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岸
1
白馬過隙,大閘如歲月滯空的大鳥,在大沙洼沿上不肯落下。
放羊的季節(jié),我時常爬那閘上眺望遠處沙墟的銀光。
春水過閘以后,桃花就開了,苦菜花黃黃的,柳英亂飛。
大閘通往村莊的路,是我可以小憩的欄橋。
少年背上的青草、野菜都比年輪重實,閘欄是我歇肩的依靠。
掬一捧河水,沐浴一臉水珠。我就抖起精神來,回家見娘。
無論摸魚歸來,還是去采蒲棒途中,大閘一直如大沙洼里一只不肯落地的大鳥讓我風影尋蹤。
2
少年蹉跎,我于那座閘旁臨時做了個窩。
有許多大楊樹作伴,月亮是掛河里的燈籠,我是提燈前行的人。
閘前平湖,閘后如沙丘波浪起伏,我從水上走過無數次。
厚重的閘門升起來了,黑鐵的搖把就不轉了。
我抱回一懷流水的數字,放罩子燈裙下上報水情。
電話鈴響了,貓頭鷹在樹丫上也鬼一樣叫了起來!
貓頭鷹哇一聲,閘門就咣當、咣當咳嗽兩聲,誰也不讓誰。
“貓頭鷹叫是要死人的”,我不害怕,因為有座大閘站我背后。
轉身,我的頭發(fā)白了。
回首那只大鳥蒼然如天空,我仍在少年。
3
區(qū)劃,是一種剖解的手術。灌區(qū)的股肱,一下子剝給了油城;顱頸腹胸,留給了河都;被截肢的血脈也就不再流來。大閘如懸空的禿鷲,空懷云天豪情,孤獨而悲哀。
近三十年,大閘如一只大雉鳩立。然,再也聽不到它鳴啾。
干涸、廢棄的字詞,在少年的河道上泛著波浪。高大的楊樹林,知了、羊群、黃牛、漁網,偶爾駛過的油田汽車,生產隊的馬車,如浮萍在回溯的河水上循環(huán)漂蕩。
觀水的覘標早已消失,閘隧化成歲月的風,我如風里的涸轍之魚,渴想。
4
冀待大閘與白發(fā)蒼蒼的我一起回到少年,不知創(chuàng)意設計了多少回。
而我的到來就如同沒來一樣,大閘的鬢發(fā)比我還禿敗蒼老。
我抱著石墻使勁的拍打卻拍不起一朵浪花,12孔大閘如墓棺,荒廢的塵土將它圍泄不透。不知誰家的鏟車把閘腰扭斷了,沒有人理喻。人世幾乎抹盡了它的名字,連道路也拒絕了。人煙、牛羊都遁逃而去,走一步塵土,回一步嘆息。
那些很斯文的人,殘忍、冷漠到了極點。
幾位種地的人,圍它種了幾畝菜蔬、高粱、棉花,偶爾聚閘蔭里喝點水,下野棋,聊八卦。
遠處幾座紅頂漁塘屋,葳郁的綠蘆荻,隨風蕩來水腥味。
我把大閘從相機里取出來,塞進一頁書紙和生態(tài)、旅游、文化的詞。
這不肯落地的大鳥,涅槃,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