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漢洋
摘 要:隋文帝開皇七年開山陽瀆,與嗣后隋煬帝大業(yè)元年開邗溝,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工程,不能混為一談。山陽瀆的路線大抵循邗溝東道,這是唐宋時人的共識。清人劉文淇等認為山陽瀆不循邗溝舊道,而是利用大小運鹽河道新開運路的看法并不符合實際。山陽瀆的修治,除了對整個運道進行疏通以外,最主要的還是集中于北端入淮口山陽縣境內(nèi)一段河道的整理,這也是此條河道得名山陽瀆的原因。
關(guān)鍵詞:隋文帝;山陽瀆;邗溝;運河
對于隋代運河之開鑿,一般皆委其功過于隋煬帝。實際上,隋文帝時期已經(jīng)有兩次開鑿運河的工程。一次在關(guān)中地區(qū),即開皇四年(584)循漢代漕渠所開的自渭水達黃河的廣通渠;一次在江淮地區(qū),即開皇七年(587)沿邗溝所開之山陽瀆。對于廣通渠的開鑿情況,《隋書》等文獻有較為詳細的記載,歷代甚少爭議。而對于山陽瀆,由于《隋書》的記載十分簡略,后人對其運道及相關(guān)情況聚訟紛紛,頗多歧見。筆者不揣簡陋,在梳理前人之說的基礎(chǔ)上,就相關(guān)問題略抒淺見如下。
《隋書》卷一《高祖紀上》“開皇七年”條記:“(四月庚戌)于揚州開山陽瀆,以通運漕”。[1]《北史》卷十一《隋本紀上》及《資治通鑒》卷一七六《陳紀十》“禎明元年”條也有相同的記載。隋文帝開山陽瀆一事,有史為憑,確鑿無疑,歷來無人提出異議。山陽瀆與后來隋煬帝所開的邗溝是否一回事,今人則有異說。
煬帝時期所開的運河,一般認為有四條,即通濟渠、永濟渠、邗溝和江南河。其中通濟渠和永濟渠的開鑿情況,《隋書》等文獻皆有明確記載;關(guān)于邗溝和江南河的開鑿,《隋書》則未置一詞。后世言及煬帝開邗溝與江南河事,皆據(jù)宋人司馬光《資治通鑒》(簡稱《通鑒》)的記載予以論述。關(guān)于煬帝開邗溝事,《通鑒》卷一八○《隋紀四》“大業(yè)元年”條有云:“(三月)辛亥,命尚書右丞皇甫議發(fā)河南、淮北諸郡民,前后百余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復(fù)自板渚引河歷滎澤入汴;又自大梁之東引汴水入泗,達于淮;又發(fā)淮南民十余萬開邗溝,自山陽至揚子入江。渠廣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樹以柳;自長安至江都,置離宮四十余所?!盵2]按照《通鑒》的記載,通濟渠與邗溝雖然分屬兩個河道,但大業(yè)元年(605)的開鑿工程是一體的。然而《隋書》對此年的運河開鑿情況僅言通濟渠而不及邗溝,這就不由得讓人懷疑《通鑒》所記煬帝開邗溝一事的真實性。朱偰提出了疑義:“《隋書》本紀及《食貨志》俱言大業(yè)元年開通濟渠,而《通鑒》則于通濟渠外,又言開邗溝,實則邗溝即山陽瀆,早已在開皇七年開通,疑《通鑒》有誤?!盵3]這種懷疑是否有道理呢?
首先必須明確的是,關(guān)于煬帝開邗溝一事,絕非司馬光的臆造,而是源自隋唐時人已有的記載。前引《通鑒》文下,對于開渠之主事者皇甫議,司馬光《考異》云:“《雜記》作‘皇甫公儀。又云‘發(fā)兵夫五十余萬。今從《略記》”。[4]這里提及的《雜記》即唐人杜寶的《大業(yè)雜記》,《略記》即唐人趙毅的《大業(yè)略記》。此外,《通鑒》敘煬帝一朝事,司馬光《考異》也曾多次引及兩書。可知《通鑒》所言煬帝之事,除了取自《隋書》,還有一部分是來源于《大業(yè)雜記》和《大業(yè)略記》的記載?!洞髽I(yè)略記》今佚,已難睹其原貌。但《大業(yè)雜記》留存大量佚文,如其曾記煬帝大業(yè)元年的運河開鑿情況云:“發(fā)河南道諸州郡兵夫五十余萬,開通濟渠,自河起滎澤入淮,千里余。又發(fā)淮南諸州郡兵夫十余萬,開邗溝,自淮起山陽至于揚子入江,三百余里。水面闊四十步,通龍舟。兩岸為大道,種榆柳,自東都至江都二千余里,樹蔭相交?!盵5]這段文字與《通鑒》所記基本相同,而且明確記載了煬帝開邗溝事,可見是《通鑒》的史源之一。杜寶為隋末唐初人,曾在隋煬帝朝任秘書省學(xué)士,入唐后撰編年體史書《大業(yè)雜記》,敘煬帝即位至王世充降唐間史事。趙毅《大業(yè)略記》當與此類似。且《大業(yè)雜記》序稱“貞觀修史,未盡實錄。故為此書,以彌縫闕漏”,[6]顯然有補《隋書》等唐初官修史書不足的目的。因此,對于開邗溝這樣一個巨大的國家工程必然不會誤記。正因如此,司馬光才將《隋書》闕載而《大業(yè)雜記》等書記錄的煬帝開邗溝事當作信史,采入《通鑒》。
邗溝開鑿于吳王夫差十年,是春秋時期的舊渠,起溝通江淮的作用。但夫差所開邗溝由于時間倉促,基本只是勾連既有的天然水道,工程量并非很大,且自邗城出樊梁湖后,需要向東北方向繞道博芝、射陽兩個大的湖泊,不但河道迂回,而且航行多有風(fēng)濤之險。鑒于邗溝較差的通航條件,漢末陳登曾將其截彎取直,不繞道射陽湖而由津湖、白馬湖至夾耶入淮;嗣后東晉時期為避津湖風(fēng)浪,又于湖東開渠二十里入淮,進一步理順了河道。歷史上稱漢晉時期改造后的河道為邗溝西道,春秋舊道則稱為邗溝東道。這兩條經(jīng)過修治的河道依然各有其缺陷。東道迂回,且所經(jīng)射陽湖浪大風(fēng)急,來往船只常有覆沒之虞;西道雖然較東道徑直,但其南北兩端地勢較高,中間的高郵、寶應(yīng)等處地勢低洼,“若釜底然”,[7]邗溝南北兩端常常由于河高淮低導(dǎo)致水淺難行。如黃初六年魏文帝曹丕伐吳至廣陵,歸途由邗溝北上,即因運路水淺而導(dǎo)致大量艦船擱淺在邗溝北端。[8]直到唐宋時期,這一情況依然是困擾邗溝航運的一大難題。因此,邗溝經(jīng)過長期的歷史變遷,尤其是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近三百年的動亂割據(jù)和南北對峙,至隋時已經(jīng)不能完全暢通。隋代對其重新加以疏通,實屬歷史的必然。
隋文帝開皇七年開山陽瀆實是為南下伐陳作軍事上的準備,次年分八道伐陳,但除陸路外,舟師僅有賀若弼一路取道山陽瀆南下,另外一部分則由海路進發(fā)。可見,文帝所開之山陽瀆本身并不是浩大的工程,如宋人程大昌所言:“山陽之瀆,雖稍有增廣,猶不勝戰(zhàn)艦”,[9]并不具備大型舟船通航的能力。煬帝即位后三下江都,一路上龍舟及大量的隨從能夠順利通航,絕非文帝草草疏治的山陽瀆所能勝任,必然要對邗溝作進一步的截彎取直和疏通整理的工作,從而成為“后世運道直徑之始”。[10]因此,文帝所開之山陽瀆和煬帝所疏通的邗溝是不同時期的兩個工程,顯然不可混同。
漢末陳登將夫差所開之古邗溝截彎取直后,后世所言邗溝遂有東、西兩道之別。相較而言,邗溝西道較東道更為直近,也更為便利。魏文帝曹丕伐吳及嗣后的宋武帝劉裕和陳將吳明徹北伐,也曾取道邗溝,所走的都應(yīng)是經(jīng)過陳登疏治的邗溝運道。但由于邗溝西道相較于東道地勢較高,常因水淺難行而影響交通,邗溝東道也并未廢棄不用。如謝靈運《撰征賦》記其邗溝之行即云:“發(fā)津潭而回邁,逗白馬以憩舲;貫射陽而望邗溝,濟通淮而薄角城?!盵11]其中明言過射陽湖,則其所經(jīng)行的顯然是邗溝東道。在隋文帝開山陽瀆前,邗溝東、西兩道應(yīng)該都具有一定的通航能力。既然如此,文帝所開之山陽瀆和邗溝東、西兩道是什么關(guān)系呢?
《通鑒》卷一七六《陳紀十》“夏,四月,于揚州開山陽瀆以通運漕”的記載之下,胡三省注云:“揚州治廣陵,山陽縣屬焉。按《春秋》:‘吳城邗,溝通江淮。山陽瀆通于廣陵尚矣,隋特開而深廣之,將以伐陳也?!盵12]胡氏顯然認為山陽瀆乃是循吳故水道,即邗溝東道,只不過是在其基礎(chǔ)上“深廣之”,將其河道進行挖深和拓寬。胡氏的這一看法也是唐宋時人的共識。如宋人祝穆《方輿勝覽》卷一四引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云:“昔吳王夫差將伐齊,北霸中國,自廣陵城東南筑邗城,下掘深溝,謂之邗江,亦曰邗溝。自江東北通射陽湖,今謂之官河,一謂之山陽瀆。”[13]宋人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一二四“楚州·淮陰縣”云:“濁水,今謂之山陽濁,東南自州郭下,西北流經(jīng)縣北,流入于淮,即古之邗溝。……舊水道屈曲,多諸梁埭,隋文帝重加修掘,通利焉”。[14]皆認為山陽瀆乃是循邗溝東道所開。朱偰也承此說,認為“山陽瀆南起江都(今揚州),北至山陽(今江蘇淮安),溝通江淮,大體上用的是吳邗溝故道?!盵15]
當然,也有不同意見。宋人程大昌《禹貢后論》云:“邗溝南起江,而北通射陽湖以抵末口入淮者,吳故渠也。隋開皇七年開山陽瀆以通運漕,比射陽、末口則為西矣”,[16]認為山陽瀆末端射陽湖至入淮處一段較夫差舊渠偏西,并不完全重疊。清人劉文淇《揚州水道記》卷一則云:“隋文帝于揚州開山陽瀆,蓋由茱萸灣至宜陵鎮(zhèn),達樊汊,入高郵、寶應(yīng)山陽河,以達于射陽?!肆曛疥柡?,吳王劉濞時已開通,專以運鹽,非南北通行之路。隋文帝始由此道入樊汊,以通來往。煬帝又開廣之?!盵17]劉文淇認為山陽瀆由揚州東北經(jīng)茱萸灣,沿漢初吳王劉濞所開之運鹽河至宜陵,再折向北至樊汊,再經(jīng)高郵、寶應(yīng)境內(nèi)之山陽河通往射陽湖,然后達于山陽縣之末口入淮。也就是說,山陽瀆北段循邗溝東道,而南段則是利用了漢代劉濞所開的運鹽河新開運道,嗣后煬帝開邗溝也是這條線路?,F(xiàn)代學(xué)者嵇果煌則綜合以上兩家之說,認為:“隋文帝所開山陽瀆,其位置既不循邗溝東道也不循邗溝西道,而是介于邗溝東、西道之間,利用當?shù)匾恍┛v橫交錯的運鹽河道,加以疏浚、連綴而成”,[18]較劉文淇的觀點更進一步,完全否定了山陽瀆對邗溝東西兩道的利用。
漢末陳登和嗣后的東晉南朝治理邗溝時已在北端入淮處另開新道,說明當時的末口可能已經(jīng)逐漸淤塞。則程大昌所言山陽瀆北端入淮處“比射陽、末口則為西矣”,只是入淮處的一小段與邗溝舊道稍有不同,尚不能證明山陽瀆廢棄邗溝東道不用。至于劉文淇的觀點雖然獨異,卻經(jīng)不起推敲。既然邗溝西道和東道在當時皆具有通航功能,即使這兩條路線中的部分河道因種種原因偶有廢塞,隋文帝也不至于舍棄現(xiàn)成的運河主干道而重開新線。歷代人工運河無不追求徑直以提高運輸效率,而所謂的新線路,雖然可以利用一些現(xiàn)成的運鹽河道,但較邗溝東、西兩道迂回曲折過多,實在是舍近而求遠,得不償失。文帝為南下伐陳而開山陽瀆,軍事準備迫切,必不當如此行事。至于劉文淇認為文帝開山陽瀆“不復(fù)由從前之運道,亦恐陳人覘之也”,[19]也只是推測之辭。隋人吞并江東之心,路人皆知,南北雙方諜報頻繁,無論隋文帝是否由舊道開渠,其實都很難逃過陳人之耳目。
實際上,劉文淇的觀點乃是在其對山陽地名誤解的基礎(chǔ)上推導(dǎo)出的。其云:“山陽瀆亦以揚州境內(nèi)之地得名。江都、高郵、寶應(yīng)皆有山陽河,后人或以山陽瀆專屬之淮安山陽縣者,非也??紳h之山陽郡在兗州,今之淮安山陽,東晉義熙時始立郡縣,……晉時山陽郡治在今寶應(yīng)縣射陽故城,即謂郡以境內(nèi)地名山陽縣得名,亦當在寶應(yīng)境內(nèi)?!端鍟分^‘于揚州開山陽瀆,則山陽瀆在揚州可知。”[20]劉文淇這里對山陽縣舊治的理解既不正確,其對《隋書》“于揚州開山陽瀆”中“揚州”地域的理解也存在問題?!端鍟肪砣弧兜乩碇鞠隆贰敖伎ぁ痹疲骸傲褐媚蟽贾荩簖R改為東廣州,陳復(fù)曰南兗,后周改為吳州。開皇九年改為揚州。”[21]可知,開皇七年時的江都郡遠較現(xiàn)代的揚州地域為大,江都縣和山陽縣都為其屬縣。又“江都郡”下“山陽縣”條云:“舊置山陽郡,開皇初郡廢。十二年置楚州,大業(yè)初州廢。……開皇元年改郡為淮陰,并立楚州,尋廢郡,更改縣曰淮陰。大業(yè)初州廢,縣并入焉?!盵22]可知,開皇初已改山陽郡為淮陰,治楚州,原來的山陽縣成為楚州屬縣。開皇九年置揚州后,山陽縣則徹底與揚州脫離了關(guān)系。因此,所謂山陽瀆則不當與揚州有關(guān),山陽瀆是因隋時山陽縣而得名是非常明確的。《通鑒》所謂“揚州”,實是取《禹貢》“淮海維揚州”之名,就隋時的江都郡而言,而非在現(xiàn)在的揚州市境內(nèi)。至于劉文淇謂“江都、高郵、寶應(yīng)皆有山陽河”,據(jù)此認定山陽瀆在今揚州境內(nèi),其實也不確。前述宋人祝穆《方輿勝覽》引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的記載可以說明,唐時邗溝即存在官河、山陽瀆等俗名,而江都、高郵、寶應(yīng)皆為邗溝運道所經(jīng),各地自然也可將邗溝俗稱為山陽瀆或山陽河。綜此,劉文淇的理解乃是以后覘前、以今隸古,在此基礎(chǔ)上推衍出的山陽瀆行經(jīng)路線,在很大程度上當然也是因?qū)Φ孛恼`解而強為解說。嵇果煌的推衍則是沿襲了劉文淇的錯誤更進了一步。唐宋時期即認為山陽瀆大體依邗溝東道而開鑿的傳統(tǒng)說法,應(yīng)是符合實際的。
隋文帝開山陽瀆之前的邗溝變動情況,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三○《淮水注》有詳細記載:“昔吳將伐齊,北霸中國,自廣陵城東南筑邗城,城下掘深溝,謂之邗江,亦曰邗溟溝,自江東北通射陽湖?!兜乩碇尽匪^渠水也,西北至末口入淮。自永和中,江都水斷,其水上承歐陽埭,引江入埭,六十里至廣陵城?!袨^水自廣陵北出武廣湖東、陸陽湖西。二湖東西相直五里,水出其間,不注樊梁湖。舊道東北出,至博芝、射陽二湖。西北出夾邪,乃至山陽矣。至永和中,患湖道多風(fēng),陳敏(引者按,當是陳登)因穿樊梁湖北口,下注津湖徑渡,渡十二里,方達北口,直至夾邪。興寧中,復(fù)以津湖多風(fēng),又自湖之南口,沿東岸二十里,穿渠入北口,自后行者不復(fù)由湖?!盵23]
由《水經(jīng)注》的記載可見,歷史上邗溝的變動主要是在其南北兩端,而中間一段一直少有大的變化。東晉永和年間,由于泥沙淤積使長江南移,導(dǎo)致邗溝南端無法引江水入溝,于是在原來的入江口設(shè)歐陽埭,南向開渠六十里至瓜步,引江水至廣陵城下與邗溝相連。在唐代,由于長江北岸進一步淤積南移,迫近江心的瓜洲,開元時期潤州刺史齊濣曾貫瓜洲南北向開伊婁河,使得原來繞六十里至瓜步渡江的路線進一步取直;大歷以后,瓜洲終于與長江北岸連為一體,又自揚子橋開挖新河連通伊婁河,從而使邗溝南端延伸至伊婁河入江。當然,在隋文帝時南北隔江對峙的情況下,在邗溝南端入江口附近進行大規(guī)模改造是難以想象的,其運道基本仍應(yīng)維持六朝時期的原狀。隋文帝開山陽瀆,當主要集中于邗溝中北部山陽縣附近運道的改造,這也是其得名山陽瀆的主要原因。
邗溝北端經(jīng)過陳登等人的數(shù)次治理,已不繞道射陽湖。隋文帝開山陽瀆本是為伐陳作前期的準備,開皇七年開工,開皇八年則舉兵伐陳,為時甚促。且利用邗溝東道的既有水道,工程量必然不是很大,大抵即在已經(jīng)治理過的河道上進行疏治的工程。對此,史念海云:“邗溝入淮本來是在末口,大概末口在這時已經(jīng)湮塞,文帝不得不另外開一個水口。這次開鑿的時期至為短促,實際的工程并不如預(yù)期的那樣圓滿。這本是為伐陳而開鑿的,可是伐陳之役并未能充分利用,南征的舟師一部分繞道東海,并非完全出于邗溝。到后來,還是經(jīng)煬帝另外開鑿了一次?!盵24]又云:“開皇時,文帝所經(jīng)營的僅是淮水進入邗溝的水口,并非是邗溝的全體,所以煬帝在通濟渠開鑿成功之后,立刻又整理邗溝故道?!盵25]筆者認為這一說法大體是符合實際的。
實際上,邗溝東、西道之別,主要在于其北端是否繞道射陽湖。邗溝北端地處淮河中下游地區(qū),樊梁湖以北地區(qū)水網(wǎng)密布,河湖眾多,從盱眙、天長等地區(qū)而來的山洪夾帶大量泥沙匯集到這些運河所經(jīng)的湖泊中,往往使河道淤塞不通,而白馬湖以北地區(qū)又為沼澤地帶。歷史上這段入淮的路線,或走東線繞道射陽湖入末口,或走西線過津湖、白馬湖一線至末口,變動不常,主要就是這個原因。文帝開山陽瀆時,經(jīng)過漢末和東晉南朝時期改造的邗溝西道的通航情況可能已經(jīng)不太理想,所以他主要循邗溝東道進行施工。有學(xué)者認為山陽瀆取東線是為了“遷就東線湖泊廣闊,水源豐富,利于大型戰(zhàn)艦通航”,[26]這可能也是其中的一個考量。不過,由前引程大昌稱山陽瀆“比射陽、末口則為西矣”來看,由于文帝的疏治而導(dǎo)致北端入淮一線比原來的邗溝東道偏西,這應(yīng)該是根據(jù)當時的實際情況對運道作出的適當調(diào)整。
當然,除了疏治入淮附近的運道,為使全線貫通,文帝必然也會對中段的水道進行整理。開皇八年隋兵南下伐陳,賀若弼所率的一支軍隊由此路渡江攻入金陵,可見經(jīng)過隋文帝疏治的山陽瀆雖然比不上后來隋煬帝重新開掘的邗溝,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恢復(fù)了邗溝的交通功能,為嗣后充分利用此條古老的運道奠定了基礎(chǔ)。
*本文系江蘇省高校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大項目“唐代運河與文學(xué)研究”(項目編號:2020SJZDA019)階段性研究成果。
[1][21][22](唐)魏徵:《隋書》,中華書局,1973年,第25、873、874頁。
[2][4][12](宋)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第5618-5619、5618、5489頁。
[3][15]朱偰:《中國運河史料選輯》,中華書局,1962年,第16-17、16頁。
[5][6](唐)杜寶撰,辛德勇輯校:《大業(yè)雜記輯?!?,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2、1頁。
[7](清)胡渭:《禹貢錐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94頁。
[8](晉)陳壽:《三國志·魏書·蔣濟傳》,中華書局,1971年,第451頁。
[9](宋)程大昌:《禹貢論山川地理圖》,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0](清)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41頁。
[11](南朝·梁)沈約:《宋書·謝靈運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1749頁。
[13](宋)祝穆:《方輿勝覽》,中華書局,2003年,第212頁。
[14](宋)樂史:《太平寰宇記》,中華書局,2007年,第2462頁。
[16](宋)程大昌:《禹貢后論》,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7][19][20](清)劉文淇:《揚州水道記》,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第23、24、12-25頁。
[18]嵇果煌:《中國三千年運河史》,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8年,第512頁。
[23](北魏)酈道元撰,陳橋驛校證:《水經(jīng)注校證》,中華書局,2013年,第685頁。
[24][25]史念海:《中國的運河》,陜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53、167頁。
[26]馬正林:《唐宋運河述論》,唐宋運河考察隊編:《運河訪古》,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