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秋
我們相約在春日的海濱。
這里的海濱與別處不同,沿岸巍峨的山系緊緊地擁抱著我們腳下的那片海灘。青山早早就隱匿了太陽的光輝,為我們塑就了一個幽靜、美麗而又充滿夢幻色彩的多維時空。
我們漫步海灘,踩著被海浪淘洗過無數(shù)次的細沙。海水屢屢地沖灌著巖石的縫隙,不斷地發(fā)出汩汩的鳴響。潮起潮落,不時地卷起壯麗的浪花,它還將海濱嶙峋的黝黑巖石當成古箏的弦投入地彈奏著生命的樂章。
浪軟沙細,海風蕩漾著你的青絲,擺動著你的黑裙。在一面平整的沙灘上,我深情地寫上了你的名字。你看完,莞爾一笑:“潮來了,很快就會將它抹去的,大海不會讓它留下一絲痕跡?!?/p>
你不時地撿索著眼前光怪陸離的鵝卵石。
“秋,這塊好看嗎?”
我循著你的指向瞧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簡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青鴨蛋呀!猶如我兒時在蘆葦蕩里尋覓的當日產(chǎn)出的青皮蛋呢!兒時的美好光景,迅速一幕幕地浮上腦海。
“愣什么呀?我又發(fā)現(xiàn)一塊啦!快來看,很像一只金海龜喲!”
我趕緊退出塵封的記憶,來領(lǐng)略“金海龜”的神韻。這一塊的確更別致,色調(diào)暗紅,質(zhì)地細膩,正像我少年時代生產(chǎn)隊里用作牛槽的紫巖。有關(guān)牛槽的記憶,又何止是牛的專屬,它可是我們那一代人的精神財富??!
你的每一次發(fā)現(xiàn),都恰好正是我想要的,無一不是鉤沉往事的材料。才思初見無高下,心有靈犀一點通??!
我愛不釋手地把你的指點撿裝進手提袋。既然來一趟,我也應(yīng)該有自己的收獲,于是,睜大眼睛四下搜尋。終于,不遠處的一塊白象石進入我的視野。
我們坐到岸邊的一塊礁石上。我突發(fā)奇想,既然海潮會將那名字磨滅,那么,我就將這三塊鵝卵石帶回,把它做成藝術(shù)品,并且刻上年月,用來見證我們的海濱情結(jié)。
你看著我若有所思的神情,問我在想什么。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你,你便癡癡地發(fā)笑:“秋,你還真要將它們帶回去???”
我堅定不移地答道:“是啊!”
可是,你又是一個勁地搖著腦袋,并且惋嘆,烏發(fā)瞬間形成了當頭籠罩的墨云。我問你搖頭的原因,你說你也說不清楚。
我們離開海濱時,西天的太陽離地面還剩下竹竿高。余暉映照,我們身邊的溪流變成了一條胭脂河。回望青山飛瀑,宛如一簾幽夢。
回到寓所,鵝卵石很快成為我書房的座上賓,暫時來不及雕琢,我就把它們安置在端硯和筆筒之間,書桌上明顯增添了幾分文化味兒。
后來,生活瑣屑常常困擾著我的心緒,又因為狀況極無聊,也就一直懶得雕琢鵝卵石。
一個月過去了,有位朋友向我索要一幅字畫。書寫時,嫌桌面空間太小,就把它們挪上窗臺。本來打算作畫完畢,就把它們恢復(fù)至原位,但又覺得它們也并非當初水中的萬方儀態(tài),于是干脆就把它們擱淺在窗臺上。
又過去了一個月,我自己總覺得很清閑,心里空蕩蕩的,百無聊賴之下想找點事做,于是決定把墻體上的窗臺擦洗一番。這樣又把它們搬至地板。
時光流逝,無以滌蕩心跡。又是一年春日,海濱一望無際的橘樹園,一天天地綻放著濃濃的綠意;山下高大的紅柳如簾如幕地臨風搖曳。這時,曾經(jīng)在海風中飄逸秀發(fā)長裙的你,早已遠涉重洋。
一天,外面正斜織著蒙蒙細雨,我失落地獨自坐到桌前。剛剛點上一支煙,一種沉甸的思念立刻縈繞我寂寞的心田,似乎有許多郁悶亟待排遣,再低頭看地板上的鵝卵石,越看越覺得單調(diào)、干癟、枯燥。
我索性撐了一把雨傘,拎著鵝卵石,又去了一次海濱。
在海水中的“青鴨蛋”又如蛋清那般清、那般柔;“金海龜”又如紅玉那般溫和、那樣儒雅;白象石也格外晶瑩、格外剔透、格外清純……
楊柳吐翠,煙雨朦朧,無限往事再度縈繞心頭。我仿佛又聽到了你銀鈴般的笑聲,我又仿佛看到那烏發(fā)瞬間形成了當頭籠罩的墨云。這時,我才忽然明白你當時對著我沉默搖頭的原因。
愛,不是桎梏,也不是占有;而是放飛,是給予。
藍天帷幕,青山背景,細沙底色。在海水滋潤下的鵝卵石很快都恢復(fù)了原先的光澤,顯得萬般空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新的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