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健 陶國水 陸 曙 陳冰俊 孔令豪
(1.南京中醫(yī)藥大學無錫附屬醫(yī)院,江蘇無錫 214071;2.無錫市龍砂醫(yī)學流派研究院,江蘇無錫 214071)
許叔微(1080—1154),字知可,號近泉,因曾做翰林學士,人稱“許學士”,著《傷寒百證歌》《傷寒發(fā)微論》《傷寒九十論》等書,奠定了其在傷寒學術領域的地位,被后世尊為經方派的代表[1]。清·陸心源《重雕元刻傷寒百證歌發(fā)微論敘》稱:“宋時為其學者有成無己之注……韓袛和之微旨、龐安常之總病論、朱翼中之活人書……雖皆各有所長,而知可之書,為最能得其意”[2]40。許叔微作為《傷寒論》研究的大家,在其著作《傷寒九十論》中用九十例生動翔實的病案體現(xiàn)了其六經辨證及經方使用的思路與方法,筆者不揣淺陋,分析如下。
六經辨證是指用六經臟腑、經絡及氣化功能演變,以及三陰三陽所涵蓋的陰陽、表里、虛實、寒熱,與感受邪氣機體所發(fā)生的病理變化、脈證特點結合起來,以辨明六經之所屬,從而確定相應的治療原則,并遣方用藥的一種辨證方式[3]。六經辨證方法并不是單一、機械地套用模板,而是綜合、復雜地去分辨和應用。正如許叔微在《傷寒九十論·太陰證第二十三》[2]63中所說:“世醫(yī)論傷寒,但稱陰證陽證。蓋仲景有三陰三陽,就一證中,又有偏勝多寡,須是分明辨質,在何經絡,方與證候相應,用藥有準?!爆F(xiàn)將許氏六經辨證之法簡要概括如下。
1.1 憑脈證相參辨六經許叔微在六經辨證之時,尤其重視脈法與癥狀相互參合,以患者脈證共同確定六經所屬。如《傷寒九十論·陽明可下證第六》[2]58中患者“傷寒五六日矣……予診視之曰:脈洪大而長,大便不通,身熱無汗,此陽明證也,須下”。許叔微分析此患者“熱邪毒氣并蓄于陽明,況陽明經絡多血少氣,不問老壯,當下”,服大承氣湯后“先下燥糞十數(shù)枚,次溏泄一行,穢不可近,未離,已中汗矣,濈然周身,一時頃汗止身涼,諸苦遂除”。此案許叔微先辨陽明之證,后又分析其熱邪毒氣蓄于陽明,投以大承氣湯。
在脈證相參的過程中,許叔微認為要根據(jù)病程、病因進行綜合分析。須“別其證類,識其先后”,同時要“詳審諦當,然后行藥”,在遇壞病、變證之時更是如此。如《傷寒九十論·傷寒溫瘧證第六十五》[2]72中始以“傷寒,身大熱,頭痛,自汗,惡熱”辨為陽明證,但結合患者“寒熱大交作”,而病程又逾半月,故指出“脈之變證,方治如法”,應辨證為少陽,以小柴胡湯加桂枝治愈。
1.2 據(jù)經絡循行辨六經《傷寒論》六經之名與十二經絡之名相同,均為太陽、陽明、少陽、少陰、太陰、厥陰,有醫(yī)家認為《傷寒論》的六經與經絡之六經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朱肱在《活人書》[4]中云:“治傷寒先須識經絡,不識經絡,觸途冥行。”許叔微在《傷寒九十論·太陰證第二十三》[2]63中指出,《傷寒論》中三陰三陽辨證之法使用之時也當辨“在何經絡”,亦是認可傷寒與經絡之六經之間有聯(lián)系,故辨證時可作參考。如《傷寒九十論·舌卷囊縮證第二十七》[2]63中指出:“厥陰者肝也,肝者筋合之,筋者聚于陰器,絡于舌本,厥陰之氣絕,故舌卷而囊縮?!?/p>
《傷寒九十論·傷寒脅痛證第六十四》[2]72:“董齊賢病傷寒數(shù)日,兩脅挾臍,痛不可忍,或作奔豚治。予視之曰:非也。少陽膽經循脅入耳,邪在此經,故病心煩,喜嘔,渴,往來寒熱,默不能食,胸脅滿悶,少陽證也。”許叔微認為少陽膽經循脅入耳,故邪在少陽會出現(xiàn)“往來寒熱,默不能食,胸脅滿悶”等癥狀,案中患者兩脅挾臍痛不可忍,或作奔豚治,許氏認為證符合少陽膽經之循行,辨為少陽證,以小柴胡湯治之,三投而痛止。
1.3 合運氣勝復辨六經五運六氣是探討自然變化的周期性規(guī)律及其對人體健康和疾病的影響,進而研究把握自然動態(tài)周期規(guī)律進行診治疾病與養(yǎng)生治未病方法的一門學問,也是中醫(yī)學“天人合一”思想的精粹[5]。運用五運六氣理論進行六經辨證是許叔微的重要特色。《傷寒九十論·剛痓證第二十一》[2]62中患者“病傷寒,身熱,足寒,頸項瘛疭,醫(yī)作中風治,見其口噤故也。予診其脈實而有力,而又腳攣、嚙齒、大便不利、身燥無汗。予曰:此剛痓也。先以承氣湯下之,次以續(xù)命湯調之,愈矣”?;颊摺安?,身熱足寒,頸項瘛疭”,他醫(yī)以此辨為中風,但許叔微則根據(jù)患者所處之年為戊戌年,當太陽寒水司天遇火運太過,結合《黃帝內經·五常政大論》中“赫曦之紀……上羽與正徵同,其收齊,其病痓”。許氏認為戊戌之年,太陽寒水司天,火運太過為運,此時“天氣且剛,故其收齊,而人病痓者,過氣然耳”,辨屬陽明剛痓,以承氣湯下之而愈。由本案可見,許叔微不僅將運氣因素作為辨證條件之一,也將運氣條件作為疾病鑒別診斷的依據(jù)之一。
2.1 依方證條文而用方方證是證候的一種特殊形式,是某方劑所治療的證候,是用方的指征和依據(jù),以方名證,故名方證[6]。方證相應,講求某方與其證相對應,用之輒效。許叔微臨證之時常以方證作為遣方用藥的重要參考。如《傷寒九十論·大青龍湯證第五》[2]58中,許叔微以患者“脈浮澀而緊”“頭疼發(fā)熱,惡風無汗”“煩躁”認定為青龍湯證,投以大青龍湯,三投汗解。在《傷寒九十論·葛根湯證第二十》[2]62中,以“無汗、惡風、項雖屈而強”認為“項強”為葛根湯之方證,三投而解?!秱攀摗て⒓s證第八十二》[2]77則以“大便不通,臍腹膨脹”,同時“小便頻數(shù)”“趺陽脈浮且澀”辨為脾約證,以麻仁丸治之。此類病案不勝枚舉,可見許叔微遇患者之證與《傷寒論》原文所述相契合之時便依方證用方。
2.2 以六經提綱而遣方《傷寒論》于三陽三陰病中各有一條文,以“××之為病”的形式標于各篇之首,后世名之為六經之提綱,是六經辨證的重要依據(jù)之一。六經提綱之說發(fā)于方有執(zhí),經柯韻伯發(fā)揚光大[7]。提綱證是指能夠反映出每一經絡及其相關臟腑之生理、病理基本特點的一組證候,對于某一經的辨證具有比較普遍的意義。許叔微在《傷寒九十論·太陰證第二十三》[2]63中以患者“腹?jié)M而吐,食不下,身溫,手足熱,自利,腹中痛,嘔,惡心”與太陰證提綱“腹?jié)M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相吻合,予理中丸數(shù)日而愈。許叔微在使用六經提綱證時,亦不拘泥于完全相同,同時結合當下病機加以變化。
如《傷寒九十論·厥陰證第二十二》[2]62中患者“渴甚,飲水不止,胸中熱疼,氣沖心下”與厥陰提綱證“消渴,氣上撞心”相似,但患者脈沉而緩,考慮患者飲水過多,先予苓桂術甘湯去其水之后,又以厥陰證中烏梅丸收功。由此可見,六經提綱證作為許叔微辨經用方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但仍需要結合其病機緩急而加以變化,并非拘泥于此。
2.3 參開闔理論而選方三陰三陽的開闔樞首見于《黃帝內經·陰陽離合論》,原文提道:“是故三陽之離合也,太陽為開,陽明為闔,少陽為樞?!幹x合也,太陰為開,厥陰為闔,少陰為樞?!遍_、闔、樞是三陰三陽最基本的變化規(guī)律,也是運氣理論中重要的內涵之一[8]。許叔微也認為《傷寒論》六經與開闔樞之六經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許氏在《傷寒九十論·太陽陽明合病證第八十四》[2]78的按語中引《黃帝內經》原文“太陽為開,陽明為闔,少陽為樞,太陰為開,厥陰為闔,少陰為樞,六經不得相失,則其序有授矣”,并分析其排序的先后只是因為“傷寒為病,在氣逆而非順,自太陽而終厥陰也”。案中許氏辨患者為太陽與陽明合病,但在處方選擇時考慮患者當開,則以太陽之麻黃湯汗之而解。
2.4 蘊八綱之法而組方“八綱辨證”是中醫(yī)學基本辨證綱領之一,是歷代中醫(yī)在實踐中不斷發(fā)展和完善起來的,源于《黃帝內經》,發(fā)展于漢宋,后經過明清的完善和充實,由近代著名醫(yī)家祝味菊在《傷寒質難》中明確提出[9]。而陰陽、表里、寒熱、虛實也一直成為中醫(yī)分析病機、組方用藥的重要綱領。許氏在臨證用方之時,往往也從表里寒熱虛實的病機出發(fā),酌選適宜之方劑進行治療。如《傷寒九十論·傷寒表實證第七十八》[2]75中有言:“大抵調治傷寒,先要明表里虛實,能明此四字,則仲景三百九十七法,可坐而定也?!痹S叔微認為《傷寒論》已為表里虛實設方,表實可用麻黃湯,表虛可用桂枝湯,里實可用承氣之類,里虛可用四逆、理中之類,若表里俱實,所謂陽盛陰虛,下之則愈,表里俱虛,所謂陰盛陽虛,汗之則愈。案中許叔微辨患者為傷寒表實,以麻黃湯汗之而解。
2.5 順病證時機而擇方除了表里虛實等八綱之法之外,許叔微臨證用方尤其重視處方的使用時機,認為“醫(yī)者當顧其表里虛實,待其時日”,不能隨意用方。如《傷寒九十論·麻黃湯第四》中“患者雖發(fā)熱頭疼煩渴,脈浮數(shù)無力”但脈象“尺以下不至”,便考慮“營氣不足,血氣微少,不可發(fā)汗”,許氏以建中湯加當歸黃芪調理六七日之后,待“尺脈方應”投以麻黃湯中汗而愈。
許叔微還將脈象、病史等因素作為臨證用方時機的重要參考,在《傷寒九十論·傷寒耳聾證第五十九》中“戊申年,類試山陽,一時官病傷寒八九日,耳聾而無聞。楚醫(yī)少陽治,意謂仲景稱少陽受病,則脅痛而耳聾也。予診之曰:兩手脈弱而無力,非少陽證也。若少陽則渴飲水,心煩,但寐,咽痛,今俱無此證。但多汗驚悸,必汗過多所致也。仲景云未持脈時,令病患咳,而不咳者,兩耳聾無所聞也。所以然者,因重發(fā)汗,虛,故如此。病家曰:醫(yī)者嘗大發(fā)汗矣。遂投以真武、白術附子湯輩。數(shù)日,耳有聞而愈。”患者“耳聾而無所聞”,他醫(yī)以仲景少陽受病、脅痛而耳聾為依據(jù)辨證為少陽證,但許叔微依據(jù)患者兩手脈弱無力認為非少陽之證,結合患者大汗之后的病史投以真武湯、白術附子湯而愈。
許叔微作為經方派的代表,其經方的辨證方法以及臨證心得都可作為后世醫(yī)家的重要參考。許叔微認為臨證治病,在辨證之時可以參考患者脈象、證象、經絡循行以及當時的運氣條件,而處方之時也應當重視每個因素的影響,根據(jù)辨證擇方而用。如其著中所言“脈與證稍異,通變?yōu)橐屑氄遄谩?,足可見其辨證用方之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