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穎欣
重回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我遙遙望見那棵龐大而欹斜的榕樹。它立根故鄉(xiāng),守望遠方,日復一日,風雨無阻。
聽家中老人說,這棵樹曾是一個女人。她的兒子不堪故鄉(xiāng)寂寞,外出探索更廣闊的天地。因為思念孩子,她每日坐在村口等候,十年,百年……直至被塵泥層層掩埋。她的胳臂化作延展向遠方的枝干,意欲擁抱歸家的游子,她的足趾卻不舍故鄉(xiāng)的泥土,化作盤虬的根系,牢牢攀附地底的礫巖。
幼時的我還只當它是個故事。但我記得,離開家鄉(xiāng)的那個夜晚,有一顆星子在榕樹梢頭灼灼地亮。車子開出好遠,還是看得見故鄉(xiāng)的大榕樹,看得見梢頭的那顆星。
故鄉(xiāng)早無當日熱鬧景象。荒草漫上破敗的褚紅磚瓦,青苔覆蓋上老屋的石階。廳堂里早就沒有了歡聲笑語,人去樓空,冷冷清清。故鄉(xiāng)實在是個太小太小的村落,故鄉(xiāng)的兒女們一踏入了外面繁華的世界,就再也沒回來。空留一棵榕樹,守望著遠方不復歸的游子。
樹下坐著幾位老嫗,狀如風化的雕塑。她們以渾濁的眼望向村莊前的黃土路,枯槁的手指在長久的靜默中凝固成榕樹的枝。
“離開的人都不會回來了,你們?yōu)槭裁催€要等呢?”我輕聲問道。
“這是故鄉(xiāng)。”其中一位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這是家。”
這是家。我的心上一記重響。麻木的心田迸裂開罅隙,屬于故鄉(xiāng)的牽絆潛滋暗長,喚醒久違的悸動。我怎么能夠忘記這是我的故鄉(xiāng)?無論它如何破敗荒涼,它也是我們世代生活的家園。
我又抬頭望向頭頂的榕樹,它的樹身向前方傾斜,像是渴迫地傾身眺望故鄉(xiāng)的兒女,它的樹冠蔭蔽一方,將這個小村落,圍攏在它的庇護之下。既是堅定不移的守候,也是纏綿不舍的遙望。
有多少游子仍未歸家,又有多少老人仍在守望?
榕樹與老人一樣,立根于此,守望如斯。不舍離開祖輩的家鄉(xiāng),不愿放手遠行的兒郎。
沒有一曲《聞折柳》在夜色中回響著游子悲愴,沒有蘆管悠揚引得“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但倘若故鄉(xiāng)的孩子回望一眼,便會看見榕樹梢頭不滅的星子;便會知道,家一直在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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