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門羅《逃離》中羊的隱喻

蔡金秋

內(nèi)容摘要：《逃離》是加拿大女作家愛麗絲·門羅探討女性婚姻困境的一部短篇小說。本文認(rèn)為，門羅在小說中賦予了羊這一意象極其豐富的隱喻，主人公卡拉的情感波動與行為特征正是通過名叫弗洛拉的小羊體現(xiàn)出來的。

關(guān)鍵詞：愛麗絲·門羅 《逃離》 羊 隱喻

具有短篇小說女王之稱的愛麗絲·門羅是加拿大著名的暢銷書作家，于201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其早期作品中常見的一個主題便是即將成年的女孩所面臨的艱難處境，而后期作品則將主題轉(zhuǎn)向了中年人、獨身女人以及老人的疾苦。2004年出版的《逃離》便是探討中年女性婚姻困境的一部短篇小說。門羅的作品大多以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休倫鎮(zhèn)為背景，充滿了濃厚的地方主義色彩，她用真實的情感和細(xì)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五彩斑斕的文本世界。小說中人物內(nèi)心的情感波動往往預(yù)示著人物的命運變化，而人物精神領(lǐng)域的渴望與矛盾往往通過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表現(xiàn)出來。

隱喻是文學(xué)作品中一種常見的寫作手法，“是思維的外在表達(dá)工具，是在彼類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體驗、想象、理解、談?wù)摯祟愂挛锏男睦硇袨?、語言行為和文化行為”（季廣茂，99）。從古至今，中外文學(xué)名著中的動物意象更是比比皆是。恰當(dāng)?shù)剡\用隱喻，賦予某些動物形象極為豐富的內(nèi)涵可以化抽象的精神品質(zhì)為具體可感的形象，從而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和回味的余地。在《逃離》中，門羅借用羊的意象，用簡單的敘事揭示事物的多面性和人性的深度。

《逃離》講述了一位在婚姻中失去自我的女性卡拉試圖通過逃離婚姻，找回自我的故事。英文標(biāo)題“Run Away”可以有兩層解釋，字面上的“逃離”之意，以及引申含義“失控的”。這樣看來，小說中種種逃離與失控的場面便不難理解了：失控（逃離）的人、失控（逃離）的情感、失控（逃離）的動物。本文認(rèn)為，門羅在小說中賦予了羊這一意象極其豐富的隱喻，主人公卡拉的情感波動與行為特征正是通過名叫弗洛拉的小羊體現(xiàn)出來的。

1.迷途羔羊

故事一開始，卡拉和丈夫克拉克的小羊弗洛拉莫名其妙地不見了?？ɡ恢睋?dān)心，弗洛拉可能迷了路，回不來了。迷途羔羊的逃離間接隱喻了卡拉的精神迷失，小說中羊和人的共通性有多處體現(xiàn)。18歲時，本可以去讀大學(xué)的卡拉卻和瀟灑的馴馬師克拉克私奔了。她厭倦了那種單調(diào)乏味、一成不變的生活，克拉克的放蕩不羈徹徹底底“俘虜”了她。她像一只小羊一般，心甘情愿地任由他牽著，試圖追尋所謂“真正的”生活。門羅在描述小羊弗洛拉與克拉克的關(guān)系時，似乎在刻畫一個戀愛中的少女一般?！捌鸪?，它是專屬克拉克的寵物，到處跟著他，尋求他的關(guān)注……那種如戀愛中小女生般的實在勁兒，著實讓他們?nèi)炭〔唤??！保ㄩT羅，9）當(dāng)初逃離父母的卡拉也正像小羊弗洛拉一般，滿眼都是克拉克，仿佛著了魔?？死撕髞砜偸钦f，小羊弗洛拉可能就是跑出去找公羊了。這樣的話語顯然暗示了卡拉逃離父母，一心要和克拉克結(jié)婚的選擇。盡管母親警告卡拉，“甚至都不明白拋棄掉的是什么”，卡拉還是義無返顧地跟著克拉克走了。當(dāng)時的卡拉覺得自己終于逃離了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沉浸在對新生活的自由向往中，殊不知所謂的“新生活”一開始便被套上了“馬鞍和韁繩”。故事中，門羅把克拉克的職業(yè)設(shè)定為一名馴馬師，曾經(jīng)是“馬術(shù)學(xué)校最優(yōu)秀的老師”。在馴馬師的“皮鞭”下，再頑劣的動物遲早也會被馴服。有時，克拉克對卡拉“會顯露出溫情”，就像對馬匹一般。在他眼里，卡拉和那些馬一樣，都是自己的寵物和馴服的對象。

2.離途羔羊

心甘情愿被馴服的卡拉，并沒有像想象中一樣過著所謂“真正的”生活。經(jīng)濟(jì)的窘迫，生活的艱辛，愛情的失望漸漸讓她看清了生活的本質(zhì)?？死酥八形钠焚|(zhì)也變得那般不堪忍受?！八偸谴蚣?，他上一分鐘跟你還顯得挺友好的——那原本也是裝出來的——下一分鐘說翻臉就翻臉?！保ㄩT羅，4）有學(xué)者認(rèn)為，克拉克具有傳統(tǒng)男性氣質(zhì)規(guī)約下施暴者的特征，他們身體強壯、控制欲強，無論在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具有超越女性的力量。在社會交往中，他們蔑視社會規(guī)則，不容易與周圍的人相處，在解決沖突時，通常試圖通過暴力去控制對方。（黃芙蓉，2）丈夫克拉克對妻子卡拉的控制體現(xiàn)為經(jīng)常向她發(fā)脾氣，認(rèn)為她一無是處。不堪忍受克拉克冷暴力的卡拉，最終像小羊弗洛拉一樣，選擇了逃離。西爾維亞是卡拉的雇主和朋友，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在她的幫助下，卡拉慌忙之中留下一張字條，登上了前往多倫多的大巴。然而，逃離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在出逃的大巴上，卡拉“還不等自己意識到，眼淚便已經(jīng)涌滿她的眼睛”（門羅，33）。就在她意識到自己終于可以擺脫克拉克時，卡拉突然質(zhì)疑“那她還能去關(guān)心什么呢？她又要怎么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是活著的呢？”（門羅，34）她不由得渾身顫抖，未來世界的不確定性和陌生感讓她不知所措，無所適從。想到逃離之后的生活，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尤其是“獨自一人去睡那張陌生的床”，卡拉開始懷疑自己的逃離是否值得。為了逃離克拉克，竟然要把自己置于陌生的未知世界，這究竟值得嗎？想到這，“她雙腳此時距離她的身體似乎很遠(yuǎn)。她的膝蓋……猶如灌了鉛般的沉重。她像匹被捶擊過的馬似的，怎么也站不起來”（門羅，35）。還未出走成功的卡拉，已然“迷途知返”。

3.返途羔羊

正當(dāng)讀者為卡拉的勇氣拍手稱贊時，卡拉卻突然中途下車并給丈夫打了電話：“來接我吧。求求你了。來接我吧?！保ㄩT羅，35）不同于最初逃離父母，此次逃離讓她內(nèi)心充滿了恐懼與矛盾。從受夠來自克拉克的冷暴力，到醞釀逃離，到實施逃離，再到中途倉惶折返，她的內(nèi)心經(jīng)歷了一場異常激烈的斗爭。由于受到傳統(tǒng)父權(quán)社會對女性氣質(zhì)定義的影響，門羅筆下的女性具有順從、柔弱等特征，因而無法獲得人格的獨立，擺脫婚姻暴力的影響。（黃芙蓉，2）卡拉缺乏自信，沒有勇氣獨自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正是丈夫的存在使其生活具有完整性。因此，卡拉雖得到幫助，卻在最后一刻認(rèn)識到“她真是想象不出來。她會怎樣去搭乘地鐵或是電車，去照料陌生的馬匹，去跟不熟識的人說話，每天都生活在不是克拉克的人群之中?！保ㄩT羅，34）卡拉最終回到了丈夫身邊，抑制了自己逃離的念頭?！叭兆右惶煲惶斓剡^去，卡拉不再朝那一帶走了。她抵抗著那樣做的誘惑?！保ㄩT羅，48）由于缺乏獨立意識，盡管逃離的誘惑仍會時時出現(xiàn)，卡拉卻選擇“竭力拯救已是痛苦和危險的婚姻，也不愿意獨立面對充滿敵意和險惡的世界”（布魯克斯等，298）。

與此同時，小羊弗洛拉也在重霧彌漫的夜晚謎一般地回來了，弗洛拉的“迷途知返”，象征著卡拉逃離的失敗。羊的懦弱、膽怯正是卡拉人格的隱喻。一度走失卻返家的山羊弗洛拉，正是成功逃離卻又中途折返的卡拉，是已被馴化、屈服于“超我”的卡拉。門羅通過動物意象揭示了卡拉矛盾的人格特征——渴望自由卻心存顧慮，想要逃離卻心生畏懼?？ɡ罱K壓抑了對自由的渴望，成了一只順從命運安排的小羊。從字里行間里，我們可以推測，小羊最后應(yīng)該是死了，而且是克拉克導(dǎo)致了它的死亡。弗洛拉的最終消失也暗示著卡拉逃離行為的最終消失。

在這部短篇小說中，門羅正是通過創(chuàng)造“羊”這一意象，將該動物的種種特征映射到女主人公卡拉身上的。動物隱喻手法的運用賦予了該小說極大的表現(xiàn)力，門羅對當(dāng)時社會環(huán)境下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逼真描繪，對個體尋求自我人格獨立完整過程中難以左右的力量的剖析，對復(fù)雜人性的探索，使得這部小說具有打動人心的效果。

參考文獻(xiàn)

[1]艾麗絲·門羅.《逃離》，李文俊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

[2]季廣茂.隱喻視野中的政治修辭學(xué)[J].文學(xué)評論，1998（6）：99-108.

[3]加瑞·R·布魯克斯等.《架起兩性溝通的橋梁》，錢文、吳國宏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

[4]黃芙蓉.艾麗絲·門羅小說中的婚姻暴力與女性成長意識[J].當(dāng)代外國文學(xué)，2013（4）：98-104.

基金項目：江蘇省教育廳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基金項目“生態(tài)翻譯學(xué)視角下英語生態(tài)作品漢譯研究”（項目編號：2019SJA2014）

（作者單位：宿遷學(xué)院外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