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汝潔
我家院里,種著一棵桂花樹。每到八月,院子便成了桂花的世界,一樹的鵝黃,滿院的芳香。
奶奶搖著桂花樹說:“可以做桂花餅了,你這個小家伙又有口福了。”
我有些心酸:“桂花年年開有啥用呢?爸爸又不能回來,他也聞不到花香呀!”
爸爸媽媽出去做生意已有十個年頭兒了吧!
我五歲時的一個周末,爸爸拿著一棵小樹苗興沖沖地走進院子,對跳皮筋兒的我說:“汝潔,你知道這是什么樹嗎?”我抬起頭,只見淡青色的樹干上疙疙瘩瘩的,沒有疙瘩的地方又布滿了小斑點,稀稀拉拉的樹枝像老人干枯的手臂?!罢娉?,這是什么樹呀?”爸爸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鼻子:“不要看它長得丑,香著呢?!?/p>
小樹種下了,尚在春風中搖曳,爸爸媽媽就要出門做生意了。爸爸摸著我的頭:“乖,要聽奶奶的話,知道嗎?”“你們,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呢?”我急切地問。
“桂花樹長高了,開花的時候就回來啦!”
“那它什么時候長高呢?”
爸爸沉默了,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長串煙霧,我仿佛看到爸爸眼里濕濕的。半晌,他說:“你長高了,它就長高了?!?/p>
“好呀好呀!我馬上就要長高了?!蔽阴谄鹦∧_。沒有一個孩子不盼著長高。
爸爸媽媽是拉著一車行李離開的。制作豆腐的板箱、豆皮布、幾床棉被、換季的衣服等堆得像座小山,爸爸的身材顯得更瘦小了。車開走了,爸爸媽媽的影子越來越模糊了。
我天天盼著他們回家。春天,我在桂花樹下畫畫;夏天,我在桂花樹旁乘涼;秋天,我在桂花樹旁曬花生;冬天,桂花樹迎著風雪,我的小臉凍得通紅。當村子里響起鞭炮聲,當小伙伴呼喊著“我爸爸回來啦”時,我望著桂花樹,桂花樹一動不動?!膀_人,大騙子!”我猛踢桂花樹,桂花的葉子沙沙作響,我又生出一絲同情。
爸爸媽媽的消息陸續(xù)傳來,人生地不熟,房屋租金高,原材料又漲價了,請的工人不夠……我支棱著耳朵,卻沒有聽到爸爸問我的消息。“爸爸,您難道忘了我嗎?您難道不愛我嗎?掙錢就那么重要嗎?”我對著桂花樹一遍遍傾訴。
桂花樹一年比一年高,我也升入了初中。每周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看樹。桂花樹總能給我驚喜,葉子變綠了,枝變長了,樹干更粗了,整個樹冠像一個巨大的綠球。打開書,翻開作業(yè)本,拿起筆,我的大腦總能迅速進入狀態(tài)。只是很奇怪,桂花樹一直未開花。奶奶也嘀咕:“這是什么樹呀?怎么不開花呢?”我也納悶兒:“難道它是怕開了花,爸爸不能回來,失信于我嗎?”
去年,桂花樹突然開了花。先是一簇,后是一串、一枝,后來花越開越多,像要把以前未開的都補回來一樣。我用手機拍了照片傳給爸爸,還跟他視頻通話。爸爸穿著膠鞋,胸前系著圍裙,左手拎桶,右手拿著瓢,囁嚅著說:“妮,爸爸知道,爸爸知道。原諒爸爸好不好?”爸爸的聲音在顫抖,豆腐房里彌漫著水汽,視頻不是很清晰,我匆匆掛了電話。望著盛開的桂花,我的心卻空落落的?!鞍Γ职?,您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呢?”
去年上半年,爸爸回來休息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是爸爸最長的年假。我與他形影不離,我們父女并沒有因長久的分離而產(chǎn)生隔閡。我們一起在桂花樹下留影,一起賞月,一起跳《八月桂花香》的廣場舞。那段時間,好像除了睡覺,我?guī)缀跆焯祓ぶ?/p>
很快,爸爸又走了,我再次獨自面對桂花樹。
桂花香沁人心脾,我使勁嗅了嗅,五臟六腑一下充盈起來,我仔細看了看桂花樹,滿樹的繁花,我又看了一眼新修的樓房,這房子在村里可不差。我又瞅了瞅樹干,疙疙瘩瘩,斑斑點點,活像一位飽經(jīng)風霜的斗士。我突然想到:難道這桂花樹不是爸爸的象征嗎?他雖然不在我身邊,卻為我栽下了這棵樹;他雖然不能時時陪伴我,卻辛辛苦苦為我營造了一個溫馨的家。我的淚涌了出來。
“汝潔,昨天你爸來電話說國慶讓你去他那兒玩,你去嗎?”奶奶邊搖桂花樹邊喊。
“去?!蔽夷税褱I,大聲喊道。
“奶奶,我?guī)湍鷵u桂花樹吧!我要給爸爸帶桂花餅!”
桂花簌簌飄落,像下了一場桂花雨,我的心里一片明媚。
教師點評
小作者是借物喻人的高手,桂花樹即爸爸,爸爸即桂花樹?!拔摇痹谂c桂花樹的相處中,感受到樹的變化,也理解了爸爸的艱辛,在桂花滿樹的繁榮后讀懂了爸爸為家庭所做的一切,“我”也從中深深理解了爸爸,感受到了父愛的溫暖。
(曹明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