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
那一年的初冬,父親決定把養(yǎng)了兩年的黑毛豬趕到鄉(xiāng)里的畜牧站賣掉。那頭豬是家里唯一能出錢的東西,賣掉它,就可以解決過冬的棉衣、棉鞋,還可以買上年貨,過上個好年。
父親決定賣豬的前天晚上,就不給豬喂食了,那豬在圈里來回折騰,餓得嗷嗷叫。我問父親,為什么不給豬吃食了,就是明天去賣,那也不能餓得它嗷嗷叫??!父親說,你小孩子不懂,明天再喂它。我的確不懂,但也不敢再問為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早早起來,開始喂豬,我也被父親叫起來,準(zhǔn)備吃完早飯幫他趕豬去鄉(xiāng)里的畜牧站。我看見父親給豬喂的食里,有玉米面,很疑惑,心想,都要賣掉它了,還給它這么好的食兒,以前從沒給它改善過生活的。我看著父親佝僂的腰,心里一熱,突然明白了父親是不舍得賣它,臨賣之前要給它一頓好吃的,父親是多么善良啊!
鄉(xiāng)政府所在地,離我所居住的村八里路,那里有個畜牧站收購生豬。我還不是很清楚鄉(xiāng)畜牧站都是干什么的,但我知道只有鄉(xiāng)畜牧站可以收購生豬,收購后由他們屠宰,然后他們統(tǒng)一賣肉。全鄉(xiāng)各村農(nóng)民養(yǎng)豬都要到鄉(xiāng)畜牧站去賣,自己不能殺豬賣肉。為什么是這樣,我不知道。
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和父親把黑豬趕出了圈,順著鄉(xiāng)路向鄉(xiāng)里出發(fā)。這時,我發(fā)現(xiàn)黑毛豬的肚子格外大,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它好像從來沒吃過這么好的伙食,肚皮撐大到要挨著地皮了。因為它吃得太多,所以走起路來就很慢很慢了。我看看父親那笑瞇瞇的樣子,在心里又一次為父親的善良而感動。這頭黑毛豬養(yǎng)了兩年,和我們有感情了,特別是父親可能更不舍得賣掉它,所以在臨行前喂它一頓難得的好吃食兒。
因為走得慢,感覺父親很著急,不時地?fù)]舞手里的柳條棍子抽打黑豬,打它一下,它就快走兩步,不打就又慢下來。就這樣,緊趕慢趕,終于在中午到達(dá)了鄉(xiāng)里的畜牧站。父親讓我看著豬,他去詢問賣豬的相關(guān)程序。父親回來時,臉色陰沉,和我一起把黑豬趕到一個墻根下,讓豬曬太陽。我和父親也蹲在豬旁邊的墻根下曬太陽。父親對我說,畜牧站下班了,咱們只能等了。說這話的時候,父親看了一眼黑豬,它可能累了,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地曬太陽。父親說,原來打算中午之前把豬賣了,有錢了,咱們?nèi)ワ堭^吃頓肉湯。
這時,黑豬突然站起來了,父親說,看住,別讓它可哪逛,不讓它走動。父親突然又瞪圓了眼睛,罵道:完蛋的玩意!黑豬在那里拉了一大泡屎,又撒了一大泡尿。父親恨恨地看著那泡豬屎和豬尿。父親讓我看著豬別讓它亂跑,自己又去畜牧站的辦公室了。
父親一會兒去辦公室看看,一會兒又回來,急得滿頭是汗。后來終于來個人說,具體管收豬的人中午喝酒呢,可能要晚點來,讓我們耐心等。說著還看著我們的黑豬,怪笑著對父親說,你這豬早上是不是吃多了?一個勁兒地拉尿……
我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臉紅了,把頭深深地低下來,蹲在墻根不說話了。我再看看此時的黑豬,已經(jīng)開始躁動不安了,它圓滾滾的肚子,已經(jīng)癟了下去。看著父親蹲在那里一動不動,加上我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腔了,收豬的去喝酒了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我的心里五味雜陳,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初冬的暖陽西斜了,畜牧站收豬的人回來了。父親賠著扭曲的笑臉,幫助把豬捆到秤上,稱了重,然后父親拿到一張蓋了章的白條收據(jù),畜牧站的人告訴過十天再來取錢。父親連連點頭,有氣無力地連說謝謝。
我和父親餓著肚子,從鄉(xiāng)里回村里。父親走在我的后面,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2021年1月12日
(責(zé)任編輯 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