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安
古越人來到河谷的時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秋天。紅河水經歷了漫長的雨季,漲潮、暴怒、失控、沉浮,漸漸回歸到回落與平靜,它由夏天鋪天蓋地的水域,沉落到秋冬里汪在河灘里的一條線,歷經了哀牢山起伏跌宕的時光。但這并不影響河水的力量,畢竟,這是一條縱橫千里的國際性河流。當南遷的人一眼看到這條河的時候,一條扯不斷的命運之繩牽引住了他們極度疲憊的雙腳。古越人停下僅存一點的蹣跚的力量,身軀像破落而下的枯葉,緊緊貼在河風吹硬了的冰冷的巖石上,他們矗立在礫石破碎的山丘,一條越遠越細的大河,明晃晃金波蕩漾。
這是一個山脈相夾的壩子,山坡上長滿了栗樹、松樹、大大小小交織如蔭的灌木,寬闊的壩子也被綠陰匝地的植被覆蓋,熱帶特有的榕樹、木棉、酸枝樹、鳳凰樹、清香木就像施肥了的莊稼綠滿壩心,和風吹拂,鳥鳴云淡,水色蒼穹,波光乍現(xiàn),不知是落魄還是激動,面對群山中的美景,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淚。
這大約是距今兩千二百年左右的事。
公元前后,云南北部陷入曠日持久的戰(zhàn)亂,漢朝與滇國,漢朝與哀牢國幾乎同時發(fā)生了戰(zhàn)爭,這時的大漢帝國吹響了統(tǒng)一南方的號角,當滾滾而來的戰(zhàn)馬一輪又一輪地沖擊后,位于滇池湖畔的滇國和位于永昌郡(今保山市)的哀牢國(史書里也叫乘象國)就像撕裂的蛛網分崩離析,君臣紛紛倒戈,死的死,降的降,而大批被沖散了的臣民,落魄到楚雄、大理一帶,沿江南下。
從滇池湖畔的滇國或哀牢國盤踞的昌寧至楚雄、大理,再來到今日新平彝族傣族自治縣境內的紅河谷,并一直沿江往南走,要經歷千萬里的跋涉,路途迢迢,得把家園拋棄,把器具拋棄,把千絲萬縷拋棄。如果沒有活的信念,重重阻隔的山川,就是古越人消失的墓衣。那是什么讓一部分南逃的人在今天的戛灑江一帶河谷住下來?相傳是河谷里自生自滅的野芭蕉。一些南逃的隊伍,他們在長途跋涉中漸漸掉隊了,來到戛灑江河谷時前方的隊伍已不知去向,惶恐中這部分人在江邊發(fā)現(xiàn)了被大隊人馬經過砍斷的芭蕉樹,抽出了長長的樹心。于是,這部分人誤認為前方的大隊人馬已經去得很遠了,不可能追上,饑寒交迫的隊伍便決定在這個寬闊的壩子里留下來。想不到,他們這一留,就是二千二百年的漫長歲月。
戛灑江河谷西面是巋巍的哀牢山,東部是高聳迤邐的迤岨山,河谷下切,壩子海拔僅有七八百米,炎瘴之地,瘧疾盛行,單是生存,就不好對付。遠道而來的先人們與腳下這片土地融合著,并要接受來自各方力量的對抗和命運猝不及防的挑戰(zhàn)。在漫漫歲月的征途中,古越人一步一步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生命空間和精神家園,就像河谷中枝繁葉茂的大榕樹,一枝一蔓,一絲一根,一葉一芽,慢慢生成,然后在歲月的磨礪中變化成長。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迷人醉心的河谷。
一條自北而南的江從山谷中穿過。清晨的朝陽,沐浴著出山的熱氣,它從東部的迤岨山巔冒出來,金燦燦的光線,首先打在對面的哀牢山主峰上,然后漸漸地往河谷底部走,越走越低,越走越遠,最后走過哀牢山腳下的戛灑古鎮(zhèn),并一古腦兒地照到古鎮(zhèn)腳下的江面上,剎時,紅河谷中便騰起一道明晃晃的金光。河水伏在山谷里,它是靜止的,不要說是早晨,即便是在秋夜里,人們也無法在小鎮(zhèn)上聽到它奔騰的腳步聲,即便來到寬闊的河床,也聽不到河水本應發(fā)出的轟轟的聲響。戛灑江太寬闊,太平坦了,不到它身邊,你看到的紅河就是一條在山谷里的睡龍,它匍匐著,又像仰面朝天,給天地束上一條七彩的腰帶。
靈動河谷的是一種水鳥,它羽毛是白色的,個頭鵪鶉大小,紅腿短,黑嘴長,眼睛位于頭部的后方,它機靈地在江面上盤旋著,轉動著幽靈般黑亮亮的大眼睛四下搜尋著江面的小魚,沙地上的昆蟲,如若發(fā)現(xiàn)周圍一有動靜,就會飛入隨風浮動的草叢再也見不到蹤影。還有一種漂亮的鳥兒,羽毛呈黑白兩色,頭頂前部及臉上的羽毛是白色的,余下的是黑色的,它喜歡在白色的沙地上快速地走動,也喜歡停歇在江岸邊的大石頭上上下有節(jié)奏地擺動尾羽。它的叫聲是悅耳的,飛翔的姿勢就像夏天洪水飛濺的波浪。它能走能跳,能飛能跑,當?shù)氐娜罕娊兴n鳥。但最吸引人注意力的還是常見的鷺鷥,它身子碩大,頸腳細長,它們群飛時就像江面上移動著純白色的晨霧,它們沒有其它水鳥那樣靈敏,但正是這樣悠長的飛翔,為很多遠到而來的攝影師留下了美好一生的瞬間。
河谷里還有大象,它們甩動著粗大的鼻子,吹動著響鼻,它們在沙地上來回走動,并三五成群地走過河面,四肢就像澆灌江河的泥柱。不過這是南遷時先祖?zhèn)兛吹降那榫啊5芰掷锏木G孔雀仍然還棲居在江畔周圍,它們常常會在夜間出沒,成群結隊地覓食樹梢墜落的果實。
我分別在春夏秋冬,到過哀牢山下紅河谷畔的戛灑。
在哀牢、迤岨兩山之間,一條大河就像鬼斧神工,摧枯拉朽般劈出一條寬闊的江壩,高處山峰列列,低部紅河蜿蜒而去,一個繁盛的戛灑古鎮(zhèn),就興建于哀牢山腳下的江邊。古鎮(zhèn)四周,傣鄉(xiāng)梯田平平整整,層層疊疊,碩大的芭蕉林環(huán)繞著密密的村寨。芭蕉,亞熱帶特有的名片,不但人喜愛,過去大象也喜愛,不同的是這兒過去是野芭蕉林,而現(xiàn)在卻發(fā)展成為地方產業(yè),外面的老板進來承包、流轉,一次就是成千上萬畝。路上來往的都是附近村寨里的花腰傣人,他們就是遺落在紅河谷的古越人的后裔,滇國皇室的后代。男女都穿自織自染的土布衣服,女人服飾鮮艷,鑲金墜銀,因腰部纏繞著一條長長的花腰帶,現(xiàn)代的人就叫他們?yōu)榛ㄑ觥?/p>
在戛灑壩的鄉(xiāng)村道路上,不論朝哪個方向走,流動的都是花腰傣的氣息。這兒的村寨,家家戶戶都是土基砌墻、田土搟成的平頂土掌房,一改版納、德宏傣族的干欄式尖頂建筑風格。房屋寬大,窗戶很小,不過土房通透通風,冬暖夏涼。從古鎮(zhèn)穿衣戴帽,欣欣向榮的派頭,看得出這個集鎮(zhèn)一直發(fā)生著大的變化。上世紀70年代,這兒還是從草皮灘上興建而起的江邊集鎮(zhèn),沙灘上的街子,就是傣語“戛灑”的意思。而今集鎮(zhèn)越來越大,已向西延伸到山腳。像小鎮(zhèn)永遠膨脹的欲望,一直在向四方延伸。
春天的戛灑,是最靈動的,梯田里流動著山泉水,春光蕩漾。開春了,花腰傣人男耕女織,在插秧。他們編織的夢,也是中國夢。很多人一直想不明白,鑲金墜銀的那支古滇國皇室隊伍,他們從駐扎在荒無人煙的戛灑那天,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現(xiàn)在,從學會自己生火,自己做飯,自己建房,自己開地,點播莊稼,再走向和各民族的相交相融,他們的淚水,他們的歡笑,他們的生,他們的死,在口耳相傳的古歌謠里還能找到。
一個黃金一樣的季節(jié),是秋天的戛灑。梯田里吹來的和風,雜糅著稻穗的香味,一群群不同種類的鳥,在村寨上空盤繞,在江霧上方迂回穿梭。有花腰傣人在成熟的稻香里收割,他們的身影往梯田的前方移動著,身后就會出現(xiàn)鋪路般不斷擴大谷茬的曠野。從前的傣鄉(xiāng),是一個農業(yè)區(qū),每到秋夜里,平整的土房頂上就會曬滿金黃飽滿的谷粒,天上不來雨,這些谷粒一直要在房頂上晾曬到稻穗收割完成,那時,房頂上的金黃,才會像褪色的金屬慢慢地消失。
哀牢山巋然而險要,險要的高處,聳立著一座城堡一樣的土司府。民國時鎮(zhèn)守新平、雙柏、鎮(zhèn)沅、墨江、景東五縣的最高聯(lián)防指揮官,號稱“滇南一柱”的大惡霸、大土匪李潤芝的城堡就高高地建在那里。李潤芝祖籍隴西,始祖李尚忠,明初祖父宦游來滇,落籍新平。李潤芝繼承家父祖業(yè),他來到哀牢山,帶來了戰(zhàn)爭,同時也帶來短暫的安定。但任何人都明白,這種君主的輝煌是短暫的,只有人民才是永恒?,F(xiàn)在,高踞峰頂?shù)某潜らT前冷落,要不是當?shù)卣阉蘅樢恍?,變身旅游景點,它大約早被哀牢山雨后春筍般的荒草所湮沒。
現(xiàn)在,許多游客都像我一樣,不斷來到戛灑鎮(zhèn)。
不論是壩子中的河谷、集鎮(zhèn)、街道、村寨,還是山峰之上、密林公園,在戛灑漫游,我經常要遇到一些操著南腔北調的游客,有開著小轎車來的,有為登山來的,有為采風來的,還有為觀日出來的,從裝束和設備,基本就能判斷他們的目的和身份。
戛灑對游客的誘惑,主要有三:一是來感受花腰傣風情;二是來體驗茶馬古道文化;三是吃戛灑湯鍋。來的人都要完成這三部曲,不然就白來戛灑了,或者就根本算不上來過戛灑。
從新平召開了首屆花腰傣國際文化學術研討會后,花腰傣就火了。許多專家學者就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眼睛盯上了戛灑。大多數(shù)專家們認為,居于紅河谷戛灑江畔的花腰傣,就是古滇國皇族后裔。因為有太多的文化符號,和滇國之地晉寧石寨山出土的青銅器、江川李家山出土的青銅器文化無比一致。當然,也有一部分專家認為,花腰傣是哀牢古國的后裔,以永昌郡為核心的哀牢國,主體就是傣族,而且當時國家的勢力范圍,東部就包括現(xiàn)在的紅河谷戛灑一帶。歷史是一個謎,就像大起大落的江水。也像日月的光影,明明暗暗斑斑駁駁。當然,大多數(shù)游客來到戛灑,并不是為考證花腰傣歷史,花腰傣服飾艷麗、高貴典雅,風情濃郁、飲食奇特,再加上紅河谷長期處于封閉半封閉狀態(tài),因此它保留了較為完整的原初文化,游客是來體驗民族文化的豐富多彩。
很多人都成為了花腰傣的弟兄、朋友,成為戛灑湯鍋的座上客。
戛灑,這個沙灘上的街子,自古就是商賈云集的地方,茶馬古道的中轉站。建于唐、興于宋、輝煌于明清,衰落于民國的茶馬古道,曲曲彎彎,四通八達,盤亙于哀牢山的崇山峻嶺之中,并從戛灑集鎮(zhèn)經過。
門前長著梭欏樹,門后長著馬纓花,馬蹄聲踏碎千家水,打鐵聲驚走山中鳥。埋藏在戛灑鎮(zhèn)耀南山十里河原始森林中的茶馬古道,寬約1至3米,長度難于估算,目前保存尚為完好。蒼茫的古道旁,古老的千家寨遺址、營盤遺址、紅河古渡口、東磨古渡口、明清戰(zhàn)壕掩埋在水渠腐葉之間,是輝煌,也是破落,是故事,也是慨嘆,是明燈,也是暗流,是喧囂,也是沉寂。是一部書,可惜已少有人翻閱。
密林中的千家寨,有酒店、客棧、馬店、煙館、鐵匠鋪、賭場、煉鐵廠。輝煌時曾有過千戶人家,相傳寨頭殺豬,寨尾都無法聽到豬叫。南來北往的客商、馬幫過山時都要在這里歇腳,修整后再進山,下普洱?;虺錾?,下戛灑北上省府昆明,每天有800多匹騾馬要過哀牢山和紅河谷,擺渡的船來回于江面,就像萬里橫渡長江的舟船。
清同治年間,有當?shù)厝嗽陉⑹锖娱_礦煉鐵,鐵礦在距離千家寨十多公里的地方。民國時期,“隴西氏族”世襲土司后人李潤芝的父親李國寶投資開采十里河鐵礦,冶煉生鐵鑄鐵鍋和鐵器;1958年大煉鋼鐵時期,人們又在這里開礦煉鐵。煉鐵爐高約2米,寬1.5米,進深4米左右,一窯挨著一窯。現(xiàn)在,青藤纏繞,落葉紛飛,歲月是踏破古道的一枚馬牙石,是暖風送來的陳年舊夢。千年哀牢茶馬古道經歷了蠻荒、原始、艱險、苦難,見證了人們熟知和不熟知的一切,人們來到這里,似乎是在找尋一片讓靈魂得以棲息的安靜之地。
抗浮錨桿是抵抗建筑物向上位移的受拉桿件,適用于基巖或土性較好的地段,具有埋深淺、受力合理、造價低廉的優(yōu)點??垢″^桿一般采用高壓注漿工藝使?jié){液滲透到巖土體的空隙及裂隙中,使錨桿側壁阻力增加??垢″^桿自由段的防腐蝕要求較高,且錨桿受力會產生較大的變形,不利于結構穩(wěn)定。
江面已遠去的渡船,不斷下落的水和消失的炎瘴的天氣,說明醉美之秋已來到河谷。沙灘就像貪婪的魔鬼,不斷地趕著河水往河心里走,河水就像弱小的蚯蚓,不斷地拉長身子,縮小身軀。等河谷上露出了大片的沙地,河岸上就會擺起了一長溜的湯鍋市場,有賣羊肉湯鍋的,有賣狗肉湯鍋的,有賣牛肉湯鍋的,當?shù)氐娜罕娪猛粱蛉齻€江石壘成灶,支一口鐵鍋在上面賣肉湯鍋。中午,江邊的市場上人越來越多,本地的,外地的游客都有,人們坐在芭蕉葉墊起的江石上喝酒,形成一幅壯美的南國風情圖。市場越來越繁榮,湯鍋市場也跟隨著沙地趕著江水往里走,市場越走越大,最后市場占踞了江南岸的半個沙灘。芭蕉葉鋪滿了整個河灘,這就是紅河谷有名的沙灘街。但這樣的繁鬧市場只能持續(xù)半把年,雨季就來了,宏大的河水一夜暴漲,天亮時就淹沒了整個裸露的河床,變成了一條發(fā)怒的龍。龍身上不時漂浮起上游沖涮下來的木塊,“啪啪”擊打的浪濤吞噬著岸邊上紅色的沙頁巖層。這個時候,夏天又來到了紅河谷了。
水淹沒了河床,戛灑的街子,仍然搬回到街面上趕。湯鍋鋪會搬到街道附近關竜寨子的稻草垛下進行,南來北往的游客和商人依然如故,坐在歪斜的四方桌前和江石上大碗吃肉,大口咂酒,芭蕉葉上的碗傳達著豐富的信息,鐵鍋下的火依然很旺,鍋里的肉冒著熱氣,或翻滾著,這個由沙灘過渡到鄉(xiāng)村的街,依然沒有因河水的發(fā)漲而影響了人們的生活。
在哀牢山下的紅河谷,最明亮的風景之一,是經常會看到花腰傣穿著華麗的服飾在田間地頭勞動,插秧、種菜、收割、拿魚,這種平常老百姓所做的苦力活計,本來并不奇怪,但對一身皇族般高貴的花腰傣女人來說,著實會讓人有些無比驚艷。
勞動,本來是針對全人類的,不論你是達官顯貴,還是一介布衣,一個人具備了人的功能屬性,你在世間就得參加勞動。只不過勞動的方式會因人而不同。而作為古滇皇室后裔的花腰傣,他們在遷徙中丟掉了皇族所掌握的一切榮貴,世世代代僅延襲了一件穿在身上的服飾,這是多么珍貴的歷史記憶啊。
在沁涼的花腰傣平寨村的榕樹下走動,哀牢山白花花的流水翻滾著浪花沖刷著高高的石槽,“唧唧”的織機聲不時會從傣家的房間里傳出,讓人突然就有了一種回到農耕時代的古韻。臨窗下,73歲的刀元珍老人安靜地推拉著古老的織布機和梭子,織布機和她一樣歷經滄桑,見證了美麗與衰老的變遷;旁邊幾位年齡不等的繡娘低頭忙著手中的繡品,一邊聊著我聽不懂的閑話,她們身上的花腰傣服飾,見證著她們曾經的青春年華。她們穿著巧手隨心剪裁出的衣裙,在小村里美麗著自己的人生,也使一門古老的技藝得以源頭活水,生生不息。
我在小組長的引薦下來到了繡娘刀梅的家。刀梅正在趕制和外商簽訂的訂單??匆姷睹返牡谝谎?,我第一印象就是覺得她長得太美了:婀娜多姿的身材,粉紅白嫩的皮膚,潤濕可人的小嘴,微微上翹的眉。在哀牢山,人人都說花腰傣姑娘長得最美,看來一點也不假!
當然,這大約也跟她們的皇室血統(tǒng)有關。
刀梅見到我,忙放下針線活,站起身為我添茶倒水。我在她堆滿織品和布匹的房間里坐下,我們開始交談。
刀梅說,一到年關就很忙,田地里都忙不得去,下半年接了許多訂單,都要在年前交貨。
我說,有生意不是很好嗎?只要有事做,有錢賺。
刀梅笑笑說,何大哥,你不知道啊,刺繡的活計是一針一線,一點也快不起來。交不出貨,我急了睡不著。
我寬慰著她。一邊打量起她家來,只見寬大的墻上全部掛滿了她和協(xié)會做的針織品,有花腰傣女子服飾,也有花腰傣男女挎包、背衫、餐布和各種用于生活裝飾的繡片,繡片上的刺繡結構細密有致,色彩搭配鮮艷,繡制的圖案多為表達傣鄉(xiāng)特色的四葉菜、八角花、薄荷、魚尾、鳳凰花、檳榔葉等大自然中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也有表達山川河流的彩色線條,還有表達青年男女戀愛的心字圖案等,每幅圖案中,都融入了繡娘無盡的遐思,寄托著傣鄉(xiāng)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新平,花腰傣的服飾被稱為穿在身上的藝術,繡在身上的歷史。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花腰傣人一直延襲著古老的紡織技藝,衣服全是自織自染土布,縫合的衣服再繡上精美的彩線和圖案,配釘上琳瑯滿目的各式銀泡,搭配上精制小巧的秧籮飯盒,這是多么美的盛裝!還有部分傣族女子喜歡縫制紅綠相間的錦緞上衣,華麗高貴,神采奪目。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套華麗的花腰傣服飾在法國盧浮宮展出,驚艷世界,從此,花腰傣服飾美名傳揚,許多到哀牢山來的游客都喜歡買一套花腰傣服飾,作為禮品回去送親人,特別是小孩子服飾,供不應求。
“男人看田邊,女人看花邊”,花腰傣女孩六七歲就能舞針弄線。一代代花腰傣女子,都把最美的刺繡穿在身上。刀梅說,她小學畢業(yè)就跟隨著母親學刺繡。這也是傣家女孩子人生的必修課。剛開始,雖然針腳粗笨幼稚,但機靈的她在邊玩邊學中,初步掌握了傣繡的基本要領。
高中畢業(yè)后,刀梅外出打工,城市炫目快節(jié)奏的生活讓她有些茫然,每天為生計辛苦奔波,卻一點也不踏實。2008年,她回到了家鄉(xiāng),重新拾起了繡花針,開始像祖輩一樣用織機和針線描畫自己的花樣年華。在她的帶動下,平寨村成立了刺繡協(xié)會,全村120多名婦女加入了繡娘的行業(yè)。大家互相幫助,現(xiàn)在她們的手藝都能變成商品。她們到街面上開鋪子,逢年過節(jié)到集市上擺攤位,當?shù)貗D女們帶著自己的繡品去賣,一年下來,都能賺上萬元錢。而新平刺繡協(xié)會統(tǒng)一訂做的繡品,還遠銷新加坡、香港等地。
在哀牢山戛灑,我看到刺繡已為花腰傣服飾文化錦上添花。這種源生于宮廷,在社會生死變遷中仍然堅守,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刺繡技藝,通過女子靈巧的手指展現(xiàn)在衣裙上,傣族男女美麗的情思也是通過精美的針線傳達。傣家女子身著自己做出的彩衣與心愛的人約會在大青樹下,款款而來,婷婷玉立,搖曳的裙裾飛舞旋動,花腰帶如她們繡織的彩線一般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