衡哲在《努力周報》上連載《基督教在歐洲歷史上的地位》,胡適立刻寫信告訴她,要她繼續(xù)多作文章。他向她感嘆自己對學(xué)問的興趣終究超過對社會政治問題的興趣。她則安慰他:“你說你的‘學(xué)問上的興趣,終究比言論熱烈得多,其實有什么要緊?用研究學(xué)問的余‘興,來發(fā)表言論,那言論豈不更有價值嗎?”他說起子侄讓人煩惱,她回復(fù)他:“子侄固然重要,但你以有用之身去做無益的犧牲,是我們所不許的?!?/p>

      也討論時局。1924年11月15日,她對胡適說自己不像丈夫那樣樂觀,在她看來,中國

      已經(jīng)由內(nèi)戰(zhàn)進入了無政府時代?!叭绮恍?,或至淪入巴爾干的地位為世界各國的大戰(zhàn)場。所以我總覺得前途茫茫,如隨盲人摸馬之后,不知要墜入什么深淵去……”這讓書齋里的她有強烈的虛無感?!拔姨焯炀帟?,但天天覺得所編的稿子一定要被焚成灰燼或撕成條子的。我真不能樂觀。我眼見虎狼水火地侵犯全國人民,而絕不能救助,我覺得慚愧而羞恥?!?/p>

      1927年8月21日,五歲的小素斐病夭。陳衡哲立刻寫信安慰傷心的胡適:“我們的第二個女兒長得很好,也很聰明。他日我們移居北京之后,即把她作為你們的干女兒罷——但不知你和你的夫人要不要她。你凡思念你的素斐時,你隨時可以來看看她,或是抱她家去玩玩,直到你自己的女兒來了為止。這樣能略略減少你的悲哀嗎?你的身體很不好,所以希望你對于這件不幸的事,還要勉強把它去懷。省得你的朋友們擔心……”這個與她同名女孩子的早夭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情感的中斷?在信中,她也悄悄對他說起內(nèi)心“小小的迷信”:“你的這個女兒的死亡,除了為你痛惜之外,我尚有一個小小的迷信——我且不告訴你……但愿我這個迷信不成事實?!?/p>

      信21日寄出,他23號就回信,除了感謝勸慰,表示愿意收書書為干女兒外,也對她的“迷信”一猜即中。陳衡哲回信說:“……我的那個迷信竟全被你猜著了,痛快得很!”也是在這封信中,她提到了自己看到去年胡適寫的那首《好事近》,內(nèi)中有一句“少年心難再”。她回了一首《相思》:“相思豈不苦?甘之亦有因。付得相思價,買得少年心?!奔词雇ㄐ挪煌暾?,也可以看到胡適與陳衡哲之間感情深厚,這樣的情感常常被后人解讀為曖昧的男女之情,其實,長年保持恒溫而不褪色的終生情誼,恐怕還是因為他們惺惺相惜,愿意彼此交付信任。

      胡適曾經(jīng)詳細回憶過他們的初相識?!拔以诿绹淖詈笠荒?,和莎菲通了四五十次信,卻沒有見過她,直到臨走之前,我同叔永到藩薩大學(xué)去看她,才見了一面。但我們當初幾個朋友通信的樂趣真是無窮。我記得每天早上六點鐘左右,我房門上的鈴響一下,門下小縫里‘哧‘哧地一封一封的信丟進來,我就跳起來,撿起地下的信,仍回到床上躺著看信。這里總有一信或一片是叔永的,或是莎菲的?!?/p>

      1928年,陳衡哲想出版一本詩集,她將整理好的詩作寄給胡適。盡管胡適欣賞其中一些詩作,畢竟這些詩作中也留有他們青年時代的美好回憶,但是,他建議她不要出版,因為她的新詩尚不足以出本詩集,而新體詩與舊體詩雜糅出版也不合適。他直言不諱,她欣然聽從。不僅回信表示感謝,也闡釋自己對作詩作文的理解:“雖然我也不承認,我的詩是沒有一首有藝術(shù)上的價值的——但我總覺得他們當不曾失去天然的風韻,和那野草閑花一樣的豐韻。他們都是我心底里發(fā)出來的真聲?!?/p>

      胡適在陳衡哲的生命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多重角色,是青年時代的共同成長的伙伴,是日常生活的參謀,可以說心里話的密友,而更多時候,他是嚴肅的學(xué)術(shù)同行,乃至學(xué)術(shù)道路上的領(lǐng)路人。《胡適日記》中記載了大量他與夫婦二人的交往細節(jié),尤其是他們共同住在北京的時間里,日記中有諸多胡適在陳衡哲家吃飯、喝茶以及三人一起出游的日常記錄。

      胡適從不隱瞞他對陳衡哲的欣賞。她去北大履新發(fā)表演講,他特意記下觀感:“……是日新教授皆有演說,莎菲最佳。有燕樹棠者(法律)最劣。我也勉強說十幾分鐘?!标惡庹芑ㄙM大量心血的《西洋史》一問世,他便寫下最早的書評:“此書是一部很用氣力的著述。它的長處在用公平的眼光,用自己的語言,重新敘述西洋的史實?!碑斎?,在后來許多研究者看來,陳衡哲的《西洋史》也在印證胡適的思想,科學(xué)的與自由的觀念是重要的。這是二人又一次在學(xué)術(shù)上的隔空支持。

      早在1920年,任鴻雋與陳衡哲結(jié)婚時,胡適就曾經(jīng)寫下一首詩:

      我們?nèi)齻€朋友

      ——贈任叔永與陳莎菲

      雪全消了,春將到了,只是寒威如舊。

      冷風怒號,萬松狂嘯,伴著我們?nèi)齻€朋友。

      風稍歇了,人將別了,——

      我們?nèi)齻€朋友。

      寒流禿樹,溪橋人語,——

      此會何時重有?

      別三年了!月半圓了,照著一湖荷葉;照著鐘山,照著臺城,照著高樓清絕。

      別三年了,又是一種山川了,——

      依舊我們?nèi)齻€朋友。

      此景無雙,此日最難忘,——

      讓我的新詩祝你們長壽!

      詩作發(fā)表在《新青年》第8卷第3號,使用“此景無雙”形容“我們?nèi)齻€朋友”的關(guān)系,想必他對這段關(guān)系是滿意的,也是得意的。

      胡適與陳衡哲之間超乎朋友的情感被許多人察覺。據(jù)說朋友們常會調(diào)侃他們?nèi)齻€人。1923年10月11日,徐志摩在日記中說,任鴻雋夫婦那天請他與胡適、朱經(jīng)農(nóng)等七八位朋友晚餐,“君勱闖席。君勱初見莎菲,大傾倒,傾與散步時熱忱猶溢,尊為有‘內(nèi)心生活者,適之不禁狂笑”。這段日記中,那位北大哲學(xué)教授的贊賞似乎沒有多少人留意,而“適之不禁狂笑”的細節(jié)卻被很多人分析,研究者們說,“適之不禁狂笑”既因張君勱的“傾倒”,也因陳衡哲的超拔而“與有榮焉”。

      楊絳記下過她親見的陳衡哲與胡適之間的互動。那是1949年春天,朋友們一起在任鴻雋家聊天。胡適起身告辭,所有人都站起來送他?!昂m一手拿著帽子,走近門口又折回來,走到擺著幾盤點心的桌子旁邊,帶幾分頑皮,用手指把一盤芝麻燒餅戳了一下,用地道的上海話說:‘蟹殼黃也拿出來了。說完,笑嘻嘻地一溜煙跑了?!标惡庹苡悬c不高興,對楊絳說:“適之Spoilt(寵壞)了,‘蟹殼黃也勿能吃了?!睋?jù)說,“蟹殼黃”是胡適老家安徽績溪的小吃,適合做早點不適合做茶點。很顯然,陳衡哲不是隨隨便便擺的,這位新文化運動的領(lǐng)袖也不是隨隨便便折回來的。無論怎樣,胡適臨離別之際笑嘻嘻用手指戳一下芝麻燒餅才離開的細節(jié)令人難忘,即使半個世紀過去,即使楊絳已經(jīng)進入暮年,她也要清晰寫下來,試圖傳達些什么。

      “歷史要這樣做,方才有趣味,方才有精彩”

      今天,我們認識陳衡哲,主要是以最早的短篇小說作者的身份?!白钤绲陌自捨男≌f”這一說法,源自胡適。“當我們還在討論新文學(xué)問題的時候,莎菲卻已開始用白話作文學(xué)了?!兑蝗铡繁闶俏膶W(xué)革命討論初期中的最早的作品?!缎∮挈c》也是《新青年》時期最早的創(chuàng)作的一篇。民國六年以后,莎菲也作了不少的白話詩。我們試回想那時期新文學(xué)運動的狀況,試想魯迅先生的第一篇創(chuàng)作《狂人日記》是何時發(fā)表的,試想當日有意作白話文學(xué)的人怎樣稀少,便可以了解莎菲的這幾篇小說在新文學(xué)運動史上的地位了?!?/p>

      盡管胡適從時間軸線上指出了《一日》之早,但是,《一日》是否是“最早”依然是存疑的。單就時間而言,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比《一日》還早的白話小說,而就寫作技術(shù)而言,文學(xué)史上之所以將《狂人日記》視為第一部現(xiàn)代白話作品,還在于作品的現(xiàn)代性因素、它所要表達的主題、作家的表現(xiàn)方法和形式。就文學(xué)性而言,《一日》跟《狂人日記》并不在一個量級。就連陳衡哲自己也這樣認為:“這篇寫的是美國女子大學(xué)的新生,在寄宿舍中一日間的瑣屑生活情形。它既無結(jié)構(gòu),亦無目的,所以只能算是一種白描,不能算為小說。但它的描寫是很忠誠的,又因它是我初次的人情描寫,所以覺得應(yīng)該把他保存起來?!?/p>

      作為胡適的伙伴,《一日》實際上是陳衡哲以實際行動支持胡適。因為寫小說時她目睹了朋友們討論文言與白話的激烈場面,而伙伴中也只有她一個人對胡適的白話文運動抱有好感與同情。胡適對此想必抱有深深的感激,因此,在給《小雨點》的序中,他使用了一種巧妙的話語轉(zhuǎn)換:通過對當年與陳衡哲通信故事的講述,將一種“知音”關(guān)系轉(zhuǎn)化成“同志”關(guān)系,陳衡哲的白話文書寫由此也變成一種深具歷史意味的“公共支持”?;蛘哒f,作為深有歷史感的學(xué)者,胡適以不易察覺的敘述方式將

      “我”與陳衡哲及《一日》的關(guān)系牢牢契入了現(xiàn)代文學(xué)發(fā)生史的講述中?!词埂兑蝗铡凡皇亲钤缬秩绾文兀克阋詷?gòu)成一個可以不斷討論的文學(xué)史話題。

      1918年9月15日開始,陳衡哲發(fā)表詩歌《人家說我發(fā)了癡》,從此成為《新青年》的作者,短短三年間,陳衡哲在《新青年》發(fā)表八篇白話作品,包括小說、詩歌、劇作,進而由一位文藝女青年一躍成為“五四”新文學(xué)發(fā)生時期的主將,被視為新文化運動的先驅(qū),沒有哪一位現(xiàn)代女作家可以與之媲美。陳衡哲頻繁發(fā)表作品,除了作品本身的質(zhì)量,自然也與《新青年》的編輯輪值制有關(guān),她的作品多半是輪值編輯胡適推薦的。

      陳衡哲后來主要從事散文寫作,出版了《陳衡哲散文集》(上下冊),對教育問題、婦女問題、青年問題進行了探討。雖然品類足夠繁雜,但是,質(zhì)量不能高估。她的作品是隔的,不切膚的,你很少能看到切實情節(jié),更看不到人物心靈的內(nèi)面,以及對世界的幽深認識,當她講一個故事的時候,總感覺是在講一個與她無關(guān)的事。她沒有能力進入人物的內(nèi)心深處,那些作品并不具有讓讀者深受感染的藝術(shù)魅力?!绻氐綒v史語境,仍然要看到她勇氣可嘉,那種劈山開路、毫不畏懼的勇氣,她寫得固然幼稚,但是無論如何,幼稚的第一聲到底也是美的。

      陳衡哲是否了解自己文學(xué)成就的不足?至少在1928年出版作品集《小雨點》時她是清醒的。在自序中,她坦言自己不是專業(yè)小說家。因此,留美歸來后她并未想過當作家,而是去北京大學(xué)做了歷史系教授,雖因懷孕辭職回家,也在努力著書立說。五年時間里,兩度懷孕,兩度分娩,要熬過懷孕期、分娩期、哺乳期……每天上午到中午,女兒在外面喊叫,她依然在屋內(nèi)工作,最終完成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學(xué)術(shù)專著《西洋史》。

      這是歷史普及型著作,她希望能引起年輕人對歷史的興趣。雖說旨在普及,但字里行間可以看出她的見解與才情。比如她說歷史上的分期,“正如晝夜的分期一樣:中午確是白天,半夜確是夜間,但在那暮色蒼茫,或是晨光熹微中,誰能執(zhí)定哪一分鐘屬于夜間,哪一分鐘屬于白天呢?”還比如她說,“歷史不是叫我們哭的,也不是叫我們笑的,乃是要求我們明白它的”。

      這是“越軌”的寫作,如果寫作上有“軌”這回事兒的話?!段餮笫贰烦搅水敃r流行的那種干巴巴的教科書寫作模式,別具聲音,別具情趣??菰锏臍v史在她的筆下變得活潑生動,充滿鮮活之氣。胡適讀后甚為振奮,他認出陳衡哲歷史寫作的獨特意義,行文中常有點點星光閃爍。他感嘆說,“歷史要這樣做,方才有趣味,方才有精彩。西洋史要這樣做方才不算是僅僅抄書,方才可以在記述與判斷的方面自己有所貢獻”。

      胡適喜歡陳衡哲行文中的平和、公允,這與他的追求是切近的,因此評價說,這“是中國治西史的學(xué)者給中國讀者精心著述的第一部《西洋史》”,“是一部開山的作品”。胡適的評價并非虛言,著作一經(jīng)發(fā)行便深受讀者歡迎,三年之內(nèi)再版六次。直到今天,這本書依然不斷再版,被認為是“民國時代最有才氣的外國歷史教科書”。經(jīng)由《西洋史》,陳衡哲對歷史教科書寫作做出了獨具魅力的示范。

      ——如果她一直進行歷史專著寫作該多好!但是,1928年小說《小雨點》面世后受到歡迎,讓她重燃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火焰,著書立說的想法隨即熄滅。

      可惜她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沒有多少起色。反而,她在1935年用英文寫成的《一個中國年輕女孩的自傳》令人記憶深刻。那是充滿激情的寫作?!拔以噲D描繪中國的本來面目,既不虛飾它的長處也不夸張它的短處。因為這個原因,這本書強調(diào)的不是壯觀雄偉或聳人聽聞的事物,而是司空見慣的大眾人情。這是因為這本書希望刻畫的不是一個國家的外表,而是它的內(nèi)在性格及其種種表現(xiàn):有時細水長流,有時泥沙俱下,有時前進有時倒退,但它永遠流逝,如同發(fā)源于高山的河流那樣永不停止?!边@是貼近自身經(jīng)驗的非虛構(gòu)寫作,它讓人再次聯(lián)想到,陳衡哲其實并不適合虛構(gòu)而擅寫貼近自身經(jīng)驗的非虛構(gòu)作品。

      之所以寫下自傳,是因為人到中年,她逐漸意識到個人經(jīng)歷的標本意義:“我曾經(jīng)是那些經(jīng)歷過民國成立前后劇烈的文化和社會矛

      盾,并且試圖在旋渦中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們中的一員。因此,我的早年生活可以被看作是一個標本,它揭示了危流之爭中一個生命的痛楚與歡愉。”傳記里,她沒有使用“陳衡哲”或“莎菲”,而使用了“nan-hua”這個名字,她筆觸犀利尖銳,既能剖析家人和自我,也能苛刻打量周邊的世界,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力量感。寫到少女時代與惡仆的斗智斗勇時,她說:

      永遠不要在狂吠的惡犬面前示弱。你得保持鎮(zhèn)靜和勇氣,仿佛你是它們的女王,那么危險決不會發(fā)生在你身上。在人生的路途中,我憑借著這個自信的武器獨來獨往,至今還不曾遭遇到真正帶來危險的恐嚇。

      自傳塑造了一個不斷向上飛翔的女孩子,她雖然年紀尚小,但勇于在黑暗中摸索,雖然很孤獨,卻自有主見和力量?!鞘仟毩⒌呐灾黧w逐步生成的過程,也關(guān)乎一只籠中鳥撞破牢籠、渴望自由飛翔的奮斗經(jīng)歷。不得不說,她的早年自傳與她的文學(xué)作品判若兩人。使用筆名可以讓她更自由,用英文寫作可以使她獲得一種陌生感和解放感,換言之,對于人到中年的她而言,換種語言表達,就有如一次對語言牢籠的成功逃脫。

      看起來,她對這本早年自傳是滿意的,不僅送給親戚朋友,還送給了自己的母?!呱撑哟髮W(xué)和芝加哥女子大學(xué)圖書館。當然,自傳中她只寫到了赴美之前,至于留美及回國之后,她只字未提。

      “你的心是仍舊不能自由的”

      上大學(xué)之后的陳衡哲,人生開始平順,尤其情感生活,“五四”以后的女作家們身上那些戲劇化、飽含眼淚和痛楚的情感際遇在她那里并不存在。她與任鴻雋情感穩(wěn)定,共同走過一生歲月。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婚姻。愛情帶來愉悅,愛情帶來快感,愛情帶來安穩(wěn),愛情也帶來孩子。當一個女性結(jié)婚成為母親,她必須要做出選擇,要學(xué)術(shù)事業(yè)還是要養(yǎng)育孩子——通常在生育的早期,孩子還在幼兒階段時,二者并不能兼得。

      剛剛擔任北大教授不久,陳衡哲便辭職了,因為她三十歲懷孕,妊娠反應(yīng)劇烈,不得不為身體原因辭教。這讓胡適失望,但他到底也理解她的為難?!吧圃泻蟛荒苌险n,她很覺得羞愧,產(chǎn)后曾作一詩,辭意甚哀。莎菲婚后不久即因孕輟學(xué),確使許多人失望。此后推薦女子入大學(xué)教書,自更困難了。當時我也怕此一層,故我贈他們的賀聯(lián)為‘無后為大 著書最佳八個字。但此事自是天然的一種缺陷,愧悔是無益的。”

      最初,陳衡哲并沒有清晰認識到她與她的伙伴們,與任鴻雋、胡適有什么不同,她的才華和勇氣顯然并不遜于他們??墒?,成為母親之后,她逐漸發(fā)現(xiàn)了“我”與他們的區(qū)別。

      “結(jié)婚的影響在男子方面,是很微弱的;但在女子方面卻是十分嚴重的。男子決不會因為做了父親或是丈夫之后,在他的事業(yè)上發(fā)生根本問題。但女子做了母妻之后,對于她從前的志愿事業(yè),卻是絕對不能一無阻礙地照舊進行了?!彼У匕l(fā)現(xiàn),“固然,靠了金錢及勢位,她盡可以把管家的任務(wù),卸到他人的肩上去;但撫育子女是沒有旁人可以代替的。因為我們須知道,家庭的米盥瑣事是一件事,神圣的母職又是一件事,而同時,它也是一件最專制的事業(yè)。你盡可以雇人代你撫育和教養(yǎng)你的子女,但你的心是仍舊不能自由的?!鄙撕⒆拥呐耍⒍ㄒ鎸σ粋€現(xiàn)實,要撫養(yǎng)那個小生命長大成人。

      陳衡哲對養(yǎng)育孩子越來越重視的原因也在于胡適女兒的病夭。1925年,五歲的小素斐離世,主要原因在于胡適夫婦照顧不周。這讓胡適心痛愧悔,也讓陳衡哲痛惜,她認識到“女子不做母妻則已,既做了母妻,應(yīng)該盡力做一個賢母,一個良妻”。即使心有不甘,她也得面對命運?!笆郎县M有自己有子女而不能教,反能去教育他人的子女的?又豈有不能整理自己的家庭,而能整理社會的?”她認識到,“母職是大多數(shù)女子的基本職業(yè)”,“一個富有責任心的女子,是不肯輕易把她的子女完全交給他人去教養(yǎng)的,除非社會上果能產(chǎn)生一個更加深入和優(yōu)美的兒童公育的組織”。

      在外人看來,她在家庭生活與學(xué)術(shù)事業(yè)之間已經(jīng)平衡得很好——婚后她既有專著,也有許多零散文字問世。但如果仔細看她的生平年表以及著作目錄會發(fā)現(xiàn),她在《西洋史》之后再沒有學(xué)術(shù)專著問世。盡管她依然活躍,演講,參加各種會議,應(yīng)付各種各樣的文債,一直在期刊報紙露面,但是她的學(xué)術(shù)及文學(xué)創(chuàng)作力大幅衰退。為了成為優(yōu)秀的母親,陳衡哲付出了她的代價。

      女兒任以都在訪問中談到過陳衡哲對孩子們的教育:孩子們看什么樣的電影需要她先過目,如果內(nèi)容不嚴肅,她一定不允許;女兒不管到哪里看電影,一定要有人陪同;孩子們出來見客人的時候,要穿戴整齊,大大方方……想必她的孩子們對她又愛又怕吧,他們喚她“好娘”。

      這位“好娘”,為了讓孩子有更好的學(xué)習機會,帶著他們跑遍大江南北,從廬山、漢口、廣州、香港,一路把大女兒送到英國人辦的一所著名女子學(xué)院,而后帶著她考到西南聯(lián)大,但因昆明炮火紛飛,又把她送回自己的母校瓦沙大學(xué)。大女兒去了美國,陳衡哲帶兩個小一點兒的孩子去重慶,從重慶再到美國。東奔西走,顛沛流離,努力最終沒有白費:大女兒任以都獲得哈佛大學(xué)歷史學(xué)博士學(xué)位,并且是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終身教授;兒子任以安獲得哈佛大學(xué)地理學(xué)博士學(xué)位,1992年擔任全美地質(zhì)學(xué)會會長;二女兒任以書從瓦沙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國,在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任教授,80年代重返美國,在瓦沙大學(xué)擔任翻譯。

      陳衡哲身上有諸多矛盾之處。她毫無疑問是現(xiàn)代女性,卻固執(zhí)地認為良母賢妻是女性最重要的身份與職責。吊詭的是,盡管她覺得賢母良妻是職責,她本人也在努力成為好母親,但是,當大女兒任以都告訴她,長大以后不外出工作,相夫教子也挺有成就時,陳衡哲大怒,足足訓(xùn)了女兒一個鐘頭——“說我沒志氣,罵得我簡直快哭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不起來她教訓(xùn)我的詳細內(nèi)容,但是她的教訓(xùn)卻使我深深明白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從此再也不敢起這樣的念頭”。

      許多矛盾的價值觀在陳衡哲身上沖撞著:她自己早年是獨身主義,但是,在成為妻子和母親以后,她又認為,“一個女子的天才,若是逸出了家庭范圍之外,則她的唯一出路只有獨身主義。不幸獨身主義亦是一種違反人情的制度,可作為例外,不可作為常態(tài)”。一方面她深具平等觀念,愿意視一切人為自己的同類,另一方面,她多次對那些愚笨的仆人們表達了她作為二小姐的蔑視與不屑。她討論全體女性的處境,但同時,她也常常強調(diào)那些天才與精英女性在許多事情上的豁免權(quán)……一如研究者馮進所指出的,陳衡哲的現(xiàn)代身份,如同所有的現(xiàn)代身份一樣,“是一種糅合了不同傳統(tǒng)的復(fù)合體,是無法徹底擺脫‘傳統(tǒng)的枷鎖而只能徘徊于新舊之間的中間物”。

      “精神上與身體上的大地震”

      世界上有多少美好的男女佳話與傳奇,便有多少惡毒的揣測相伴。即使當事人潔身自好,也終究躲不過八卦的肆意傳播。陳衡哲也不例外,她身后留下大量流言,主要是對她與胡適關(guān)系的種種猜測。

      流言并不是他們?nèi)ナ篮蟛砰_始的,在他們生前,人們對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開始揣測。1934年4月20日,《十日談》雜志第26期“文壇畫虎錄”欄目發(fā)表了一篇名為《陳衡哲與胡適》的短文,連諷刺帶挖苦地提到陳衡哲與胡適的過往:

      當陳女士留學(xué)美國時,我們五四運動的健將胡適先生同時在美國留學(xué),彼此都是中國留學(xué)生,相見的機會甚多,胡更年少英俊,竟給這位女作家看中了,要求彼此結(jié)為永久伴侶,但是胡適始終沒有答應(yīng)她的要求,在我們旁觀者看來,對于自投送門的少年艷遇,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拒絕人家的好意,不是太不識趣么?但是我們哪里知道胡適是還另有一番苦衷……

      他為了守這一諾之約,對于陳女士的要求,毅然地拒絕了,但是他覺得這是太辜負敬愛者的盛情厚意,所以把陳女士“負責”介紹給“他的朋友”任叔永了。陳衡哲雖然和任先生結(jié)婚了,但是他們的感情,總還是澹澹的。

      八卦總是引人興趣,更何況是三位名人。文章刊出后人人爭閱,刊物迅速脫銷。當事人通常最晚知道。四個月后,事情傳得越來越離譜時,“三個朋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成為八卦的主人公。陳衡哲的惱火可以想見,畢竟其中許多詞語實際上是對女性的很大污蔑。兩位男士也非常惱怒,最終他們決意發(fā)表由胡適署名的公開信。胡適起草,共同商量如何修改,如何措詞,以抵達最大的真實。

      1934年8月30日,《十日談》刊登了胡適長長的抗議信《胡適之來函抗議》,他對文章中的說法一一反駁。“事實上是,在留學(xué)時代,我與陳女士雖然只見過一面,但通信是很多的。我對她當然有一種很深的和純潔的敬愛,使我十分重視我們的友誼,但我們從來沒有談到婚姻問題?!痹谔峒懊绹鴷r代陳衡哲的不婚主義后,他再次抗議說,這些文字,“是對于一位女士最無禮的污蔑與侮辱”。

      盡管胡適對這件事情表達了最大可能的憤怒,甚至抗議信中他都沒有提及自己婚約的問題,但此事對陳衡哲的打擊還是巨大的。在胡適抗議信謄清時,陳衡哲寫給胡適一封信:

      適之:

      真正多謝你的好意,寫那樣長的一封信,尤其是值你現(xiàn)在公忙的時候。

      我近來精神上的痛苦是不用說的了,但有時也未嘗不能在苦酒中逼出一點好笑來。一個中年的人,忽然為了多年前的一點Affaire de coeur(事情)發(fā)生了這樣一個精神上與身體上的大地震,使你花費光陰,使叔永那樣的奔波,豈不有點comical(可笑)?不過名譽是重于生命的,尤其是在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看來,故雖然有點comical(可笑)也就顧不得了。

      那是一位中年女性深受打擊后的傷心、灰心與痛楚。事件的直接后果是,風波后《小雨點》再版,她拿掉了胡適和任叔永的序言。有許多事情,她到底也沒想清楚。

      其實,世人根本不在乎真相,不在乎細節(jié)與糾葛。在“三個朋友”的傳說中,人們只想討論他們愿意看到的:一個英俊才子如何拒絕才女而另娶他人,著名才子如何將意中人介紹給兄弟。在這樣的故事里,女人的感受從不是重要的,她只是花邊故事的一部分,她是不能主動選擇的客體,她的尊嚴也永遠是缺失的。

      1935年任鴻雋擔任四川大學(xué)校長,陳衡哲由北京開始漫長的入川行程。一路上,她將《川行瑣記》公開發(fā)表,其中《四川的“二云”》對四川社會的怪現(xiàn)狀進行了批評。對于當?shù)厣鐣M行批評的文字往往激起大眾最激烈的反彈,這是她不曾料到的。不明就里的讀者迅速卷入,當年“文壇畫虎錄”留下的傳言再次發(fā)酵,她本人、她的情感過往、她的私生活成為風暴中心,她被謾罵“想做白話文祖師的如夫人”。輿論風暴之劇,當然與她的丈夫任鴻雋身居川大校長一職有關(guān)。丈夫試圖為妻子解圍,但收效甚微,她要求丈夫辭去四川大學(xué)校長之職。

      胡適不贊同辭職,他認為事業(yè)為大。在男人眼里,事情沒有那么嚴重,完全可以一笑置之。畢竟這不是第一次被人議論了。陳衡哲不能接受。雖然在公共媒體上保持了沉默,但私下里她執(zhí)拗地要求丈夫離開四川,而此時離任鴻雋開始擔任校長只過了兩年時間,他的高校改革剛剛開始。

      1937年1月31日,《胡適日記》中說,“寫一封長信(1600字)給叔永、莎菲,力勸叔永不要辭川大校長。寫了我自己帶出,和他們長談了兩點鐘。但終無結(jié)果。明知無益,但朋友之誼宜盡忠言。他人更不肯如此懇切說了”。3月1日,他又在日記中說,“叔永來談。他很明白,只是因為太太不明白,故不能不辭川大的事。我看他很可憐,還想再勸莎菲一次,叔永說:‘只是白費筆墨。”胡適到底不甘心,他試圖再次勸說陳衡哲,4月8日又一次努力:“訪莎菲談四川大學(xué)事。她是無法勸的?!?/p>

      這是繼“文壇畫虎錄”后對陳衡哲的又一次打擊。疼痛是隱秘的,需要她消化很多年。陳衡哲由此寫成小說《三個朋友》。 胡適讀后頗為不滿。1937年1月1日日記中,他寫道:“讀Sophia寫的《三個朋友》,頗不滿意?!眱商?/p>

      后,他寫長信給莎菲,希望她不要將小說發(fā)表?!皩懸婚L信給Sophia,論(1)凡太intimate(私密)的文件,乃是二人之間的神圣信托,不得隨便由一人公開。(2)此稿只是排比文件,像一個律師的訴狀,不是小說,沒有文學(xué)的意味?!薄岸酥g的神圣信托,不得隨便由一人公開”——愛惜羽毛的胡適,不僅僅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胡適遺稿》保留了留學(xué)期間他與許多朋友的通信,但耐人尋味地抽走了他與陳衡哲的。他只保留了他們回國后的信件。而那部《三個朋友》,陳衡哲最終聽從胡適的意見,沒有公開發(fā)表。

      寫下永不能發(fā)表的作品實在令人遺憾。即使是發(fā)表的作品,陳衡哲恐怕也沒有完全自由表達。胡適談起過《洛綺思的問題》的創(chuàng)作過程:“我和叔永最先讀過,叔永表示很滿意,我表示不很滿意,我們曾有很長的討論,后來莎菲因此添了一章,刪改了幾部分?!边@是陳衡哲的創(chuàng)作習慣,丈夫與胡適是她的理想讀者。就此題材而言,丈夫認為問題在于“其中有真經(jīng)驗”,而胡適則認為“個性侵入的痕跡太重,太過于抽象”。陳衡哲認可太抽象的批評,但對個性侵入的批評并不認可?!叭羰刮业牡匚缓吐寰_思一樣,我還敢做這篇小說嗎?(做是可以做的,但至早總須待死后再發(fā)表吧。)”盡管有許多反駁,她最終聽從了胡適的建議做了修改,其中小說的第三段幾乎重寫了。——她哪里是無法勸的呢?大部分時候,他們都能勸說成功。

      陳衡哲一生都將任鴻雋和胡適視為最親密的理想讀者,小說人物性格要怎么處理,人物命運如何走向,她會聽取他們的意見。很顯然,她從中獲得極大的安全感。這也意味著,那些容易刺痛他人的部分,那些容易暴露的部分,那些讓男人感覺到不適的部分,都會消失。這些小說是整潔的,也缺少毛茸茸的質(zhì)感。

      在情感中,一直是被保護的那一個,這是陳衡哲遇到的愛情。任鴻雋求婚時曾對她說:“你是不容易與一般的社會妥協(xié)的。我希望能做一個屏風,站在你和社會的中間,為中國來供奉和培養(yǎng)一位天才女子?!敝钡酵砟辏惡庹芤廊桓心钊硒欕h對她的情感??墒?,這種被呵護的情感也許應(yīng)該分兩面看。

      作為被保護、被贊美的人,其實也可能是被規(guī)定、被束縛的。也許,在兩位一直愛護她的理想讀者眼里,她作為作家真正想表達的東西并沒那么重要,而要隱藏,讓讀者看不到她內(nèi)心的裂痕才是好的。也難怪她的小說很少觸及生活與情感的實質(zhì)內(nèi)容,很少觸及她個人真正的內(nèi)心了。在兩位性情平和、深具科學(xué)精神的讀者面前,那些劇烈的尖銳的情感問題,那些情與理、靈魂與肉體的沖突似乎只能面對被抹平、被消失的命運。

      陳衡哲的寫作,是一種潛在的“察言觀色”寫作,她希望自己的文字取悅他們,她在內(nèi)心里甚至只為他們而寫。她的寫作目的也許只是得到這兩個理想讀者的滿意,得到他們的稱贊。原本應(yīng)該通過小說這一文體而獲得的表達自由,在陳衡哲這里并沒有真正實現(xiàn)。這便是這位女作家面臨的寫作困境。但她本人終生都未曾察覺。她沒有意識到堅固的“我們?nèi)齻€朋友”的情感同盟對她的束縛,她也從未抗拒過自己慣常的創(chuàng)作習慣,甚至她為這樣的習慣而內(nèi)在地感到滿足,進而沉湎于這樣的情感模式。因此,可以說,陳衡哲作為優(yōu)秀作家的寫作主體終生沒有建立。

      當年,因為《小雨點》出版時受到歡迎,讓她對自己的文學(xué)才華有了錯覺。為什么當時小說集會如此受歡迎,為什么能很快再版?一如傳記作者史建國所分析的,“小說集《小雨點》由于有胡適、任鴻雋的作序,再加上陳衡哲本人也是名噪一時的‘中國第一女教授,因此出版之后反響強烈,迅速售罄。于是1930年3月新月書店又再版《小雨點》,讀者依然熱度不減”。換句話說,《小雨點》受歡迎并非因為作品本身的藝術(shù)魅力,而是得益于文本之外的附加值,在當年,陳并沒有意識到這些。

      1930年7月9日陳衡哲寫信給胡適,決計改行寫小說,征求胡適的意見。1931年4月2日,三個朋友一起去北海賞月,之后又去胡適家聊天。陳衡哲再次訴說了自己的苦悶。胡適勸她先將《西洋史》補充完整,另一方面也用功讀一點文學(xué)書——既然她決定在文學(xué)方面做出努力。胡適意見切準,但也含蓄,尤其是將《西洋史》補充完整的勸告如此重要,可惜陳衡哲沒有能敏感而及時地領(lǐng)會。

      今天看來,“我們?nèi)齻€朋友”的關(guān)系是可遇不可求的,完全可以視之為一段佳話。作為當事人,胡適對這樣的關(guān)系是滿意的,任陳夫婦又何嘗不是。尤其是陳衡哲,她以此為傲?!遣皇呛m的光環(huán)越耀眼,她內(nèi)心的驕傲比重越大?相比另外兩位,她顯然對“三個朋友”的傳說更為掛懷。

      世間有那么多傳奇、故事、八卦,它們都不是自然產(chǎn)生的,而很有可能是當事者有意建構(gòu)的,尤其對于胡適這樣一位很喜歡將“自我”契入歷史敘述的人而言?!逗m日記》和《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中,收錄了陳衡哲諸多書信,許多話都是可以公開發(fā)表的,不該出現(xiàn)的一封也沒有——“三個朋友”的情感分寸是他主動構(gòu)建的,有一點點曖昧,但也不失體面。作為胡適的同行,陳衡哲真應(yīng)該永遠保持沉默,然后去建設(shè)一個獨立而強大的自我——讓流言蜚語消失的絕不會是解釋本身。

      作為緋聞?wù)Z境里天然弱勢的女性,最高貴的面對方式便是置之不理,然后努力成長為更強大的自己。對于陳衡哲這樣一位深具天賦的人而言,最好的選擇便是讓自己不崇拜、迷戀任何一個人,不陷在某個情感“迷障”里不能自拔。

      可是,人心到底不是鐵石,她無法左右她自己,很可能她動了情——幾部小說都在中年人欲語還休的情感里打轉(zhuǎn):《一枚扣針的故事》講述相愛而不能結(jié)合,只能人到暮年遠遠相望,《洛綺絲》依然是這一故事的重寫,還有那部完成后不能發(fā)表的《三個朋友》……陳衡哲一直放不下,一直渴望和別人解釋并說出真相。楊絳也在回憶錄里說,陳衡哲曾經(jīng)對她講起一個秘密。盡管那個秘密最終沒有被說出來,但讀者讀完回憶錄卻能體會到秘密與胡適有關(guān)。其實,《三個朋友》那篇小說陳衡哲一直保存著,只在家人之間流傳。最后,她留給了作為歷史學(xué)家的女兒任以都,囑咐女兒在她百年之后燒毀。

      這是多么奇怪而詭異的事!以陳衡哲的起點,完全可以成為開一代學(xué)風的西洋史學(xué)家,或者寫出一部更為復(fù)雜和闊大的非虛構(gòu)作品,但是,她最終沒有達到她應(yīng)該達到的目標?!切┖玫?、壞的,甜蜜的痛苦的,幽微的、曖昧的情愫一層層包裹著她。在文學(xué)的世界里,她沒有勇氣為自己松綁,抵達真正的自由;在現(xiàn)實中,她越來越依賴于一種情感幻覺,執(zhí)迷于解釋那個真相。男主角光環(huán)愈奪目,她便愈不能擺脫。陳衡哲實在應(yīng)該做一個獨立的著作者,建設(shè)一個獨立的情感世界,但是,她未能克服那個心結(jié)。

      是的,一百年前,我們的天才女孩兒獲得了她的幸福,她的愛人,她的知音,她的家庭,她的兒女……她是世人眼中最完美的女性,但是,在令人艷羨的光環(huán)之下,她實際上也壓抑了另一個本該強大的、自由自在的“自我”,付出了她終生未曾察覺的代價。她沒有飛到更高的天空,沒有觸到她真正應(yīng)該擁有的自由。

      “我若出了牢籠”

      1949年之后,陳衡哲幾乎再也沒有公開的聲音和活動。這首先因為眼疾困擾,快六十歲的她雙目幾乎失明,只能憑丈夫幫助閱讀。1961年11月9日,最親近的伴侶任鴻雋去世。無限痛苦中的她寫下《浪淘沙》:“何事最難忘,知己無雙:‘人生事事足參商,愿作屏山將爾護,恣爾翱翔。? 山倒覺風強,柔刺剛傷;回黃轉(zhuǎn)綠孰承當?猛憶深衷將護意,熱淚盈眶?!备腥酥辽畹脑娮髯屓讼氲綍r間的輪回。青年時代初相遇,他們以她美好的舊體詩相識,命到終點,她又以沉痛的詩句與他長別離。

      陳衡哲寫信給在美國的孩子,要他們通知“赫貞江上的老伯”(指胡適)。1962年1月16日,胡適接到了孩子們的信,信中附有陳衡哲的三首悼亡詞。第二天夜里,胡適給任家姐弟寫了一封長信,言語悲傷:“請轉(zhuǎn)告你母親,‘赫貞江上的老朋友在替她掉淚。”他告訴他們,自己尤其看重第三首詩《浪淘沙》。信中最后說:“三個朋友之中,我最小,如今也老了?!毙偶某鲆粋€月,1962年2月24日,胡適便在臺北一個歡慶酒會上忽然倒地。消息傳到美國,兒女們不知是否應(yīng)該對陳衡哲封鎖消息。最后,還是告訴了她。家人回憶說,她的臉上是“痛苦的麻木”。

      不聽廣播,不看報紙,不和人討論時事,沉默不語。陳衡哲變成了和大多數(shù)老人相同的

      樣子。但是,她也有普通老年女性沒有的一面。她偶爾和一位談得來的晚輩說起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看法,寥寥幾句,卻直抵本質(zhì):“歷史總有它的規(guī)律。”當然,晚年的陳衡哲也經(jīng)歷了諸多貧病困苦。

      ——少年時代的痛楚和歡愉她經(jīng)歷了,中年時代的痛楚和歡愉一樣也沒有少,到了晚年,另外兩個老朋友沒有經(jīng)歷的痛楚她也全部嘗遍,然后,她將自己變成一個謎,一個情感之謎。

      我若出了牢籠,不管他天西地東,

      也不管他惡雨狂風,

      我定要飛他一個海闊天空!

      直飛到精疲力竭,水盡山窮,

      我便請那狂風,把我的羽毛肌骨,

      一絲絲的都吹散在自由的空氣中!

      這是她二十九歲時在《新青年》發(fā)表的詩句,不知垂暮之年她是否記起?那時候她志存高遠,渴望飛翔。要不斷地向高處,向高處;要不斷地向上,向上……只是,她宿命般做了母親,并且遇到情感的天花板,于是,她享受被人艷羨的情感際遇,也在內(nèi)心的灰暗地帶徘徊、掙扎、往復(fù)。

      今天,我們對陳衡哲的一切實在是太好奇了!以至于她的人與文一直是現(xiàn)代文學(xué)的研究對象。如果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人們的研究對象,相信陳衡哲會很欣慰吧,因為她未曾說出來的真相多半會被人猜中,可是,——那又怎樣?

      ……

      陳衡哲是1976年1月離開人間的,終年八十六歲。仿佛那個特立獨行、一心尋找自由的女孩子又一次返回,昏迷中的她留下意味深長的遺言:“我不稀罕那個。”

      2019年9月28日至10月29日

      本文參考書目:

      陳衡哲:《小雨點》,新月書店,1928年。

      《陳衡哲散文集》(上冊),開明書店,1938年。

      《陳衡哲早年自傳》,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

      陳衡哲:《西洋史》,中國工人出版社,2013年。

      《胡適日記全編》,曹伯言整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

      《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耿志云主編,黃山書社,1994年。

      楊絳:《懷念陳衡哲》,《雜憶與雜寫》,三聯(lián)出版社,2010年。

      史建國:《陳衡哲傳》,上海遠東出版社,2010年。

      責任編輯 于文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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