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郁
終于到南長街,抬頭望見運(yùn)河古邑四個字,很興奮地走了進(jìn)去,這是無錫很有名的酒吧一條街。以前總是好奇小說里的酒吧是什么樣子,住在南長街后,清晨、午后、傍晚、深夜,不知走了多少次,多是低頭掠過,看著也眼暈。天微亮?xí)r,這是最臟的一條街,人們昨夜的疲憊都落在了這里。除了住的書吧,最喜歡的是墨脫印象,店里的員工很好,隨意讓我拍照,第二次去都記著我了。當(dāng)時遇到其中一位老板,算是無錫最早玩戶外的一批人中的一位。閑來無事,我就到店里看看那張徒步墨脫的路線圖,剛巧看的書里提到墨脫是個圣潔之地,想著某一天去西藏也想去墨脫看看。
那晚,粗一眼望去,我以為到了蘇州的平江路,沿街酒肆燈火旺,紙醉金迷人影晃。我想,以后去了麗江抑或其他一些老街、古鎮(zhèn),若也是這樣一幅圖景,那還真失了興味。有些名字是很有趣,比如“巴黎公社”是一家便利店。
越往深處走,人越稀,路越靜。若不是書吧主說一直往里走到底,我還真要失去耐心了。書吧主坐在門前的藤椅上喝著小酒等著我,遠(yuǎn)遠(yuǎn)地招呼:“同學(xué),這兒,這兒?!碧ь^看到了卡夫卡書吧幾個細(xì)長的字,以及旁邊作思考狀的甲殼蟲先生的店招。
夜也深了,閑聊幾句便讓店主回了。書吧在改造中,沒電,借著窗外路燈投進(jìn)的光,摸黑進(jìn)了屋子,拾級而上,是個小木梯,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想起外婆家多年前的老房子也有這樣的木梯,頓時倍感親切。好奇書架上的書,無人打理,些許凌亂,橫豎隨意地放著。借著手機(jī)光看清一排排的書名,許多是我未曾知曉的書,很欣喜。二樓有兩張沙發(fā),擇了臨水靠窗的灰色沙發(fā)。心底忍不住感慨:今夜睡在沙發(fā)上,古運(yùn)河畔木樓西。
在陌生的地方,第一晚總是睡得很淺,醒得很早。小城之晨,很安靜,透過窗的木格子可以看到黑瓦白墻的臨河小屋,小橋流水,水中倒著淺影。似乎可以聽到魚輕躍水面的聲音,河中的水波兒一圈圈地蕩漾開去。遠(yuǎn)處傳來犬吠,有車輪軋過石板的聲音,車鈴兒也叮當(dāng)響。忍不住推開了窗,清冷的空氣瞬間就灌進(jìn)來了。
天空呈淡淡的暗紫色,有一顆星星。
只是這么靜靜地望著窗外,待時光慢慢流轉(zhuǎn)。
屋子擋去了初升的太陽,只見淡淡的粉光。小巷深處的幾聲雞啼,漸漸隱去,愈顯得鳥聲清亮。屋前檐角掛著串串紅燈籠,題字古運(yùn)河、清名橋。那就是已經(jīng)有幾百年歷史的清名橋嗎?拱橋身上已長出幾簇野草。雁群在橋的東南方繞飛,擺著不同字型。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恍惚間以為自己到了夢里水鄉(xiāng)烏鎮(zhèn)。
沒有多久,天已然大亮,才看清了屋內(nèi)的格局。墻上掛著幾幅黑白相片,有取景于本地也有別處。沙發(fā)前的長形書案上放著一盞像極舊時民國的油燈,幾本舊書,孤本小說選,《好逑傳》與《花月痕》。
想著便起了身,開始打掃屋子,掃去地上的紙屑,將一桶桶的垃圾倒掉,清洗水杯、茶壺,擦拭吧臺,整理書架。借著打進(jìn)的太陽光,細(xì)細(xì)地將那些書名都打量了一遍,看著有點兒意思的也微翻了下,奈何沒有時間看。看著滿架的積塵,挺心疼的,能清理一點是一點。待整個弄完后,也舒心了不少。
之前也說過選擇無錫作為第一站,是因為卡夫卡書吧提供我生命里的第一個沙發(fā),給予了我信心。于是,我開始堅持不懈地去尋找其他的書店沙發(fā),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延伸,最終成了如今這樣一份比較完整的書店路線圖。此外,店主說書吧馬上要轉(zhuǎn)讓掉,于是我想趁書吧還在的時候來。我也想了解下書吧為什么要轉(zhuǎn)讓,當(dāng)然一些原因我們是明了的。我也好奇為什么就叫作卡夫卡書吧,又了解到店主是一位作家。緣于對文學(xué)的偏愛,我就更想去看看了。于是,在進(jìn)行整個路線規(guī)劃時,我把無錫作為第一站。
水聲燈影,古橋遺夢。
生活在別處,大地在遠(yuǎn)方。
晚上的時候睡不著,推開木窗,緊挨著窗欄,借著臨街的路燈讀詩,偶爾也做些摘錄。經(jīng)過的路人望見黑漆漆的二樓突然探出了一個身影,在那說:“二樓竟然有人?!這人是真的么……”我則淺笑不語。
屋內(nèi)的主色調(diào)偏于淺藍(lán),那是天空的顏色,也是大海的顏色,讓人覺得安然而舒心,處于其中,感覺整個思想空間都是打開的,任思緒漂流。沿樓梯而上的墻面掛著食指的手稿,有激勵和感動過很多人的那首《熱愛生命》。之所以選擇卡夫卡,也是因為喜歡卡夫卡。還有一個原因是名字簡單,比較好記。
卡夫卡書吧是文藝青年驛站。第一天到的時候,碰到一位1993年的清瘦男生,民謠唱得很好聽。第二天,碰到一位筆名為康風(fēng)的詩人,1989年的,但看起來比較成熟,吉他彈得極好,喜歡李健,喜歡張承志《北方的河》,喜歡一個人待在橋上看來往的船只,也喜歡旅行,很多興趣愛好很相似,總之聊得很投緣。他還特意帶我去找已經(jīng)開了20年左右的一家舊書店。之前在整理書架時,翻到他的詩集《走不出的康莊》,想可能跟莊子之類有關(guān),就略了過去。后來才知道,康莊是他的老家,一個靠海邊的美麗村莊。讀他的詩,感覺像是自己寫出來的,那種味道很熟悉。我開玩笑地跟他說,“若未來我能寫出詩來,也許也是這個樣子。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被你寫了去……”過了幾天又遇到了一位叫做老三的多面手。記得當(dāng)時剛回書吧,發(fā)現(xiàn)店主騎了車要走,急忙追了上去,回頭看時,書吧門開著,店主說他朋友在,叫做老三。進(jìn)門時,發(fā)現(xiàn)一男子在那默默地弄著盆栽,我只問了句,你為什么叫老三。他回答,朋友叫著叫著就叫習(xí)慣了。然后就沒有后話了。待店主再回來,給我看了一篇他寫的關(guān)于老三的文章,饒是有趣,還是出身少林派的,文武全才,兼有道家之風(fēng)。
店主來書吧的時間不多,一般都是在我不在的時候。比如,下午坐二樓的沙發(fā)上,看看書,寫寫東西。有一次店主以為我一早就要走了,晚上便跑步過來取鑰匙,跑得氣喘吁吁,說是要鍛煉鍛煉。書吧是要轉(zhuǎn)讓了,但是店主還會開一家小書店。我問,為什么要開書店呢,開書店的意義是什么呢。他說,就是喜歡啊,喜歡開書店,想開書店,就開了。其實也沒有人們想象得那么偉大。是啊,很多事情只是純粹地喜歡,想要這么做便做了,若真深究其意義是無解的。就像很多人會問我此行的意義。是的,是可以說出一些,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去關(guān)注和支持獨立書店。但最初,我只是喜歡這么做而已。
(摘自金城出版社《中國獨立書店漫游指南》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