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毅
在中國近代史上,日本為了本國和占領區(qū)工業(yè)等方面的建設和窮兵黷武、不斷擴大侵略、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需要,曾多次利用戰(zhàn)爭武力侵占中國煤礦,掠奪煤炭資源,是近代列強中對中國煤礦侵占最多、統(tǒng)治時間最長、統(tǒng)治手段最兇殘的國家。從1895年到1945年,日本先后侵占了中國臺灣、東北、華北、華中和中南等地區(qū)百余座煤礦,掠奪了6億多噸煤炭。為了保障在華侵占煤礦不斷增加煤炭產量,日本通過強制等手段役使數(shù)以百萬計的勞工到煤礦服苦役,其中包括數(shù)以十萬計的中國戰(zhàn)俘,日方稱之為“特殊工人”。對“特殊工人”進行研究是探討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重要內容之一。它既涉及日本在戰(zhàn)爭期間的戰(zhàn)俘政策和勞工政策,也是考察日本侵華戰(zhàn)爭給中國人民帶來深重災難的一個重要方面。截至目前,學術界對相關研究已經(jīng)取得一些成果。①著作主要有劉寶辰、林鳳升:《日本擄役中國戰(zhàn)俘勞工調查研究》,石家莊:河北大學出版社,2002年;居之芬:《日本對華北勞工統(tǒng)制掠奪史1933.9—1945.8》,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年;何天義編著:《日軍侵華戰(zhàn)俘營總論》,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解學詩、李秉剛:《中國“特殊工人”——日軍奴役戰(zhàn)俘勞工實態(tài)》,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撫順礦務局煤炭志辦公室編:《中國特殊工人史略》,撫順:內部圖書,1991年,等等。論文主要有解學詩:《關于“特殊工人”的若干問題》,《抗日戰(zhàn)爭研究》2002年第2期;張洪軍:《偽滿時期遼寧地區(qū)特殊工人的反日斗爭》,《社會科學輯刊》2003年第4期;王文鋒:《日本關東軍對“特殊工人”的奴役和鎮(zhèn)壓》,《民國檔案》2007年第4期;薛世孝:《東北煤礦“特殊工人”的反日斗爭》,《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2期;周慶忠:《偽滿時期黨領導本溪湖煤礦特殊工人的反日斗爭》,《大連大學學報》2018年第2期,等等。已有的研究成果或從宏觀立論,從整體上論述“特殊工人”的由來、發(fā)展與結局;或重點研究某一礦區(qū)“特殊工人”對日偽統(tǒng)治者的反抗斗爭,尚無專門針對煤礦全行業(yè)“特殊工人”比較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限于篇幅,有關“特殊工人”反抗斗爭和被擄掠到日本國內煤礦服苦役的“特殊工人”的相關問題另文專論,本文僅就日本在華侵占煤礦“特殊工人”的由來、數(shù)量、管理等做一論述,不當和偏頗之處歡迎各位專家學者與知情人批評指正。
戰(zhàn)俘是戰(zhàn)爭的產物,是戰(zhàn)爭產生的一個特殊群體,一般指戰(zhàn)爭或武裝沖突中落于敵方權力之下的合法交戰(zhàn)者。合法交戰(zhàn)者包括武裝部隊,即交戰(zhàn)國的正規(guī)部隊,以及非正規(guī)軍,即民兵與志愿部隊、起義居民、游擊隊員和軍使等。
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到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日本先后侵占中國的東北、華北和上海等地,發(fā)動了局部戰(zhàn)爭,中國官兵有一定傷亡,但被俘的甚少。七七事變后,日本對華實施全面戰(zhàn)略進攻,中國軍隊奮起抵抗。從1937年7月到1945年8月,中國軍隊進行重要戰(zhàn)役200余次,大小戰(zhàn)斗近20萬次,殲滅日軍150余萬人,殲滅偽軍118萬人。中國軍隊也有重大傷亡,并出現(xiàn)了戰(zhàn)俘。戰(zhàn)爭初期,日軍把不少戰(zhàn)俘當場殺害,以借此產生威懾作用。隨著戰(zhàn)線不斷拉長,日本對中國戰(zhàn)俘的政策逐漸有了變化。從1938年開始,日本侵略軍先后在北平、石家莊、濟南、張店、徐州、鄭州、開封、安陽、新鄉(xiāng)、保定、太原、洛陽、天津、大冶、淮南和蕪湖裕溪口等地建立了戰(zhàn)俘收容隊或集中營?!皳?jù)近年核實,日軍設在中國的集中營有50余個,關押戰(zhàn)俘約50萬人,加上日軍在各地臨時設立的俘虜收容所、留置場,足有上百個,關押戰(zhàn)俘百萬人以上。”〔1〕日本建立的戰(zhàn)俘集中營最初的名稱一般稱作“俘虜收容所”,隨后將名稱改為“勞工收容所”“勞工教習所”“勞工訓練所”“救國訓練所”“特別蘇生隊”等,以期對戰(zhàn)俘進行感化輔導后成為勞工的來源。例如北平西苑戰(zhàn)俘收容所改為西苑蘇生隊,石家莊戰(zhàn)俘集中營改為石門勞工教習所,太原戰(zhàn)俘收容所改為太原工程隊,濟南戰(zhàn)俘收容所改為濟南新華院等。這些集中營多的可容納4萬—5萬人(并非在一處),如北平、太原、濟南、石家莊等,少則容納1000多人。有的集中營就設在煤礦附近,例如河北井陘、山西大同、北平門頭溝等。這些機構既有集中營性質,又可就近安排戰(zhàn)俘到煤礦等處服苦役。有的雖然建在海港,卻是以向東北和日本轉運勞工為重點,例如天津塘沽、山東青島、江蘇連云港等。戰(zhàn)俘被關押初期,一般在集中營里干些雜活,有時被組成施工隊到當?shù)貐⑴c一些工程建設。一般在關押3—5個月后就會被送出去當勞工。例如關押在太原集中營的戰(zhàn)俘被輸送到大同、陽泉、開灤、撫順、井陘、軒崗、富家灘、淮南等煤礦服苦役。這些戰(zhàn)俘到煤礦等處后,一般被稱為“特殊工人”,亦稱“特殊人”“俘虜兵”“歸順兵”“歸順匪”“解放工人”“特殊勞動者”“特種工人”“輔導工人”和“保護工人”等。
最初,從日偽當局到服苦役場所,乃至日常用語中,對“特殊工人”稱謂的使用比較混亂。在東北地區(qū),日本方面最初將俘虜?shù)目谷瘴溲b人員稱為“降兵”“歸順匪”“被解除武裝者”“特殊人”等。1942年5月,日本關東軍參謀長吉本貞一頒發(fā)的《關于特種工人之件》中“特種工人使役及管理規(guī)程”對特種工人的定義是:“本規(guī)程所稱特種工人,系華北軍移交給滿洲國的俘虜及歸順兵,將其使役于滿洲國重要產業(yè)方面時,均以本規(guī)程為準據(jù)。役使特種工人的事業(yè)種類,通常為煉鐵業(yè)、采煤業(yè)和特殊工程。”〔2〕由此可見,煤礦是日本安置“特殊工人”的主要場所。
翟文華是1941年4月在山西中條山對日作戰(zhàn)時被俘的,同時被俘的約有600人。他們先被押送到山西平遙集中營,不久轉運到天津集中營。據(jù)他回憶:
在天津押了約1個月,將我們分成各個隊,每隊約70人,指定了隊長,又坐悶罐車到了本溪煤礦。上車前1人給1個大餅,路上沒有水,又死了一些人。到煤礦我被分到大把頭馮志毅的柜上,我們71個人住在第31號勞工大房子里?!?〕
有的戰(zhàn)俘原來是抗日游擊隊員。山東抗日游擊隊員孫連甲就是在1942年5月日軍掃蕩山東郯城時被俘的,和他一起被俘的有50多名游擊隊員。被俘后他們先后被押送到臨沂、兗州、濟南,最終被押運到本溪柳塘煤礦當勞工。
除了在戰(zhàn)場上被俘的人員,還有一些屬于歸順和投降日方的地方武裝人員。據(jù)“滿洲勞工協(xié)會”提交給日本華北方面軍的報告稱,截至1939年10月,押送到東北各工礦企業(yè)服苦役的“歸順匪”共計928名。其中778人到了煤礦,分別是撫順煤礦101人、本溪湖煤礦140人、阜新煤礦193人、西安(遼源)煤礦259人、復州煤礦85人。另有150人到了鞍山制鐵所?!?〕
另據(jù)張仁旺回憶:
1942年舊歷二月間,我在原籍河南省博愛縣參加王其舉所組織的地方抗日武裝61支隊,對日軍和皇協(xié)軍作戰(zhàn),我當時是該隊的勤務員。我們部隊在與日軍交戰(zhàn)時,打過幾個小勝仗。但由于61支隊副隊長張元煌爭權奪利,將隊長王其舉暗殺后,率領一部分隊伍200余人投降了日本軍隊,其中也有我。
張元煌投降日本軍隊后,日本人以點名為由,將我們集中弄到清化城,結果一到那里就全部給繳了械,人員都送到開封監(jiān)獄里,關押了有兩三個月,以后又把我們送到阜新,在煤洞子里挖煤。在這里生活很差,吃不飽穿不暖,工作餓的時間很長,天一亮就下洞子,直到天黑才上來,每天列隊上班,前后左右都有關東軍拿槍看押我們?!覀兪翘矫旱V的一部分,另外還有孫家灣煤礦的……1943年12月間,又將我們送到撫順市西露天礦干活,直到1945年“八一五”光復。〔5〕
據(jù)曾任八路軍129師385旅769團3營教導員、1942年初在突圍時被俘押送到石家莊勞工教習所的吳先紅回憶:
勞工教習所,實際是日本人將被俘人員經(jīng)過一個時期訓練后,再賣給各地去當勞工的地方。主要訓練對象是我軍人員,還有一些地方干部和群眾,另外還有部分頑偽軍。教習所實際也是個大監(jiān)獄,每天要死很多人,人員經(jīng)常保持在千余人。每走一部分人就又新來一部分,主要去向是到煤礦當苦力?!趧诮趟爱厴I(yè)”后,多數(shù)分到煤礦,個別直接釋放回家。〔6〕
1942年6月30日,偽滿民生部次長源田松山主持召開了有日偽軍政各部門代表參加的會議。這次會議決定將“特殊工人”分為輔導工人和保護工人,將此前已在民間使用的稱謂官方化。輔導工人一般指戰(zhàn)俘,保護工人一般指通過所謂“特別政治工作”或“緊急募集”抓捕的平民百姓。1943年10—11月,僅撫順炭礦就接收了4批共計5265名輔導工人?!皳?jù)前3批4327名的統(tǒng)計,其中有八路軍的干部、戰(zhàn)士1559名,國民黨官兵2137名,另有631名老百姓?!薄?〕簡言之,“特殊工人”大多是中國軍隊在與日本軍隊作戰(zhàn)中的被俘人員,經(jīng)過在集中營訓練或“輔導”后被押送到煤礦等處服苦役。其中既有國民黨軍隊的被俘人員,也有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以及地方游擊隊的被俘人員。在日本方面的表述中,還包括“歸順匪”“容疑者”等?!叭菀烧摺敝械囊徊糠质侨哲娫谥伟矎娀⒂懛プ鲬?zhàn)中抓捕的普通群眾,日方為了湊夠上級下達的勞工指標,換取煤礦當局多支付日本軍方募集經(jīng)費,也把他們充作“特殊工人”押送到煤礦等處。在日方制定的《輔導工人處理要領》和《關于保護工人處理之件》中,規(guī)定輔導工人“義務就勞”的期限為兩年。
煤礦屬于勞動力密集型產業(yè),同時又是高危產業(yè)。對于日本侵略者而言,役使“特殊工人”充當在華侵占煤礦的礦工,既可以降低煤炭的生產成本,解決煤礦勞動力短缺的問題,又可以通過迫害實施對抗日有生力量的虐殺政策。對于集中營方面而言,向煤礦輸送“特殊工人”既可以減輕關押的負擔,又可以得到礦方支付的費用,因而日本軍方對此事是有積極性的。據(jù)當年從石家莊勞工教習所到本溪湖煤礦的“特殊工人”張東里回憶,“每個勞工賣價400—500元偽聯(lián)幣,是賣給偽滿本溪湖煤礦當苦工”〔8〕。另據(jù)資料記載,通過華北勞工協(xié)會介紹到日本統(tǒng)治煤礦的勞工,煤礦方面每接收一名需交35元。具體用途包括:交給當?shù)剀婈犛柧氋M等18元,收容所現(xiàn)物支出2元,設施修繕擴充費用15元?!?〕據(jù)1942年3月20日“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勞務代表佐佐木雄哉致滿鐵總裁室文書課長、撫順煤礦總務局勞務課長的函中稱:“3月份撫順煤礦自徐州第13軍接受的91名俘虜?shù)慕邮艽鷥r問題,對方根據(jù)滿洲國與該地華北勞工協(xié)會的協(xié)定,每名要求50日元。現(xiàn)已決定,共付給4550日元。華勞益守斡旋科長,華北勞工協(xié)會的方針是,將來擬將此種報酬盡力降低,但因還有設立俘虜收容所問題,故不得不定為每名索取50日元?!薄?0〕
之所以安排“特殊工人”到煤礦服苦役,是因為日本方面認為“特殊工人”大多身體健康、年輕、團結、較有紀律,文化程度相對較高。日本在華統(tǒng)治地區(qū)勞動力短缺的問題日益凸顯,尤其煤礦需要重體力勞工。而戰(zhàn)俘大多年輕力壯,適宜從事重體力勞動,是廉價甚至無償?shù)膭趧恿?。?zhàn)俘大都受過軍事訓練,組織性強,習慣有規(guī)律的集體生活。以當時接收“特殊工人”最多的撫順煤礦為例,據(jù)該礦總務局局長太田雅夫報稱,自1940年12月到1941年12月,分配到該礦的6322名“特殊工人”中,“多數(shù)身體強壯、團結并有紀律性,……其經(jīng)歷為在軍事學校畢業(yè)及受過教育的占80%以上,其余為強制征集的雜牌士兵。從受教育方面來看,有學歷的占60%以上,一般的經(jīng)歷是商人、木工、瓦工等占多數(shù)。就地點來看,由徐州、太原、濟南等方面來到本礦的主要是共產黨系統(tǒng);由山東方面來到本礦的蔣介石中央軍、于學忠系統(tǒng)抗日軍,或被肅清出來的雜牌軍”〔11〕。至于文化程度,據(jù)1941年6月?lián)犴樏旱V庶務課防衛(wèi)系的報告書中介紹,該礦的“特殊工人”中不僅有畢業(yè)于士官學校和軍醫(yī)學校的,還有復旦大學、中山大學等校的畢業(yè)生。
東北是日本最早役使中國“特殊工人”的地區(qū)。早在1932年偽滿洲國成立后不久,偽滿當局就設想將“裁兵匪賊”當作勞動力。當時的“裁兵匪賊”主要指張學良領導的東北軍官兵以及東北各地的抗日義勇軍官兵。他們在日軍大規(guī)?!坝懛ァ毕卤蛔ゲ痘蚶U械后,其中一部分被強制押送到煤礦服苦役。這是日本在中國強制“特殊工人”到煤礦服苦役的開端。
1937年秋天,日軍把部分七七事變后在北平、天津地區(qū)俘虜?shù)闹袊俦核偷綄嵭熊娛鹿芾淼纳轿鞔笸旱V服苦役。1938年初,撫順煤礦和本溪湖煤鐵公司也開始使用華北的戰(zhàn)俘勞工。到1938年5月,撫順煤礦役使的“特殊工人”達5000多人。據(jù)日本關東軍憲兵隊檔案記載,截至1938年10月31日,日本方面在“三江大討伐”中抓捕了598名戰(zhàn)俘,隨后將其中的152人分配到撫順煤礦和鞍山鐵礦服苦役。①參見《滿洲勞工協(xié)會理事長致關東憲兵隊特務課長函》,1938年11月10日,滿業(yè)第89之2號。轉引自解學詩、李秉剛:《中國“特殊工人”——日軍奴役戰(zhàn)俘勞工實態(tài)》,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42-43頁。
撫順煤礦是接收“特殊工人”最多的煤礦之一。1939—1940年,僅從太原集中營送往撫順煤礦龍鳳采炭所的戰(zhàn)俘勞工就多達2000人?!?2〕從1940年12月到1941年12月,來到撫順龍鳳采煤所的“特殊工人”總數(shù)為6322人,減去傷亡、逃亡、調走的余4341人?!?3〕據(jù)《撫順編年史》記載:“從1940年12月至1941年12月末,送到撫順的‘特殊工人’達6312人(按:應為6322人)。而且以后規(guī)模越來越大,僅1943年12月28日前后1個半月的時間里,就有5228名‘特殊工人’分四批送到撫順炭礦。”〔14〕
根據(jù)日本方面的統(tǒng)計,截至1943年6月,撫順煤礦共接收“特殊工人”7696人,累計死亡490人,逃亡3111人?!?5〕該礦“戰(zhàn)俘勞工數(shù)量,日偽官方統(tǒng)計為近3萬人,而各方面一致認為,至少要在4萬人以上,這就是說,自1941年起,每年使役著近萬名特種勞工”〔16〕。
1943年12月10日,撫順煤礦礦長宮本慎平因從日軍各部隊接收5264名“特殊工人”,在致關東軍的函中稱:
本礦目前為實現(xiàn)國家的增強戰(zhàn)力、增加生產的目的,正日夜竭盡全力,朝著采煤報國前進。而增產的最大難關,亦即最費心血的獲得勞動力問題,屢蒙貴方各單位和滿洲國政府賜以極大的援助與指導。尤以在此次駐東滿軍方解放所使役的輔導工人問題上,由于貴方的全面協(xié)助,得以斡旋到大約5000人,實深感激?!?7〕
宮本慎平在致關東軍的函件中供認,1943年向撫順煤礦提供“特殊工人”的日軍主要有駐守湖北的5245部隊,駐守東寧的777部隊、123部隊、844部隊、299部隊、396部隊、1271部隊,駐守虎林的7017部隊、9750部隊,駐守新密山的4838部隊,駐守雞寧的5860部隊,駐守永安的536部隊等。〔18〕
除了撫順煤礦,日本在中國東北其他煤礦也陸續(xù)接收了數(shù)量不等的“特殊工人”,詳見表1。
表1 特殊勞動者調查表(1942年3月末)
從表1可以看出,在總計22家工礦企業(yè)中,煤礦占了16家。在“特殊工人”總數(shù)中,僅撫順煤礦就占了全部的約1/3。阜新煤礦是接收“特殊工人”較多的煤礦之一。據(jù)阜新萬人坑紀念館館藏資料記載,第一批來到阜新煤礦的“特殊工人”有86人,時間是1941年2月,來源地為河北保定,服苦役場所為阜新新邱采炭所。人數(shù)最多的一批有1200人,時間在1942年8月。據(jù)阜新萬人坑紀念館主辦的《烽火歲月——“阜新特支”反滿抗日斗爭主題展》介紹:從1941年到1945年,日本帝國主義從石家莊、保定、太原、徐州等地送到阜新煤礦的“特殊工人”共9300多人。
需要說明的是,日偽當時在偽滿工礦企業(yè)的年度統(tǒng)計一般從每年的4月1日起。表1的內容并不完全,個別欄內的數(shù)字也不夠準確,但大體可以反映當時東北地區(qū)煤礦役使“特殊工人”的規(guī)模和數(shù)量。到了1941年,被押運到偽滿地區(qū)的“特殊工人”數(shù)量明顯增多,詳見表2,不含軍事部門。
表2 役使特殊工人就勞單位及人數(shù)表
從表2可以看出,被強擄到東北的“特殊工人”中的大部分被安排到了煤礦服苦役。
1943年,日本政府為了從華北等地向日本國內招募勞工,曾派出一個考察團前往中國??疾靾F成員前田一對石家莊俘虜訓練所考察后著有《特殊勞動者的勞務管理》,其中披露了該所自1941年8月15日成立到1942年12月31日之間,共收容了12477名戰(zhàn)俘,其中經(jīng)過所謂“訓練”輸出者為11094名。他們的去向為:本溪湖煤鐵公司2300名,東邊道開發(fā)會社900名,井陘煤礦和正豐煤礦1000名,“滿洲”煤礦2200名,撫順煤礦2600名,昭和煉鋼廠300名,回鄉(xiāng)者400名。
由此可見,這一時期從石家莊俘虜訓練所輸出的“特殊工人”服苦役地點大部分是日本統(tǒng)治下的煤礦,其中87.3%被押送到了東北。
在東北地區(qū),偽滿警務總局于1943年4月1日成立后,曾對開始奴役“輔導工人”和“保護工人”到1943年6月期間的煤礦數(shù)量進行了統(tǒng)計。被統(tǒng)計的煤礦包括阜新、北票、撫順、西安(今遼源)、琿春等地煤礦和本溪湖煤鐵公司、昭和制鋼廠、東邊道開發(fā)會社。其中“輔導工人”為40402人,“保護工人”為18306人,共計5.8萬多人?!?9〕另據(jù)偽滿警務總局1945年3月底的統(tǒng)計,從開始奴役“輔導工人”和“保護工人”到1945年3月底,前者為49004人,后者為18914人?!?0〕其中奴役單位大部分是煤礦,可見表3。
隨著戰(zhàn)爭的發(fā)展,中方被俘人員逐漸增多,被押送到煤礦服苦役的戰(zhàn)俘越來越多。僅以撫順煤礦為例,1938年有“特殊工人100人;1941年12月達到6312人;1945年達到4萬余人”〔21〕。當時在撫順憲兵隊的寶田震策也證實,當時撫順煤礦的“特殊礦工”約有4萬人?!?2〕表4是1943年6月偽滿警務總局關于當時“輔導工人”實態(tài)調查表。
綜合上述不完全統(tǒng)計可以認為,在日本侵華戰(zhàn)爭期間,被押送到煤礦服苦役的“特殊工人”總數(shù)應在10萬以上。其中撫順煤礦約4萬人,阜新、本溪、舒蘭煤礦各約1萬人,東邊道開發(fā)會社、滿鐵、滿炭所屬煤礦(不含撫順、阜新)共2.6萬多人,扎賚諾爾煤礦5000多人,河北井陘、山西大同等煤礦均有數(shù)以千計的“特殊工人”。尚未統(tǒng)計蒙疆、華北等地的煤礦及擄掠到日本國內煤礦服苦役的“特殊工人”。
有的戰(zhàn)俘曾在多地服苦役。據(jù)原八路軍衛(wèi)生員張忠民回憶,1942年5月他被俘后被押解到石家莊勞工教習所。三個月后相繼被押送到阜新新邱煤礦、阜新火車站、阜新高德煤礦、虎林公路、遼陽樺子溝煤礦和鞍山鋼鐵公司等處服苦役。1942年在日軍五一大掃蕩中被捕的八路軍冀中軍區(qū)第七軍分區(qū)干部邸欣先被抓進石門勞工教習所,后被押送到阜新煤礦太平采煤所第七特殊工人大隊服苦役。1943年5月曾被押送到中蘇邊境線附近的興凱湖修路、修堤。當年冬天又被送到撫順煤礦挖煤。〔23〕
表3 1943年6月偽滿警務總局對“輔導工人”就勞數(shù)別實態(tài)調查表(單位:人)
表4 “輔導工人”實態(tài)調查表(1943年6月末 警務總局)
需要說明的是,有一部分“特殊工人”主要從事煤炭的裝卸。例如安徽蕪湖附近的裕溪口碼頭是一個水陸碼頭,安徽淮南煤礦生產的煤炭主要從這里裝船,運往長江中下游地區(qū)和日本國內。日軍在這里專門建立了一個集中營,通常關押著3000左右名戰(zhàn)俘勞工,將他們分配在18個碼頭裝卸貨物。裝卸煤炭的方式通常是兩人一組,用粗木杠抬著大竹筐,從火車上往輪船上裝卸煤炭。同樣的裝卸還發(fā)生在南京浦口等碼頭。
“特殊工人”是怎樣來到煤礦的?在日偽方面的諸多文獻及函件中可以經(jīng)??吹揭粋€名詞——“斡旋”。
(1)1941年6月,日本華北方面軍與負責招募華工的新民會曾簽署一項《關于特殊工人勞動斡旋一事的協(xié)定》。其宗旨是:“由于勞動力不足,擬將特殊工人動員到國防產業(yè)線上,借以保證其生活安定,進而還有助于治安對策與思想善導。為此,決定斡旋他們?yōu)槿霛M勞動者,通過確實就業(yè),俾便有利于掌握人心。”〔24〕
(2)1941年10月,以日本軍部為后臺的新民會和華北勞工協(xié)會與日軍華北地區(qū)岡村部隊達成協(xié)議,為撫順煤礦制定了一項為期三個月的“特殊人的勞動斡旋計劃”。實施該計劃的具體程序是,首先由日本華北方面軍參謀長通知各部隊,調查統(tǒng)計現(xiàn)地各機關掌握“特殊人”的數(shù)量;然后將每十人編為一個班,在指定地點交給撫順煤礦。到1941年底,撫順煤礦已接收所謂“特殊人”6322名。
(3)1942年3月25日,錦州憲兵隊長膳英雄在給關東憲兵隊司令官的報告中敘述阜新礦業(yè)所新邱采炭所“特殊工人”荊春魁逃亡過程時稱:“該人是昭和14年1月開始從事新邱采炭所西二坑爆破手工作。去年9月中旬在華北軍斡旋下,大約100名輔導工人來到滿炭阜新采炭所工作?!薄?5〕
(4)1942年7月30日,延吉憲兵隊隊長在給關東憲兵隊司令官的“第二批特殊工人于老頭溝煤礦就勞之件”的報告中稱:“由華北軍斡旋的第二批特殊工人58名自青島經(jīng)大連于7月21日來到延吉縣老頭溝煤礦,與第一批特殊工人一起作業(yè)。……延吉縣老頭溝煤礦為定期接收(每月約一次)特殊工人,于7月15日派兩名滿系(中國人)出差,到撫順炭礦勞務課大連出張所,領回由華北軍斡旋的59名工人。”〔26〕
(5)1943年10月14日到11月28日,日本關東軍先后分四批為撫順煤礦提供了約5000名“特殊工人”。撫順煤礦在感謝信中稱:“在最費心血的獲得勞動力問題……尤以在此次駐東滿軍方解放所使役的輔導工人問題上,由于貴方的全面協(xié)助,得以斡旋到大約5000人,實深感激。”〔27〕
(6)1943年11月18日,撫順煤礦礦長在給日本各部隊的報告中稱:“今次由于蒙貴有關機關的十分理解和極大援助,給予斡旋2554名特殊工人,實深感謝?!眻蟾嬷羞€列出了日方斡旋部隊的番號,例如393部隊、9750部隊、4838部隊、1271部隊等?!?8〕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實際上,“斡旋”就是強征的代名詞。這些“特殊工人”大都是在戰(zhàn)場上被俘后首先被關押在日本人建立的集中營中,繼而被強制押送到日本統(tǒng)治的煤礦服苦役。
對于礦方而言,煤礦作為勞動力密集型產業(yè),需要大量勞動力才能滿足不斷增長的煤炭生產需要。在日本統(tǒng)治下的煤礦,礦工的來源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煤礦當?shù)鼗蚋浇那鄩涯陝趧恿?;二是從華北等地區(qū)招募的平民;三是“特殊工人”。在日本方面看來,在煤礦附近募集的礦工絕大部分是農民,他們農忙務農,農閑時才可能務工,這部分人亦工亦農,穩(wěn)定性差。從華北等地區(qū)招募的平民“其體格、性質、年齡相差懸殊。在路上由于長途跋涉和給養(yǎng)不足,加以精神打擊過重和對環(huán)境的變化不適應,到達本礦時多數(shù)身心已疲憊,更因缺乏礦山知識,他們的素質不適合作為煤礦勞動者”〔29〕。相比之下,“特殊工人”是日本方面比較滿意的適宜從事煤炭生產和運輸裝卸的勞動力。而且對于礦方來說,奴役“特殊工人”可以不支付或少支付工資,大大降低了煤礦的生產成本,增加了礦方的經(jīng)營利潤。
押運“特殊工人”前往煤礦服苦役,主要采用團體輸送的方式,每60名“特殊工人”配備兩名押運人員,日偽方面稱之為“補助員”,主要負責與沿途日偽警務機關聯(lián)絡。煤礦庶務課防衛(wèi)系對于每名來到煤礦的“特殊工人”都要填表登記。登記內容包括服苦役的采煤所、職務、原籍住所、募集地、姓名、年齡、原職位、到礦時間、現(xiàn)職位、減員內容和備考信息等。
對于“特殊工人”從事勞役,日本在華統(tǒng)治的煤礦持歡迎態(tài)度。本溪湖煤礦當局曾表示:“此類工人(特殊工人)流動率極低,身體狀況較好,具有充分作為工人的好條件”,“依靠此類工人的逐步增加和充分占有,謀求工人流動率的全面下降,確保完成預定的生產計劃”。為此,該礦從1941年末起,選拔200名“特殊工人”,進行“將其培養(yǎng)為熟練采煤工人的訓練”〔30〕。同時日本侵略者也意識到,“特殊工人一般都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且可能引發(fā)排日風潮,對其管理應特別小心”,對他們要“切實采取恩威并重的勞務管理”〔31〕。
“特殊工人”來到煤礦后,絕大部分被安排在井下從事危險、艱苦的工作。以撫順煤礦為例,“1941年6—12月被押送到撫順煤礦的6322名‘特殊工人’,到礦井工作的5386人,占他們全部人數(shù)的85%。1943年,……當年10月以后到礦的5218名‘特殊工人’,被分派到井下的即達4485人,占他們全部人數(shù)的86%”〔32〕。
在日本侵占的北票煤礦,大多被押送來的“特殊工人”到礦后首先要被脫光衣服進行搜身。“然后把衣服放進汽油桶里蘸滿汽油,再穿到身上在院子里排隊跑,直到干了為止,這就是所謂的‘消毒’。對病號送病棟,根本不給治療。在木板上撒些石灰,叫病號躺在上面‘消毒’。更殘忍的是將不能充當勞工的人,或有傳染病的人,日本侵略者慘無人道的給注射上石炭酸溶液,使其死亡(工人叫打催命針)?!薄?3〕
為了管理“特殊工人”,礦方把他們的住所與普通礦工的宿舍分開,實行以宿舍為單位的軍事化隊組織,200人以上的成立中隊,50人左右成立小隊,小隊之下可建立分隊。在雞西煤礦,凡是被抓來的“特殊工人”眉毛都要被剃光,穿的是黑色的更生布囚服,背上用紅油漆寫上號碼。日本人為了區(qū)別不同來源的“特殊工人”,“把各地抓來的電網(wǎng)工人(專指被關在四周筑有炮樓的電網(wǎng)里的特殊工人)剃成不同形式的‘鬼頭’:從沈陽抓來的頭發(fā)中間剃道溝;從牡丹江抓來的剃掉半拉頭;從密山抓來的剃去眉毛”〔34〕。
1942年5月,日本關東軍參謀長頒布了《關于特種勞工之處理辦法》,明確提出有關特種勞工的移交等事宜由關東軍負責。同一時期,日本方面還出臺了《特種勞工使用管理規(guī)程(草案)》,規(guī)定偽滿所需的特種勞工由偽滿當局統(tǒng)一管理,由關東軍與華北方面軍協(xié)商確定,各用工單位向華北方面軍交納一定數(shù)額的訓練費?!兑?guī)程》要求煤礦等奴役“特殊工人”時須設立特種勞工收容所,與一般勞工隔離開來。收容所周圍須設柵欄或鐵絲網(wǎng),以便監(jiān)視。對于“特殊工人”的來往信件須預先進行檢閱,認為無妨者始許可收發(fā)?!疤厥夤と恕表氃趪栏窦o律下強制使之服苦役,其義務期限為兩年?!疤厥夤と恕辈坏梅嘁塾谑褂谜ㄋ?、火器等危險品的作業(yè)。他們不得與一般勞工共同或混合作業(yè)。“特殊工人”如有不服從之言行時,得進行監(jiān)禁、綁縛或其他懲戒。遇有逃亡之虞時,相宜采取措施,并立即通報該管警察署或憲兵隊并接受其指示?!疤厥夤と恕逼髨D逃亡時,予以防止,并急報警察署或憲兵隊。對逃亡者或有逃亡企圖者,不得已時得殺傷之?!?5〕據(jù)坂田義政等編寫的《偽警察罪惡史》手稿記載:“1942年8月至1945年4月,撫順憲兵分遣隊和撫順警察局合謀擅自屠殺輔導工人至少有4—5次,多者一次屠殺8人,少者3人。”〔36〕
1943年7月13日,日本方面出臺了《關東軍特種工人處理規(guī)定》,其核心內容是強化對戰(zhàn)俘勞工的統(tǒng)治與鎮(zhèn)壓,明文提出:“對特種工人的管理,嚴格按軍紀,絕不寬恕?!薄?7〕
關于“特殊工人”的思想狀況,時任撫順煤礦總務局長的太田雅夫在給奉天陸軍特務機關長濱田平函中的看法較有代表性。他認為:“在特殊工人中曾經(jīng)受過正規(guī)軍事教育以及有相當教育程度的人,一般來說共產主義思想和抗日思想是濃厚的。他們根據(jù)重慶和共產黨的反宣傳,不相信滿洲國治安是鞏固的,盼望滿洲國局勢動蕩,并認為日本必敗,這是毫無疑問的?!薄?8〕因此“特殊工人”來到煤礦后,受到的是形同監(jiān)獄犯人般的管理。偽滿治安部1942年9月1日頒布的《輔導工人管理要領》中明文規(guī)定:警察機關要不斷查察輔導工人的動向。包括外出時跟蹤,檢查所持金品,反“滿”抗日的言行,來往郵件,消費情況等。
據(jù)1942年6月底從石家莊勞工教習所押送到本溪茨溝煤礦挖煤的原抗大二分??谷龍F組織股副股長谷自珍回憶:
在這里,四周有很高的圍墻,在墻上還安裝了電網(wǎng)。在礦區(qū)的大門口設有卡子,有警衛(wèi)隊的人晝夜看守。除了在那里勞動多年的老工人能領到出門證,其他人都不行。敵人稱我們?yōu)樘厥夤と?,對我們看管的很嚴,我們四五十人住在一個大工房子里,門口有敵人派來的看守人員。我們每天上工都有專人押送,在工房休息時,如果出去就要喊報告,他們不允許我們隨便走動,否則被看管人員發(fā)現(xiàn)就要遭到毒打?!?9〕
1942年10月,雷鳴與其他20多名“特殊工人”被押送到本溪湖柳塘煤礦。據(jù)他回憶:
我們到柳塘第二天,每個人都被迫照了半身相片,編為特殊工人,“50”是衣服上的號頭,住在把頭裴福臣的房子里?!覀冏〉牡胤介T口有棒子隊看守,白天出去大小便不管是風吹下雪均不讓穿衣服,夜間出去大小便光著身子連條短褲也不讓穿,否則就說你想逃跑,給你一頓毒打。下班有專人看管,出門和入井口均要點數(shù),出井口和回房子也要點數(shù)。井口有日本人把守,剛下井有人領著,到了工作點后也有專人看管。周圍是用大電網(wǎng)圍著的,有時放電,有人在外邊放哨和游動?!舜箅娋W(wǎng)外,又在我們這20余棟房子周圍加上一圈小電網(wǎng),并且增加了看守人員?!刻煲?guī)定勞動時間為12小時,有時要干到16個小時。在井下工作時,隨時都有人在暗中監(jiān)視……
我們柳塘的特殊工人,小病不能休息,病重了敵人以隔離醫(yī)治的名義,把他們弄出去,卻未看見有回來的,后來聽說他們在外面根本沒有得到治療,一個個被拖死了。……我們分配在裴福臣把頭房子內的幾十名難友,經(jīng)過3年時間殘酷壓迫,到日本投降時,全小隊3個班僅剩下七八個人,除郭永仕和1個姓裴的逃跑外,其余的人都是在這幾年中被敵人活活地折磨死了?!?0〕
隨著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不斷升級,其對“特殊工人”的管理也越來越嚴格。據(jù)當時在本溪茨溝煤礦主要從事煤炭搬運的“特殊工人”陶守崇介紹:
日本人對特殊工人的看管是非常嚴的。1943年5月,又把原來分散在各把頭房的特殊工人集中到一起住,在原有的大電網(wǎng)里又增加了一層小電網(wǎng)。兩層電網(wǎng)的門口設有崗哨,在大電網(wǎng)門口還設有一個警察所。每個小隊都有把頭派的一個人看守。上下坑干活站隊集體押送,晚上大小便也有人監(jiān)視。〔41〕
為了防范“特殊工人”,北票炭礦株式會社“在各課、系、坑口建立了情報網(wǎng),并與當?shù)仄欤h)公署警務科、協(xié)和會及火車站等有直接聯(lián)系,任務是偵察共產黨、八路軍的活動;了解勞工尤其是‘特殊工人’的思想動向;秘密檢查郵政局的函件、電報;到工村以查戶口為名搜捕可疑分子等”〔42〕。1941年6月9日,撫順煤礦和撫順市警務處、撫順憲兵分遣隊三方共同簽訂了《特殊工人對策備忘錄》,三方約定在配置“特殊工人”的場所設立偵諜網(wǎng),對他們進行諜報、謀略、宣傳等方面的秘密戰(zhàn)?!?3〕與此同時,日本方面通過各煤礦庶務課組織建立了秘密偵查礦工的密探網(wǎng),隨時掌握“特殊工人”的動向。1942年1月22日,撫順煤礦總務局長太田雅夫在給奉天特務機關長濱田平的函中稱:“在本礦防衛(wèi)系主任之下,為對工人進行暗中偵查,必須建立密探組織網(wǎng),對工人中有力者及其他人的言行進行暗查(有力者名單見附件)?!薄?4〕附件中的名單包括“特殊工人”的姓名、籍貫、年齡、服苦役的場所、部隊編號、來礦時間、募集地、原職位和現(xiàn)職位等。
1941年9月10日,撫順煤礦特務委員會委員長致滿鐵會社特務委員長的報告中稱,通過暗中偵察,他們發(fā)現(xiàn)曾在八路軍冀南軍區(qū)工作的共產黨員張國瑞通過聯(lián)絡“特殊工人”,已獲得“滿洲”地圖和蛟河煤礦中崗礦的地圖,準備破壞卷揚機、選礦機等設備。他們通過突擊檢查和審訊,先后逮捕了11名“特殊工人”?!?5〕據(jù)日本人寶田震策交代:撫順煤礦4萬余名“特殊工人”中,到光復時僅剩下七八千人。其中一部分逃離了煤礦,更多的慘死在煤礦里。
對“特殊工人”進行研究是探討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重要內容之一。對于加害方日本而言,它既涉及日方在侵華戰(zhàn)爭期間的戰(zhàn)俘政策,也是日本戰(zhàn)時勞工政策的組成部分。對于受害方中國來說,“特殊工人”的命運是日本侵華戰(zhàn)爭給中國人民帶來深重災難的一個縮影,是中日關系史需要厘清的重大歷史問題。
關于如何對待戰(zhàn)俘,早在1899年7月29日,國際社會即在海牙簽署了規(guī)范戰(zhàn)爭行為和關于戰(zhàn)俘的《陸戰(zhàn)法規(guī)和慣例公約》?!?6〕根據(jù)公約精神,1929年又簽訂了《關于戰(zhàn)俘待遇的日內瓦公約》,這份公約有如下內容:戰(zhàn)俘是在敵方國家的權力下,而不是在俘獲戰(zhàn)俘的個人或隊伍的權力下。他們在任何時候都應受到人道待遇和保護,特別是不受暴行、侮辱和公眾好奇心的煩擾。對戰(zhàn)俘的報復措施應予禁止。戰(zhàn)俘應受人身及榮譽之尊重。俘虜應保持全部民事能力。拘留戰(zhàn)俘的國家應有維持戰(zhàn)俘生活的義務?!?7〕對于上述國際公約,日本作為國際社會的一員曾信誓旦旦地宣布承認并表示嚴格恪守,并且在上述文件上簽了字。
從上述內容可以看出,貫穿日內瓦公約的基本宗旨是對戰(zhàn)俘應實行人道主義。作為現(xiàn)代國家,日本應該遵守人類在長期歷史中形成的文明慣例。但是,日本政府和軍隊無視國際條約和文明慣例,拒不執(zhí)行國際上通用的戰(zhàn)俘政策。他們認為,1931年九一八事件、1937年七七事變,因為沒有宣戰(zhàn),就不存在戰(zhàn)俘問題,就可以不受國際有關戰(zhàn)俘條約的限制。
在戰(zhàn)爭期間,戰(zhàn)俘的基本價值是戰(zhàn)爭的一方用來與對方交換。但是侵華戰(zhàn)爭期間日本的戰(zhàn)俘政策表明,戰(zhàn)俘成為重要的勞動力資源。1941年11月20日,日本華北方面軍出臺了《關于俘虜處理規(guī)程》。其中規(guī)定:“本事變期間(指侵華戰(zhàn)爭期間——作者注)不實行俘虜處理規(guī)則第11條所規(guī)定之俘虜送還及交換?!薄?8〕其中所指的“俘虜處理規(guī)則”是日本方面1904年制定的規(guī)則。
隨著侵華戰(zhàn)爭的長期化,日本方面一改對戰(zhàn)俘以屠殺為主的政策,把部分戰(zhàn)俘以“特殊工人”的身份出賣給日本在華侵占的和日本國內的煤礦等企業(yè)為勞工。戰(zhàn)俘成為日本在華統(tǒng)治煤礦的“特殊工人”,一般至少需要得到日本政府、日本軍方和侵占煤礦當局三方面的支持,同時還要得到日偽方面負責募集勞工的華北勞工協(xié)會等組織和運輸部門的配合與協(xié)助,五方面缺一不可,部分“特殊工人”被擄掠到煤礦服苦役還要通過偽政權的轉手和安排。如果說日本政府是強擄“特殊工人”到煤礦等處服苦役的總指揮,那么日本侵略軍就是執(zhí)行的急先鋒,煤礦當局則是最大的受益者,勞工組織和各級偽政權是主要的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