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培基先生與“故宮盜寶案”（上）

祝勇

一

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fā)生，日本侵略軍迅速占領東三省。山河已然破碎，故宮何談完整？故宮博物院第一任院長易培基先生感到故宮博物院所藏文物時時處于危險中。12月3日，易培基呈請行政院，擬設臨時警衛(wèi)處，統(tǒng)一管理和調(diào)度故宮博物院、文物陳列所和歷史博物館的警衛(wèi)力量，以保護文物安全。

易培基，1880年生，湖南省善化a人，早年加入同盟會，參加過武昌起義，曾任中華民國副總統(tǒng)黎元洪的秘書，湖南高等師范學堂、長沙師范以及湖南省立第一師范教員，后任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校長。他曾教過毛澤東三年國文，被毛澤東視為恩師，1921年毛澤東到上海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就是向易培基請的假，所以毛澤東說，易培基是他的“后臺老板”，還多次說過“易先生是好人，他幫過我毛澤東好多忙”。b1924年，孫中山與段祺瑞、張作霖聯(lián)合反直系，孫中山任命的駐北京全權代表就是易培基。這一年，易培基還擔任了北洋政府（黃郛內(nèi)閣）教育總長、清室善后委員會委員，1926年任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校長，時值“女師大風潮”（女師大開展以驅逐校長楊蔭榆為中心的斗爭風潮）之后，楊蔭榆的校長職務被段祺瑞政府撤銷，易培基這個新校長人選，令時在女師大兼任國文系講師，并在楊蔭榆離校后擔任維持會成員的魯迅十分贊同。為迎接易培基這個新校長，魯迅發(fā)表了著名的《在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歡迎新校長會上的講演》：

易（培基）先生的學問，道德，尤其是主持公道，同惡勢力奮斗的勇氣，是本會同人素來所欽佩的。當恢復之初，即曾公推為校長，而易先生過于謙退，沒有就。但維持仍然不遺余力。同人又二次敦請，且用公文請政府任命，這才將向來的希望完全達到。同人認為自己的責任已盡，將來的希望也已經(jīng)有所歸屬，這是非常之歡喜的。

1928年，易培基任國民政府農(nóng)礦部長;1929年，任故宮博物院第一任院長兼古物館館長。

易培基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與毛澤東和魯迅都有交情的人。三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愛古書。易培基一生酷愛古籍和文物，金石書畫鑒別極為精審，30余年經(jīng)手古籍無數(shù)，家藏有宋元刊本10余種、明本近500種、殿本50余種、碑帖1300種。1932年“一·二八”事變中，有207箱藏書被毀于日寇戰(zhàn)火。

將文物遷出北平的念頭在易培基的心里盤桓了許久。但這個事情太過敏感，牽動著太多人的心。“既為遺老們所反對，又為親日者所不贊成，其實兩者常接近合作。”

此外，還有許多文化界人士反對將文物遷出故宮博物院，擔心這些文物會出現(xiàn)損壞與流散。

易培基先生把南遷的念頭暫時隱匿起來，下令故宮博物院員工，將文物集中在庫房里。顯然，這是一個非常智慧的折中辦法。

1932年1月28日午夜，日本海軍第一遣外艦隊司令鹽澤幸一指揮海軍陸戰(zhàn)隊分三路突襲上海閘北，“一·二八事變”（即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駐守上海的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粵軍）在總指揮蔣光鼐、軍長蔡廷鍇指揮下奮起抵抗。上海規(guī)模較大的文化機關，如商務印書館、東方圖書館以及各公私大學，均遭到轟炸焚毀，古籍損失難以數(shù)計。

那時，故宮博物院的各殿皆已堆滿文物，比如著名的毛公鼎，就放在養(yǎng)心殿的寶座前。王莽的嘉量，則放在坤寧宮東暖閣里。他們在故宮博物院里尋找空曠的地方，最后選定了延禧宮。

易培基請來汪申做工程顧問，專管修理庫房的工作。汪申曾在巴黎學習建筑，當時是北平特別市政府工務局局長。汪申決定在東筒子南邊開一個門，以便運送建筑材料，

1932年2月起，故宮博物院各館處著手撤收各殿內(nèi)所陳列的重要文物，集中人手從事文物包扎、編號造冊及裝箱工作，并送入新建的延禧宮防火險庫房保存。

5月20日，故宮博物院函復北平市政府，已增設臨時警衛(wèi)處聯(lián)合保衛(wèi)，且各陳列品亦悉數(shù)運存延禧宮庫房保存。

1933年，日軍第8師團第4旅團陸?？正R驅，于元旦之夜向山海關發(fā)起攻擊，日軍占領山海關，全面入侵熱河省。山海關距離北平只有280公里，一旦山海關失陷，前方盡是平原大道，日軍機械化部隊可以高歌猛進，華北局勢岌岌可危。

2月5日起，故宮博物院開始將打包好的文物箱子連夜裝車。6日起，先后有五輛列車，載著故宮文物離平南下，前運往南京浦口火車站，后轉往上海，共運送文物19621箱72包8件。其中書畫9000余幅，瓷器7000余件，銅器、銅鏡、銅印2600余件，玉器無數(shù)，文獻3773箱。故宮博物院13427箱64包，古物陳列所5414箱，頤和園640箱8包8件，先農(nóng)壇88箱，中央研究院37箱，國子監(jiān)（石鼓及碑）11箱，內(nèi)政部4箱。這五輛列車的押運人，分別是吳瀛、俞同奎、程星齡、馬衡、俞同奎（第二次）。

文物到滬，先藏在仁濟醫(yī)院庫房，第五批文物到來時，仁濟醫(yī)院庫房已經(jīng)沒有空間再存放文物，故宮博物院于是租下公共租界（也稱英租界）四川路（今四川中路）32號業(yè)廣公司大樓二樓倉庫（今元芳弄口北側）存放。

不久，原文獻館科長歐陽道達被任命為故宮博物院上海辦事處主任，辦事處設在法租界亞爾培路（今陜西南路）205號。

二

誰也沒有想到，故宮文物到達上海不久，院長易培基就陷入了所謂“故宮盜寶案”而不能自拔。所謂“盜寶”，其實是為了解決故宮博物院的資金困難，而對清宮存貯的一些無關歷史藝術的物品進行處理，比如在宮殿里，僅茶葉就堆了7間大殿，放置久了，即成廢物。假如將這些物品拍賣，拍賣行要提兩成傭金，故宮博物院認為太不劃算，于是決定專設發(fā)售室，采取以公開零售的方式，在每個星期日公開出售。

自1931年夏天開始，故宮博物院分三批以公賣、零售方式，處理這些物品。為此，還專門成立了“處分物品監(jiān)察委員會”，由北平地方法院首席檢察官、北平市市長、平津衛(wèi)戍司令、故宮博物院寓居北平理事，以及教育學術界人士組成。售賣物品一律編號造冊，由監(jiān)察委員會審查通過后方能售賣，使售賣過程公開透明，所得款項也一律存入中國農(nóng)工銀行，專作維修宮殿及宣揚文化的出版基金，不得留作院中經(jīng)費與薪金。

三批物品處理完成后，故宮博物院還分別印出《故宮博物院處分無關文史物品經(jīng)過概況》小冊子，分送有關機關，供檢查了解。e整個過程，堪稱嚴肅認真了，誰也沒有想到，這件事后來成了“事件”，1932年被人告發(fā)，被演繹成了“故宮院長侵占、盜賣古物”。1933年，在第五批文物即將運出的時候，最高法院檢察署署長鄭烈從南京派檢查官朱樹聲到故宮查封了會計科并要求審查。

“事件”一經(jīng)報紙渲染，立刻點燃了社會輿論，引起了強烈“公憤”。連與易培基交情甚篤的魯迅都在文章中說：“這一兩年來，故宮博物院的故事似乎不大能夠令人敬服?！眆易培基為自證清白，同時為了專注于訴訟，向理事會提出辭職，1933年7月15日，理事會批準易培基辭職。四天后，故宮博物院秘書長李宗侗也辭職，此后，時任秘書并擔任押運官的吳瀛亦離開了故宮。易培基移居上海，深陷于官司中不能自拔。

案子幾經(jīng)輾轉，最終交給江寧地方法院偵查。江寧地方法院派最高法院檢察官莫宗友主持到上海庫房驗查，故宮也派那志良等人“配合”。他們在上海天主堂街庫房第四樓外面，擺起一行長桌，坐在桌旁的依次是最高法院檢察官莫宗友和江寧地方法院推事、一個書記員、兩名珠寶鑒定人以及那志良本人。每提出一樣東西，便由那志良交給鑒定人，鑒定人報出名稱、件數(shù)、材質(zhì)、附件，書記員則一一記錄在案。檢查無誤，再由那志良交給故宮的人重新裝箱。

“如果一律是真貨，就交還本院，若是有一種東西是假的，全掛朝珠便要由法院放在另外一個箱子里，另行封起來。”“在清朝的時候，做一掛朝珠，在每一個記捻的下面，墜角的上面，都裝上一顆小珠，作‘夾間之用，叫做‘夾間珠，這是一顆很小的珠子，照例都是一顆玻璃珠，現(xiàn)在檢查出來它不是真珠，自然要被另封起來?！笨吹接小皧A間珠”被當作被易院長“偷換”的“假文物”，有故宮人員插言：“這樣大的一顆小珠，就是真，也不值幾個錢，還要費拆換的功夫，豈不要賠本？”但被莫宗友檢察官厲聲喝止道：“我們是檢查真?zhèn)蔚膯栴}，誰管他賠本不賠本？”

1934年，江寧地方法院檢察官孫偉對易培基、李宗侗等9人提起公訴，指控易培基、李宗侗等盜取珍珠1319粒、寶石526顆，以假珠調(diào)換真珠9606粒，以假寶石調(diào)換真寶石3215粒，原件拆去珠寶配件的1496件。此外，整件盜取的有翠花嵌珠手鐲等。

吳瀛聽到這些罪名，憤言：“簡直是胡說八道，完全沒有根據(jù)的亂栽贓?！薄疤煜抡嬗羞@樣無恥的司法官吏?！?/p>

法院又請來著名書畫家黃賓虹幫助鑒定文物真?zhèn)危⒄J定只要是贗品、偽作，就一律封存，作為易培基等人偷盜文物的證據(jù)。法院的邏輯是，故宮珍品不應有假，一旦有假，就一定是易培基等人以偽易真的結果。

那志良先生還回憶道：“書畫檢查完畢，就是銅器，法院找不到銅器的鑒定人，就商請黃（賓虹）先生代辦，黃先生是忠厚的人，可能是答應了他們，鑒定了不幾天，故宮博物院同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對銅器了解不多，有一天把‘新莽嘉量提出來，黃先生一看，馬上問：‘這是什么東西？一位同事說：‘這是古銅大紗帽。惹得全組的人大笑起來。

1937年9月30日，江寧地方法院檢察官葉峨又對易培基、李宗侗、吳瀛3人提起公訴。2021年1月，在上海圖書館黃薇女士的幫助下，我在該館竟然找到了厚達一千余頁、分為上下兩冊的《易培基等侵占故宮古物案鑒定書》原件。在上海圖書館藏《易培基等侵占故宮古物案鑒定書》中，《首都地方法院檢察官起訴書》（二十六年訴字第三九五號）赫然在目。這份《起訴書》，開頭是這樣寫的：

被告易培基：前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院長，在逃未獲

李宗侗：前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秘書長，在逃未獲

吳瀛：前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秘書，所在不明

右開i被告等，民國二十四年度環(huán)字第一九零號侵占一案，業(yè)經(jīng)本檢察官偵查完畢，認為應行提起公訴，茲將犯罪事實及證據(jù)并所犯法條開列于后。

（一）犯罪事實

錄被告易培基于民國十八年任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院長，被告李宗侗任該院秘書長，被告吳瀛任該院秘書，于在職時共同將其職務上保管之故宮古物陸續(xù)侵占作為己有，其侵占方法多系以假易真，任意掉換，間亦有將全號物品或其中一部分逕行吞沒致無從查考者，對于書畫則掉換之外，尚有割裂、挖補、改裱、重裝等情事。此項物品均經(jīng)選任鑒定人先后分向北平故宮博物院及上海該院庫房又南京分院逐一予以檢查，計被侵占書畫五百九十四號、古銅器二百十八號、銅佛一百零一尊、玉佛一尊、秘書處裝箱南遷古物十二號、圖章三號、珠寶除前案業(yè)已起訴者外尚有二號，統(tǒng)由鑒定人慎重鑒定，出具鑒定書，本院復加統(tǒng)計，編制成表，按號說明，并經(jīng)訊問各重要人證，調(diào)閱各項有關文卷，證明上開事實。

在“（二）犯罪證據(jù)”的“書畫部分”，《起訴書》這樣寫：

清宮舊有歷代名人書畫甚多，康乾兩朝收藏尤富，無論高宗本人工書識畫，即累朝翰苑詞臣中，書畫家亦代有其人，對宮中收藏書畫率經(jīng)其選擇鑒賞，逐一品定，征之本院（指江寧地方法院——引者注）檢查時常見各書畫上標有“神品”“真跡”“下等”字樣，已堪認定。間有數(shù)號，其原物本為偽品者，亦已皆注明“偽”字，如律一六六分號、二六三分號、二六五分號、二六七分號、二七零分號，足資辨別?？梢姰敃r（指清代——引者注）對于真?zhèn)胃髌罚居袊栏裰u定，并為明顯之標注。就此觀察，則故宮書畫中原注無“偽”字而經(jīng)檢查鑒定為偽品者，其為被告等所掉換侵占已可斷言，況當民國十三年清廢帝出宮后，點查清宮物件者為清室善后委員會，組織周密，點收手續(xù)又極嚴正，且聘有專門人才審定登錄，以防抵換，此在該會點查物件規(guī)則第一、第七各條可以概見，則其所作點查報告上登錄物品，自是名實相符，至為可靠。乃本院此交檢查書畫贗品，竟有五百九十四號之多其中，以內(nèi)容類似之庸俗偽本抵換真本者，固屬不少，而內(nèi)容與點查報告所登錄大相差異，名實不符者，為數(shù)亦頗巨。其尤甚者，如調(diào)一九三分六七號，本為唐棣《秋爽調(diào)琴圖》，經(jīng)檢查乃染絹偽本;題盛懋子昭款調(diào)一八四分二六號，本為白描《竹林七賢》冊頁，經(jīng)檢查乃劣畫《飲中八仙》截去其一，以符七賢之數(shù);調(diào)一九三分一一七號，本為仇英《九成宮圖》，經(jīng)檢查乃偽本加印之《競渡奪標圖》;調(diào)二二三分七八號本為顏魯公《古柏行》，經(jīng)檢查文非《古柏行》，且無顏魯公款印;呂一六七五分一二號，本為米芾《云山圖》，經(jīng)檢查乃偽本劣畫，而隔水御題寫景詩句與圖中畫景全不相符，且脫落不相連，屬裱偽，綾紋亦大相迥異（且此號曾經(jīng)易培基私行提在秘書處日久）……諸如此類乖謬離奇，不勝枚舉。此類偽品不但當時清宮決不至濫予收藏，不加審別，即善后委員會亦決不至忽于審查，貿(mào)然登錄，足見此項偽品于善后委員會點查后，該被告等始行瓷意掉換，更無疑義。且民國二十三年二月，最高法院檢察署及本院派員到平（指北平——引者注）調(diào)查時，查悉易培基前曾不按通常出組手續(xù)，私以前筆便條提取“三希堂精鑒璽”及“宜子孫”玉印兩方，交秘書處專管，“此親筆便條已拍照附卷”，按此兩方玉印乃系乾隆御印，用以專蓋其平日所鑒之書畫，意在垂示子孫，此外不作別用，亦非其子孫所得沿用。易培基乃竟私行提在秘書處，歷二年之久。其玉印盒中所附之印泥尚含有油質(zhì)可以應用，自系以之印蓋其所掉換之贗品書畫，混抵真跡。所以本院此次檢查各贗品書畫中蓋有此二印者為數(shù)特多，是被告等之侵占罪證尤為確鑿，百喙亦不能置辭。

這里違反了兩個常識：

首先，故宮博物院文物中是存在贗品的，并非全是真跡。在這一點上，法院過于抬高乾隆及清代臣工的鑒賞水平了，全然不知乾隆皇帝本人雖然篤愛收藏，在書畫鑒定方面也稱得上行家里手，卻不可能做到準確無誤。最典型的誤判，就是將清宮收藏的元代黃公望《富春山居圖》的《子明卷》和《無用師卷》以真為假，以假為真。

關于《起訴書》中提到的“三希堂精鑒璽”和“宜子孫”兩方乾隆皇帝的鑒賞印，據(jù)吳瀛先生后來回憶，是李宗侗先生在點查文物時偶然發(fā)現(xiàn)，為避免其他人得到，有可能用來造假，所以特地存在秘書處保管，沒想到成了“罪證”。

至于清室善后委員會，在清點文物時錯、漏報登記名號款識等情況皆有，因此有假偽文物存在，也不能歸在易培基名下，何況“有些雖有贗本，但流傳有序，本身價值并無動搖”

其次，故宮書畫的真?zhèn)螁栴}十分復雜，任何鑒定者都不能保證永遠無錯，而書畫鑒定并非黃賓虹的專長，因此法院不能根據(jù)黃賓虹等人的判斷為依據(jù)。那志良先生感嘆：“千慮之失，勢所難免，當時為什么不多請一二人呢？”！3他曾舉例說，黃賓虹把馬麟《層疊冰綃圖》這件有名的珍品當成了偽品，被法院另封起來，故宮博物院同人為此感到非常氣憤。

1936年，故宮博物院第二任院長馬衡為慶賀商務印書館董事長、著名出版家張元濟先生70壽辰而寫下《關于書畫鑒別問題》一文，文中說：“書畫之真贗問題早已成為不易解決之問題。雖一代鑒家董文敏（指董其昌——引者注）也認為‘談何容易。其中問題復雜得很，不是簡單的幾句話所能解決的。”還說：“現(xiàn)在故宮所藏書畫，有許多品質(zhì)雖劣，名頭則甚不小……凡是名氣越大的，件數(shù)必愈多。大約臣工進獻之時，不管內(nèi)容如何，貢品單子上不能不寫的好看。好在是送禮的性質(zhì)，無關政事，也談不到欺君之罪。于是‘往往有可觀覽之外，盡有許多不可觀覽的?！?/p>

總之，在故宮博物院是存在書畫贗品的，據(jù)此得出“必為易培基盜換無疑”的結論是不符合實際的，是對故宮博物院藏品狀況的無知。

這份《鑒定書》雖然厚達一千多頁，但它完全是一部漏洞百出、缺乏自洽性的文件。比如《鑒定書》第一部分“存滬書畫類（第一次調(diào)查）”中，淞滬會戰(zhàn)爆發(fā)后，吳瀛先生逃到重慶，從吳稚暉先生手里見到這部《易培基等侵占故宮古物案鑒定書》，讀罷，忍不住對好友吳稚暉發(fā)表感言：“鑒定何人，全書自頭至尾，查不出一個人的姓名，書是司法行政部印行，我們也只得之于口頭耳聞，以及洪陸東對我自承，在本書上何處印刷也不具名?！庇终f：“鑒定只分精粗、真?zhèn)?，也沒有人證明盜換的字樣，等于一個全部的匿名文件，而法院居然就可以蒙頭蓋尾來說，左一個‘毫無疑義，右一個‘自屬顯然！真是奇怪到了極點，以上粗枝大葉地都可以盡量證明全案的誣陷，以及法官的荒謬絕天下之倫！完全是一群以執(zhí)法為外衣的枉法之徒。我今生被這件事情糾纏，浪費了無數(shù)的時間與精神，真冤哉枉也！”

吳稚暉，名敬恒，字稚暉，1905年，在倫敦與孫中山先生會面，逐步接受了三民主義的主張，并在法國參加中國同盟會。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fā)，吳稚暉在倫敦為孫中山處理各種函電，共商建國大業(yè)，定青天白日旗為國旗，并在倫敦唐人街率先掛出。1919年，吳稚暉和李石曾發(fā)起組織勤工儉學會，創(chuàng)辦里昂中法大學并發(fā)起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呼吁中國青年到海外以半工半讀方式留學;5月里，首批學生90多人抵達法國，其中有周恩來、李立三、聶榮臻、陳毅、蔡和森、鄧小平。1925年，孫中山病逝，任命蔣介石為總司令，授旗人即吳稚暉，蔣介石由此開始，崛起于民國政壇，在孫去世后長期領導中國國民黨達半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