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雷強
就語言演化而言,它并無任何原罪。因噎廢食不可取。
當“諧音梗大王”王建國說出他雖遲但到的“諧音?!?,臺下的觀眾一邊仍然忍不住爆笑的同時又都露出忍不住的嫌棄,鼓著掌,喊“扣錢扣錢”,以至于這一幕互動也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看點。無論節(jié)目中的王建國講還是不講諧音梗,本身已經(jīng)是一個暗自埋伏的綜藝梗。
講諧音梗為什么要“扣錢”呢?常常“不正經(jīng)”的李誕曾正經(jīng)地解釋過,大意是,作為一個專業(yè)的脫口秀演員,老講諧音梗,就是有點犯懶了,是創(chuàng)作上不出力、不下功夫的表現(xiàn),不利于真正優(yōu)秀文本的誕生。確實,漢語同音語素多,同音或近音字詞能靈活替換,造一個諧音梗的門檻比較低,也好應用,包袱常常一抖一個響——雖然,隨著觀眾脫敏度的日益提高,“不好笑”的諧音梗“翻車”,也將會是越來越大概率的事件。
不好笑不是只有諧音梗要面臨的風險,應該是所有以逗趣、幽默、搞笑為目的的“?!钡耐ㄓ贸叨?。但其他“梗”的手法估計是難一點,要么通過情節(jié)設計來推動,要么在邏輯思辨上下了功夫,所以“扣錢”一說,僅僅針對“諧音?!币膊凰阍┩?。但說起它的好應用,應該是說到了點子上。且不管娛樂圈、綜藝節(jié)目什么要求,回到生活里,諧音梗大顯身手,作為一種常見的修辭早已經(jīng)被用得出神入化。譬如每年高考之際,多少媽媽們穿上平時并不會穿的旗袍集體上陣,只為兒女“旗開得勝”,考生們則“信賴”紫色內(nèi)褲,指望“紫腚(指定)能行”,這是心理戰(zhàn)的自我盛宴。
王建國不是感嘆“為了寫出點新梗,差點得心梗”嗎?其實舊梗也從來沒有喪失生命力,在生活中喜聞樂見著。打碎了碗,平衡以一句“歲歲平安”,吃個魚,也不忘念叨一下“年年有余”。歇后語中用諧音更屢見不鮮:孔夫子搬家——盡輸(書)、外甥打燈籠——照舊(舅)。它“高級”到曹雪芹都在用,《紅樓夢》敘事的起始,甄士隱與賈雨村聯(lián)袂出場,暗示接下來的故事與伏筆將要“真事隱”“假語存”了。
有一些場合,諧音梗所追求的并不是炸裂,而是有效、適度與合宜。比如如今很多政務服務平臺都努力打造平易近人的形象,湖南的“新湘事成”、廣東的“粵省事”、廣西的“壯掌柜”,好記、易懂、雙關,還帶點創(chuàng)意、諧趣、親切。諧音梗結合實事的運用帶來積極的影響也不容否認:“一心移疫”“罩搖過市”“勞疫結合”,“諧”得合理,表達有“?!保屧镜男睦韷毫Φ玫骄徑?,感同身受的同時,潛移默化了措施的宣傳。
機智的諧音梗討巧,濫用的諧音梗就討人厭。有一度,商家招牌和廣告品牌中的諧音字比比皆是,當家里的娃考試時把“隨心所欲”寫成“隨心所浴”,把“依依不舍”寫成“衣衣不舍”,老師家長的心情相信大家都可以理解。現(xiàn)實生活中此類例子也很多,包括傷害值不高,但侮辱值很高的綽號,但是歸根結底,惹禍的是人,并不是諧音的錯。道德的尺度也不是唯獨諧音梗要遵循,單獨挑出后者來挨打是沒有武德的。
對專業(yè)化的娛樂工作來說,好的諧音??梢藻\上添花,可能并不足以獨撐一場大戲。但光出自王建國之口的著名諧音梗,也已經(jīng)數(shù)不勝數(shù)。他說年輕時候的程璐不是老程,是“少年老程”,他說,自己是全遼寧最省的人,所以是“遼寧省”,確實占了很多機智的便宜。不過他的“深淵無處申冤”絕不無趣和無聊,他說總是喊著嚷著要給爸媽錢,結果只是“二十四孝頭一孝”,仰天長“笑”的段子也絕不膚淺和媚俗。在一個網(wǎng)絡語言井噴的時代,諧音梗更好用,不是誰用誰知道,而是誰不用誰落伍。
在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上流行的一些諧音梗甚至是跨越語言界限的結果,比如源自英語的“因缺思廳”,源自方言的“耗子尾汁”,即便是“藍瘦”“香菇”也搭上過這么一艘船。如果這些都代表了整個社會對語言藝術和文藝創(chuàng)作的寬容,誠然是后者之福。因噎廢食不可取。就語言演化而言,它也并無任何原罪,甚至是情趣與思維的美妙舞蹈。
以上所言的價值或境遇,于它也并不是什么“根”與“本”。根本是什么呢?還是在于人們即便是面對俗常的壓力甚至失敗與打擊,仍然無怨無悔地要尋求歡笑并且熱愛生活吧?生活本是藝術的源泉,比天下所有的表達與言語、比擬與聯(lián)想,都更豐富和包容,永遠值得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