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的聲音 組章

弋吾（甘肅）

抽 芽

想要得到更多春天，從培養(yǎng)一株嫩芽開始。

頂開泥土還不夠，從心上抽出一柄鋒刃，與世為敵，遇風(fēng)劈風(fēng)，遇雨斬雨，遇光斷光。

也接受一切饋贈，作為回禮，拼命活著去死。

一粒種子所要走的路，和一個人潰逃的路正好相反，都是從心上開始。

種子抽芽能夠成為春天，人抽心會成為一具軀殼，塤一樣，在人世中空響。

抬頭向著天空

同樣是抬頭。

同樣是抬頭向著天空。

一株野草闊大的胸懷和眼界，人比不了，也沒有哪一個人能夠同野草一樣。

鋒利時像刀，柔軟是像撫摸，在嚴(yán)寒中就是一把大火。

曾經(jīng)，我也有成為火焰的志向。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沒有成為火焰的可能，沒有經(jīng)歷過冰雪覆蓋的野草，天空一直緊閉著。

抬頭向著天空，只是為了不讓河流決堤。

經(jīng)常如此，草能夠看見的我看不見，我能夠看見的，那不是草的天空。

自卑是心頭一根刺，抬頭吧，至少你曾看見天空。

草的理想

其實也是我的。

鑒于我是一只螞蟻，我才不敢說出口，認為那可能是一種妄想。

回頭看看草吧。

一滴雨水都不見，草仍舊換新，仍舊舉著遼闊的天空。

它們活著，因為深扎的根。

回頭看看我吧。

站在遼闊的人世，風(fēng)一吹，漏底的器皿一滴水都裝不住，獨奏哀傷。

理想并不是夢，經(jīng)歷過風(fēng)霜雨雪，野草看見了。

更為廣闊的天空。

適者生

冬至一過，山上的草木會硬起來。

冰雪煨在根部，心脈暫時不可表現(xiàn)，像是一種計謀，等一個消息。

春風(fēng)一吹，像一個命令。

冰雪融化的速度，趕不上嫩芽出土。

父親也是這樣。

彎了一冬天的腰身，春風(fēng)一吹，葡萄藤一樣抬起來，準(zhǔn)備為春天添彩。

春天萬物生，冬天適者生。

人間就是這樣，能熬過冬天的不一定能夠在春天發(fā)芽。

但，那是希望，一枚可能是春天的嫩芽。

曠野的聲音

野草拼命密集。

生長的速度，只有天空才能定義，拔節(jié)的志向。

正如只有你才能誕生我。

無法像一株野草一樣守住你，活著是春天，為你遮蔭;死去是冬天，為你頂霜。戳破冰雪的眼睛，替你看著純凈的人間。

聽，為你歌唱的鳥鳴。

清風(fēng)拂草，仿佛弦音悠揚。

為你的歌唱流水無法模仿，命運是一條河，立起來就是一座山。

曠野遼闊，那是你的江山。

原野光大，卻不及一粒糧食的胸懷，對于我。

一枚枯葉落下來

拖著長長的尾音，像一個人的吼叫，落地時就成了呻吟。

一枚枯葉落下來，中間不會像螞蟻一樣，有停頓。

可能只是一片雪花，讓大風(fēng)沒有吹落的枯葉，丟開了抓著樹枝的手。

飛旋會不會是最后的舞姿。

沒有人能夠說得清，當(dāng)年那個一枚枯葉一樣從崖邊上自己飄下去的女人，為什么放開了抓著人間的手，落地的姿勢不敢再看第二遍。

這么多年，總是會聽到一枚枯葉落地時的，那一聲吼叫，或呻吟。

像一柄刀，深深地扎進凍土中，疼痛并不會立即泛起來。

春風(fēng)一吹枝頭上重新長出嫩芽時，渾身就有了切膚的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