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霞
(延邊大學(xué),吉林 延吉 133000)
朱媞,原名張杏娟,1923年生于北京,幼年遷居?xùn)|北,畢業(yè)于吉林女子中學(xué)師范班,學(xué)生時期即開始寫作散文,1943年發(fā)表成名作《大黑龍江的憂郁》,此后陸續(xù)在被日本占領(lǐng)的東北地區(qū)的報刊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由于她寫的作品中著重反映東北各族人民在日本殖民統(tǒng)治下的種種苦難生活以及災(zāi)難,小說《小銀子和她的家族》曾被敵偽審查機關(guān)撤銷,《渡渤?!繁焕樟钏喉?。朱媞從此被迫停筆。1945年出版的小說集《櫻》,是偽滿洲國時期發(fā)行的最后一本女性文學(xué)作品集。
朱媞曾在小說集《櫻》的序言中寫到:
“我始終覺得女人本身的生活如果必須依賴于男人的供給,則于女人,這將是一種絕大的恥辱;作為女人,應(yīng)該始終持有要獨自生活下去的這樣最后的自覺與野望,這樣才能完成女人本身”。
如作者所說的這種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在她的諸多作品中,都有非常清楚的刻畫。《生命的喜悅》女主人公瑪拉,她雖是一位妓女,但是在面對遇到自己愛慕的男性‘林風(fēng)’時,她依然獻出了她內(nèi)心最誠摯的情感,在被林風(fēng)拋棄時,她在傷心的同時也顯現(xiàn)了理性的那一面:“從車窗那里,瑪拉看見林風(fēng)向自己擺手,閃著微笑,瑪拉茫然的哭了,瑪拉覺得自己是被愛人遺棄了的,瑪拉覺得這是男性遺給女性最大的恥辱,瑪拉是不甘心的”。作品中雖沒有寫到瑪拉對玩弄她感情的男性做出實際性的反抗或報復(fù)行動,但是她能夠意識到這是男性給女性的恥辱;我們是否可理解為這也是女性,最起碼在精神上有了這樣的兩性不平等的意識。
同樣在《遠天的流星》中,女主人公瑪?shù)鄄俣媸值哪腥?,也曾為了滿足一種欲求而提供了自己,但是,瑪?shù)げ粣勰行缘倪^分的殘暴,這殘暴將使青春失掉了光彩,將給一個女人以永生的侮辱。這些人物都赤裸裸地暴露了男性對于女性的侮辱,非常直白的道出了男性的殘暴。這在當時的時代語境下,以及殖民地的社會背景中,不單單是我國女性對于我國男權(quán)主義的反抗,也是對于日本殖民者對東北女性殘暴行為的反抗。
朱媞較有影響力的作品《小銀子和她的家族》取材于一位現(xiàn)實女孩的真實遭遇:“主人公小銀子從小被養(yǎng)父強奸,后又被養(yǎng)母販賣給她的‘小叔’,最終不堪折磨而自殺。小說真實地反映了那個特定社會里人倫的墮落和女性所遭受的殘酷迫害。這部曾被敵偽審查機關(guān)撤銷的作品,正是因為作者描寫了真實的故事,塑造了真實的“小銀子”這樣的被壓迫,被男權(quán)主義所迫害的女性人物。雖然由于敵偽的統(tǒng)治,沒有正面的描寫“小銀子”的反抗,也沒有還原“她們”在苦難中的不屈和斗爭。但作者冒著生命危險留下的這樣的作品,也是真實地表達了女性在傳統(tǒng)主義的壓迫下的苦難以及男性對于女性的糟粕?!靶°y子”也反抗過,她面對養(yǎng)父的殘暴以及小叔的迫害,她試圖向人說出,她內(nèi)心的恐懼和反抗,但由于種種原因,沒人相信她、幫助她。就像作品中借外國影片人物之口道出的:“記得一部外國影片里的女主人公在她的生辰的宴席上,曾說出過她的感想:‘男性的殘暴是無限的’“?;蛟S這也是“小銀子”悄聲的反抗?!抖刹澈!分小皨寢尅痹谠獾阶约赫煞驋仐壩迥曛脮r,她帶著孩子艱難的去尋找丈夫,結(jié)果雖是悲劇性的,但“媽媽”在最后:“霧散了的時候,太陽從云霞里升起來了。媽媽如同獲得了絕大的覺悟,絕大的清醒,沒有了他,自己也該健壯的活下去呵!……媽媽最初覺到自己的生命畢竟還是自己的,絕不是歸屬于誰的或是附和于誰的。與一個男人的合力雖然會更幸福,失掉了一個男人的合力也不能因之沮喪自己的活動”。這種女性獨立自主的意識,當然也是對男權(quán)主義的反抗。
小說集《櫻》中的女主人公除了對于男權(quán)主義的反抗之外,作者還描寫了她們與命運的抗爭。從《夢與青春》中的莎夏、《生命的喜悅》中的瑪拉、《遠天的流星》中的瑪?shù)さ健洞蠛邶埥膽n郁》中的女俄僑和《小銀子和她的家族》中的小銀子,還有《渡渤?!分性獾阶约赫煞驋仐壍摹皨寢尅薄_@些女性在面對自己的生活苦難時,潛意識里都是在哀嘆命運的必然性,但她們即使知道這種必然性,也還是不甘心的,因此也都做出過無畏的抗爭?!靶°y子”在養(yǎng)父對他實行侮辱性的暴行時,她也在抗拒著,抗拒的同時,她自己也很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命運,她也是無可奈何才接受了的。
《渡渤?!分校蛔约赫煞驋仐壩迥曛玫摹皨寢尅?,在被不準確的傳聞騷擾時,她實在不能忍耐了,她帶著孩子長途跋涉艱難地尋找自己的丈夫,雖然最后遭受到階級壓迫,但是她并沒有就此認命自己被拋棄的命運,還是鼓起勇氣去尋找自己的丈夫,即使她曾多么的篤信命運。
朱媞作品中的女性人物都是出身平凡的小人物,她們沒有受過新思想的洗禮。雖然她們的命運因為歷史和社會現(xiàn)實的種種原因,有著不可抗性,但這些人物都鼓起勇氣做過斗爭。這種敢于反抗的精神,我們是否也可以理解為她們思想的獨立性,正是因為她們這種女性意識的漸漸覺醒,才促使她們敢于大膽的和命運做斗爭。這些充滿悲劇性的小人物對于命運的反抗,其實也是女性對于封建禮教的不滿和反抗。
朱媞能夠在作品中塑造這一系列有著新思想的女性人物形象,當然與她自身的經(jīng)歷以及她的思維模式是密不可分的。朱媞曾在小說集的自序中寫到:
“我的寫作態(tài)度,是始終在從事于自我的個性的倔強,我寫它們的時候,閃動在我的眼前的只有我自己的繁盛的靈光,它使我的身外的食物都為此而黯淡失色。我寫下了好多女人的苦悶與決意,就仿佛寫下了我自己的苦悶與決意一樣?!?/p>
朱媞在學(xué)生時期就開始寫作,也受過許多高等教育,那么她的思想也必然受到過“五四”新思想的熏陶,她對于女性本身價值的衡量,以及兩性關(guān)系的合理化和平等性有著新的思考和研討。她以現(xiàn)代的思想意識,探討著怎樣才能使兩性生活更有秩序的組織起來。因此,在她作品中這種女權(quán)主義的體現(xiàn),也可以說是折射了中國“五四”思想的生命力。
當然,朱媞作品中這些女性人物和命運作斗爭以及反抗男性的壓迫以及這種獨立意識的體現(xiàn)有著較復(fù)雜的因素;首先是殖民者帶來的壓迫和苦難;朱媞的小說創(chuàng)作都是在偽滿時期(1932—1945年),這個時期的東北人民正遭受著深痛的苦難,日本侵略者對東北人民不僅進行了生活上的壓迫,還實施了文化計劃,因此這也促使人們進行反抗和斗爭。其次是傳統(tǒng)文化的壓迫;中國幾千年的封建主義思想,根深蒂固的男權(quán)至上理論,經(jīng)過“五四”思想的沖擊,女性逐漸意識到自身的價值,以及如何改變命運的不公。無論作者是借作品人物之口,表達自己的女性獨立意識,還是通過塑造這樣的女性人物,激起女性的自醒。我們都能真實地體會到朱媞作品中的女性人物獨立思想意識的覺醒。
作品中人物創(chuàng)作背景是在抗戰(zhàn)時期,這時正值東北淪陷,當時東北人民所遭受的生活困難,也是作者想要借這些平凡的下層女性人物所表達的。作品中不僅寫到了女性在面對傳統(tǒng)封建壓迫時精神上的悲哀,同時也寫出了在生活上殖民時期人們生活的苦難。
例如,《渡渤?!分兴茉斓囊晃荒赣H形象,她在帶著孩子長途跋涉去尋找丈夫的路途中,一路遭到壞人的欺騙和壓榨,路途艱難曲折。這位媽媽忍受著饑餓和寒冷、長途跋涉,帶著孩子千里迢迢尋找自己的丈夫。作者雖然沒有那么明顯直接的描寫階級壓迫的暴行,對于一些野蠻的粗暴行為,只是一筆帶過。但這也是由于當時日本侵略者在東北的文化上也實施了打壓,所以當時朱媞的作品對于這些侵略者的蠻橫行為,只能一筆帶過。
還有在《大黑龍江的憂郁》中同樣也是寫了一位母親,這位母親亞娜是位俄羅斯人,年輕時因為受到了一位中國男子的誘惑,離開了她原來的愛人來到黑龍江,和這位中國男子在一起,十幾年后,這位男子死掉了。于是,亞娜的生活變得特備艱難,再加上階級壓迫。最終,亞娜帶著她16歲的女兒從黑龍江返回俄羅斯,最終投江自殺。這位女性人物角色雖是位俄羅斯女性,可是作者在塑造時,卻把人物悲劇命運的發(fā)展設(shè)在中國的東北且處于淪陷時期的黑龍江,從標題我們就可以看出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思想除了對于女性人物悲劇命運的同情之外,還有對當時東北人民生活的困難以及精神上的壓迫描寫。
朱媞作為抗戰(zhàn)時期被日本占領(lǐng)的東北地區(qū)不可忽視的一位女作家,她可能沒有像其他東北作家一樣專著于寫作,但是她的作品取材于社會現(xiàn)實,以一個知識分子的角度站在新的現(xiàn)代意識基礎(chǔ)上,描寫了殖民地遭受民族和階級壓迫的百姓的苦難;她以一位女作家的身份,寫下了許多女性人物的苦悶與決意。
正如朱媞自己所說:
“本應(yīng)還原他(她)們在苦難中的不屈和斗爭,但只寫出敵偽統(tǒng)治下人民的迷惘和憤慨,這就無怪給沒有經(jīng)歷過黑暗時代的人留下了鄙夷的口實,而讓冒著生命危險留下點文字的人感到難堪”。
但筆者認為,朱媞的作品具有很大的歷史時代內(nèi)涵,在東北文學(xué)的篇章里不應(yīng)被忽視,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史頁上也不該被遺忘。迄今為止,朱媞作品的研究現(xiàn)狀幾乎處于空白,這或許也是留給文學(xué)研究領(lǐng)域的一筆寶貴財富,她值得我們更加深入地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