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作人
大涼山的美是大自然的神筆,西昌的秀是上天的恩賜。這里雖屬祖國西部偏遠地區(qū),但卻風景如畫、氣候宜人,猶如天堂般的仙境。
自2019年起,大涼山被戴上了一頂秀麗的花冠,一句“戲劇發(fā)生在涼山”的口號響遍全國。當年11月,第一屆西昌國際大涼山戲劇節(jié)在這里隆重開幕,在半個多月的時間里,先后有來自世界和全國各地的300多場戲劇節(jié)目登上了大涼山國際戲劇節(jié)的舞臺,一場場精彩的演出,使這個扎根邊陲、初出茅廬的國際戲劇盛會瞬間揚名海內外,成了每個戲劇人和戲劇愛好者遙望的圣地。
2020年11月,雖然受到了新冠疫情的巨大影響(國際演出團體不能前來),但第二屆大涼山國際戲劇節(jié)仍然在西昌市委市政府、涼山文旅集團領導的支持下,在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等單位的幫助下,在以李亭等戲劇節(jié)發(fā)起人的努力下,準時在同一地點舉行了,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及令人興奮而又驚訝的大喜事。
2020年的戲劇節(jié),盡管規(guī)模受到了影響,但仍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歌劇、話劇、舞蹈、戲曲等數(shù)百臺節(jié)目上演,其場面依然壯大,效果依然火爆。
原創(chuàng)民族歌劇《聽見索瑪》
開幕大戲是原創(chuàng)民族歌劇《聽見索瑪》,于11月7日至9日在西昌市金鷹大劇院首演。這是一部現(xiàn)代題材、彝族風格的大歌劇,有著龐大的規(guī)模和恢宏的效果。該劇由李亭編劇、劉黨慶作曲、吳曉江導演、唐青石指揮、任冬生舞美設計(視覺總監(jiān)、燈光設計),五彩云霞歌舞團、涼山交響樂團、大涼山合唱團演出。
在大涼山國際戲劇節(jié)上,登上金鷹大劇院舞臺的原創(chuàng)民族歌劇總共有兩部,一部是2019年第一屆上的《彝紅》,另一部就是本屆戲劇節(jié)上的《聽見索瑪》。然而,若以《彝紅》與《聽見索瑪》相比,盡管二者內容不同、風格各異,但僅從體裁的成熟度和歌劇的具體表現(xiàn)手法上看,《聽見索瑪》無疑是進了一大步,換句話說就是它更像一部歌劇了。
我對這部歌劇的印象很特別——既有驚訝的感覺,又有異樣的品位,但總體來說相當喜悅。我的喜悅來自:第一,終于有這樣一部符合歌劇創(chuàng)作規(guī)律的彝族歌劇誕生了。第二,相對前一部“準”歌劇《彝紅》來說,《聽見索瑪》在專業(yè)上提升了一個檔次,在歌劇思維方面有所突破。第三,它的誕生,為少數(shù)民族題材的正歌劇帶來了具有參考價值的意義。第四,《聽見索瑪》在編劇、作曲等方面特點突出,在表現(xiàn)手法上,民族風格的體現(xiàn)相當充分。
要想評論《聽見索瑪》,首先要從編劇角度入手。李亭是一位思路敏捷、藝術想象力豐富的編劇,近年來,她對歌劇這一“另類”戲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且下功夫進行了研究、學習和借鑒。前幾年創(chuàng)作《彝紅》時,她采用的編劇風格近似于音樂?。ê笮薷某筛鑴★L格),其戲劇框架、故事敘述和音樂脈絡都傾向于音樂劇。此次創(chuàng)作《聽見索瑪》,李亭腦海中設想的完全是大歌劇框架,故該劇的整體戲劇架構和情節(jié)處理,都被嚴格地“鑲嵌”在歌劇的表現(xiàn)范疇內,沒有過多音樂劇和話劇的痕跡。
首先,李亭劇本中的人物是鮮活的,無論是老村長伍達、第一書記木且、支教老師馬稚遠還是兒童拉虎,每個人都有著明確的性格和心理追求。而這些人物為主線所構成的戲劇內容,則都有合理的情節(jié)展示和音樂表述空間。因此從總體上看,《聽見索瑪》應該是一部具有歌劇特點的劇本。
作曲家劉黨慶是四川省音協(xié)副主席,亦是四川流行音樂協(xié)會會長。2019年戲劇節(jié)上演的歌劇《彝紅》也是由他創(chuàng)作的。劉黨慶在這兩部歌劇音樂中,著重將彝族音樂的風格貫穿其中,使這兩部歌劇完全具備了彝族歌劇的特色。
那么,《彝紅》與《聽見索瑪》在音樂上有哪些區(qū)別?它們之間又有著哪些兼容性的不同和跨越性的提高?我認為,《彝紅》是從音樂劇變形而來的歌劇,在《彝紅》中,音樂只是眾多表現(xiàn)手法之一,并不過多地承載戲劇的主體,因此它的音樂多為原生態(tài)的民歌演唱風格,旋律上簡潔鮮明,段落感明顯,有著本真式的民歌元素。
而《聽見索瑪》則不同,它從本質上看是歌劇式的,是根據歌劇規(guī)律而創(chuàng)作的,故它的音樂是戲劇的主體。人們從劇中可以聽到,該劇的音樂具有一體化的特點,其中詠嘆調、宣敘調、詠敘調、重唱、合唱等形式,都是建立在歌劇的規(guī)模與規(guī)格之上的(盡管有不盡完善,欠缺整體有機性的缺陷),因此可以被看作是歌劇化的、具有戲劇性的音樂。
劉黨慶寫《聽見索瑪》,看得出來是花費了很多心血的。在劇中,他不僅熟練運用了彝族民間音樂素材,還大量借鑒了西方歌劇的寫作特點,更多的則是努力將二者進行融合,人們從劇中的詠嘆調,特別是重唱與合唱段落中,都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
熟能生優(yōu),熟能生巧,劉黨慶寫歌劇正應了這兩句話的道理。人們看到,從《彝紅》到《聽見索瑪》,無論是在對歌劇形式的掌控上還是在對歌劇音樂的創(chuàng)作上,劉黨慶都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以此來看,假若他繼續(xù)總結經驗,繼而采用更好的題材來寫第三部歌劇,相信定能取得更加成熟和更加出色的業(yè)績。
小劇場話劇《隔離》與《三昧》
在本屆大涼山國際戲劇節(jié)上,話劇仍然是主要的劇種,在整個戲劇節(jié)上,先后有《隔離》(兩個版本)、《洋麻將》、《枕頭人》、《哈姆雷特》、《三昧》(舞臺廣播?。┑葦?shù)部作品登上舞臺。我看了其中的幾部劇,對《隔離》與《三昧》的印象最為深刻,這兩部劇,應該是本屆戲劇節(jié)中甚為精彩的兩出戲。
《隔離》是一部小劇場話劇,由李健鳴編劇。該劇在本屆大涼山戲劇節(jié)上共演出了兩個版本,一個是由北京大華城市表演藝術中心演出的,導演易立明,演員彭雯妮、陳耀怡。另一個是由成都繁星戲劇村/五彩云霞演藝制作的,導演李亭,演員姚東伯、寧遠。
近年來我對小劇場話劇越來越感興趣,覺得它很親近、很現(xiàn)實、很質樸?!陡綦x》同樣給我?guī)砹诉@樣的感覺。這部劇寫的是離婚多年的男女主人公,被突如其來的疫情“隔離”在了一起,于是便有了一個半月的共同生活。在這一個半月里,他們從抱怨到交涉,從交涉到交流,從交流到溝通,在整個過程里,他們重新審視了自己的性格,審視了自己的感情,審視了共同的婚姻,也重新認識了彼此。
這部話劇相當簡潔,演員就男女二人,表演區(qū)域亦在舞臺中央,全部戲劇效果均集中在二人的對話、表演和造型上,而話劇的內涵,則在二人的語言交鋒、交匯和交融中得到了展現(xiàn)。
我在涼山觀看了兩個版本,所獲感受不盡相同。易立明執(zhí)導的版本更強調簡潔,有著寫意的成分,演出時演員的即興發(fā)揮很關鍵;而李亭執(zhí)導的版本相對寫實一些,舞臺的形象感更鮮明,觀眾的易解程度更高。
總之,這部劇給我的印象是新穎的,也許有些人覺得它語言上稍顯啰唆。但我卻覺得,語言高度巧妙地運用,正是話劇最感人和最基本的魅力。
《三昧》是我此次看到的印象最深刻的一部戲,因為它太有趣兒,太有味兒,太有哏兒,太有人生的啟示。
《三昧》是一部舞臺廣播劇,即以舞臺表演的形式呈現(xiàn)的廣播劇,亦被稱為“聲優(yōu)戲劇”。它以老北京三個發(fā)小的命運為線索,講述了一個世事巨變與人生百轉的故事。
故事的時間跨度達80年,自民國始,歷經八年抗日、建立新中國、十年浩劫、改革開放,至北京奧運會結束。劇中寫了若干人與一座戲樓的愛恨糾葛,遠近長短,延綿不斷。舞臺上三張高凳、三個演員、三副好聲音,說笑間,叨擾時,就將那幾段悄悄走遠的人生訴盡……
《三昧》是一部集話劇、廣播劇、相聲劇、評書、戲曲為一體的綜合劇,它不需要大型道具,也不需要舞臺換景,三個人往那一坐,僅憑三張嘴就搞定了一切。這部劇對演員的技巧要求很高,每個人都要具有能說、能演、能學、能唱的嫻熟技巧,而當日演出的三位演員,可謂在這些素質上達到了巔峰程度。他們真的太棒了,在舞臺上表現(xiàn)出的戲劇基本功、說唱基本功、表演基本功都極為精湛,其中康大鵬、李寅飛的方言“包袱”及貫口“包袱”,池騁從民歌、戲曲直至美聲的學唱,都令人在陣陣捧腹之間驟感驚駭。而當全劇結束時,悲劇的辛酸結局“浮出水面”,所有的觀劇者又都從盡情大笑中醒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惋惜、感動、同情的眼淚。
獨角戲曲《三生》及舞蹈劇場《俑》
除《隔離》和《三昧》之外,還有一些相當出色的劇目令我仰慕。如小劇場獨角戲曲《三生》、舞蹈劇場《俑》等。
小劇場獨角戲曲《三生》是一出富有哲學思想的戲,它以中國戲曲象征主義的表現(xiàn)方式,將世間生命的輪回及歸宿表現(xiàn)得含蘊叢生,且具有佛家的因果呈現(xiàn)。主演李崢崢一人獨攬一臺戲,他唱念做打樣樣精通,在舞臺上下翻飛、進退自如,真是一個難得的“戲曲才子”。
我感覺到,李崢崢演的《三生》,不僅體現(xiàn)出中國戲曲中高超的象征式表演技巧,還將《三生》中隱喻的輪回理念及往復的悲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愧為新一代的“全能小生”。
舞蹈劇場《俑》是一臺非常富有新意的戲,它可以說完全顛覆了我對傳統(tǒng)舞蹈的認識。這是一個以群舞、獨舞、雙人舞、三人舞為結合的舞蹈場景,因沒有具體情節(jié),故不能稱為舞劇,而它又比一般單獨的舞蹈形式大而全,故謂之“舞蹈劇場”還是挺合適的。
《俑》不同于其他舞蹈作品的特點是,它充分利用了人體的動作造型美,在舞臺上以演員不同的身體形態(tài)、動作形態(tài)和表演形態(tài),“制作”并“還原”了古代“俑”的形狀,并以不斷變化的動態(tài)組合,顯現(xiàn)出“俑”在不同時期、不同方位、不同角度的造型。
我觀《俑》,深覺它超越了傳統(tǒng)舞蹈的表現(xiàn)范疇,其高明之處,是將一種活的思想、活的理念輸入到人體的造型中,同時以動靜對比的手法,達到了思想意義的高度升華。在現(xiàn)場燈光的配合下,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具有如此深度及思想造詣的舞蹈作品,這是一種真正將精神與肢體熔為一爐,繼而以嶄新的、活的形態(tài)來重現(xiàn)遠古風貌的新藝術。
美麗的大涼山是一個別致的仙境,古老的西昌更是一個令人流連忘返的神地。人們常說,“桂林風光甲天下,江南美景炫如畫”,而在涼山與西昌,不僅風光可以媲美桂林,美景能夠比肩江南,更有著“戲劇甲天下,天姿映寶地”的現(xiàn)實傳說,它在自然的奇美之下,又增添了新時期的文化氛圍和藝術靈感。
本屆大涼山國際戲劇節(jié)雖說不如上屆規(guī)模龐大(受疫情影響),但仍然是好戲連臺、精彩不斷。更有意義的是,在這次戲劇節(jié)中,組織者和發(fā)起人還籌劃舉辦了民族歌劇、話劇、戲曲等各類專業(yè)論壇,為這些戲劇種類的發(fā)展謀劃策略、聽取專家見解、實施具體步驟。由此來看,大涼山國際戲劇節(jié)已成為名副其實的戲劇之地,它是所有戲劇工作者的共同家園,是全世界戲劇人的理想天堂。
“戲劇發(fā)生在涼山”,這將是一個長期的、永遠的,象征著創(chuàng)業(yè)與奮斗的高昂口號,它必將成為所有參加戲劇界的藝術家心中的不滅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