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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

      2021-04-08 07:21:39王莉
      壹讀 2021年8期
      關鍵詞:德才文靜外婆

      ◆王莉

      那天我剛進教室,小胖告訴我,我外婆在學校側門那兒站很久了。

      見到我,外婆兒啊寶啊叫個不停,眼淚也汩汩流個不停,弄得我好不尷尬。雖說是側門,偶爾也有同學進出。我外婆踮著腳尖摟著我,說我的兒啊,我的心肝啊,你以后沒得好日子過了,趙德才不要你了。

      我嚇了一跳,心想我媽不在了,我爹會不會傷心過度,已隨我媽奔赴黃泉?完全有可能,完全有可能??!上次放月假回去,我屋里屋外找不到他,喊了半天也沒人應,只有豬們在廚房狂歡。它們拱倒了電飯鍋,拱翻了電磁爐,拱灑了一地油湯油水。它們吃著電飯鍋里的飯,喝著高壓鍋里的湯,伸著脖子夠墻上它們前輩的肉。雞們也沒閑著,它們不知費了多少勁,在堂屋和院壩布滿雞屎陣。開始我還繞開它們設置的陷阱,慢慢的我失去耐心,我拎了根木棒,沖進廚房一通亂打。

      豬受了驚嚇,拼命往外跑。有兩頭跑得太猛,而灶房門太窄,它們被卡住了。它們誰也不讓誰,誰也不服氣誰,誰也不想把逃命的機會留給對方。其中一頭鬼火一怒,伸嘴咬了一口。另一頭往后一縮,它們都出去了。屋里還有一頭,無頭蒼蠅一樣亂轉。它太貪吃,頭伸進一個深鍋里,被套住了。它左沖右突,就是突不破重圍。我想幫幫它,幫它取下頭罩,反倒驚嚇了它,差點把我撞個四腳朝天。

      和豬混戰(zhàn)了半天,我爹趙德才還沒回來,我急了。那時我就想到,他可能死了。

      我們語文老師講過,從前有個獵人捕殺了一只大雁,它的伴侶就以頭撞地,以身殉情。我爹趙德才跟我媽陳秀英關系很好,肯定不比那對大雁關系差。從他們還合伙造了我這個事情看,甚至會比大雁情侶關系好。我相信趙德才也會為我媽殉情的。一想到這里,我有些激動,腦子里盡是電影畫面。我甚至很想看看,我爹趙德才會以何種方式殉情。激動勁兒過去,我肚子餓了。我爹不在,鍋碗家私也被豬糟蹋了,我只能干瞪眼。

      我去村子里找我爹。我遇到一個人就問:“請問你看到我爹了嗎?”

      “誰是你爹?”

      “趙德才啊?!?/p>

      “沒看到?!蹦侨藫u搖頭走了。

      我又遇到一個人。我問他:“你看到趙德才了嗎?”

      “趙德才???沒看到?!彼矒u搖頭走了。

      我遇到很多人,我都問了:“請問你看到趙德才了嗎?”

      “沒有?!?/p>

      “沒看到?!?/p>

      他們都搖著頭走了。

      我想我爹肯定是投江死了,尸首都被江水沖好遠好遠了,不然怎么會沒人看見他呢?我跑到江邊,想看看他會不會留下什么蛛絲馬跡,比如脫了鞋再跳江,比如在沙灘上寫個“趙德才到此一死?!笨上沂裁炊紱]看到。我真是急糊涂了。我爹不會這樣幼稚。用他的話說,做那些事等于“脫褲子放屁?!?/p>

      我急了。我扯了嗓子嚎叫:

      “爸爸!”

      沒人答應。

      “趙德才!”

      還是沒人回應。這時候我遇到我三奶奶,我三奶奶說她早上看見趙德才朝后山墳塘去了。

      我如獲至寶,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直奔后山。

      我氣喘如牛沖到墳塘時,卻沒有我爹趙德才的影子。我癱坐在我媽墳前,覺得天地變大了,黃昏無邊無際。我流下了眼淚。我給我媽磕了三個頭,心生被拋棄的凄涼。反正,我爹不是死了,就是跑了。這老東西不要我了。我從此真正成孤家寡人了。

      這時,我聽到啪嗒啪嗒的聲音從我媽墳后傳來。啪嗒,啪嗒啪嗒。聲音有,又好像沒有。我想到了鬼。想到我媽說過,鬼最喜歡在黃昏時分出來活動。我腿就軟了。

      啪嗒,啪嗒啪嗒。還在響。我就不信這個邪了。有鬼,也是我媽變的鬼,她不會害我。不是我媽變的,還有我媽變的保護我。我拾了截棍子,輕輕朝墳后走去。

      我看到了我爹,和一條野狗。我爹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頭上粘滿茅草,身邊臥著幾個空酒瓶。他吐了一身一臉,野狗伸著猩紅的舌頭,正在幫他清理。野狗已經(jīng)清理到他的下巴和嘴。

      聽到腳步聲,野狗抬起頭,警惕地看著我,猶豫著要不要撤退。它觀察著我的舉動,又舔了一下我爹的嘴。

      我狠狠給了野狗一棒,它哀嚎著跑了。我又追著它丟了幾塊石頭。

      我爹像攤稀泥,怎么也扶不起來。扶起了頭,腳不會動。去扶腳,身子又倒下去了。我哀嚎半天,終于有個人背著柴從我媽墳前經(jīng)過。我跑過去揪著他的衣服,說你能救救我爹嗎?他喝多了,快死了!

      背柴人茫然四望,并沒看見我說的爹。我趕緊朝墳后指了指。他蹾下背架,跟我來到墳后。他摸摸我爹的鼻息,掰開我爹的眼睛,搖晃我爹的身子。我爹死狗一樣沒半點反應。背柴人搖著頭,嘆著氣,說怕不行了。

      我哭得更兇了。

      這時剛好又有個放牛人路過,背柴人趕緊叫住他,讓他過來看看趙德才。

      放牛人也摸了我爹的鼻息,也掰了我爹的眼睛,也搖了我爹的身子。我爹還是像死狗一樣。放牛人也說我爹怕是不行了。我坐到地上,腳蹬手撓,哭得震天響。

      放牛人掏出手機,給村醫(yī)打了個電話,讓他趕緊到趙德才家去,說趙德才酒喝多了,怕是不行了。說完就去背我爹。我爹軟癱癱的,放牛人和背柴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背上。我爹手不會扶肩,頭不會靠背,走了幾步就掉下來了。放牛人和背柴人只能一個抱頭一個抱腳,讓我抬著屁股。我們像螞蟻搬大青蟲一樣,好不容易才把我爹扔上床。

      我外婆說我爹不要我了,我以為他這次定是死了,準準的死了。我哭了。我爹那次“死”而復生之后,在我夢里他又死了好幾次。有一次死之前,他還跟我說再見,說他要去找我媽,說要我好好讀書,然后化作一攤血水。嚇醒后,我才想到他在我夢里死得跟游戲一樣。我們班小胖有兩個手機,周末經(jīng)常帶我玩絕地求生?,F(xiàn)在不是游戲,現(xiàn)在我爹真真的死了。我哭得很傷心。我顧不得旁人笑不笑話了。

      外婆見我這樣,摟得更緊了,說:“我的兒,怕得呢,怕得呢。天塌下來,還有長漢頂著,還有外婆頂著。以后要是那野婆娘欺負你,你就來找外婆,外婆為你撐腰,外婆替你出頭。我的兒啊,我親親的兒啊。只可憐了我的秀英,尸骨未寒啊!”

      “野婆娘?什么野婆娘?”我顧不得關心我媽尸骨寒不寒了。

      外婆這才娓娓道來,一直道到學校打上課鈴了,她還緊緊抓著我的手,說去吧,我的兒,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了,把那個野婆娘攆出去,把她丟落水洞里,讓她有多遠滾多遠,讓她永無見天之日。

      周末回去,剛推開門,果然有個小婆娘坐院壩里簸豆子。她的眉毛是灰綠色,臉腮是灰綠色,連嘴巴都是灰綠色。我以為撞鬼了。她團啊,簸啊,嘴巴噗噗地吹。豆秸渣、豆糠呼呼飛落地上,在她面前鋪成半圓,像一只自作多情的丑孔雀。見我回來,她手上停頓了一下,看著我笑。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從她灰綠色的嘴巴里齜出來,很是瘆人。原來我爹喜歡妖怪呀,還這么丑一個妖怪。

      我爹在一邊吹煙筒。見了我,他站了起來,想說什么又沒出聲。我斜了他一眼,進屋去了。

      這個小婆娘我以前見過,鄰村的,和我家有點沾親帶故,我要喊三孃??墒俏也荒蜔┖八铱炊疾幌朐倏此谎?。

      本研究將提取到的mtDNA通過微量分光光度計檢測,濃度為860.3 ng/μL,A260/A280值為1.96,A260/A230值為2.08,表明無RNA、蛋白質(zhì)和離子污染。吸取2 μL提取的mtDNA原液,加入18 μL純水稀釋10倍,以10 ng和30 ng λDNA為對照,電泳檢測結果顯示條帶清晰,表明無RNA污染和蛋白質(zhì)殘留現(xiàn)象(圖3)。進一步使用EcoRⅠ對mtDNA進行酶切,電泳檢測結果顯示總基因組帶型成彌散狀,酶切后的mtDNA帶型分布均勻(圖4)。說明本研究提取到的大豆mtDNA濃度高、質(zhì)量好。

      我爹吹完煙筒,進屋哄我。他說:“以后,她就是你媽了。你是中學生,懂得禮貌,去,喊喊人?!?/p>

      我白了他一眼。我肚子里正窩火呢,我爹也太不會看勢頭了。

      飯菜端上來時,我發(fā)現(xiàn)“妖怪”原來是個跛子,走路一扯一扯的。她變臉了。洗去臉上的灰綠色,她皮膚白白的,臉腮有兩塊酡紅。她舀了碗飯遞給我,我沒接。我自己舀了一碗。我爹白了我一眼,接過飯碗。這頓飯,我吃的是石頭,不好下咽,也消化不了。

      早飯后,我爹又來哄我,說只要我喊了媽,他就買個手機給我。鐵公雞要拔毛了。我心里暗自好笑。

      見我不理皮,他咬咬牙,說:“買個智能機!”

      我堅決不喊。小恩小惠可以收買我,但不能收買我對我媽的愛。誰生的我,我喊誰媽。別人,沒門!

      見我沒做聲,趙德才以為我動心了,咬牙切齒說:“我說話算話!”就差拍拍屁股指指天了。

      我確實動心。智能手機可以玩游戲,我早就想要一個了。我之所以沒說,是因為我還沒來得及說,我媽就死了。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哪還敢想那些花里胡哨的,兩頓飯有人管就不錯了。

      “我媽只有一個,要喊你喊?!?/p>

      老東西惱羞成怒,飛了個掃把過來。我一招飛毛腿踢開了。他抓把火鉗,沖著我就來。我也不跑。我指著墻上我媽陳秀英的相片,扯著嗓子干嚎:“媽!”

      我爹頭頂?shù)幕疸Q垂了下來,說你小畜生叫魂,生怕四鄉(xiāng)八鄰聽不見?。吭俳欣献幼崴滥?。他吹著鼻子,對著我鼓眼睛,明顯心虛了,還不放下火鉗。

      “媽——”

      “行了,今天饒你一馬,趕緊寫作業(yè)去。作業(yè)寫不好,揭了你的皮?!?/p>

      說到寫作業(yè),我不敢二氣了,乖乖進屋,端出油黢麻黑的吃飯桌子。我知道作業(yè)完成不了的后果。叫媽沒用,叫十八代祖宗都沒用。上次沒交作業(yè),我們班主任李柿花打電話告黑狀,我差點被揍死。這次整不好,沒準我爹公報私仇,連剛才的賬一起算,那我不是虧大發(fā)了。雖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怎奈我還是未成年的君子,暫時還要在他碗里討飯吃。算了吧,好好學習,天天上當。最少也得裝個好好學習的樣子。

      我跟我爹上演火鉗大戰(zhàn)的時候,他那個叫買文靜的野婆娘賣豆腐去了。買文靜,出錢都買不著文靜。每天天不亮,她就弄得鍋碗瓢盆當當響,生怕誰不知道她勤快一樣。噼噼啪啪屋里,噼噼啪啪屋外。磨豆子,濾豆汁,煮豆?jié){,點豆花,榨豆腐,一樣接一樣。她的一雙腳就像扇板,輕一下重一下拍在地上。她手上會出聲,腳上會出聲,嘴巴更是閑不住。要么咕嘟咕嘟自說自話,“哎呀,我這記性被狗吃了”“說起來石膏都還沒稱嘛”之類。要么嘰嘰嘰哼著只有她或許還有我爹能聽懂的調(diào)子。天一亮,她就挑著桶出門了。滿滿兩洋鐵桶豆花,少說也有八九十斤,壓在她瘦弱的肩上,她每走兩步就有一步像要跌下去?!岸够āu豆花嘞——”平上去入,她喜歡咋拐就咋拐;長調(diào)短調(diào),她愛怎么拖就怎么拖??傊痪湓挘约壕褪莻€樂隊,連主唱都自個兒扮演了。

      偏偏大家就吃她這套。晚飯后,常有人來串門。

      “他小嬸,明天留十斤豆花,我請人背糞。”趙四媳婦趴在灶房門上吼。

      “要得,四大媽。進來喝碗豆?jié){。”買文靜包著花頭巾,系著花圍裙,長柄大鐵勺高高揚著豆?jié){。

      “不喝了嘛?!弊炖锿妻o著,趙四媳婦已接過買文靜盛滿豆?jié){的碗。

      “德才家的,下街子送個豆腐來,我曬血豆腐?!?/p>

      “記得了。三嬸進來歇哈,喝碗豆?jié){?!?/p>

      買文靜順過一個大碗,盛一滿碗遞過去。

      “趙德才這背時兒子有福氣,找這么個能干媳婦?!比棠踢呁肜锎禋猓吙滟I文靜。

      “就是,手藝好,人又干凈?!壁w四媳婦環(huán)顧整潔的院落,不住點頭。

      這些騙子!她們竟然把當初夸我媽陳秀英的話,又拿來夸這個野婆娘。她們腦子進水了。和我爹一樣,腦子都進水了。

      買文靜做豆腐的這套家私,是以前我媽用的。她不但接手了我媽的男人,還接手了她的衣缽。當然,她也接手了我媽的兒子。每次我去上學,她都裝著做媽的樣子,手扶院門,伸著脖子對著我叫:“濤濤,好好念書,聽老師的話?!?/p>

      切!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頭也不回往前走。

      我越來越怕回家。媽沒了,家不再是以前的家了。放月假時,我就去外婆家,去親戚、同學家。東家混幾天,西家混幾天,像流浪狗一樣。我寧愿當流浪狗,寧愿觍著臉到處混飯吃,我就是不想回家。實在沒錢用了,我才回去一次。開始我爹還罵我,說我是喂不熟的狗。時間長了,他也懶得罵了。沒我回去打擾,他和野婆娘過得更滋潤吧?

      回去了我也在不住,我像是去討厭的人家做客,橫豎不自在,看什么都不順眼。我成天拉抻了睡,睡醒了吃,吃飽了繼續(xù)睡。

      我說我要買雙運動鞋。我爹問我要多少錢,我說六百八。我爹指著我鼻子就罵:“買雙鞋子六百八?你皇帝?。磕阋膊蝗雠菽蛟谂D_跡窩窩里照照,把你賣了也值不得六百八。”

      我自知理虧,說話就不硬氣。我低聲說:“小胖都買了。我們班好幾個同學的鞋子都是七八百一雙的?!?/p>

      “老子不管別人咋個樣,老子只有粗衣破鞋,你愛穿就穿,不愛穿打光腳板?!?/p>

      “你別忘了當初咋個答應我媽的。”

      我媽臨走前,她一只手拉著我,一只手拉著我爹,要我好好讀書,要我爹好好照顧我,一定要供我上大學。

      “還好意思提你媽。你媽要活著,準被你氣死。哪見過你這種人。你爹褲腳扇風,渾身上下補丁摞補丁。六七百一雙鞋子,虧你說得出口?!?/p>

      我偷偷瞟了一眼我爹:黃膠鞋,破褲子,灰夾克。我都記不清這些東西是去年還是前年買的了。

      我不說話了。我爹也不說話,拿煙鍋在板凳腳上磕。磕了幾下,他瞄瞄門口的買文靜,小聲說:“除非哪天你叫出口了,老子扎緊脖子也買一雙給你?!?/p>

      我在心里重重“呸”了一口。見我不理,他背起籮,趕著牛出門了。

      買文靜一直在撿豆子。她剛賣豆花回來。她的手很小,肥嘟嘟的。她肥嘟嘟的小手一只托碗,另一只像小雞啄米。她撿出霉的爛的,撿出小石子,叮叮當當扔小碗里。她不時瞟瞟我,又瞟瞟我爹,一直沒說話。她心里樂開花了吧?我天天跟她唱反調(diào),現(xiàn)在輪到她看我笑話了。

      看我爹出門去了,她才站起來,從身上摸出些零零碎碎的毛票。有十塊二十的,有五塊一塊的,也有兩沓五角的。毛票理得整整齊齊,用橡皮筋捆著,裝在塑料口袋里。買文靜把五角一塊的留著,其余遞給我。“我沒有你要的那么多錢,我只有這兩百多塊。你買雙稍微便宜點的吧?!?/p>

      打發(fā)花子啊,這點錢就想收買我。我進屋睡覺去了。我聽見買文靜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繼續(xù)撿豆子。叮當,叮當,叮叮當當。隨著嘩啦一聲響,我知道豆子倒進大盆了。買文靜在淘洗豆子,弄出沙沙的聲響。她又哼起了小調(diào)。這次我隱約聽清了內(nèi)容:

      媽媽的兒喲

      你可曾凍著

      你要是冷了

      你就揪住太陽的腳

      太陽是個大烤爐啊

      太陽是床暖被窩

      媽媽的兒喲

      你可曾渴著

      你要是渴了

      就在江邊歇歇腳

      江水飲不干啊

      江水流不斷

      扯樹葉折個杯子吧

      掐根薯藤當吸管

      千萬莫渴了我的兒

      媽媽的兒喲

      你可曾餓著

      你要是餓了

      就跟媽媽說

      媽媽給你煮米飯

      媽媽給你蒸饃饃

      媽媽割塊心頭肉

      喂飽我的兒

      ……

      買文靜哼呀,哼呀。哼得我鼻子發(fā)酸,哼得我心口緊縮。都怪我外婆,每次去她家都絮叨買文靜的事。說買文靜的男人死了,買文靜的兒子也死了。那個死了的兒子,和我差不多大小。他們一家子外出打工,回家過年時出了車禍。難怪買文靜跛著一只腳。

      我摸出張紙,偷偷擦擦眼淚。我才不要為她難過。

      回到學校,我發(fā)現(xiàn)買文靜到底還是把那兩百塊錢給我了——塞在我書包夾層里,還放了張紙條,紙條上歪歪扭扭寫著:濤濤,好好念書。

      不用白不用。我揣好錢,紙條撕碎丟垃圾桶里。

      星期四是街天。街子就在我們學校背后。我約了小胖中午出去打館。我去找李柿花請假。我彎著腰,皺著眉,左手捂著肚子,右手遞過假條。我說我肚子疼,要去醫(yī)院看看。李柿花在批作業(yè),她頭都沒抬一下,說去醫(yī)務室。我說疼得厲害,我去醫(yī)院檢查檢查。

      “去醫(yī)務室!”

      李柿花手一甩,作業(yè)本上一串紅墨水。她咬牙切齒瞪了我一眼,扯紙吸了墨水。

      我退出辦公室,對等在門口手握假條的小胖搖了搖頭。

      我們是翻墻出去的。我們在后操場邊轉悠了很久,終于逮到機會。我們在小餐館點了豬蹄,點了小炒,點了炸雞胗,還點了一條魚。我邊點菜邊計價,發(fā)現(xiàn)買文靜給的兩百塊錢還沒花完,我又要了兩瓶啤酒。

      我們胡吃海喝一番,又上街溜達了一圈。我們警惕地東張西望,盡量朝著人少的地方走。

      在農(nóng)貿(mào)市場外,我遠遠看到了買文靜,她面前的扁籮上,蹾著一篩子豆腐,上面半蓋著紗布。她正在稱秤,并沒看見我。我拉著小胖趕緊走開了。

      我竟然心虛了。我真為自己難過。生我養(yǎng)我的媽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她當初一磚一瓦蓋起來的房子,卻讓買文靜住著。我花買文靜點錢,算什么!

      冤家路窄。我們遇到了班長賈文明。賈文明父母是煙草站的,他走讀。賈文明好像也看到我們了。我和小胖趕緊折進一家小商店,等賈文明走了,我們才匆匆返回學校。

      我們來到老地方,在墻腳下墊了幾塊石板。我站在石板上,弓著身子,讓小胖踩著我的背先上墻。應該叫他大胖才對,他的耐克牌球鞋,快把我的脊背蹬破皮,快把我的脊柱踩斷,他還沒爬上去。我咬緊牙,高舉雙手,抓住他雙腳往上舉,助他兩臂之力。他上去后,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們騎在墻頭上張望,沒人。我們笑著跳進操場。

      “媽呀!”我倆驚叫一聲,差點嚇落魂。李柿花鬼影一樣,從紅葉石楠后面飄出來,定定看著我們。不用說,準是賈文明那孫子告的狀。

      “你肚子疼?”李柿花用力拍著辦公桌,“喝點酒消消毒,好了吧?”

      我低著頭,不敢出聲。

      “還有你!”李柿花又拍了一巴掌,“你們倆,現(xiàn)在就叫家長!”

      我接過李柿花遞來的電話,撥通了我爹的號碼。我爹粗門大嗓一聲“喂”,嚇我一跳。我吞吞吐吐說了事情原委,我爹馬上晴天響雷。他狠狠數(shù)落了我一通,說買文靜腿里還扎著鋼針,為了給我掙生活費,如何如何起早貪黑,如何如何不知疲累,我還不知好歹,不好好學習,還闖禍丟人。學習不好也就算了,連喊個人都不會。我知道他又要設圈套讓我鉆了,又想拉我進他那條壕溝了,趕緊掛了電話。不來就不來吧,李柿花也不至于吃人。

      我的家長還是來了,來的人是買文靜。

      “對不起了老師,老師對不起了,給你家添麻煩了。我們一定好好教育,保證以后不會再犯了?!?/p>

      “保證,你拿哪樣保證?”

      面對李柿花的質(zhì)問,買文靜愣了一下。

      “喊他爹媽來帶回去,教育好了再送來!”

      “老師,我們一定會好好教育他。你給他次機會,讓他留在學校,回去他就啥也學不到了?!?/p>

      買文靜歪斜著身子,低聲下氣。

      “留在學校他也學不著啥子,整天就知道睡覺,睡覺在哪里睡都一樣。”

      李柿花不依不饒。

      “老師,我叫他改,一定改,你就原諒他這一回吧?!?/p>

      買文靜朝我投來求助的目光?!皾凉?,你倒是說話呀!趕緊跟老師保證,保證你不再犯錯誤了。快說呀!”

      我瞥瞥一旁等著的小胖和他家長,瞥瞥對面坐著那個胖胖的男老師,猶豫著,半天開不了口。

      李柿花一巴掌拍桌子上,震得杯子里的水波浪滾滾。“你看看他這態(tài)度!就他這樣子,能好嗎?叫他爹媽來。娃娃犯了錯,爹不露面,媽也不路面,隨便叫個人來就想打發(fā)了!”買文靜的臉白一陣,紅一陣,又白一陣。

      “趙慶濤,叫你爹媽來!”李柿花瞪著我,遞過電話。

      我沒接她的電話。

      買文靜看看圍在辦公室門口的學生,臉上的肉扭來扭去的,扭了半天,才小聲說:“老師,那個,我就是……就是他家長。他媽媽去年……沒在了?!?/p>

      李柿花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我請假奔喪的事。她揮揮手說:“就饒你一回,去教室寫個保證來。”

      “謝謝老師!謝謝老師!”買文靜頭都快點到地上了。

      她跛著腳跟著我,走出教室后,悄聲對我說:“保證寫好點,注意態(tài)度。好好念書,要對得起你媽?!闭f完歪偏著身子走了??纯瓷砗竽且蝗簲D眉弄眼的家伙,我巴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趙慶濤,前星期來那個跛子是你什么人啊?我早上在農(nóng)貿(mào)市場看見她了?!?/p>

      課間休息時,賈文明湊過來,怪聲怪氣說。我沒做聲。對于買文靜的存在,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她不存在。

      賈文明見我不做聲,又說:“聽說是你老晚媽?你爸眼光不錯啊,找個豆腐西施。哈哈哈?!?/p>

      “賈文明,夠了!”小胖看不下去,呵斥了賈文明。

      賈文明轉過身,盯著小胖上看下看,說:“不愧是鐵桿兄弟,他媽也是你媽了。你們的媽是豆腐西施。哈哈哈!”

      賈文明說著,故意扯著一只腳朝前走,他學著買文靜的樣子,“豆花——豆花嘞——”

      我忍無可忍,沖上去就是一腳。賈文明摔了個狗啃屎。

      “敢踢老子,你不要命了。”賈文明一骨碌爬起來,揪著我就打。我的鼻子出血了,他的鼻子也出血了,我們還在酣戰(zhàn)。

      酣戰(zhàn)的結果,又是叫家長。李柿花遞手機給我時,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爛泥扶不上墻!”

      她打發(fā)我和賈文明在辦公室等家長,自己上課去了。

      賈文明她媽很快就來了。“明明,我的明明喲!你咋成這樣子了?”賈文明他媽聲音都要碎了,邊掏手帕幫賈文明擦鼻血。

      賈文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他媽轉過身,指著我鼻子問:“你打的我兒子?”

      不待回答,我臉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我頓時頭暈耳悶,眼冒金星。

      買文靜剛好到門口,目睹了我挨打的一幕。她跌跌撞撞沖進來,指著賈文明媽媽就罵:“你憑哪樣打我家娃娃?你給他道歉!”

      “憑哪樣?你看看我家明明,都成什么樣子了?”

      “娃娃打架,肯定都有不是,要教育也是老師教育,家長自己教育,你憑哪樣打他?你必須賠不是!”

      “我偏不,你能怎樣?”賈文明媽媽雙手抱胸,高昂著頭。一副天王老子數(shù)第一的模樣。

      “啪”一聲脆響,賈文明臉上挨了一巴掌。

      賈文明被打懵了,他媽更懵。像賈文明這樣的公子哥兒,幾時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何況打他的,還是個賣豆腐的跛子。待反應過來,賈文明媽媽迎面就給買文靜臉上一拳。買文靜成了熊貓眼。兩個女人揪頭發(fā),撕衣領,抱著扭打作一團。

      買文靜個子小,又跛著腳,根本不是賈文明媽媽的對手,三兩下就被薅在地上,拳頭直往她頭上、臉上落。我實在看不下去,沖過去踢了賈文明媽媽一腳,想把買文靜拖起來。見我打他媽,賈文明朝我猛撲過來。我往后一仰,頭重重撞在桌角上。

      我最后聽到的聲音,是買文靜的驚呼:“我的兒誒!”

      據(jù)我爹說,我在醫(yī)院躺了十四個小時才醒過來。我自己是不知道的,我感覺只是睡了一覺。睡夢中,一直有只手拉著我。那只手小小的,軟軟的。我走在深山老林里,身后跟著成群的豺狼,他們嗥叫著,眼睛冒著綠森森的光。我腿都軟了,眼睜睜看著它們越逼越近,就要撕了我。有一只小手,一只肥嘟嘟的小手,在夜空中一劃拉,一道光幕呈弧形向外擴散。亮光所到之處,狼群哀嚎,紛紛逃散。

      我繼續(xù)向前,天上下起了冰雹。雞蛋大小的雹子砸在我身上,砸在我臉上,砸在我頭上,我感覺頭上砸出了無數(shù)個窟窿,疼得我眼淚淌。一只肥嘟嘟的小手攬我進懷里,帶我躲進山洞。

      夜像濃稠的墨汁。我來到懸崖邊,一只腳已凌空蹈步,地心引力無形的手,緊緊抱著我的腿,想拖我下深崖。那只肥嘟嘟的小手抓緊我,救了我。

      我走啊,走啊,怎么也走不到頭。每當我害怕時,恐懼時,絕望時,我耳邊就會響起一首小曲兒:

      媽媽的兒喲

      你可曾凍著

      你要是冷了

      你就揪住太陽的腳

      太陽是個大烤爐啊

      太陽是床暖被窩

      媽媽的兒喲

      你可曾渴著

      你要是渴了

      就在江邊歇歇腳

      江水飲不干啊

      江水流不斷

      扯樹葉折個杯子吧

      掐根薯藤當吸管

      千萬莫渴了我的兒

      媽媽的兒喲

      你可曾餓著

      你要是餓了

      就跟媽媽說

      媽媽給你煮米飯

      媽媽為你蒸饃饃

      媽媽割塊心頭肉

      喂飽我的兒

      ……

      我醒來時,見我爹在椅子上打瞌睡,他的頭前邊點一下,抬起。朝側邊點一下,又抬起。買文靜拉著我的手,一只眼睛又青又腫。

      “醒了!醒了!”她推推我爹。

      我爹看了我一眼,咧著煙熏牙笑了:“你這土賊,嚇死老子了?!?/p>

      我口干舌燥,腦袋突突突跳著疼。我張張嘴巴想說話,嘴里像抹了膠水,黏糊糊的,舌頭怎么也動不了。

      我爹見我鼓著眼睛張著嘴巴的傻樣,轉喜為悲,她對著買文靜,又像是對著空氣說:“廢火了。這土賊摔憨掉了?!?/p>

      買文靜雙手緊緊抓著我的手,眼淚從她好的眼睛和青腫的眼睛里流出來。她一臉自責,喃喃著:“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呀!”

      我爹耷拉著腦袋,在一旁唉聲嘆氣。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叫出一聲“爸”,像蚊子哼哼,把我爹激動得手舞足跳?!皼]壞,沒壞,看來腦子沒壞。”仿佛為了進一步驗證,他指著買文靜說:“她呢?你認識她不?”

      我轉動著笨重的眼珠看著買文靜。她青腫著眼睛,一直抓著我的手。

      我喉嚨里著了火,不停冒煙。眼皮抖得厲害,眼珠就快掉出來。我閉上了眼睛。

      我聽到一聲嘆息,很輕,很輕。我還聽到買文靜說:“你看著點濤濤,我去買點稀飯和面包。他剛醒,吃點軟的好消化?!?/p>

      趙德才說他去,買文靜不讓。

      二十分鐘過去了,買文靜沒回來。半個小時過去了,買文靜還沒回來。我肚子還真有點餓了,心中不免有了怨氣,心想她不會是故意借口買東西,出去閑逛了吧?后娘就是后娘啊。

      走廊上突然喧鬧起來,腳步聲慌亂雜沓。和我同一病房的家屬——一個兩耳奇大的老漢,沖著我爹比手畫腳,結結巴巴地說:“你家那個……那個女的出事了……”

      我爹瞪圓雙眼,呆了好幾秒。待反應過來,丟下我就往外跑。

      買文靜從搶救室出來后,醫(yī)生又對她進行了全面檢查。醫(yī)生說她的肋骨斷了十一根,肝、肺、脾等內(nèi)臟都有局部損傷。我見到她時,已是幾個小時以后的事了。我還在頭重腳輕的,是大耳朵老漢扶著我,我才勉強走得了路。買文靜躺在小床上,等著進重癥監(jiān)護室。她的頭摔破了一個洞,血順著額頭流下來,流進耳廓里,已經(jīng)干了,凝固成暗紅的粉末。她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灰白,裂了好些口子。

      她一只手垂在病床邊上,那么小的一只手,有氣無力地耷拉著,手背上全是干涸的血。另一只手緊緊攥著一個袋子,袋子里還殘留著一些面包屑。

      大耳老漢說,他親眼看見買文靜出的車禍,他正好出去吃米線。買文靜手里拎著東西,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目光呆滯,神思恍惚,連綠燈變紅也沒發(fā)現(xiàn)。她就那樣抬著頭一步步走著,來往車輛喇叭響成一片,她竟然沒有反應。她被撞了飛起老高,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才落在幾米開外的路面上。

      我輕輕蹲下,跪在病床前,拉起買文靜蒼白的小手。她的手肥嘟嘟的,一股暖流從掌心傳到我心頭,像做夢一樣。我捋了一下她額頭的亂發(fā),輕輕叫了一聲“媽”,她閉著眼睛,沒半點反應。

      我的心又酸又疼,硬成了石頭。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大聲叫著:

      “媽——”

      “媽——”

      我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叫著:

      “媽媽——”

      買文靜的手指在我手心里動了一下。買文靜的眼皮抖動了一下。兩顆大大的淚珠,順著她眼角流淌下來。像晶瑩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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